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此声一出,众人哗然。
文臻敛了笑容,淡淡盯着她,道:“我倒不知道,何时一个太子妾侍也有这么深厚的人脉,方才禀告至景仁宫的消息,转眼这里便知道了。”
闻夫人一窒,她再愚蠢也出身大家,自然明白窥伺帝侧是个什么样的罪名。她还没说话,闻近纯已经抬头,坦然笑道:“姐姐过奖。但这事儿并非我等探听。而是陛下方才将消息传给太后老佛爷,老佛爷命我等自今夜开始点长明灯抄经为唐公子祈福而已。”
她轻轻道:“真是令人伤心。姐姐竟然还没正式过门,就成了寡妇呢。”
闻近香也笑道:“唐公子和文大人相约出海,听说是要成亲去的,结果却出了事,倒是文大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真真是运气不错。不知道陛下可有奖赏给您”
闻夫人忽然笑了,方才的一丝犹疑已去,换了肆无忌惮的恶毒,“近纯,今日是你的喜庆日子,怎么能让这种克夫不祥的女人进来你们还是少和她说几句吧,免得沾染了晦气。”
众多原本事不关己的夫人,此刻听到这消息,都心中震惊。大家都知道唐羡之求赐婚以及出海成亲的事儿,如今出了这事,说不准唐家会有什么动作,而朝廷会受到什么影响,但是文臻难免要有责任吧朝廷固然不会欢喜,唐家更不会放过她啊。
大家于是不动声色走开的走开,喝茶的喝茶,和闻近纯搭话的搭话,称赞闻近香的称赞,用各种隐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立场。
闻夫人也便笑得更愉悦了。
文臻倒没什么生气的模样,她向来不和垃圾人一般见识,那是和自己过不去。
顺着闻夫人的话音,她笑道:“今日原本是进宫向陛下复命,倒没想到遇上太子的喜事。刚回京风尘未洗,确实不宜在此多叨扰,既然如此,我便告退了。”
说完转身要走,身后随即传来一声,“站住。”
文臻心中叹口气。
有些人真是贱啊。
她就像没听见,继续向前走,身后闻夫人有力地挥了一下手,守在门边的两个宫女砰地关上了门。
文臻站住,回头,眼眸一弯,“闻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闻夫人坐在阶上,冷冷看她,“你是朝廷命官,如何这般不知礼数。从进门离开,你是不是都忘记了给良媛行礼”
“我为什么要给她行礼”文臻眨眨眼。
“良媛正四品,你从四品。你不该行礼”闻夫人道,“还是你想从唐家论身份一个没得封诰的寡妇,那就该磕头了。”
闻近香掩唇笑道:“来人,备蒲团。”
“是该备蒲团。”文臻笑,“你,闻近香,还有你,闻夫人。我称你一声夫人是给你面子,你们两个,有封诰没有封诰的民妇,见朝廷命官,为何不跪”
闻近香尖声道:“你敢,我是太子的姨妹——”
“妾侍亲属什么时候也算正经亲戚太子姨妹不是姓张么还是你改姓了”文臻笑。
闻近纯忽然笑道:“文大人。你是闻家人,我母亲怎么说也是你长辈,我朝以孝道治国,你是希望御史弹劾你的奏章堆满陛下案头吗”
“哦不敢不敢,那么近香姐姐来磕一个”
“行啊,那就按规矩来,各行各的。近香给你行了礼,你呢”
文臻笑盈盈,“我啊我按规矩来啊。”
闻近纯一偏头,唤一声:“姐姐。”
闻近香一甩头就想不理——凭什么!想要折辱别人,先折辱自家人
然而接触到妹妹的眼神,她忽然打了个寒战。
那双眸子深褐色,阳光下玻璃珠子一般,虽透明,却没有人间感情。
比所有凶狠的眼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凶悍臻VS坑爹甜
闻近纯一怔,低头一瞧。
手上是一个脏兮兮的泥巴块子。虽然用一张纸包着,但纸已经松开了,干泥巴簌簌落在她的华丽袍服上。
闻近纯一声尖叫,像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甩手便把那泥巴块子给扔了,“什么恶心东西!”
闻夫人也急忙躲避,一脸嫌恶,“扔出去!扔出去!”
那东西骨碌碌滚到墙角,所经之处,众人都忙不迭躲避,生怕被弄脏了自己的华丽衣裳。
文臻笑眯眯看着。
“文大人!你什么意思!”闻夫人怒喝,“太子的喜事,你竟然送上土块,你这是在诅咒太子吗!”
