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没说金银怎么办。
他又不是带着这些人真正玩什么根据地,实际上他就是报复,报复常州士绅,另外分常州这一带农田,然后在这一带民兵化。
这里是大明最主要粮仓之一,大明年赋税苏州第一,松江第二,西安第三,济南第四,常州第五。
当然,苏州是遥遥领先。
实际上苏州是唯一过百万的,而且是过两百万,但苏州府和松江府是纺织业极度发达,所以农户通常都是自己纺纱,然后出售换银子交税,而常州府却是以产粮为主。尤其是号称十万八千芙蓉圩的原芙蓉湖围垦区数十万亩,全都是最顶级水田,随随便便亩产三四石谷,一点不比杨信在天津的水田差。
但这些良田与朝廷无缘。
因为朝廷的民田税收低到可以用可怜来形容。
平均五升到两斗。
就是在苏松常这一带。
扣除那些极少数的特例,绝大多数农田税收标准就是五升到两斗,相对于亩产三四石谷,这个税率只有百分之一到五而已,哪怕三石谷的最普遍产量,这个税率也低的可怜。
但农民并不会因为这个低到可怜的税率而过上好日子。
因为地租高的惊人。
八斗起步,两三石不稀罕。
整个这块蛋糕里面,朝廷得到的少的可怜,至少对天启来说,他每亩就得五升到两斗,加上丁银这里高点,一户人家摊到亩上,也就是一斗,实际上这些富裕地区丁银在三钱。剩下还有徭役折银,这个最终差不多也是在三钱,摊到每亩还是一斗內,最终天启就得到顶了天四斗半。
实际上得不到,因为隐田免税田实在太多了。
而士绅得最少也得一石半,然后剩下……
剩下也不是农民的。
因为还有官员收火耗,收各种与天启无关的捐,一个县官上任,每年各种名目繁多的捐。
他捞完还有吏。
吏捞完轮到奸商们上场。
最后这一批批上场,把这块蛋糕分完才是农民的,但这块蛋糕里面天启得到的,绝对不是多的,甚至他还没有贪官得到的多,所以还得玩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把那个分最大一块蛋糕的干掉。
但天启不能这么干。
他还得当皇帝,实际上杨信也不能这么干,杨都督是皇帝的大臣又不是造反的。
那就让杨丰来干。
反正最后得到好处的是天启。
所以杨信不担心天启,他就是公然玩这种侮辱对手智商的方式,他这是报复,这是常州士绅自找的,然后他在这里胡搞,搞完了最大的蛋糕给天启。
天启早就被之前无锡民兵给他的收入惊喜到了,虽然大明并不是没有皇庄,相反还有的是,但事实上同样也是一笔糊涂账,早就已经被上上下下玩坏了。实际上杨信这套同样会被玩坏,但问题是在没玩坏前,这样的改革真令天启收入暴涨,去年无锡民兵区给他交的租粮,接近过去整个无锡县的田赋。
别说天启了,就是九千岁都被吓了一跳。
总共一万多户民兵。
平均每户交了八石谷,一万多户加起来交了超过十万石,而过去整个无锡县,交的也不到二十万石。
他俩早就想扩大民兵区了,无论地方官员士绅,如何用各种方式诅咒抨击这个他们所谓的毒瘤,那每年交的粮食是实实在在的,一个这样民兵区交了十几万石,有这样十几块,京城一年漕粮出来了。
但天启和九千岁也知道,这种方式太刺激,甚至可以说丧心病狂,完全是自绝于人民,所以不能随随便便就搞,至少也得有充足理由,这些年他俩为什么坚决支持杨信?除了抄家的银子外,很重要的就是民兵区,就连辽东那几块改造后的土地上,也都已经让他们看到了类似的情况,至少那些军户已经可以自给自足了。而军户自给自足,也就等于辽东的粮食对外依赖减少,同样也让辽东粮价稳定回落,这种改革的好处如此明显,只要不是别有用心的都能清楚看见。
但天启和九千岁不敢,他们连让杨信整顿卫所都不敢。
凤阳的情况他们也看到了。
可整顿卫所就得面对卫所体系的既得利益者们疯狂反对,就像在全国大举民兵化,会引起士绅集团疯狂反对甚至造反一样。
所以只能一点点抄家。
他们倒是对这种方式很满意。
但杨信却对抄家的效率已经非常不满了。
这太慢了。
而他日暮途远啊!
