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我旧时裳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胤小凡
天还下着蒙蒙细雨,初秋的凉意渐渐地开始蔓延。他们当初怎么来的,现在就怎么回去,单薄的衣服让林浩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从早上开始,林浩的嘴就撅得老高,瞎子都能看出他的不高兴来。小孩子嘛,本来想着能在京城多玩几天,没想到才来两天不到就要回去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穿着黑色大氅,啥事不干,和方跖一起坐在台阶上发呆望天的卫子高。
杨笑把买好的干粮塞进马车里,摸了摸林浩的脑袋。
那小脑袋委委屈屈地仰起来看他,心想还是师兄温柔。却听到杨笑淡淡道:“去把楼上给你柳师姐带的水粉拿下来。”
小白菜地里凉,没人爱,人间不值得啊。林浩哼哼唧唧地跑了,中途还面色不善地瞪了卫子高一眼。
杨笑不知所以,越发地觉得小孩子的脾气阴晴不定了。卫子高是这样,现在林浩也是这样……
出城门的时候,牵着马的南王妃等着他们,她找卫子高有些事情。两人似乎是故意走得很远,聊了有一刻钟,应该说是南王妃单方面的说了一刻钟,卫子高就回来了。
他并没有进车里,而是坐在外面的车辕上面。可能是看杨笑一个人单薄地坐在那有些可怜,不久,杨笑也撩起帘子,也出去和他并排坐着。
卫子高只看了他一眼,便默不作声。杨笑回头还能见到南王妃牵马站在城门下的影子,他突然问道:“师叔跟你说了什么”
卫子高并不打算回答,杨笑也不着急,目光移到了卫子高腰间,那玳瑁色的流苏不在那:“你的流苏呢掉了吗”
卫子高这次有了反应,看了一眼杨笑,然后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了昨天那根玉杵,流苏现在系在那根玉杵上面,像是本该是这样的。
虽然觉得这根玉杵很普通,但杨笑还是夸道:“很漂亮。”
卫子高嗤笑了一声,摇头道:“漂亮什么不值钱的东西而已……”
杨笑觉得卫子高不是这个意思,或者说口不对心。他摇头说:“那对你肯定很重要,不然小三不可能连夜给你送来。”
卫子高又默不作声了。杨笑甚至有些怀念昨天那个嚣张跋扈的卫子高了,他刚想再问点什么,就听到卫子高突然说:“这玉杵我从小就带着。听阿妈说,这是个宝贝。但我不信她,她总喜欢逗我玩,所以我就让小三给我保管。刚好,他也觉得这是个宝贝。”
卫子高摩挲着玉杵,惨淡的笑道:“整个卫家被屠杀殆尽,是小三拼死带我逃了出来,他自己都快死了,还没忘了这么个玩意儿!这种破东西,有什么好记着的有什么……好宝贝的”
说完,他又自顾自的喃喃着:“既然宝贝着,那为什么又不要了为什么”
杨笑从方跖那得到了一些有关卫家的事情,小三是什么情况他也清楚——就是那么一个胆小懦弱的普通人。可是从卫子高口中,小三好像又不该是这样的。主仆二人之间的感情是怎样的,杨笑不能理解。但他知道,卫子高现在是什么心情——被抛弃。
一个失去了所有的小少爷,现在连曾经的忠奴都离他而去,仅剩的一点支撑也崩塌了吧。
杨笑并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他也经常因为这个缺点和人家莫名其妙地决斗。只是这次,他貌似有些明白了:“贵庚”
卫子高奇怪的看着他:“十一,问这个干嘛”
杨笑扯了一个笑,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温柔:“你迟早要长大的,不可能一辈子和小三在一起。小三只不过是让你提前长大了而已。其实,也不算提前,十一岁……我都开始闯荡江湖了。”
卫子高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多少岁”
 
第九颗石子 针锋相对
卫子高是第一次露宿荒郊野岭,最艰苦的逃亡时期他都未落魄至此,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这么窄的马车肯定蜷缩不下五个人,难道要被天席地地睡一晚上和这些人卫子高怀着不怎么愉悦的心情扫了那几人一眼,目光避过众人,巧妙地和杨笑撞在了一起。
杨笑朝卫子高招手,卫子高在杨笑的催促下,磨磨蹭蹭地下了马车。他靠近了些杨笑,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
