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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徒
“我知道”,陈青黛拉过丈夫的手,贴在自己冰冷的脸上,仿佛吸取着掌心中残留的温暖。“我不怪你,我家的火器也全赖永明城才得出海。我只是觉得难过,替我自己,也替你”。
“只怪孤生于帝王之家。这北方六省,数万家工厂商号,孤不能不狠下心来。”朱棣也有些心灰意懒。安慰好了妻子,接下来还要面对的是怎样和郭璞、徐增寿等人解释取得他们的谅解,此事瞒得了天下人,瞒不过身边这些智者。“撒手王爷”的事情不多,一旦有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殿下,如此一来,小张将军他们怎么办,难道你不怕他们陷到京城里”?陈青黛轻展愁眉,低声提醒丈夫,斥候们已经出发多日,如果此时改变主意,张正心的处境将极其危险。
“没事,咱们分头行动,和朝廷妥协与暗中下手救人不冲突。救出人来也不会带回北平,到时候我就给皇兄来个死不认帐,反正死不认帐是他的拿手好戏。要是救不出来,天下也未必有人能拦得住正心和他那帮斥候。”
“可万一张将军失手了呢”?陈青黛追问了一句,期待着丈夫不要再给自己一个冷血的答案。
朱棣知道妻子怕什么,轻轻捧起陈青黛的脸,看在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真的他失了手,咱们也退无可退,只好扯了大旗造反。终不能让这五千里江山,数万家产业都被人拿去糟蹋干净”!
一个死了的伯文渊强过活着的伯文渊,一个战火纷飞的华夏好于承平的华夏。至少姚广孝这么认为。默念着佛家真言,姚广孝兴高采烈地向他的住所走。华夏数千年来一治一乱的轮回,正好是儒、道、释三家及其分支发展壮大的最佳时机。当年若不是蒙古人支持,全真教不可能由默默无闻的小分支跃为道门第一大派。没有南北朝百年对抗,佛寺也未必能遍及大江南北。机会就在眼前,只要燕王朱棣能起兵夺取江山,他姚广孝就是辅政第一功臣,与兴汉四百年的张子房可相攀比。可以遇见自己所在的佛教分支将迎来再次的辉煌。相比这种辉煌,乱世中死一点人算什么,不过是佛前的一点儿祭祀。不有一句古话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到时候自己是脱去僧袍权倾朝野呢,还是退隐山林流芳百世。想到将来的远大前程,姚大师热血沸腾。光光的脑门在寒风中冒出缕缕白色的水雾,那是风卷起的残雪颗粒被他的体温融化蒸干。当然是做那个佛相王摩秸最好,一边给享受尘世荣华,一边忘情山水。
雪后初晴的街道上一个和尚笑容满面,阔步前行,憧憬着佛门在自己手上光大的盛况,根本顾不上看街头的行人。咣叽一声,姚大法师一头撞进了对面行人的怀里,蹬蹬蹬倒退几步,一个屁股墩将他的好梦摔醒。
“佛”!
天寒地冻,这下子姚大师可摔得不轻,连带着把佛号也摔成了碎片。阿弥陀佛只剩下了一个佛字,偏偏对方好不识相,居然不肯扶他起来,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热闹。
姚广孝气往上撞,骨碌一下滚起,方欲发作,看看对方的脸,把骂人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撞倒他的人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正是震北军悍将,骑兵师长李尧。此人少年全家俱被蒙古人所杀,心藏血海深仇。当年在军中与蒙古人作战,一度手下从不留活口,所以得了一个屠夫的雅号。中年后转了性子积极向善,但始终背着个屠夫的帽子。
屠夫李尧假做歉意伸手替姚广孝排去身上的雪,嘴里却喋喋不休地奚落着:“大师,怎么没到山门就拜起佛来了,莫非有人请你做什么法事,要一路五体投地磕头回寺么”?
