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悲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四个人的事
终于起风了,吹起了滚滚的沙尘,云块迅速的移动着,死神伸展开他的斗篷!号角声在风中激烈地鸣响起来,那面三柄剑图案的旗帜高高飘扬,斯瓦迪亚骑士奔驰起来,他们高呼荣耀,往萨兰德人的左翼奔去。战马竭力嘶吼,垂下耳朵,尽全力奔驰。
穆哈伊酋长清晰地看到了卡拉德人的行动,他举起萨兰德剑,指向左边,大声高呼起胡拉森酋长的名字。
胡拉森酋长心领神会,他右手一挥,沉着声音以巨大的力量叫喊:真主与我们同在。萨兰德的步兵紧密地排在一起,放低长矛开始踏步前进,从慢步变为跑步,渐渐地飞奔起来了,以可怕的速度前进着,如同山洪倾泻而下,再没有回收的余地。
大地在他们的脚下颤抖,仿佛压抑着力量低沉地嘶吼着。
大战即将全面展开。其余的萨兰德士兵开始唱起属于他们沙漠的老战歌,他们从胸中呐喊出来,声音如同巨雷般响彻在天地间:真主,怜悯我们!这歌声同大地那痛苦的声音与士兵的喊杀声,马的嘶吼声混合在一起,显得混乱而充满力量。
右翼的战局渐渐明晰。那些拿着长矛的轻步兵纷纷扑倒在阵前,他们身着的轻薄的护甲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他们的身躯,而斯瓦迪亚骑士统统身着板甲,战马也全身覆甲,他们的长矛伤不到斯瓦迪亚人的肌体,而骑士们的钉头锤与长剑却可以轻易将他们剁成肉酱,战马可以践踏他们的身体,于是鲜血白白汇成河流,在荒芜的大漠上鲜明而残忍。萨兰德人的左翼被打开缺口,艾雷恩伯爵迫切地想要抓住战机,没有管那些仓皇逃跑的轻步兵,而迅速地整好队形,准备冲击左翼的缺口,像一柄利刃那样刺穿萨兰德人的军队。而斯瓦迪亚人的大部队已经如浪潮般卷来。
佣兵悲歌 第254章:惊讶
这一切并没有逃过穆哈伊酋长的眼睛,他对此心知肚明并已有准备。他早已发出命令。
乘着斯瓦迪亚骑士调整的时机,拉库姆酋长率领着马穆鲁克军团向他们奔去,如同霹雳一般。他把剑指向那些盔明甲亮的骑士,大声叫喊,惊得战马竖起前蹄。马穆鲁克俯在马脖子上,放平矛枪,向前冲杀。
两支军队最精锐的力量展开了搏斗。手中的矛折断之后,是剑与剑之间的碰撞。盾牌破裂,盔甲染血,骑士像被砍倒的树那样从马鞍上滚落下来。死神的斗篷无边无际地伸展开来,他们生命的光彩被尽收其中,永远地沉睡在黑暗中了!
萨兰德军队调整阵型,像涌来的斯瓦迪亚大部队凶猛地冲去,就像两面大盾撞击在一起,炎热的空气仿佛都在震颤。斯瓦迪亚人的装备更加精良,但萨兰德人的更熟知沙漠中的战技,双方缠斗在一起,仿佛两只手腕较劲,一旦倒下就再没有起来的机会。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越来越多的人倒在战场上,汩汩的鲜血替代干涸的血迹。整片战场仿佛一片漩涡,所有的士兵都上战场了!他们搅在一起,用兵器,用身体,直至最后倒地,如同一块没有意识的石头。终于萨兰德人的主力部队呈现出支撑不住的迹象,他们都高声叫喊,却又无奈倒下,那些拿着斧子的步兵都已经在咬牙坚持,拼杀中的穆哈伊心急如焚。
而另一边斯瓦迪亚骑士也渐渐在对抗中处于下风,他们本来人数就处劣势,又遭受了马穆鲁克一轮致命的冲击,但他们还是表现出自信与不屈,三柄剑的旗帜依然飘扬如斯。谁知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对斯瓦迪亚人无比可怕的事情。
胡拉森酋长带领他的轻步兵军团回来了!那些很容易被击溃的,却不容易被征服的老轻步兵大踏步得前进着,如同洪水向前奔流。
胡拉森!拉库姆酋长欢天喜地得喊叫出来,马穆鲁克似乎又增加了一倍的力量。
撤退吧!就在身边的马奇科向艾雷恩伯爵喊道,为骑士团想想吧!