杨笑问他:“不习惯吗”
卫子高堂堂卫家小公子,见多识广怎么会不习惯,只是……
“我只是想问你,十里地前我们经过一家客栈,为什么不住”
杨笑头也不回的说:“那家客栈你不清楚,比孙二娘家的包子铺还黑。住进去你骨头都别想剩。”
“那帐篷呢你们可以搭帐篷……”
“没条件。”
“那再不济也可以找个人回去换一辆大马车来,咱们挤挤马车也是可以的。”
杨笑似乎明白了什么,眯眼看着卫子高:“卫子高,你是不是害怕了”
卫子高堂堂卫家小公子,胆大包天怎么会……害怕
“要你管!”卫子高面色不善的瞪了杨笑一眼,裹着大氅又想窜上马车,没曾想被老夏给挡住了。卫子高眼睁睁看着老夏把马车牵走,张嘴想骂又不敢骂出口,他貌似打不过人家。
杨笑好心的提醒道:“马要喝水了,让它歇会。”
卫子高长长地叹了口气,地面上虽然斑驳不堪,但这一天赶路他也乏了,刚想纡尊降贵坐下歇会,就见林浩又插着腰杵在了他面前。
这小孩两只眼睛瞪得可真大,跟小牛犊子似的。
卫子高挑眉看着他,直觉告诉他这小孩来者不善。事实也的确如此……
林浩眉毛一竖,颐指气使地用中指指着卫子高,声音在卫子高看来无比的尖锐:“你,麻利点,赶紧去捡些柴火回来!”
这就像你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用水泼醒,叫你去河里洗衣服一样。卫子高表示费解。
他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凭什么不去……”
“我是你师兄,你必须听我的。”
“不知道你是哪门子师兄,不去。”
“你进了我云深竹溪的门,就是我的师弟。”
卫子高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人,脾气也不好,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我说不去就是不去!谁稀罕进你家的破门派了穷得帐篷都搭不起来……”
林浩也很护短,立即嚷嚷道:“你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有什么资格说我们穷”
“林浩!”
“浩儿!”
方跖和杨笑同时出声呵斥,林浩委委屈屈,撇着嘴巴,不依不饶地嘟囔:“本来就是嘛。”
卫子高沉默不语,但看林浩的眼神算不上友善。
他这人任性妄为,但是也不是没有脑子。他很清楚,没有卫家撑腰,他在这里连林浩都比不上。说不定刚刚离开的老夏都比他地位要高,他没有权利胡作非为。
寒蝉夜鸣,归鸟回巢。初秋就是这样,凉意来的十分迅猛。
方跖打破了凝重的气氛,缓和道:“浩儿,你就和四徒弟一起去捡些柴火吧。”
“谁是你四徒弟不去。”卫子高阴阳怪气地说道。
林浩冷哼一声,嘀嘀咕咕道:“谁想和你去了。”
方跖笑眯眯的像只狐狸:“那就大徒弟,你和我四徒弟去吧。”
卫子高皱眉,但相比较之下,杨笑要比林浩好太多了。他哼了个不知是什么声音的音节,算是答应了。
天黑得很快,密林里面光线又很昏暗,本来一马当先的卫子高就被一根烂树根给绊了个狗吃屎。或许说,他本来是在赌气,结果是以一种非常丢脸的结局收尾。
这让人十分的无地自容,不过想必现在杨笑也看不清
第十颗石子 本公子的头摸不得
究竟何为不知所措卫子高尚不能给出个很明确的界定。
他得知卫家要被满门抄斩时,或许是不知所措,或许更甚。任由小三带着他逃出卫家是不知所措,或许是没出息的懦弱。
但现在,他的一只手任由杨笑拉着,窜步与丛林之间。在黑暗之中,他全然被恐惧包裹,胸前的干柴晃荡作响,四周都是爬虫吐信子的细碎而又狰狞的声音。卫子高真正意义上地体会到了不知所措。
这种不知所措流淌着没有安全感的害怕,仿佛一下子把他给拽回到了那个猩红色的夜晚——脚下蔓延的鲜血紧紧地把他给攥住,他好似要坠入父母毫无生机的瞳孔旋涡之中,人不受控制地战栗。
杨笑终于停了下来,地上歪七倒八地躺着三个黑色的人影,尚有两只游蛇还未退去,懒洋洋地趴在那几人的胸口吐着信子。
杨笑得意地笑道:“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敢一路跟着。卫子高,给我搭把手,把人给抬回去。”
没有得到回应,杨笑回头,发现卫子高紧抱着那些干柴,不住地发呆。
“卫子高”
杨笑想知道情况,却被卫子高给拍掉了手。那眼神可真可怕啊,杨笑都不住的瑟缩了一下。他看起来不死不休的模样,像极了穷凶极恶的末路狂徒。
“你……”
“别碰我!”
