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下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阳电
任何社会,任何严密的体制,脱离科学技术所赋予的观察、记录、分析与行动手段,都将成为沙上之塔,空中楼阁。
任何严格的规则,任何严密的体制,归根结底,也无非只是一套从“观察”到“反应”的逻辑链条,对体制所想要规范的对象,首先进行观察,倘若发现其有违背了规则的行为,便进行记录,随即展开分析、确定其性质,最后通过行动上的反馈,或奖或惩,以便维系规则、体制的尊严。
这链条上的每一步,可想而知,完全脱离科学技术的帮助,具体来说,以现代社会而言就是脱离了从监控头到核心网的先进手段,那么,当今时代的绝大多数规则,乃至法律,都将因为无法贯彻、实施,而沦为一纸空谈。
譬如杀人,如此严重的罪行,任何社会体制都必须予以打击。
但倘若没有了现代科学,完全依赖人的体力和智力,那么,一旦摄像头、数据库与监控网络失效,很多这样的案件,甚至根本就无法被及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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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六章 线性
将过去的情形,简单的平移到未来,认为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未来一定也会顺延,这是典型的线性思维。
线性思维,具体的讲,线性思维的滥用,是人经常会犯的错误。
但思考科学对人类文明的影响,错误的出发点,却并非线性思维,而是从一开始就没弄明白,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科学,究竟在其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当真如无数人所以为的那样,是人对抗大自然的工具和奴仆吗。
投身于追寻永生,多少年来,科学一直是方然眼中唯一的希望。
但是现在,摹想那或许并不遥远的未来,他却意识到,或许,可能,科学对人类的意义,并非自己一开始所想象的那样美好,那样单纯。
科学技术,究竟是不是人的奴仆,站在历史的角度,似乎是。
但究竟是谁的奴仆,是全体人,一部分人,还是仅仅一小撮人的工具和奴仆;
这问题就很意味深长了。
……
接到“国际商用机器”的offer后,不知不觉,很快过了西历1478年的元旦。
寒冬之后的春天,按原来的算,已存活二十五年的方然度过了又一个生日,虽然在联邦公民信息数据库里,他的生日还要往后些。
二十五岁,在普通人的一生中,正是年华大好的青春岁月。
但在方然眼里,生日,却仿佛时间列车的“哐当”作响,他想象着,用这样一种方式提醒自己,永生不死的目标,又紧迫了一点,自己按原设计所具有的寿限,也又损耗掉了三百六十五天,三千一百五十三点六万秒。
年龄,每一刻都在增长,永不下车的曙光却见不到踪影;
面对这样的局面,方然的应对,也只有一如往常的作息规律和身体锻炼,才能稍微缓解内心时常涌现的紧张。
饮食健康,作息规律,适度运动,保持心情;
这些延缓衰老、保持健康的手段,他当然都明白,生活中的每一天也身体力行的实践着,但正如手机电池的寿命,再怎样的精心保养、合理使用,也至多只能减缓、而无法阻止其容量衰减、走向衰亡的大趋势。
活着,就要新陈代谢,机器一直运行都会有损耗,人体也是这样。
二十五岁的年纪,身体各项机能几乎都处于巅峰时期,按理说,方然不应该在这时候感受到衰老的降临,但是和每天忙于生活、无暇顾及自身的许多年轻人不一样,出于对自身健康状况的高度关注,定期体检和测试还是让他发现了衰老的端倪。
想一想这也寻常,衰老,本来就不会是一个突然发生、毫无征兆的事件。
那么又该如何应对呢。
时间流逝,年龄在一点点增长,衰老,在孩童时代曾经耳闻、却未曾目睹的变化,现在终于来敲门。
不,应该这样讲,它早已趁人不备而潜入了家门。
一提到衰老,方然就有些本能的抗拒,这并非源自儿童时的恐慌残留,而是他现在的确还没有什么办法,能安全可靠、效果显著的消弭这一威胁。
即便是暂时消弭衰老,倘若不是指整容、而是实打实的,更毫无办法可想。
从几年前进入伯克利大学起,对生命科学,方然就一直不怎么上心,后来更跟随罗伯特布朗教授,从末日避难所的买家手中赚取马克,基于当下形势的判断,他的全副心思几乎都用来思考下一次盖亚大战,和自己该采取的策略。
第二〇八章 改造
(防d设置,很快恢复)
从端粒磨损的现象出发,探索衰老的奥秘,试图找到一种延缓衰老的技术手段,这种想法是有其合理性。