闻近纯忽然侧了侧头,看了一眼身边两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嬷嬷。
那两个嬷嬷一直面无表情看着,此刻对视一眼,一人便冷声道:“文姑娘,今日你来得正好,我等奉太后懿旨,正要寻你。”
众人听见这句,都凛然,齐齐又不动声色后退。
文臻缓缓转头,凝视那两个嬷嬷,“哦太后娘娘有何懿旨”
嬷嬷道:“跪听。”
文臻默然。
嬷嬷道:“论身份,太后是天下之母。论族中辈分,太后也算你的姑祖母。太后娘娘懿旨,你也打算大喇喇站这听吗”
文臻立即笑了。
“当然不,太后懿旨,臣自然要大礼以对。不仅臣,这里所有人都要以行动表示对太后的尊敬。”她顺手一拉闻近纯,闻近纯根本无法抗拒,被她拉得踉跄站起,文臻抬脚对她膝弯一踢,笑道,“跪听!”闻近纯噗通一声跪在落了泥巴沙石的青砖地上,文臻这才撩起衣裙,恭恭敬敬跪在了旁边的蒲团上。
嬷嬷:“……”
众人:“……”
众人被这骚操作给震得脑子一空,下意识竟然也跟着跪了。连闻夫人左右张望一阵,也铁青着脸跪了。
闻近纯肩膀挣动,想要起身,但文臻手搁在她肩膀上,哪容她起身。她挣扎越狠,文臻手劲越大,一副你再用力我就把你按到地上的架势,闻近纯只得不动了。
那两个嬷嬷脸皮抽了抽,给了闻近纯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冷声道:“太后有旨意。文氏女臻,生而不祥,新婚丧夫,当是德行不修之故。着令即日留在宫中,以心血虔诚抄写无碍经三十二卷十遍,以赎前愆。抄完便可出宫。”
无碍经……
文臻没听过这卷经书,据说太后信奉的也不是正宗佛家教义。虽然不知道这卷经书有多长,但是方才说到经书的时候她听见有人抽了口气,显然这卷经字数可观。
大部头书用血抄十遍,这是想她流血至死吗
文臻虽然没有见过太后,却一向对她抱持十分警惕。选择最苦的修行却让别人代苦的所谓“慈悲”,比真小人还要可怕。瞧这一出手,就如此的酷厉恶毒。
唐慕之是遗传了她吧
“文大人是去香宫写,还是在这里写”那嬷嬷一挥手,便有人端上桌案,案上有竹简,还有小刀,那笔是特制的,中空,大概是方便血流下来写字的,笔头就是针,所谓抄经,是用这针笔蘸自己血一字字刻在竹简上。
文臻发现身边的闻近纯一看那笔就浑身一颤,想来也这样“虔诚地”抄过经。
“文大人,请吧。”嬷嬷催促。
文臻跪坐在那里,不动,问:“我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惩罚”
“文大人慎言!这不是惩罚,这是太后予你的慈悲!”嬷嬷厉喝,“你生来便有罪孽,却不思修行,以至于贻误自身并牵连他人!太后这是予你机会自省自救,切勿辜负她老人家恩德!”
“换句话便是有错咯。”文臻道,“嬷嬷还请明示。我这人认死理,不是我的错我不认,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接受惩罚。少不得要去廷前辩上一辩。”
“自然算你的错。如果你再拖延狡辩,罪加一等,多抄十遍!”
“哦,有错便当接受惩罚,明白了。”文臻点点头,接过嬷嬷硬塞过来的针笔。
闻近纯趁机直起身,眼底掠过喜色。
她不怕文臻不写,也不怕文臻写,写,文臻要吃苦头,不写,文臻要吃更大的苦头。总之,是逃不掉的。
当她得知唐羡之死了之后,就知道文臻的苦日子要来了。
不然她还不至于这么明着和文臻做对,毕竟新嫁娘也不宜行事太过。
“抄经啊,心头血啊……”文臻唏嘘着,揉揉手指,一脸怕痛的表情,慢吞吞拿起针笔。
“伺佛当诚,诚,便不受人间苦痛!”嬷嬷厉声呵斥。
“哦……”文臻拈起针笔,忽然一把抓过身边闻近纯的手。
闻近纯刚才吃过她的亏,已经赶紧挣扎起身,偏偏给她压得浑身酸软,动作便慢了一点。
文臻手起针落,一针戳在了她的腕脉上!