还有三年了。
三年后西北的大旱就真正开始了。
甚至明年江南就会迎来持续的洪涝,实际上就是科学上所称的特长梅雨期,梅雨季节早到晚出,年降雨量超出正常情况,说白了就是气候剧变的前奏。这些年江南早就开始,年年都是大雪,太湖封冻,长江岸边出现薄冰,淮河更是冻到可以走过,最远广州都经常下大雪。
这种情况下杨信干脆来狠的。
杨信抄家太慢,那就让杨丰出来打土豪分田地,反正这场毁三观的戏只要演足,天启那边肯定会开开心心收这份大礼。
睁眼说瞎话怎么了?
杨信杨丰傻傻分不清楚怎么了?
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怎么了?
总之这里没有杨信,这里只有太华山下来的剧盗杨丰,这些统统都是杨丰干的,与杨信没有关系,至于杨丰长得像杨信……
谣言。
绝对的谣言。
都是那些仇视杨都督的常州士绅胡编乱造陷害杨都督的。
“兄弟们,把这东西一人一个,然后系在脖子上,以后咱们就是红巾军了,咱们是为穷苦乡亲争取好日子的义师,咱们是穷苦乡亲们的军队,咱们是打土豪分田地的红巾军!”
杨信拿着一个红巾,高举在手中喊道。
对面一片欢呼声。
然后那些刚刚烧完卖身契的农奴们纷纷拿过属于他们的红巾,兴奋地系在脖子上,原本还算得上乌合之众的他们,脖子上一片红色后,立刻就有了真正军队的样子。而此刻郑振先等人也一个个被按倒,然后戴上某种夸张的装饰,胸前挂上一个个木头牌子……
“现在,对这些土豪劣绅的检举开始,谁知道他们罪行的,都上台对着乡亲们说出!”
杨信喊道。
紧接着他在面前桌子上摆出笔墨纸砚开始记录……
。
第四一零章 割肉放血
常州府衙。
“杨丰?”
常州知府曾樱茫然地说道。
“府君,求使君快发兵吧,乱党已经攻陷横林,将郑太初公等耆老乡贤都抓到台上羞辱毒打,还把各家的地契身契借据统统当街焚烧,金银财物尽行抢掠一空,四乡乱民恶奴状若癫狂,好端端的清平世界恍如鬼蜮。
还喊什么均贫富等贵贱。
什么打土豪分田地。
无知愚民尽为其惑,整个横林俨然群魔乱舞!”
一个公子哥号哭着。
他后面一群跟着来的武进士绅瞬间一片暴怒的咒骂。
“简,简直疯了!”
曾知府嘴唇哆嗦着说道。
看起来他也被气坏了,作为一个还算有些头脑的地方官,他很清楚这些口号喊出来是多么可怕,尤其是这时候刚刚经历地震,实际上余震仍旧偶尔发生,本来民间就一片恐慌,再出现这样的口号煽动,若不能以雷霆手段扑灭,弄不好会酿成一场大乱。更何况刚刚这边已经搞过一次民变,虽然他对这场民变是怎么回事心知肚明,但周围这些老百姓不可能明白,他们本来就已经被武进城内的民变搞得蠢蠢欲动。
不得不说吴家这是一招臭棋……
光想着弄出吴亮家的财产,却忘了这种事情很容易引发连锁反应。
这种事情开始容易,但结束就难了,那些老百姓是什么情况?就算不煽动都时常处于爆发边缘,更何况还自己点火,这完全就是作死。在曾知府看来这件事说白了就是武进这些士绅之前玩民变的后果,他们这边玩假的民变,但外面那些饥寒交迫的老百姓可不管,人家一听这边民变,肯定不管别的先跟着学再说,最终假民变成了真民变。
这纯属咎由自取。
可现在得他这个地方官给擦屁股啊。
“对了,横林的荡寇军呢?”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府君,之前是横林堡遭围攻,咱们没救他们,他们又岂会救咱们?更何况传闻那杨丰实际上就是杨信。”
一个老乡贤不无忧伤地说道。
杨信席卷横林的速度太快,当地士绅没有逃出来的,毕竟横林距离横林堡也就不到十里路,那些士绅知道消息时候恐怕人家就到了,至于这些家伙都是横林周围的。他们在得到消息后自然不可能留在外面,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能力,跑进武进城躲着是唯一明智选择,但横林具体什么情况,他们也是通过传闻得到的。
实际上外面已经彻底乱了。
不仅仅是横林,常州东边这些乡村全都乱了。
所有士绅都在带着家财逃跑,还有跑到江阴的,他们都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就不要乱说了,我知道你们都恨他,但也不能随便给他编排,这种话说出去谁会信?他均贫富?家产最少五百万的均贫富?还分田地?他杨家不说良田百万亩,但五十万亩总是有的,这样的人分田地?你们恨他,盼着他早一天被明正典刑的心情,曾某可以理解,但总归还是要讲些道理的,咱们终究不是他那样目无法纪的。”
曾知府说道
可怜他到现在还为杨信说话啊。
不过那些士绅也不信是杨丰就是杨信,毕竟这太匪夷所思,一个据说家产最少五百万两,良田超过五十万亩的人,带着穷鬼玩均贫富分田地,这种话说出去真没人信啊!
