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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穆卿衣
──他无端很奇怪地这样想道。沈汉臣外表虽然木讷,内心却和中国一般读书人并无二致。敏感而多疑,自卑而自尊。虽然在戏院大门口,同事无意间流露出的优越感,让一切刹那的浮华都变了味道,但当一袭白裘,轻挽水袖的虞姬出现在台上时,沈汉臣几乎忘记了整个世界。那低回的眉,那微颤的唇,那婉转的眼。那开不尽的春花绿柳满画楼,那听不尽的杜鹃啼红水潺湲,那风中乱红飞过的深深秋千院,那泪眼问花花不语的万般恨惹情牵。霸王别姬的传说沈汉臣听过无数次,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彻底忘我,痴迷投入。台上的虞姬幽幽道:“──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秋之声。沙场壮士轻生死,凄绝深闺待尔人……”
众人只觉四周一片寂静,飒飒风声传来悲歌,衰草枯扬,旌旗猎猎,正是生死战场。一切都化为虚幻,只有一束白色的月光,照耀着眼前这个末途佳人,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悱恻。哀极而艳,艳极而哀。沈汉臣惊讶的发现,自己已是热泪盈眶。千载之下,为着一个故事中的女人的命运,他竟然同感凄凉。很久以后,他对容嫣说起第一次听他的戏的经历感动,容嫣躺在他怀里听得哈哈一笑:“傻瓜。”末了又洋洋得意的补充:“唱得好那是当然,否则我还是容嫣?”
真正的认识了容嫣,和他越来越亲密,才觉得台上的他与台下的他有很大的不同。台上的他扮贵妃,扮公主,扮少妇,他扮嫦娥下九重。披了戏服描了脸谱,他有板有眼的演着别人的故事,念着事先写好的戏词,一举手一抬足每一个眼神都受着严格的训练。在台上他是绝代佳人难求,是红颜祸水倾城,是男人梦中尤物。下了台,他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男孩。好玩,好酒,好风流也好义气。干他们这一行的,成了角儿,钱来得太容易,免不了胡花乱花。虽然上面有容老爷子看着,但容嫣照样和别的角儿少爷们喝过花酒,下过赌馆,逛过窑子。除了他是名伶这一点之外,生活中的他和一般被宠坏的纨绔子弟真没什么不同。容嫣梨园世家,门风忠厚恕道,多年来得过他们家好处的人不计其数,在行内根深叶重,因此在江湖上也颇有地位。而且,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华连成的容老板与当今上海最有权势的闻人黄金荣是换帖兄弟。如此,方稳稳地保着华连成上海第一戏班子的名头,以及丹桂第一台那一盘衣食饭碗。在当时污秽横行的梨园,容嫣的艳名之下,引来的狂蜂浪蝶不少,当中更有些算得上是上海滩的狼子野狗,呲着獠牙,对着这份美色虎视眈眈。只不过任谁想打容二少的主意,也得想想法租界那位黄老爷子的面子。容嫣虽美,那也是天上的月亮,水里的倒影,看得见摸不着,弄不好还会被水淹死。容嫣的母亲据说曾经也是上海社交界的明星。是一位真正的千金小姐,上海天宝钱庄老板唯一的掌上明珠。不知怎么的,这位从小在天主教会学校长大的小姐就是死心塌地爱上了台上的戏子,拼着和家庭决裂不顾一切的嫁给了容老板。“富家小姐姘戏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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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是炒得沸沸扬扬的桃色新闻。因为是老掉牙的故事,所以照样还是来了一套老掉牙的私定终身啊,断绝父女关系啊,登报声明啊之类的把戏。不过自家骨肉始终是自家骨,三五年之后,钱庄的老爷子气渐渐消了,再看到粉装玉琢般的两个外孙,什么心都软了。疼爱得不得了,不但分了身家,还另给容嫣的母亲补了一份厚厚的嫁妆。所以容嫣虽然家世背景是操贱业的戏子,但是从小仍然算得上是娇生惯养,没受过半分委屈。这也难怪他一副没心没肺,娇纵任性的少爷脾气。自从那次在台上见了容嫣,惊为天人。沈汉臣三个月不知肉味。一闭了眼,都是那明媚春色自流连,耳边都是绕梁余音自袅袅。偶尔看着远方山水,只觉得人生一世,竟无可恋。都道相思苦,若一开始就不知道有这个人,倒也罢了。可是即然看见了,忘不了,相思令人恼。人和人之间的际遇如此奇妙。虽有幸生在同一时代,相逢对面不相识,也是枉然。他开始留意报纸广告,容嫣到什么地方演出,尽可能的话,他也一定会赶去。不是为了看戏,一个穷教师根本买不起那戏票。只是知道他在里面,离自己不太远的地方,已经心安许多。他在戏门外走走站站,有时只是看着容嫣那两个字发呆。猛然间听到里面爆个满堂彩,心里便砰砰乱跳。