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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专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吃书妖

    看来真的是有哪里出错了,我只好放弃念诵祷文。

    但,就在这时,我意识到了异变。

    我无法停止念诵!

    我的嘴巴似乎不再是我的嘴巴,而是成了其他人的嘴巴,却自动延续着之前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程序,连身体都像是被装进了看不见的水泥墙里,动弹不得。

    而就在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瞬间,我念诵祷文的声音倏然变得响亮起来这当然也不是我本人想要的效果。非但如此,就连祷文的内容也出现了无法忽略的变化,中间加入了一些我无法理解的语言所组成的字句。

    逐渐地,我的喉咙好像成了故障的收音机,本来的祷文变得体无完肤,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语言所编织的无法理解的祷文。

    声音也变得嘶哑低沉,配合巨大的音量,听上去好像成了怪兽的咆哮,连我自己都觉得鼓膜发痛,头昏脑涨。

    地面上用我的鲜血绘制的图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莫名地发出了红色的荧光。这种光芒,与我平时看到的光芒绝不相同。我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怎么会有如此肮脏的光芒,仿佛里面生满了蛆虫和霉菌,单单用眼睛看到就会生疾病。

    羊皮杀手的**开始融化,就像是被火焰烧着的塑料袋一样,在肮脏的红光中逐渐消失,不,与其说是消失,在我的观感中却不如说是被红光细碎地咀嚼吃掉了。

    变化并不仅限于此,我眼中的景物也出现了可怖的变化。

    严格来说,一切其实并无变化,小巷依然是那个小巷,形状和色彩都是原原本本的,但我却无法用“毫无变化”来安慰自己,如果要我用过去学习过的名词中挑出一种来形容现状,那就只有“完形崩溃”最为贴切,这个名词用来概括人在长时间盯着一个字看的时候,由于神经元产生疲劳,从而对字的形状产生怀疑,觉得字变得陌生的体验,而如今这种体验,却发生在了我所看到的一切事物上面。

    这一刻,我的世界在“完形崩溃”的笼罩下,呈现出了支离破碎的姿态。

    *

    或许是事态发展过于荒诞,我这不够聪明的脑子,一时间没能消化事实,连恐惧心都半途堵车了。反而在呆若木鸡的意识中,忽然闪出了一个问题:那本野史书的无名作者,似乎并未讲过血祭仪式的这种“副作用”。

    下一秒,我又扪心自问:真的没有讲过吗?

    我重新回忆那本书中讲述的要点,对,他有讲过哈斯塔是在异宇宙被称之为“旧日支配者”的神祇,祂的存在形态是形象宇宙的生命所绝对无法理解的,其善恶观念(假设祂有)也与人类大相径庭,因此祂对于人类来说,在大多数情况下是邪恶的,而即使在少数情况下,祂也是绝非善意的。祂就好像是刚好睡在蚁窝旁边的人,蚂蚁无法理解人的思想,人也不在乎蚂蚁的存亡。

    并且像祂这样的旧日支配者,还有一种无比恶劣的特征,那就是人类仅仅目击到祂的身影,就会精神错乱,在疯狂之中渡过余生。

    哪怕只是布置有关于祂的仪式,也会遭到这种影响波及。

    根据无名作者的描述,越是灵感敏锐的人,越是无法抵抗这种影响,除非布置仪式的人的灵魂来自于“近乎于机械唯物主义的宇宙”,灵感微弱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当时的我为什么没有重视这条注意事项?

    对,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好像以为,既然自己的灵感那么微弱,那么一定能够设法抵抗影响,说不定自己的故乡,就是所谓的近乎于机械唯物主义的宇宙

    但是这明显有问题,无名作者根本没说过“灵感微弱”等同于“免疫影响”,而我本人的故乡,也未必就是近乎于机械唯物主义的宇宙。即使前两者都成立了,可面对这种来路不明的仪式,我又怎么可能立刻上手实践,还一下子就拿灵能者作为活祭品?再怎么说也要一步步慢慢测试,做好齐全的安全措施,从普通人的灵魂开始献祭才对。

    退一步说,我本人虽然对仪式和祭祀的学问有所研究,却绝非专家大师,即使能够看出其中奥妙,也不应该想当然,立刻跳跃到“这门仪式肯定有用”的环节上才对。

    是因为我太想要成为灵能者了,所以情难自已?但我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距离希望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怎么可能沉不住气!

    难道说,我的意识从接触到血祭仪式知识的阶段起,就已经受到了强烈影响,却毫无自觉吗?