“李檀越说笑了,小僧方才行路时苦思佛门精义,不小心撞到了将军,还请将军勿怪”!姚广孝毕竟只是个客人身份,发作不得,强装出笑脸给李尧赔礼。
“不妨,不妨,大师不撞到我,我也要找大师。这一撞就算是当头棒喝,如何”?李尧的回答云山雾罩,让姚广孝摸不到边际。
这个李尧在军中是个出了名的犟头,找上门来,明知未必是什么好事,却也不好拒绝,姚广孝合掌施了个佛礼,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将军找小僧有何见教”。
“嗨,是这么回事”,李尧用大手一拍姚广孝肩膀,差点儿把和尚给拍趴到地上。“老子少年时杀人过多,每每想起来,心里都不舒服,所以想攀依佛门,不知佛门是否可渡我这杀孽深重之人”。
姚广孝听了心头一阵狂喜,比拣到了两缸香油还高兴,先摆起架子低声念了声佛号,然后才煞有期事地点拨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有向善之心,佛门焉有不纳之理。有道是佛门广阔,普渡有缘之人。”
“佛祖不嫌我杀孽重么”,李尧欣喜地追问了一句。
“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来杀孽一事。老纳早就看出施主与我佛有缘,只是不敢夺燕王麾下爱将。施主若一心向佛,不妨在家中做个居士。勤诵经文,早晚佛前礼拜,自然有脱离苦海之日。老衲不才,斗胆与施主结个善缘,若施主不弃,老衲愿为佛门接引之人”。姚广孝满面慈悲,引来数个前往燕王府公干的人围观。
这李尧职位虽不算高,可是燕王朱棣一直带在身边的心腹,比郭璞从龙之日还早些。姚大师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满心期望他真能攀依佛门。以李尧的地位,绝对能给姚大师吸引来大把的高层信徒。
“让我想想”,屠夫李尧满眼迷茫,“大师说,只要我诵经礼佛,杀了那么多人也没事吗”?
“没事,没事”,姚广孝满口替佛祖应承。军中之人哪个手上没血?李尧能入佛门,则人人可入佛门,如此一来,佛门光大有日矣。
“死后不会入地狱”?
“不会,不会”。姚广孝搜肠挂肚,极想找一句佛经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出家原本就是为的找一条终南捷径,自出家之日就眼望红尘,佛门功课本来就差,一时间却哪里想得出来?虽然急的心里如一百多个小老鼠在抓挠般,口里却不住的打包票,就差拍胸脯对天发誓了。
“不对,不对”,李尧突然叫了一声,吓了姚大师一跳。“老子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日夜咒骂老子,盼老子早入地狱。就凭几柱香,几句马屁话佛祖就渡了老子,把所有怨恨之声弃置不顾,那佛祖岂不是和南边那些贪污受贿的脏官一个德行了吗。这样的佛门,我看不入也罢”!
“哄”,围观的武将们爆发出一阵大笑。这个姓姚的家伙装神弄鬼,震北军除了几个一心想立战功的疯子外,很多人都觉得他讨厌。但念于燕王的情面,大家也不好拿他怎样。今天李尧出马收拾他,顺了大伙的心,岂能不博得满堂喝彩。
“这个。。。”?姚广孝一下子被李尧从情绪的颠峰摔到谷底。到此时才知道李尧从开始就是为了捉弄自己,又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佛法‘点拨迷津’,臊得满脸通红,装模着样的边咕哝‘善哉。。。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边低头分开人群,匆匆欲走。
“站住,老子的话还没说完”,屠夫李尧大喝一声,将姚广孝的脚步硬钉在雪地上。
姚广孝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个道理,自己无一官半职,即使被这姓李的混蛋给打了,燕王殿下也不好替自己出面。况且这帮看热闹的将军们没一个好惹,如果大家都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就是被李屠夫一刀砍了,估计也是枉死。委屈地回过身,又施了个礼,更加小心地问道:“将军还有何事”?