时间一久,看门的都认识了这个衣着寒酸的青年。长得倒是正正经经,可惜是个看不起戏的穷鬼,偏偏却又是个戏疯子。而且他专门赶容二爷的场子。这可真是笑死人了。上海滩多少有头有脸的老爷贵妇们见了容二爷也只有口水往肚子里吞,这个穷小子还癞蛤蟆想吃起天鹅肉来了。没多久癞蛤蟆的故事也传到容嫣耳朵里。一开始他只觉得可笑。到底是个十九岁的大男孩,好奇又贪玩,有一次便偷偷的跑去看这个傻子。结果看到的和容嫣想象的有很大出入。容嫣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蓝棉袍,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看上去十分忠厚,丝毫不象个失心疯的癫佬,也绝不是那些色迷迷的流氓瘪三之流。虽然粗衣旧衫,眉宇间却自有一种耿直大气。此时他背负着双手,仰望着一个巨大的花牌,神情坦然专注,却另有一层无法言说的黯然。容嫣知道那花牌上是自己名字。容嫣出道至今,见的人面多,眼界阔,阅人经历已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一般男孩可以比拟。他十六岁就懂得了什么是女人。也曾经试过断袖。那是在更早的时候,十三四岁,情欲初萌。对方也是学戏的,只是学的小生。他的样子容嫣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两个半大的孩子,心惊胆战,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下,满怀好奇的互相探索。记忆中那发抖的嘴唇,冰凉的手指,战栗的快感。当然那些都只是为了好玩。情情爱爱,恩恩缘缘在台上唱过无数遍,可没一点入了脑子。那些都象戏服一样,唱完了下台,肩头一松,衣服一换,就是另一个世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那一天,在容嫣看到痴痴凝视着自己名字的沈汉臣时──他看到他的眼神,就象是突然间有人往他心中扔了个小石子儿。石子沉落湖水泛起,一层层涟漪缓缓扩去。那是第一次,他忽然想到一个爱字。这个人,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的名字?容嫣思索着,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好象……就好象……就好象他是真的爱我。情根初种,只为一念之差。所谓一时糊涂,不过如此。心里突然轰的一声,空落落的,茫然若失。后来容嫣问沈汉臣:“你在那样看着我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怎样看着你?”
容嫣凝目看着他,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展颜一笑。“……就是现在这样。”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沈汉臣的眼睛。“我在想……我能这样和你在一起,就象在做梦一样。”停了停,沈汉臣又说:“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怕我是在做梦。聊斋里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吗?有一个书生,来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却进了华屋,遇见了仙女,结为夫妻。梦醒了,却发现只是一场空。他仍然睡在冷泥地上,靠着一个孤坟,枕着自己的背囊。我真害怕我就是那书生,南柯一梦,却误以为真。终需一日会来到梦醒那一刻,独自一人面对的凄凉。”“傻瓜。”容嫣带笑骂他。他的感情,他深信不疑。将他的头拥抱在自己怀里,容嫣想,当一个人美丽至此是多么的好啊,可以随心所欲,就象故事中的狐或鬼仙或神只,在世间任意播弄种种梦幻奇迹。
第 4 章
几阵秋风秋雨一过,天气骤冷。绵绵的下了差不多半个月的雨,这天一早起身,只见红霞满天,意外的是个好天气。容嫣本来已经睡醒了,先探了只脚出被窝,觉得冻,立即又缩了回去。在暖被窝里赖着不想起来。但一想到父亲那张严正的脸,心里总是七上八下,闭着眼睛也睡不安稳。拖拖拉拉的,终于还是起来了。披着棉袍打开房门,正看见院子里端着茶盅踱着方步的容老爷子。每天清晨,一杯热茶,半个时辰的散步,是老爷子的养身之道。“爸早。”容嫣揉着眼睛说。容老爷子大约五十多岁,中等身材,皮肤白腻,虽然已有些发福,脸庞丰满,但仍看得出早年眉目端秀的五官轮廓。听见小儿子招呼,他只是板着脸哼了一声:“还早呢!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做儿子的比做老子的起得还要晚,成何体统!”