至于这个谣言……
肯定就像曾知府说的,就是哪个对杨都督恨之入骨的士绅,借着匪首与杨都督都姓杨,而且也是单字名,故意编造出来这个谣言,然后在民间以讹传讹就迅速泛滥开。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杨都督不可能是杨丰,这些士绅还是能确定这一点的,他们对曾樱也就是随口一提而已。
“此事我会立刻禀报顾巡抚和陈尚书,但此刻南京也没什么兵马,顾巡抚那里调动兵马也得些时日,但横林近在咫尺,恐怕咱们是等不了,诸位当此危难之时只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十万八万对诸位也不算太多,却足够招募青壮登城防守。
另外诸位还得凑些银子,周围这些卫所的兵马是什么样子,想来诸位也都清楚的很,也就是苏松总兵那里还有些能打的,但绝大多数也都调往朝鲜,真要是镇压乱民,还得找杨都督和他那些蛮兵。
诸位也只能捐弃前嫌了。
毕竟这救命最后还得靠他啊!”
曾知府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时候江南几乎就是不设防的,虽然理论上苏松常一带也有大量卫所,苏州卫,太仓卫,镇海卫都在这一带,但卫所这时候不提也罢,另外松江那边还有一个备倭副总兵,也就是当年戚金的差事。
但现在实际上全调到了朝鲜。
戚金在朝鲜依然控制全罗,李珲目前已经无力继续进攻,不过明军和李倧也没有能力反攻汉城,去年孙传庭到辽东后,野猪皮无力攻破他的封堵,这样朝鲜的重要性大增,所以他给李珲提供了更多支援。单纯戚金这支偏师能做的只是帮李倧控制全罗,但他的军队几乎全都是从江浙调去,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抽空了江浙所有能打仗的。
目前这里就是那些卫所兵,指望这些人是很难保证镇压乱民。
但南京也有能打的,就是杨都督和他的那些土兵,另外实际上只要杨信下令隔壁无锡的民兵就能征召参战。
那些民兵也很能打。
这几年他们和地方士绅摩擦不断,经常会有士绅组织家奴,打着争夺水源之类旗号与他们械斗,甚至还有过千人级别的,但械斗结果从来都是民兵获胜,要不是地方官都拉偏架,估计无锡士绅早就被这些民兵打成鹌鹑了,即便这样那里也依然正在逐渐被民兵控制。
但这个同样得杨信下令。
没有杨信的命令,无论横林的荡寇军还是无锡的民兵,都只会看着周围这些士绅倒霉,双方这几年势如水火,甚至士绅都禁止自己家佃户女儿嫁给民兵,同样他们控制的商业体系也拒绝民兵,更别提刚刚还指使土匪进攻横林。这些人不可能主动救士绅,只能是杨信下命令,所以这种时候无论常州士绅多么恨他,都必须得掏银子哄着他,这一带也只有杨信能救他们。
“那得多少银子啊?”
一个老乡贤愕然说道。
其他那些同样纠结地互相看着。
“多少银子你们也得出,这江南目前除了他那里,其他根本没有可战之兵,杨信不救咱们没人能救,我倒是不在乎一死殉国,左右出了这种事情,曾某也难辞其咎,可诸位愿意与我一同殉国否?不只是银子,还有吴家的事情,你们也得给他个交待,杨信可是睚眦必报,你们不给他一个满意结果,别指望他会在武进被攻破前赶来。”
曾樱说道。
他现在对这些家伙也很鄙视。
“这叫什么事啊!”
一个老乡贤悲愤地说道。
其他士绅忧伤地面面相觑,话说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要不是他们玩假民变说不定还不会导致真民变,原本处心积虑就是对付杨信,现在却不得不掏银子求着他救命,早知道会这样,那何必要搞出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