卫子高如避蛇蝎般后退两步,怀里的干柴也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他又重复了一遍:“别碰我。”
“卫子高,你怎么了……”
“你混蛋!”
卫子高凶恶的脸仿佛是一瞬间崩塌下来,他哭了,那种毫无预兆、猝不及防的泪口决堤。
这回轮到杨笑不知所措了起来。
小孩子哭他也不是没见识过,以前林浩哭唧唧的时候,打打就好了。现在似乎不能同日而语,卫子高这种哭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杨笑的手在衣服上不住地擦,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蹲下,又站起来,想安慰一下,又伸不出手。他沉思了片刻,仿若顿悟一般:或许这种复杂的情绪就叫做……自责……吧
林浩就近跑到一棵树下小解,在断断续续的颤抖中,他见到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从密林中出来。各种山鬼妖怪的故事在他小小的脑袋里面萦绕不去,他当即一个哆嗦,尿了自己一手。
这一幕好巧不巧被那个黑影撞了个正着,黑影还好死不死的就是卫子高。
林浩红着一张脸,一副纨绔的嘴脸:“看什么看,你自己没有啊”
卫子高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鼻孔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跑到了一颗松树下坐着。
这意味不明的哼声,让林浩八岁的幼小心灵蒙受了偌大的羞耻。他顶着被轻视的男人尊严,不依不饶的追问:“我大师兄呢你把人拐哪里去了”
“林浩!”杨笑从卫子高来的方向出现,“别闹人家。”
林浩咂嘴:“本来就是他先偷看我小解。”
卫子高:“……”我可真想偷看呢。
杨笑神情复杂地看了卫子高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拿着干柴生火去了。方跖游荡着坐在了杨笑旁边,递给了他敲碎了的干粮。
“师父……”杨笑接过干粮,另一只手掏出火折子,“那些人我给捆在原地了,您明天可以去审查审查。”
火折子上的星星火点蔓延成微弱的火苗,最后点燃了一簇热情的篝火。火光映着方跖的脸,不住的跳跃。
“不用了,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派出来的。”
杨笑点了点头,方跖似乎明白很多事情,但从来不和他们解释。不过,师父自己心里有底就行。
方跖又拿了块干粮递给杨笑,杨笑摆摆手:“我吃饱了。”
方跖朝卫子高努努嘴:“我让你给人家小公子送过去。”
为什么是我人家小公子也
第十一颗石子 现在的小孩子啊
华灯初上,精巧玲珑的宫灯一盏盏闪烁,优雅地穿梭在阡陌交替的宫墙碧瓦之内。
坐在奉天殿内的景书阳眉头微皱,眼神有些怔神。
窗纸上透着窗外的宫灯,他甚至还记得很多年前,他也这般提着宫灯,来来回回地踏着那磨得铮亮的青石板路,一走就是一晚上。第二日换班,他可以睡一整日,亦或是在城中整日闲逛。
如今……
“周福,添灯。”景书阳眼睛有些酸痛。
老太监周福不敢耽搁,少倾,窗纸上透着的宫灯,像是融入砚池的墨水,氤氲般隐去,殿内灯火通明。景书阳盯着窗纸,还有些没有回神。
“皇上……”
殿下还立着一人,小心地提醒。
景书阳目光登时锐利,扫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拍打着一张折子:“你刚才说,你们的人,失联了”
那人诚惶诚恐地低头:“是属下失察,属下罪该万死。”
景书阳意味不明地盯着那人片刻,眼神慢慢缓和下来:“不至于,那人朕知道,你们能顺利跟着他才是不正常。”
“……是。”
那你刚才凶什么……影卫有些后怕的揉着心口。
这时,外面的小太监敲了敲门,小心道:“皇上,蓝少保求见。”
蓝三省他来干什么
景书阳给周福使了一个眼神,周福心领神会,甩动着浮尘,拉长嗓子喊道:“宣——”
景书阳看了影卫一眼,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有消息随时禀告。”
“是。”
那人只是眨眼的功夫,就不知了去向。周福跟了皇上十几年了,一直很想知道,这群影子一样的人,究竟是藏在哪里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不及周福细想,蓝三省就风风火火地进殿:“皇上万岁万岁……”
“不用了。”景书阳不甚在意地挥手:“说吧,这么晚还进宫所为何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