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异深吸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烧!一切后果,由我冯异一人承担!”
人们再次互相看了看,耿舒拱手说道:“大将军,末将去点火!”
冯异点下头,说道:“多加小心!切不可太过深入!”
“末将明白!”耿舒应了一声,催马就往城内走。在场的幽州突骑都要跟进去,耿舒喝止了他们,只点了十名骑兵,让他们跟着自己一并进入城内。耿舒根本没往深了走,来到街道上的第一家店铺前,他勒停战马,跳了下来。后面的十名骑兵也都纷纷下马。耿舒推开房门,走入店铺,跺了跺脚下的地步,抬起虎头战
戟,用力向地上一戳,咔的一声,地板断裂,他把断裂的地板挑开,低头向里面一看,好嘛,里面铺了一层黑黢黢的火油。
看罢,耿舒环视一圈,从一旁的墙角处拽出来一件被丢弃的破衣服,沙沙沙的撕成布条状,然后将布条系在一起,又将其塞入地板的缝隙,浸泡火油。
他将其中一头放在地板下,拿着另一头,退出店铺,到了外面,一名兵卒拿着火折子上前,问道:“将军,点吗?”
耿舒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举目望了望城内,幽幽说道:“这把火若是烧起来,这座灵丘城,很可能就……没了。”
拿着火折子的兵卒手掌一哆嗦,火折子差点掉到地上。他扭头看看身边的同伴,另几名兵卒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
耿舒吁了口气,快步走到战马前,跨上战马,而后他低头说道:“烧!”
拿着火折子的兵卒不再犹豫,咬掉盖子,吹着了火折子,将布条点燃。
布条已经蘸过火油,就如同引线一般,呼呼地快速烧起来,火苗顺着布条,一直烧到店铺内。耿舒振声喝道:“都上马!后退!”
众兵卒纷纷上马,跟随耿舒,向城外跑去。他们跑出一段距离,并没有出城,耿舒勒停战马,回头看着。
就这一会的工夫,店铺内已是浓烟四起,火苗直往棚顶上蹿。又过了片刻,整间店铺已被火焰所覆盖,而且火焰迅速的蔓延开来。
耿舒等人都清晰的看到一条火蛇从店铺内蹿出来,顺着街道,一直烧到对面的店铺,那家店铺也跟着浓烟四起,很快,化为了一片火海。
城内的房屋,一座接着一座的燃烧,但这火势可不是乱烧的,而是先燃烧ei建筑,然后再一层接着一层的向里烧,且火焰蔓延的速度极快。
即便是站在城门洞附近的耿舒等人,都感受到热浪一面接着一面的扑过来。
战马惧火,城内熊熊燃烧的大火,让马儿们烦躁又惊恐的连连打鸣,马蹄子在地上不断地踢着。
耿舒伏下身形,轻抚着马颈,安抚着自己的胯下战马。一名骑兵在旁喃喃说道:“卢芳军埋下的火油,并不是随便乱埋的,而是有阵法的!”先烧ai wei建筑都着起了,再由外向内烧,让被困于城内的人,跑都没地方跑,可想而知,倘若己方的十万大军都进城的话,那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十万将
士,就得被活生生的烧死在灵丘城内。
耿舒点点头,感叹道:“卢芳军狡诈,远胜匈奴、乌桓!”
匈奴人、乌桓人作战,都很直接,直来直去的和汉军正面硬刚,这样的敌人,耿舒还真就不怕,但卢芳军可不一样,各种阴招、损招,无所不用其极。
兵者诡道的思想,卢芳军也是用的炉火纯青。
“撤吧!”耿舒向周围的手下一甩头,拨转马头,跑出灵丘城,十名骑兵也跟着他纷纷跑出城门。
此时,以冯异为首的汉军已退出百步之外,到了安全的距离。
望着城内的火势越少越大,火苗越蹿越高,汉军将士也都是后怕不已。贾彪留下的这个陷阱可够毒的,这是纯心要置己方十万将士于死地啊!
看到耿舒带人回来,众将迎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说道:“卢芳军还真在灵丘布下了一座火阵!”“好在耿将军提醒的及时,否则现在,我等都葬身于火海当中!”
“我估计,卢芳一定在城内安排了死士,只等着我方大军进入,点燃火油!”“贾贼可恨,其心可诛!”
耿舒向众人点下头,来到冯异近前,将城内起火的情况向冯异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城内火油的布置是有规律的,先烧外,再烧内,这是没打算留活口。冯异听后,点了点头,环视在场众将,说道:“耿将军所言,诸位将军都听到了吧?此次我军北上代郡
,对阵之敌,绝非泛泛之辈,今后,诸位将军对上敌军,都当加倍小心,谨慎待之,切不可心存大意,更不可轻敌!”
“末将谨记大将军教诲!”