    *

    羊皮杀手的身体彻底消失在了红光中,我的身体突然能动了。

    我没有先检查自己是否如同期望地成为了灵能者,而是立刻远离仪式现场,但身体好像灌了铅,只能扶着墙壁艰难移动。我只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一条不知从何处伸进来的触手在用力搅拌,既不疼痛,也不眩晕,只是眼中景象的“完形崩溃”愈演愈烈,以至于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愈发陌生,愈发怪诞。

    我来到了小巷口,街道左右的一根根路灯,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个身穿黑色兜帽长袍,身形巨大而瘦长,西方宗教风格的,不知为何给人以一股恐怖意境的僧侣,附近一带的建筑物则犹如墓碑,散发出来死寂的味道。

    闭上眼,再次睁开,这一回,路灯看上去已经不是“犹如巨人僧侣一样的路灯”了,而是“犹如路灯一样的巨人僧侣”,这些“僧侣”的面容被兜帽阴影所遮挡,悄然无息,无比缓慢地移动着,从“犹如建筑一般的墓碑”中间穿行而过,向着远方而去,似乎在做一场绝望的巡礼。

    “僧侣们”到底要往何处去?我产生了不合时宜的好奇,但当我想要顺着那方向看去的时候,却凭空升腾起来一股强烈恐惧,告诉我:不要去看!

    我猛地醒悟到:我的意识,很可能正在逐渐接近抽象宇宙,我正在接触对于形象宇宙的生命而言无比禁忌的领域!

    最坏的结果,就是连意识带**一起被拖入抽象宇宙,转化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存在形式,以不知道是否还算活着的状态存在下去。

    即使是不那么坏的结果,也只能是**留在形象宇宙,意识却时刻处于如同现在这般,类似于受到劫持的状态,再也无法正确读取形象宇宙的信息,沦为正常人眼中的疯子。

    忽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道突兀的念头:什么叫“再也无法正确读取形象宇宙的信息”呢?正常人对宇宙的观察也未必是正确的,仅仅是普遍的而已。要知道人的视觉无法捕捉红外线和紫外线,听觉无法捕捉超声波和次声波,其他感官也都有种种不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从未活在真实的宇宙里,仅仅是活在脑细胞组织凭借极其有限的信息素材所编织出来的“幻觉的宇宙”里而已。

    现在的我,说不定更加接近宇宙的真实形态。

    不,不对,不可以这么想……这不是平时的我会有的念头。

    我艰难地闭上眼,企图将自己与怪诞的世界隔离开来。

    然而即使是闭上眼以后的黑暗,也在完形崩溃的影响下无比怪诞,似乎涌动着无数难以言表的抽象的异常。我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陷入疯狂也是早晚的事情了。

    必须设法脱离这种处境!

    就在这时,那根在我的想象中不断搅拌脑组织的触手,蓦然停顿了下来,似乎有些疑惑,旋即迅速地抽了回去。

    我情不自禁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居然都恢复了原样,我又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世界。




6 无面人(三)
    我的世界终于解除了“完形崩溃”,路灯不再像是巨人僧侣,建筑不再像是墓碑,闭眼以后的黑暗也仅仅是黑暗,一切似乎都像是看不见的手指按动了宇宙后台的重置键,令人感动地恢复如初了。

    劫后余生的情绪,像是火箭一样从我的心中升腾了起来,但旋即,我又产生了强烈的疑惑:刚才作用于我意识的“完形崩溃”,很明显是奔着要让我彻底失控的结果去的,然而中途却似乎发生了某种变故,仿佛是正打算处决犯人的侩子手,忽然接到了改变审判结果的通知电话,让我的处境一瞬间逆转了过来。

    到底是什么变故,我也无从得知,只能让注意力回到眼下。

    我战战兢兢地扶住墙壁,好让自己站直。

    现在我的姿态不可谓不狼狈,简直不下于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长毛大狗。

    其实若是此时此地,有其他人在注视我,我倒也不至于如此狼狈,肯定无论如何也要装成一贯冷酷自信的模样,但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人,那就允许我好好害怕一下吧。

    其他人就比如说无人机这样的人,也应当不会知道,我本质上是个很容易担惊受怕的人。

    但是为了在灵能者较为活跃的黑色地带得以立足,身为一般人的我,绝不可以让其他人洞悉我内心的弱小。我必须让自己的口吻比其他人更加强硬,手段更加狠辣,时而也要让自己像是一道透着血味的谜题,表现得捉摸不定,让人无法揣摩出来,一旦对我动手,会遭到多么沉痛的反击。因此,我绝不可以是担惊受怕的人,相反,我要成为让其他人担惊受怕的人。

    只要用其他人的畏惧,涂改自己的畏惧,我就能够表现得无所畏惧。

    理清心情以后,我检查起了自己的身体,看看自己是否有在血祭仪式的反馈下,成为自己梦寐以求的灵能者。

    但就是这么一细看,我这才发觉到,自己的视野不知何时扩大了很多,好像右眼的视觉功能奇迹般地恢复了。

    而且,我本已瘫痪的右臂也重新有了知觉,还可以自由运动,一如去年我尚处于全盛时期的状态;左脚也脱离了我早已习惯的不灵便,能随便摆动,即使用力踩在地上也毫无异常感,就如同我完好无损的右脚一样。

    不会有错我已经完全摆脱了残疾,重新变成了四肢健全的正常人!