李尧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姚广孝的僧衣,将其高高拎起到自己眼前,盯着他的眼睛喝道:“和尚,你给老子听好。我李尧刀下杀人无数,无辜的有罪的都不少。但李某幼时立下誓言,不杀一个本族人。要是有人嘴里念着佛号,心里却想着涂炭生灵,用人血染红庙里廊柱之事,逼得老子烦了,说不得破它一次誓”。
“那是,那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僧,小僧。。。也不过是顺应天意”,姚广孝个头不及李尧肩膀,被他扯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手脚乱蹬。
“滚”,屠夫李尧抬手将姚广孝扔出五尺开外,盯着雪地上骨碌碌滚动的躯体骂到“远远地滚,佛门广大,怎出了你这样嗜血的家伙”。
“滚蛋吧,别再回来”,围观的军官齐声喝骂,大家都戎马半生,不在乎喝饮刀头血。可没有人愿意将屠刀砍向自己的家人。郭璞大人说得好,南北双方利益冲突巨大,治国理念不同,可这些都未必是不可坐下来协商的矛盾。真的为了政见不合就拔刀相向,这血开始流,会有尽头么。
姚广孝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抱头鼠窜。真个是和尚遇到兵,今天这个亏吃大了,这姓李的屠夫不知受了何人挑拨和自己为难。回头方欲交待几句场面话,一个雪球迎面飞来,正好打进了他的嘴里。
震北军另一个人人头疼的家伙,独立师师长,鞭子苏策宇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姓姚的,你知道什么是天意吗,天意就是老百姓的心。这北方六省天意,就是北六省老百姓的意思。你要是不懂,就回去好好多念几卷经,看懂之前,别在此地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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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第二章 儒 (五)
接到燕王朱棣新一封措词激烈的奏折,安泰皇帝长长出了口气。将海关税收和伯文渊案扯在一起,已经表明的燕王已经有向朝廷妥协之意,现在的试图营救伯辰的种种举动不过是虚张声势。这样就好办了,安泰皇帝在政令下达的时候心里就清楚不可能在北方六省轧出太多油水,先立下规矩,然后再一步步削夺。每一步都是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多少年以来兄弟二人一直玩着这个把戏,只不过这一次燕王玩得更娴熟,在才子和财富面前,主动选择了后者。
既然北方答应税率和朝廷保持一致,相应官职调整也参照南方格局安排,并且承诺每年多上缴三十万元税款,向自己做出了这么大让步,那自己就没必要将他们逼得太急,眼下急需要处理的是儒林的事,伯呆子那些著作对朝廷的危害远远大于番王。自从此人被捕,江南一些有影响的名儒就开始对平等论口诛笔伐,可惜没一个人有足够分量。那个和伯辰对着打了近二十年嘴仗白正白德馨此刻居然跳出来为伯辰鸣冤。有人出言置疑伯辰学问,他一一代为接下,将对方之言驳得体无完肤。再这样下去,都快成了朝廷牵头给伯辰立言了。
“允文,你看这个伯辰咱们该如何处理,咳,咳”,抬头看看在一边陪伴自己披阅奏折的儿子,朱标慈祥地问。刚开口就带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皇太子朱允文站起来,走到父亲身后,取代了替安泰皇帝捶背的小太监。一边用手轻拍父亲的脊背一边试探着回答:“父皇,儿臣以为,该诛的是伯辰之言,而非伯辰本人”。
“哦?”朱标眉头一皱,回过头来看了看儿子,吓得皇太子一哆嗦。“这,咳咳,这话是黄子澄教你的吧”?