冯异说道:“今日,就于此地扎营,明日,清理城内残骸!”
“喏!”
原本征西军还打算把灵丘城作为己方的一个重要据点,后勤补给站,结果现在,灵丘城已然化成一片火海,对于西征军而言,它已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失去灵丘城这个重要的根据地,西征军将士的心头都有些沉重,预感到接下来的战事,恐怕不会太好打。
中军帐是最先搭建好的,冯异进入中军帐,给刘秀写去一封书信,也可以说是战报,将己方为何要焚烧灵丘城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
很快,西征军的战报便传到了京城洛阳。西征军烧了代郡灵丘城这件事,业已在洛阳的朝野内外传开。人们听闻此事,第一反应就是震惊,接下来是愤怒。
代郡可是汉土,灵丘可是汉城,你西征军说烧就给烧了?打仗有这么打的吗?
如果都像西征军这么蛮干的话,一场仗打完,还能剩下些什么?你为朝廷收服的是一片焦土,那对朝廷而言,又有何用?果然像西征军将士们想的那样,得知此事后,朝中的许多大臣都是义愤填膺,在翌日的朝堂上,纷纷向刘秀启奏,弹劾冯异。
第九百六十三章 趁机出兵
最先发难的是大司徒伏湛。
他抬着笏板,对刘秀说道“陛下,征西大将军焚烧灵丘,导致灵丘城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还望陛下明断!”
大司空宋弘也跟着说道“灵丘被毁,百姓罹难,陛下当召回征西大将军问责才是!”
坐在御座上的刘秀,向前微微倾了倾身,问道“灵丘之百姓,可是都死于征西大将军之手?”
“这……”宋弘迟疑了一下,正色说道“灵丘之百姓,虽被卢芳、匈奴、乌桓人所杀,但只要城在,将来灵丘还会得以恢复,现在城邑被毁,若想恢复灵丘,需先重建灵丘,这不知要花费朝廷的多少钱财。”
伏湛连连点头,对刘秀说道“陛下,司空言之有理,还请陛下明鉴!”
刘秀看看伏湛,又瞧瞧宋弘,意味深长地问道“司徒和司空以为,是百姓们的性命重要,还是钱财重要?”
稍顿,他拿起冯异的奏疏,说道“灵丘的情况,征西大将军已在奏疏中写得清清楚楚,灵丘百姓之尸体,皆被卢芳军、匈奴军、乌桓军丢弃在城中,尸体腐烂,虫鼠肆虐,有爆发疫病之隐患。”
“陛下,微臣以为,清楚干净城内的尸体,并非难事!”
伏湛和宋弘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另一边的大司马吴汉不悦地皱起眉头,大声说道“大司徒、大司空说得倒是轻松,可别忘了,城内还被敌军暗藏了大量的火油,一旦派出大批的将士入城,很可能会遭到敌军的火攻,入城之将士,都将葬身于火海。”
“可以不派大批的将士入城,只派小股将士入城清理,不可以吗?”
“兵贵神速!只派小股的将士入城清理,那要清理到什么时候,这仗还要不要再打了?”
吴汉大声质问道。
伏湛和宋弘还要说话,吴汉沉声说道“如果只靠着纸上谈兵就能解决战事,那么,朝廷也不用派兵出战了,只靠一张嘴巴,就能坐在洛阳打胜仗!”
言下之意,你伏湛和宋弘都不是军中的将领,都不会打仗,但挑毛病的能耐却是一个顶俩,对奔赴在前线的将士们指手画脚,你们也不撒泼尿照照,你们有没有那个能耐指点江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吴汉的话说得很重,让伏湛、宋弘以及很多大臣的脸色都很难看。
刘秀转头看向吴汉,小声说道“子颜!”
听到刘秀的警告,吴汉急忙拱手施礼,说道“是微臣一时失言,话是有些重了,但微臣以为,话糙理不糙,征西大将军下令焚烧灵丘,实属无奈之举,还望陛下明察!”
耿弇紧跟着说道“以当时的局势,处理灵丘,风险太大,且会大大拖延我军北上的时间,让敌军得以做好充足之准备,于我军十分不利,但若不处理灵丘,灵丘必会爆发疫病,幽州乃至冀州,都会受到波及,届时不知要死伤多少的将士和百姓,微臣以为,征西大将军遇事果决,且并无过错!”
灵丘这把火,就是耿弇的弟弟耿舒亲手点的,如果冯异有错,耿舒能跑得了吗?
无论于公于私,耿弇都会站在冯异这一边。
盖延出列,拱手说道“微臣以为,损毁灵丘的,根本不是征西大将军,而是卢芳。
卢芳设下的埋伏,就是个死局,即便征西军倾尽全力,也救不了灵丘,放火烧城,实属无奈之举,也是不得不为啊。”
他和冯异都是最早追随刘秀的元老,之间感情深厚,现在冯异被大臣们弹劾,盖延不可能不据理力争。
大司马吴汉、建威大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都站在冯异这一边,为冯异说话,这让另一边的文官大臣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伏湛动容地说道“陛下,那可是一座城啊!无论有多少的理由和借口,都不能掩盖征西大将军的焚城之过!”