说到太阳,容嫣咦了一声,仰头看天:“居然天晴了耶。今天黄府的堂会还真不错,遇上一个好天气。这些有钱人就是运气好。”“知道今天你黄伯父家堂会还不赶紧的,要是再象上回……”
“得了爸,我总共也不是就迟了那一回吗?你总说那事干嘛啊。”“混帐,有你这样和父亲顶嘴的吗?”
容嫣吐吐舌头,转头看见大哥远远的走来。他赶紧转移话题:“大哥早。”容修的大儿子容雅是个清秀沉默的人。一开始的时候,容修着意栽培这大儿子,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容派唱腔。而小儿子容嫣,自幼冰雪聪明,过目不忘,三岁能背唐诗,五岁能言诗经。容老爷子一直希望能小儿子以后能做个读书人,博个功名前途,也免得容家世世代代操持贱业。谁知两个儿子都让他心愿落空。大儿子对唱戏不感兴趣,却醉心于京胡月琴,学了几年的青衣,终于掷袍不干,一头扎进吹拉弹鼓里面去了。而小儿子容嫣,虽然进了学堂,读了几年圣贤之书,却依然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没事最爱泡在戏院子里听戏玩,一听到三弦锣鼓就来了精神。容修给容雅说戏时,他又时常赖在一旁不肯走,听得一对眼珠子溜溜的转。一句文姬归汉里的“月明孤影毡庐下,何处云飞是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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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容雅听了多时,还是不能上口,在一旁的容嫣听了,却随口朗声唱出。虽然孩子声音尖稚,却听得出底子清亮不凡。容修仰天长叹,唯有苦笑。这孩子是个唱戏的好料子,祖师父的饭是赏给他吃的。这都是命。容雅现在已是京剧界出名的场面儿。京胡笛子样样精通,一手月琴据说是天下无双。但他个性孤僻,不擅与人交往。只除了他的乐器们和他亲近,外面的事他是一概不理。每当编什么新戏,得到什么新曲谱,一沉迷在乐曲之中,他做人做事便有点糊里糊涂起来,连走路都好象是在梦游,撞到墙头踢到柱子是时常发生的事。最好笑的是有一次容嫣在大街上与容雅面对面走过,容雅竟然好象完全没有看到这个亲弟弟一样,一脸都是若有所思。本来他也是个相当清秀出挑的男子,但因为极不修边幅,头发长到肩头也不去剪,长衫破了洞也茫然不知。所以外表看上去,远不如弟弟容嫣那样灼灼夺目。其实若是现代的眼光来看,他应该算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家造型,只是在当时,别人一提到容家二位少爷,都说这两兄弟完全不象。小少爷是开在枝头的白牡丹,大少爷是藏在叶下的兰花草。一个是人见人爱,雅俗共赏,一个是香远溢清,却貌不惊人。此时听到弟弟招呼,容雅仿佛才从什么心事中惊醒一般,露出点笑容:“青函。”一转头看见父亲:“爸。”容嫣的乳名青函,容雅乳名南琴,一般家里人方称他们小名。容老板向来颇欣赏这大儿子,常在人面前赞他淡泊宁静,有君子之风。现在两个儿子都聚齐在这里,当下一起教训:“今天黄府的堂会可同一般。我们华连成的生意一向蒙黄老爷子多方照顾,黄老爷子对我们那是恩重如山。这次又是黄老夫人六十大寿,你们兄弟二人可要好好的给我打起精神来,把你们最好的玩艺儿都使出来。你们黄伯父是爱脸面的人,今天请的多是贵宾,高朋。我不敢指望你们能让老爷子家增多少光彩,千万别扫了你爹这张老脸,倒了华成连的招牌,就谢天谢地了。”容雅恭恭敬敬道:“是。”容嫣却最不爱听这些罗索,当下打了个大哈欠:“行了爸,大清早的,您少说两句行不行?您慢慢散步吧,我吃早饭去了。张妈呢?张妈──肚子饿死了,张妈!”