“是,儿臣前天和黄老师论及此事,黄老师和方老师皆这么说。儿臣听了之后觉得有些道理,所以父亲问及就如实答了,请父亲恕儿见识不明”。太子允文急惶地回答。
朱标轻轻地笑了,招招手,示意儿子坐到自己身边来。为了维护大明朝万里江山,安泰皇帝朱标可谓鞠躬尽瘁。他非但是一个仁君,而且是一个慈父。太子朱允文一年前已经被允许开府参政,为了让儿子尽早熟悉帝国的政务,每隔一两天,朱标都会把儿子叫到身边来一同披阅群臣的奏折,在大事小情上询问他的看法。见到儿子错了,朱标则指出其错误之处,并尽力给他讲解为君之道。去冬开始,朱标身体每况愈下,命太子陪伴披阅奏折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见朱允文迟迟不得要领,有时未免心急动怒。渐多的叱责让朱允文有些吃不消,看到奏折渐生畏惧之感。
等儿子端端正正的于书案前坐好,朱标拿起伯文渊案的罪证,轻轻摆在龙案上,一边翻看一边问:“你知道为父何以特别重视此案吗?何以为了一个书生大动干戈”?
“黄老师说有心怀叵测之徒,借伯辰之言图谋不轨。所以才应该禁了伯辰之言”!朱允文老老实实地回答。虽然父亲非常慈爱,但皇家威严面前,亲情没有半点儿分量。
“你师父没告诉你是他提议抓伯辰的吧?黄子澄这人精通权谋之术,可惜未免胆子太小,做事总是有始无终。抓这个伯辰时,是他们几个瞒着朕擅自做的好事,听了他人非议,却又想半途而废。哼哼,好人他做,坏事借朕手而为”朱标有些生气,语气渐重,又带出连串的咳嗽。
“怎么会是这样?”朱允文听得头都大了,又抓又放的,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主意。“父皇觉得黄子澄他们做错了,下旨放了就是,何必替臣下遮掩”!
朱标摇摇头,这个儿子终久太嫩,长在深宫,从来没有出去历练。若是早知道自己身体会这么差,两年前就把他派到外边历练去了。当过了家,才知道当家的难处。又喘息着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说道“这个狂徒不抓则已,抓了岂能再放。若如我儿所说,轻轻松松地放了,朝廷威信何在?天下人将如何议论朝廷?还不都以为那些谋反之言句句在理”?
“儿臣知道错了”朱允文心疼父亲的身体,不敢辩驳,连连向父亲道歉。
朱标摇摇头,用参汤压住咽喉处传来的奇痒,喘息着安慰:“你不是错了,而是对了。只可惜对的不是时候。为君之道,诛心而不诛人。若是子澄他们不胡乱揣测朕的心思,朕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个麻烦。杀了这个人,于朝廷有什么好处?可既然抓了,就必须借此向天下读书人表明态度,堵了那些妄图限制皇家权力的心思。杀一伯辰,胜于杀千万酸儒。朕将这平等之妄言烧了,免得养虎为患。你若是觉得伯辰冤枉,等你将来自己当了皇帝的时候,可再给伯辰平反,纠正为父之过。但平等之言切切不可让其传播,否则,天下必不复为我朱家所有”!
冰冷的皇宫内,此刻御书房内难得地温馨,太子允文似懂非懂地点头应承。“父皇,儿臣明白了。儿臣还要向父皇学习很多,请父皇保重龙体,不要再为这等小人物劳神。”
朱标爱怜地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前额,笑着摇头。“你不用学太久了,为父也教不了你太多。等今年秋天一过,为父就和大臣们商议一下,及早让你接位。为父也学学你祖父,偷偷懒,躲到后宫养养天年”。
“儿臣不敢,儿臣还有许多东西没学会,请父皇万万莫生此意”!朱允文愈发惶恐,离座跪倒“父皇不过偶染小痒,不日便好,父皇不必多虑”。他父亲和祖父的关系有一段时间很僵,作为皇子,他曾经亲眼看到祖父在寝宫中黯然泪下。虽然几年后朱元璋和朱标和好如初,但安泰皇帝亲朝头几年发生的事,在朱允文心头留下了很沉重的阴影。以至他不知道最近父亲常常说的托政之语,是不满于自己平日所为出言试探,还是真心所想。这种事情在皇家可有掉脑袋的风险,半点马虎不得。
朱标显然看到了儿子眼中的疑虑,叹了口气,扶他起身,幽幽地说道:“你以为这当皇帝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么。朕何必与自己的儿子耍权谋。若不是眼前国家面临这难关,为父早就想退位了。等你坐上了这个位置你就明白,这个活不比庄户人家田间种地轻闲。他种累了可以躺在地头歇一歇,朕当皇帝连歇歇的功夫都没有”!