宋弘紧接着说道“陛下,征西大将军焚烧灵丘,罪无可恕,微臣以为,陛下应即刻传旨征西军,令其押解征西大将军回京!”
“微臣附议!”
王元出列,拱手施礼。
“微臣附议!”
另有两名文官大臣出列,拱手施礼。
紧接着,文官大臣七七八八的纷纷出列,皆赞同宋弘的意见,要刘秀将冯异押解回京问罪。
另一边的吴汉等人不干了,纷纷出列,拱手说道“征西大将军何罪之有?”
“灵丘城乃毁于敌军之手,又与征西大将军何干?”
刘秀看着下面唇qiang舌剑的众人,忍不住皱起眉头,干咳了一声。
大殿里瞬时间安静下来,文武群臣都不在言语了。
环视大殿内的群臣,刘秀意味深长地说道“征西大将军下令焚烧灵丘,确属无奈之举,我以为,此举给朝廷造成的损失虽大,但远不如疫病爆发造成的损失大。”
说到这里,刘秀再次扫视左右,幽幽说道“城毁了,可以再建,损失的只是钱财,而人死了,又如何起死回生,损失的又岂能用钱财衡量?”
“陛下……”伏湛、宋弘等人还要说话,刘秀向他们摆摆手,含笑说道“司徒、司空所言,也都有道理,故意烧城,确有大错,但无奈烧城,实属迫不得已,我以为,征西大将军这次并无过错,而且非但没错,还是立下大功,朝廷应给予嘉奖才是。”
伏湛和宋弘闻言,皆连连摇头,表示心中不服。
不管他们服与不服,刘秀已不想再讨论此事,他直接下令,让张昆拟旨,诏书征西军,表彰冯异行事果决,表彰征西军将士在进入代郡后取得的胜利。
在诏书的最后,刘秀还特意鼓舞将士们,让他们再接再厉,取得更大的胜利,早日将敌军逐出代郡,还代郡百姓以太平盛世。
刘秀的性子偏柔和,但该强硬的时候他也会强硬。
军中的将领,能不能施展他的才华和抱负,这固然和他自身的能力有关,更和他跟着一位什么样的君主有关。
像岳飞,没有一位好君主罩着他,最后只落得个含冤遇害的下场。
冯异很幸运,他的君主,能给予他一百二十分的信任,没有猜疑,没有忌惮,而在有压力的时候,君主能毫不犹豫的帮着他扛下这些压力,坚定不移的给予他最强有力的支持,这让冯异领军在外的时候,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心无旁骛的大展拳脚,与敌对阵,征战沙场。
对于一名优秀将领而言,有这样的君主,是何等之幸事!刘秀信任冯异,即便冯异烧了一座城,依旧对他百般信任。
冯异也同样信任刘秀,也正是出于对君主的这份信任,他才敢毫不犹豫的下令,焚烧灵丘,采取对己方最有利的策略,而没有太过重考虑后果。
征西军被洛阳朝廷,从长安抽调到代郡,与卢芳作战,消息自然早已传到成都。
公孙述得知此事后,先是大喜,而后又禁不住连连摇头。
按理说,西征军被抽调走了,长安空虚,是他进犯三辅的最佳时机,可是现在,公孙述打三辅真的是都打出心理阴影了。
一次不成,两次不成,次次都不成,且损兵折将无数。
现在又出现良机,让他可以再次出兵进犯三辅,但他心里实在是没底。
不仅公孙述心里没底,成都朝廷的大臣们,也都心里没底。
若是以前,得知三辅空虚的消息后,肯定会有大臣劝公孙述,甚至主动请缨,出兵三辅。
可是这一次,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吱声的,既没人提议出兵三辅,更无人主动请缨,愿率兵去攻打三辅。
偌大的朝堂内,寂静得可怕。
公孙述环视在场众人,问道“洛阳把三辅地区的兵力都抽调到代郡,这么大的事,诸君就没什么话要说的吗?”
大司马公孙光说道“陛下,臣以为,现在出兵,打下三辅,并非难事,难就难在,打下三辅之后,我军要如何才能守下三辅!”
在场的大臣们纷纷点头,表示公孙光说得没错。
公孙光是公孙述的亲弟弟。
公孙述和很多地方豪强一样,重用自家的亲戚,对外臣不太信任。
现在成都朝廷,更像是一家家族企业,成都朝廷的三公,除了大司徒李熊,大司马公孙光、大司空公孙恢,都是公孙述的亲弟弟。
在这一点上,公孙述和刘秀存在本质上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