但是另一方面,衰老,表征极其显明、背后机理却极复杂,虽然媒体的宣传让民众有了这样一种认识,“端粒磨损是衰老的原因”,但实际上,dna因端粒磨损而出现致命的复制损伤,只是导致衰老的直接原因之一,或者更不如说,只是与衰老同时出现、彼此间应该有联系的某种现象。
一个人的身体衰老,并非大部分细胞的dna端粒都磨损殆尽后,才会发生,而是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开始。
人体最早的衰老迹象,一般而言,可追溯到十八岁左右的年纪,这时候别说dna端粒,身体的绝大部分都还状态良好,细胞遗传物质的损伤也还很轻微,但衰老却已不期而至,这难道也能归罪到端粒头上吗。
端粒的磨损,归而总之,只是一种衰老过程所伴随的现象。
即便将其阻止,也不可能借此而战胜衰老,正如汽车上的油量警示灯,燃油将尽时会亮,却并不代表将电线剪断、令其熄灭,就能避免燃油耗尽后抛锚的麻烦,根本呃策略,还是要找地方加油才行。
要战胜衰老,端粒磨损的停止、甚至逆转,是一项表征,却不适合作为直接的突破口,这一点,“人类长寿”的研发人员应该最清楚。
所以在研究中碰壁,进展迟缓,都十分寻常,这本来就不是能轻易达成的成就。
即便如此,如果以“延长寿命”而非“永不下车”为目标,研究端粒磨损还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查询之前积累的资料,方然发现,文特尔的公司早就开展过这方面的研究,事实上,还曾经申请过相关治疗方案的i、ii期临床试验,但因为存在“未知的生物安全性风险”而一直未被批准。
看起来,基于端粒磨损的延寿研究,也会遭遇不小的困难。
困难在哪里呢,视线挪到第一类长寿研究的探索、也就是“从零开始构建长寿生物”的研究方向上,方然大概能猜测到,“人类长寿”有限公司的科学家们,恐怕也在思考和自己所想一模一样的难题:
要拥有更长的生命,“从零开始”与“医治人类”,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能永生不死的生命呢,不同的立场,给出的答案也不尽相同。
如果从严谨实证的角度出发,迄今为止,人类尚未发现任何不死的生物,但如果从理性推断的角度出发,正如阿尔贝雅卡尔所言,极早期的原始生命,却很可能是永生不死、至少在外界条件适宜时能够永存的。
这两种彼此矛盾的推断,原则上,是没办法在理论层面上辨明真伪。
正因如此,对延长人类寿命的研究者而言,更多思考的就是一个现实层面的问题:
以盖亚生命的共有形态,基本架构,倘若不拘泥于四十亿年演化的已有成果,而是凭借人类的力量,从零开始,能否创造出一种永生不灭的“新生命”。
在这一方向上,“人类长寿”公司的synthia,虽然也是生命科学的里程碑,价值却是寥寥。
“辛西娅”工程的目标,方然记得很清楚,从一开始就并未是为了探索衰老、死亡乃至永生,而是作为“人造生
第二〇九章 紧迫
细胞层面的永生不灭,在盖亚生物圈中,并不稀奇。
分裂生-殖的单细胞生物先放一边,单论坎瑟细胞,大部分的确有无限分裂、永存不灭的劲头,这些细胞的行为固然很邪恶,但其本身并无任何意识,也不明白这样下去,最终必定会让自身与宿主一起毁灭。
但是从微观细胞,上升到宏观生物的层面,永生,就一下子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从单细胞到五十万亿细胞组成的人,跨度太大,“人类长寿”有限公司的研究者们肯定很清楚这一点,想必也知道单细胞生物的永生,对其研发的主要目标——人的永生,几乎毫无帮助,甚至没有参考的价值。
要探索永生,实验,总归要一步步来,从“辛西娅”3.0开始并无不妥。
从原始的单细胞生物开始,窥破永生不灭的奥秘,继而,将其应用到更复杂生物的“制造”上,假以时日,或许,还真能制造出如同人一般复杂的生物,且具有永生不灭的特质。
归根结底,以碳基生物的基本架构,能否实现永生,这种事现在没人能说得准。
那方然怎么看呢;
扪心自问,凭现有的菲薄学识,他知道自己没能力回答这一问题。
但他的想法是,无限的生命、也就是永生,对现在的人而言的确还无法企及,可是“永生”这状态本身,就生命活动而言,却并没有任何违背物理定律之处。
换句话讲,对人类掌握的科学技术水平而言,“永生极端困难”和“永生无法实现”,这两个命题至多只是相关,而绝不等同;
倘若人类文明的科技继续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这神迹必将会降临。
至于说,从单细胞生物开始的研究,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拓展到宏观生物、乃至于人的层面,综合生命科学领域的前沿论文、报告与业内公司的内部文档,方然粗略的认为,大概就在未来二、三十年,这一领域就会出现突破性的进展。
到那时,关于“创造生命”,人类将不仅能扮演上帝的角色,甚至还能做的更好。