“可是,可是儿臣尚不堪此任”朱允文紧张地拒绝。这并不完全是瞎话。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年青人,书画在大明朝堪称一绝。但对政务的确不甚通晓,几个老师想尽办法都没能让他在治理国家方面提起多少精神。
“谁天生就会当皇帝?”,朱标笑着安慰,“为父的身子骨儿撑不住了,否则也不会如此难为你。若是为父还有当年初次临政时的一半精力,他们这些臣子敢在为父面前耍花招吗?国库也不至于空虚若此。为君之道,重在用人。你的老师教过你这些吧”!
“方老师教过儿臣,说要亲贤臣,远小人,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负责讲经义的方孝儒要求严格,书本上的东西,朱允文背得很熟。
“这句话就是大错”!朱标打断儿子的话,“你方师父是个君子,不愧姓方。可说话做事根本不知道变通,这就是朕要他给你讲经史,而让子澄给你讲权谋之故”。
“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亲贤臣,远小人”,太子朱允文满脸茫然,紧张地搔着脑袋。
“要是这么说,你黄师父第一个该被赶走,他算哪门子贤臣”!朱标话语中充满无奈。“朕留着他们几个,就是因为他们不是贤臣。作为人君,要懂得恩威并施,用人之长,弃人之短。而不是君子小人那一套。就像朝廷中,齐泰有远见,却不通权谋。黄子澄通晓权谋,却没远见,做事畏首畏尾。方孝儒刚正,周崇文阴狠,尚炯圆滑,这些人你必须用他们的优点,做不同的事用不同的人。”
“这……”,好深澳啊,一下子接触这么多东西,朱允文有些吃不消。瞪起迷茫的大眼睛看着父亲,好像在抗议:“这太复杂了吧,人有那么多面吗”?
朱标指着御书案上关于伯辰案的一堆奏折,举例分析:“就像这个案子,表面上好像是应天府偶然所为,实际上背后参与的人不计其数。伯文渊骂我朝官官皆商,卖权谋利,将满朝文武都得罪遍了,自然有人要对付他。可如果他不来京城弄什么论战,得罪了江南儒林,未必惹得人下此狠手。这件事,为父不看也知道,肯定是子澄主谋,尚炯这个老狐狸授意,周崇文出的鬼点子。换了方孝儒,对伯文渊再不满,他也不屑干这种勾当。”!
随着父亲的讲解,朱允文对如何用人若有所悟。原来说话一向义正词严的黄师父是这样一个人,真奇怪父亲怎么会了解这么透。一边点头,一边问道:“父皇,那儿臣将来倚重何人”?