闻近纯一声惨叫,鲜血飚起尺高。
她剧痛之下,拼命挣扎,鲜血溅射开去,满地青砖遍洒红梅。
闻夫人尖叫,嬷嬷怒喝,宫女惊吓失声,夫人们脸色惨白纷纷踉跄后退。
只有文臻一动不动,针笔扎在闻近纯手上,直到那管子里已经灌满了血才松手。随手将闻近纯受伤的那只手一甩,甩得血星飞溅,顺手还将另一只手拉过来,大抵有墨水用完了方便随时取用的意思。
一边端端正正在竹简上开始抄经。
满院寂静,众人再次被她的骚操作震住,当真愣愣地看她写了几个字才反应过来,随即尖叫炸起,夫人们逃得更远,闻夫人倒扑了过来,一边大叫:“来人!来人!快把她给拿下!”一边去拽闻近纯。
文臻也不争夺,就势放手,却又将针笔一晃,对着闻夫人的腕脉做出要扎的样子,吓得闻夫人赶紧放开了闻近纯,几个大步逃开去。
那两个嬷嬷怔了好半天,才捂住心口往后退了几步,先前说话的那个稳了稳心神,怒喝道:“文大人!你怎可行事如此暴虐凶狠!”
文臻愕然看她,“哪里凶狠”
“竟然取人血抄经!”
“是你们要求以人血抄经的啊。”
“……”
“还是这血不是人血,是狗血”
“……”
“手段残忍这针笔这竹简不都是你们提供你们要求”
“……”
“哦。”文臻站起身,将那染了血的竹简往嬷嬷脚前一扔,“那就是,取我的血叫神仙慈悲,取她的血叫暴虐残忍”
那嬷嬷橘皮老脸抽动一下,怒声道,“有错的才当受罚!”
“哦,你承认这是惩罚了。”文臻笑。
嬷嬷咬牙。
“既然是有错当惩。”文臻道,“闻近纯,来,换只手,灌墨水。”
嬷嬷;“……”
“贱人嚣张至此!你这是对太后不敬!”
“你们这是对陛下不敬!”文臻蓦然提高声音,惊得所有人一怔。
门外有人停住脚步。
“胡言乱语!我们何时对陛下不敬!”
“不知道吗那我们来先说说我刚才那个贺礼。”文臻冷笑,一指滚在角落里的那块泥巴,“那叫红薯。是唐公子历经千辛万苦从海外小岛中取来,也是我历经千辛万苦一路从海上带回。这种作物,可生长于任何贫瘠的土地,耐旱耐寒,产量巨大,食用美味且饱腹,可作粮食以及多种用途,一旦被广泛种植,则东堂百姓此后再无饿殍。你们说这东西不珍贵你们倒是说说,你们这些珍珠宝石黄金玉,哪样比这个珍贵”
“……”
一殿的人愕然看着那块泥巴——就这玩意说得这么天花乱坠
那嬷嬷冷笑一声,刚想质疑,就被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嬷嬷拉了拉衣角。
门外先前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现在却没有了。
“就在方才,我在景仁宫将这红薯敬献于陛下。陛下十分喜悦,李相抚此物痛哭,司空太尉及诸臣人人品尝赞赏,以此贺我陛下洪福齐天,才有此物出世,泽被万方。”文臻将那红薯捡起,在掌心掂了掂,笑嘻嘻看着众人,“刚才是谁说这东西恶心来着陛下为之欣喜,诸位大人为此鼓舞,百姓即将因此再无饥饿困苦的东西,你说恶心”
刚才几个大惊小怪的贵妇赶紧低头,生怕被她记住脸。
门口,一大群护卫和官员前面,太子脸色难看地站着,挥手示意所有护卫退走。
“就这么点泥巴,你们说恶心。说得好像你们不吃那些粪浇出来的菜一样。”文臻摇头,“农事乃天下之本。你我吃喝生存,多赖农事。东堂立国以来,向来重视农桑,开春陛下会亲耕,入夏皇后会亲蚕。陛下皇后沾得泥巴,你们沾不得你们吃了几天饱饭,享受着百姓的供奉,就敢如此蔑视稼樯,也不知道诸位的夫君,平日里劝农劝桑,满口百姓,却原来说着玩的,自家的夫人,都不懂这些道理。”
外头一堆的官员贺客,开始抹汗,满殿找自己的妻子,恶狠狠眼刀杀过去。
“我献给陛下的珍贵之物,拿来贺太子殿下的喜事,然后被说恶心”文臻笑,“到底谁更不敬哪”
“对陛下,对诸位老大人如此不敬,这样的错误,难道不应该惩罚”
“文大人误会了。”
文臻一听这声音便笑了,回头对着满脸笑容进来的太子施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请殿下恕微臣失礼放肆之罪。”
“文大人言重了。”太子满面春风,连忙抬了抬手,又亲自接过那红薯,惊叹地道,“这便是红薯吗方才孤是听说了,正渴盼得一见。没想到文大人竟然以此为贺礼,真真是今日喜宴上最珍贵的礼物。”
看见太子进来,满脸喜色的闻夫人听见这句,身子一软又坐了下去。
闻近纯挣扎着自己爬起来,她一直没有哭泣,只是从太子进来后,就默默捂住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腕,哀哀地盯着太子看,眼里泪珠盈盈,欲落不落,分外楚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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