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大呼小叫着一路去了。容老爷子在他身后直摇头叹气:“南琴,你看看这小畜牲,越大越没个样子了,唉唉,子不教父之过,子不教父之过啊。”容雅看着弟弟的背影,微微一笑,道:“爸,您别担心,青函不过是小孩子脾气,他心地善良,人又聪明,往后渐经世事,自然会慢慢稳重。”容老爷子还在摇头:“都二十岁了,该成家立业了,还没个大人样儿!都是你过世的妈把他给惯坏了。慈母多败儿!”
容雅道:“爸──”提到过世的容夫人,容老爷子莫名一阵伤感。容嫣的眉目嘴角都看得出当年妻子那秀丽的影子,本是他最心疼的小幺儿,谁知道……
他环视了一下左右,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南琴,你是他哥,你可曾听说过,青函和一个教书先生那些不清不楚的破事儿?”
弟弟有断袖之癖,在华连成上上下下,应是不怎么秘密的秘密,连孤陋寡闻如容雅也有风闻。但是看着老父忧心忡忡的样子,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火上浇油。容雅稳稳地答道:“爸,弟弟唱的旦角,红得又快,就是有些什么出格儿的事,也不过是一时贪玩。可难保有些人不心怀叵测的在一旁恶意中伤。您就别去听那些没踪没影儿的风言风语。自古流言止于智者。若真无凭无据的闹开了,不但伤了弟弟的颜面,也伤了咱们父子的感情,您说对不对?”
这些道理,在三教九流的人堆里游历了一辈子的容老板还会不明白?之所以一直没闹开,容修一辈子行走江湖,也是个能忍之人。只不这明白归明白,落到自己亲儿子身上,还是没那容易撒手撂开。当初容雅容嫣的妈妈跟自己时,那些小报纸沸沸扬扬,写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容修现在一想起来还是觉得后怕,真正人言可畏。只是从来只有红倌人姘戏子,富家小姐爱戏子,有钱大爷玩戏子,还从没听说过中学教师姘戏子的。这一次,恐怕是比上一次更大的丑闻。要真传出去,那些小报的记者还不象苍蝇见了血一样的蜂拥而至。容嫣这个金字招牌,只怕毁于一旦。这孩子太幸运,红得太快,只看见顶峰风光,根本不知道脚底下踩着多少无名艺人的尸骨成山。华连成虽然名声在外,但容修心里清楚,说到底,他们还是操贱业为生的人,只如浮萍,无依无靠,生不了根。纵然开得莲花万朵,也禁不起风吹雨打。老爷子一想起这些,难免忧思如焚,愁眉不展。所以思来想去,目前唯一靠得住的大靠山,也只有法租界的老朋友“麦歇黄”了。黄家大太太办生,光靠两个儿子那点玩艺儿,哪得够贺寿。因此早已亲自登门,送上了一套上海最出名的永隆银楼的裴翠首饰。连耳环戒指带项链共有二十八块裴翠,块块都如大姆指般大小,色泽苍翠欲滴。顶级货色。很昂贵。但是咬咬牙,这种时候不能心疼银子。多少人想送,还找不着门巴结呢。这世道年头,换帖兄弟是换帖兄弟,人情世故归人情世故。面子是人家给的,交情是自己做的。若真出个什么事儿,平时不烧香,临时到哪里去抱得了佛脚?