    非但如此,我的右臂本来因为长时间无法运动,而呈现出了肌肉退化的状态,但现在无论是看起来,还是用起来,都与左臂几乎毫无差别。

    这让我无法不惊喜。

    但同时,我也注意到了,自己并未成为灵能者。

    照例说这是不合道理的,因为:一来,我在祷文中明确要求,自己想要的是成为灵能者,且只字未提恢复自己的身体功能;二来,我所掌握的血祭仪式的受理范围,根本不包括修复身体残疾。

    除非,我所献祭的“羊皮杀手的灵魂”,在价值上与“让我成为灵能者”的要求并不匹配,因此响应我的献祭的哈斯塔,根据我现有的条件,自主更改了馈赠内容,选择把我的身体修复了。

    我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一个答案,但哪怕是这个答案也有问题因为,就算羊皮杀手作为灵能者来说是个垃圾,要杀这种家伙,我连一枚手指甲的代价也用不着付出,但他说到底还是灵能者,从中立角度来看,他灵魂的价值是比我更加昂贵的。

    然而结果却是,他的灵魂只交换来了“修复我的单手单脚单眼”的馈赠。这无疑是不等价的。

    血祭仪式的知识告诉我,与哈斯塔交易固然风险巨大,可收获也必然不菲。

    虽然我刚才已经醒悟到,这些仪式知识上面有着某种误导读者思考过程的危险因素,但如果把知识与危险因素分开看待,并且以相信知识本身为前提,那么问题说不定还是出在我这边。

    是我所布置的血祭仪式有问题?我的布置应当毫无破绽才对。

    那么,问题就是出在活祭品,出在羊皮杀手身上了?

    *

    我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工作,终于鼓起勇气,返回小巷尽头的仪式现场看了一眼。

    但仪式现场已经空无一物,且不提已经连灵魂带**都被红光像吃果冻一样啃食殆尽的羊皮杀手,就连我布置在地面上的鲜血图案都凭空蒸发了。若不是还有一些羊皮杀手残留下来的斑驳血迹,我都要怀疑之前那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其实自己并未布置过什么仪式了。

    这下倒好,我连打扫“作案现场”的功夫都节省了,但也无法从中找出与仪式异常有关的线索了。

    我回到了外面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街,一边脱掉自己的面具,一边摇晃之前被我用药物迷晕的女人。

    “醒醒。”我说。

    她醒转过来,好不容易看清我的面孔(尽管是易容过的),顿时脸色一变,连站起来都忘记了,屁股贴着地上连连后退。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吗?”我问。

    “你,你用奇怪的喷雾,把我……”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性犯罪者,说到后面,她还连忙检查起了自己的衣衫是否不整。

    “我是说,更加之前的。”我提醒道。

    “更加之前?”她呆滞了三秒钟,脸色一白,“我好像……好像跟着一个陌生人来了这里,那个男人披着羊皮……但我把他当成了很信赖的朋友,他明明是陌生人啊……”

    “那个男人是本地公安重点通缉的灵能罪犯,绰号是‘羊皮杀手’,他用某种方式催眠了你。”我说,“但现在,你已经安全了。”

    “那么,你又是什么人?”她忐忑不安地问。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我故意用强硬的口吻说,“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她茫然了一小会儿,然后站了起来,盯着我的面孔看,好像是要把我这张虚假的面孔记住,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叫海伦,谢谢你救了我。请问我该怎么报答你?”

    我对她的报答不感兴趣,也不顾她的挽留,直接离开了这里。

    *

    我回到了二区,在那座离家两公里半的公园中去掉了易容,然后戴上眼罩,更换衣物和手杖,重新“变回”了残疾人。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我无法向家里人解释,为什么自己能够突然治愈残疾。只能继续扮演作为残疾人的自己。

    之后我也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在身上喷了一通花露水,以遮盖身上的血腥味,然后走入附近的公共澡堂,将花露水和血腥味全部洗去。

    等我终于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一打开门,就看到玄关处多了一双黑色皮鞋。走入客厅一看,果不其然,老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一份白色的纸质文件。

    老徐的全名是“徐盛星”,是我这一世的父亲,就职于河狸市公安部门,算是个高级警官。

    见我进来,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像是家长在看晚归的孩子这倒也没错,只是我这么多年来,虽然非常感激他对我的抚养之恩,却始终难以将其真正地视为父亲。要知道我在十八年前作为婴儿诞生的时候,他的年纪与我前世死亡的年纪相比较,也大不到哪里去。

    他问道:“去哪里了?”

    “澡堂。”我回答。

    “但你身上衣服没换。”

    “忘记带换的衣服了。”

    “是吗?”他仔细看看我的头发,又皱起鼻子闻闻,好像确认是洗过了,板着面孔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文件。

    我正要回到卧室,去重新检查那几张被我从野史书上撕扯下来的,记录着血祭仪式知识的书页,但就在这时,我兜里的“工作手机”却突然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

    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又看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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