二、三十年,对尚年轻的方然而言,显然是一种相当乐观的预期。
但是在做出这判断的时候,二十五岁年轻人所想的,却不是什么“乐观”,而更多是受紧迫感的驱使。
他正被这一显明的事实所困扰:
从“创造永生的人类”,到“实现自己的永生”,还有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
创造永生不灭的人,或者,让现存活的人永生,前者差不多是从零开始,后者则是在人的基础条件之上加以改造、调整,一般人或许会认为,做到前者要比后者更困难,方然的看法却与生命科学界的主流认识一致,认为后者比前者困难得多。
“从头开始”,用这一词汇形容克罗格文特尔的公司、或其它研究机构之工作,并不准确,事实上不论“辛西娅”还是类似的其他工程,基因编辑、组织的基本单元几乎完全取自盖亚生命,形象一点的比喻,就像是在利用盖亚生物圈提供的各种“积木”,按自己的意愿,去搭建出全新品种的生物。
不需要自己造“积木”、即基因片段,研究者便可专注于基因的排列组合,或者特定基因的结构与功能,这极大节约了时间。
从“永生不灭”的定义上讲,要实现永生,不能单凭盖亚生物圈这一庞大基因库的存货,事关新陈代谢与细胞分裂的基因片段,都需要重写,而编写和测试这些新片段的功能如何,是相当费时费力的工作。
但不管怎样,这种事,
第二一〇章 时间
思考,得出了惊悚的结论。
而结论,又让方然渐生一丝恐慌与厌恶。
当一个人的毕生信念,被蒙上厚重的阴影时,反应大抵如此,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窥破永生的奥秘,或多或少,总还要二三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即使自己耐心等待,这世界也幸运的一直运转如常,越过这道天堑之后,所面临的也将是另一道更宽、更险的深渊,要越过这样的深渊,又需要多少年;
哪怕以二十五岁的年龄,自己的人生,总还会有数十年那样漫长。
可就算他等得起,人类文明却未见得能撑那么久。
倘若到了那一天,文明大限将至,同类自相残杀,当一切尘埃落定时,最终胜出的“那个人”,却发现眼前并没有什么永不下车的票,又待如何……
一切都靠自己吗,也许是这样。
然而到那时的“那个人”,年纪,会有多大,在被死神的镰刀扫过之前,又有多少时间,以一人的微末之力,去尝试撬动那沉重之极的命运呢。
……
毕业季将近,闲暇时关注一下生命科学领域,所见所想,让方然心烦意乱。
这种情绪,本质上还是来自于恐慌。
永生,抛开技术上的一切细节,本质上是永远在迫近、却无法达到的动态过程,要无限接近永不下车的终极目标,就要一直活着,换言之,也就是要一直与手持镰刀、步步紧逼的死神拉开足够远的距离。
随着年龄的增长,寿限,越来越近,这是现阶段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即便死神越来越近,也没什么,一旦找到了延长寿命的方法,就能打破藩篱、继续在时间长河之中漂流,并不需要、事实上也不可能完全甩脱死神,而只要保持身位在其之前,就可暂时得以喘息。
永生,固然一劳永逸,但既然眼前还做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
续命之法,当今的生命科学领域,已经有一些技术方案可以提供,从“肠道菌群调整”到即将出现的基因编辑疗法,都可以提升统计意义上的人类寿限,虽然效果不像动物实验中动辄30%、甚至50%那样显著,却也是实打实的。
在这方面,方然无意对生命科学领域的研究者们指手画脚,他也曾攻读过这一领域,深知其中的难处。
目光收回到眼前,前往夏洛特的日期越来越近,他没必要事必躬亲、况且也未必有足够的能力去继续探索生命科学,而只能选择相信行内人士,相信他们在利益、或者理想的驱动下,能对工作竭尽全力。
话说又怎会不竭尽全力,怕死,有这一条理由还不够吗。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在制定下一阶段计划时,方然想起了这句话。
虽然联邦乃至世界范围内的生命科学研究机构,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更不受自己指挥,但,如果从追寻永生的通盘计划来考虑,这句话却描述的十分到位。
所有这些研究机构,其中的人员,乃至成果,未来究竟会属于谁,会为谁而效力呢;
所有权,到那时是没用的,甚至隶属、指挥的权力也一样没有用,只有实打实的暴力,明确的事实掌控,才是唯一有效的控制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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