第 5 章
黄金荣在上海闻人四大金刚中多年来稳坐第二把交椅,在传说中是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人物。容嫣自小就认识他,只觉得他是个挺爽快和气的老头。他成天含着一口法国烟斗,穿着黑锻子长衫,戴着巨大的绿玉班指,胸口挂着一个怀表金链,斜靠在昂贵的外国沙发里,一副清末遗老的样子。黄金荣与容老爷子相识于微时,但他为人向来以重义气自诩,发达后为示不忘旧情,仍以兄弟相称。容嫣比他哥哥灵巧会应酬。从来见了黄金荣,只叫他伯父,见了黄太,也只叫伯母,嘴甜舌滑,哄得黄太十分开心,一付亲如自家人的样子。就连黄金荣身边的人,也与容嫣相熟。当日点的戏,多是锁麟囊穆柯寨一类的,图个热闹喜庆。其中穆柯寨是刀马旦,容嫣身上紧紧的扎上一身靠,四面靠旗相当沉重,动作身段又多,一出唱罢,当然觉得有些吃力。不过总算是彩声不断,也对得住一番辛苦。正坐在后台喝茶休息,上海警察局便衣队长杜长发已呲着满口黄牙,笑嘻嘻的走过来。“二爷,最近怎么突然乖了?几次叫你出来喝酒都说没空。”杜长发名虽叫长发,可是头顶光秃秃的一根头发也没有。所以有个外号叫杜无灯。意思是有他在,不用点灯。又因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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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好赌,也有人叫他杜一把。他的口头禅便是“我们来赌一把。”这人长得虽难看,为人又心狠手辣,对朋友却很重义气,因此与黄金荣性格相投。再说他最爱女人,不好男色。所以待容嫣便如小兄弟一般,绝无邪念。这几个月容嫣几次推他相约,那是因为赶着去见沈汉臣。他笑笑答道:“算了吧,每次和你出去喝酒,都醉得不省人事回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爷子管得我严,图个一时痛快,却要忍上十天半个月的唠叨。实在憋闷死人了。”杜发长搔搔光光的头皮:“你家老太爷也真是的……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他白多黑少的老鼠眼一转:“今天有没有空?咱们兄弟聚聚。回头把况老六他们叫出来。回去你就推说在黄府多唱了几杯。想来黄老爷子的面子,容老板总是要给的。”天擦黑的时候,容嫣落了妆,贺了寿,办完黄府的应酬事儿,便搭杜长发的轿车往“谈香”酒楼。一路上杜长发眉飞色舞讲起这段时间他的几次艳遇。容嫣听来听去,多半都是舞厅小姐之流,最多是钱肉交易,似乎算不得艳遇。但内容十分露骨大胆,其中又夹了不少杜长发最近新听来的荤段子。容嫣到底是少年心性,侧着脸看着街景,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笑答着,却也听得面孔发热。突然街边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一晃而过。光线虽不甚明亮,但容嫣一向眼利,只觉得小的那个好生面熟。心念一转,便叫停车。杜长发有点莫名其妙。容嫣弯身出了车门,道:“发哥,你等等我,我很快回来。”走近了看,果然是那日在街上险些被自己的马踏伤的小叫花子柳儿。一张脸仍然脏得象花猫似的,一双大眼睛仍然黑白分明。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拖着他细麻杆似的小手,在那一头鸟窝般的乱发上插着一根草标。看到有人朝这边走过来,那汉子加紧拖着孩子迎面上去,拉得孩子跌跌撞撞。“大爷,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们孤苦父子,逃难来此,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大爷,行行好吧……”
容嫣打量眼前这男人,只觉他虽满脸哭相,嘴巴上说得凄惨,但一边说话一边贼溜溜的往容嫣全身上下扫视,眼光凶狠,令人心惊。不知那柳儿认出容嫣没有。他只是乖乖的站在那男子身后,象一只脏兮兮的小狗,睁着一对大眼睛,不吭一声。“你说你们是父子?”容嫣看看这人又看看柳儿。“亲生血肉,那还有假?”