“谋国之长远,多问齐泰。平衡朝中诸臣,多问子澄。”朱标郑重地叮嘱,“若是起草个诏书,檄文什么的,就交给方孝儒。若是嫌哪个大臣权力太大,想找他麻烦,就让周崇文来对付他。但切切记住不可让周崇文做大事,这个人策划些见不得光的事非常拿手,具体做事,一定会砸”。
“那尚大人呢,儿臣将来如何用他”,几个阁老中,尚炯最会拍朱允文马屁,东宫中一些绝世字画都是尚炯所赠。见父皇并没提及此人,朱允文不由得心生好奇。
“尚炯文雅之士,在众臣中威望甚高”,朱标身体一顿,看了看四周,吩咐几个太监退下,然后对叹息着对儿子说道:“你觉得尚炯热心肠是不是,可惜,你没看到他送你那些文雅之物从何而来。我儿,你记住了为父今天说的话,此人乃是为父留给你立威所用。他跟着为父这么多年,贪婪无耻,可惜为父发现得太迟。你继位之后,第一件要干的事情就是将姓尚的家给抄了,那里的金银细软所值绝对不下千万。然后你将跟着尚炯那一系列人马拿下,抄得的赃款足够国库维持三年。你祖父一统天下,所以百姓服之。为父当年扫平东夷,所以世人敬之。你是个太平皇帝,临朝之后总得有些新气象。尚炯、周崇文、李济他们三人,你一个一个慢慢收拾,每端掉一人,可得一份民心。每抄一伙,可以稳定朝廷三年”。
一番话将太子朱允文惊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身体外一片冰冷。原来平日父亲面前的宠臣尚炯,竟然是留给自己立威之用。他忽然想起太监所说的北方农家养猪,平日吃好喝好,就等它长到最肥,然后一刀杀了,全家吃上一个冬天好肉。眼前浮现尚炯每次遇到自己必恭必敬的脸,想起二人品茶聊天指点书画的轻松惬意,再想想被抄家之后那些大臣的凄惨光景,心中一阵不忍。
安泰皇帝朱标又叹了口气,儿子允文居然和年少时的自己一样菩萨心肠。轻轻拍拍儿子肩膀安慰道:“我儿,当年我也觉得你祖父心狠。等自己当了皇帝,才知道这个位置上容不得情。君之道,用得霹雳手段,才显得菩萨心肠。朕治国这么多年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立法不杀官员。若如你祖父一般将贪官皆剥皮食草,也不至于将一个如此空虚的国库交给你。你临朝后,手段需狠些,这样咱祖孙三人一严一宽,再一宽一严,天下百姓也有个养生之机。那个伯辰说‘对贪官之仁,乃对百姓最大不仁’,其实并没说错”。
“父亲别介意这书生之见”,朱允文见父亲神色黯然,连忙安慰父亲:“黄老师说他的错在于妄言平等,乱了天下秩序”。
朱标点点头,肯定了太子的说法。继续说道:“其实开始妄言平等的始作俑者,并非此人。只是有些人却是杀不得”。
“谁”?朱允文好奇地追问,如果真的如父亲所言,平等言论危及朱家江山,那何不将那个始作俑者拔掉,杀了这个伯辰,哪里如杀那个始作俑者来得干净。
安泰皇帝朱标又长叹了口气,成也安国,败也安国。当年黄子澄已经这么总结过。国家由此人而兴旺,朱家江山却因此人的出现面临着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没遇到过的威胁。可是偏偏此人杀不得。杀了他,谁会如此尽心尽力为百姓办事,杀了他,军中那些部将,哪个还会为国卖命。杀了他,七军之中多少人会揭竿而起,大明江山撑不撑得住?
“父亲切勿烦恼,儿臣将来一定替父亲找出此人,千刀万剐”。朱允文见父亲叹气,以为是个躲藏甚深的权臣,气愤地说道。
傻儿子,朱标爱惜地看了太子一眼,这儿子真是长不大。今晚父子之间谈得愉快,所以一些平时顾不得说的话也一一说了。提起笔,朱标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推给儿子。“小家伙,你当皇帝之后自然有你的主张,为父不干涉你。但有两件事千万不要去做”。
“哪两件事”,朱允文接过父亲递来的纸,默念上边写的人名。
“第一,千万不要削番。你师父黄子澄总是怂恿为父做这件事,等你临朝,他一定借自己曾为你老师的身份罗嗦不停。我儿到时候千万不要答应,这事若是能做为父早就做了,哪里轮得到你。那个书呆子伯辰说得好,咱朝廷是官官皆商,卖权谋利。你四叔那是商商皆官,以钱谋权。眼下朝庭和北六省各自有各自的难处,所以谁也动不得谁。你只要和你四叔耗着,看谁先走出这个迷局来,谁先出来谁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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