“那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嗐,我们乡下人的孩子,不过是阿猫阿狗之类的贱名。”容嫣伸手抽出插在这孩子头上的草标:“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卖?”
“大爷,我这也是没办法啊。”那男人开始干嚎,愈更只见凶恶,不见可怜:“我们两天没吃东西了大爷,我养不活这孩子啊。我们穷苦人家惨啊!要是这孩子命好,卖到户好人家,就算再世投胎了啊!我这作爹的就是死也瞑目哇啊啊!”
一边嚎着一边使劲儿把孩子往面前拉。伸出三只指甲污黑的粗手掰起孩子的下巴让容嫣看:“大爷您看,孩子俊俏伶俐着呢。脏是脏点,您看这牙口多好,您看──”他就如同卖牲口般掏这孩子的嘴,两只手指深深掐进嘴角的肉里。孩子痛得一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小细牙。停了停,容嫣问:“这孩子卖多少钱?”
那男人做了这许多过场,只等这一句。他眼见容嫣衣着光鲜,容貌出众,又是从一辆高级洋车上走下来的,于是细细留神容嫣的神态表情,看起来是十分喜欢这孩子。世上事从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便把心一横:“一百块大洋。”容嫣一怔。他料到这江湖骗子会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一开口就是一百大洋。这柳儿不知怎么的落到这种无赖泼皮手里。若是被卖到妓院做娈童,这一辈子那就真毁了。还好在这里遇到自己。容嫣深感与这孩子有缘,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出来。但容嫣岂会甘心受这等瘪三盘剥。他微微一笑:“好,一百就一百。”那人没想到他这样轻易答应,一双眼都直了。几乎立刻肯定这是条极有钱的笨水鱼。一颗心直后悔没有开个更高的价码。当下只在盘算怎么和他讨价还价,加高酬码。只见容嫣不紧不慢的摸出个钱袋,掏出十来块银元。“咦,不好意思,我随身就带了这么多。”他转身指了指不远处停的轿车:“我的车就在那边,你跟我去车上取好吗?”
“那你得先把这些给我。”那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容嫣的手。“好。这些算是订金。”那人心想,跟这傻瓜过去也无妨。反正十几块银元已经到手了。这时柳儿突然十分清楚的说:“大爷,别给他钱!他不是我爸。”那无赖捉了柳儿几天,从没听过他说一句话,只道他是个哑吧。谁知在这节骨眼儿上,口齿居然如此伶俐。当下大怒,转身就是一个大耳光扇向柳儿。谁知有人比他身手更快,一把抓牢他的手腕。容嫣向他怒目而视:“订金已经给你了,这孩子现在算我的人,岂是你再打得的?”
容嫣自幼练习刀马旦功,薄有功夫底子,虽然是台上的花拳乡腿,但动作快捷非一般人可比,一双素手,也绝非看上去那样秀气。那人对着容嫣,立即换了脸色,干打个哈哈:“是是是,这孩子命好,少爷已经这样疼他了。哈哈,哈哈。”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睕了柳儿一眼,心想这小混蛋险些坏了我大事。杜长发一直在车里注视着容嫣等人的一举一动。他是何等精明的人,当下早已猜出了个七八分。眼见容嫣带着这一大一小往这边走来,坐在车上忍不住阴测测的一笑。走到车边,容嫣一把抱起孩子放到杜长发身边。那无赖乍慌道:“咦咦,钱呢?还有八十八块银元呢?”
容嫣道:“慌什么,这不就要给你了吗?”
说着话,自顾自的登上车坐定。那无赖生怕他们一关车门就开走了,人财两空。也跟着一步爬到车上来坐了。这时忽见司机位上一个黄皮大汉转过头来,冲着自己露齿一笑。只见那人脸如刀削,鼻如鹰勾,一对三角小眼凶光暴射,饶是这泼皮顽横一世,也没见过这等狰狞的笑脸。当下心知不妙。这满眼凶光的家伙开口问道:“小老弟,这是谁?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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