艾雷恩伯爵已经扔掉他那破损的护盔,血光映出他平静庄严的神色,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快得平稳下来而威严十足:我决不能离开这块已经倒下了这么多勇士的战场。
一支库吉特箭飞来,稳稳地扎进艾雷恩伯爵的喉咙,鲜血如泉涌出,他跌落马下,如同一颗橡树般沉沉地落在地上。他感受到生命在流逝,模糊的意识里浮现出一生之中种种的场景与所遇见过的人物的面庞,金色的发影最后在他眼前闪烁,他记得那种温馨的芬芳,可却再无法看清那发影主人的面庞。
轻步兵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骑士们乱作一团,但都奋战至死。
马穆鲁克军团迅速地推进到即将得胜的斯瓦迪亚军队背后,发起了最后的冲击。斯瓦迪亚人如同稻草般被割倒。伯爵们开始带领身边的侍从撤退。
这一天属于萨兰德人。
贝斯图尔收起库吉特弓,他亲眼看见那个人中箭坠马,被淹没在人海之中,恐怕如今早已面目全非。他没想到自己第一箭就能射中目标,但似乎这暗示自己一切都会顺利。他在很远的地方就辨认出那面熟悉的旗帜,这无疑激发出他内心的憎恨与厌恶,因为这旗帜真正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在内心知道,或者相信自己知道,这件事与那个在人群之中厮杀的伯爵是脱不了干系的,但他什么也没有做,而是隐埋自己的行踪,奔逃到萨兰德成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库吉特人。直到这一天,一个仿佛与平常他杀沙漠强盗没有任何区别的炎热正午,他无意中听到消息,仿佛受到某种无从知晓的力量的驱使,不顾一切地跑来这里,正如他之前逃出部落,逃出斯瓦迪亚那样,射出这这一支库吉特箭。结果没有任何意外,他总是能命中目标的。他舒了口气,仿佛终于摆脱了这种力量。他看见斯瓦迪亚的军旗倒下,斯瓦迪亚人开始退却,继而是不可避免地溃逃。又一股热情从他心中涌起,他策马前行,眼中迸现出凶狠的光芒,这是这十几年中都不曾见到过的。
斯瓦迪亚的军队一路溃败,萨兰德人却并不急着追赶,他们明白斯瓦迪亚人的军队绝不仅止于此,但他们对于自己也有信心,毕竟天选之子苏丹尚未来到,那个来路不明的艾索娜夫人也不足为惧。于是他们重整队形,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归去,至于那个身着游牧服疾驰而去的老人他们并不在意。
贝斯图尔像一个久经考验的猎手那样,巧妙地跟随着溃军的痕迹,心中沉稳而没有丝毫慌乱,之前的激动已被他牢牢地控制在心底。他们跑出荒漠,眼前渐渐有了绿意,似乎这告诉他们性命已经得到了保全,陌生而无情的黄沙已经远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草原。后面的军队已经来到这接应他们,后续的追兵没有到来令接应的部队有些失望,他们原本希望可以体现一下自己的武勇,在他们看来这些逃兵都是些生性懦弱的家伙,要是自己在刚刚的战场上一定会奋战至死。但他们还是抑制住内心的不屑,将逃兵收拢来,听从那些镇静撤退的伯爵的安排,一路缓缓撤去,又恢复了那种井井有条的秩序,正如他们到来时那样。贝斯图尔内心却难掩失望,他想见的那个人恐怕是不会出现了。但他依旧跟随他们,依凭着是某种决心。
队伍就这样行进着,直到一个不起眼的瞬间,队伍缓缓停下,开始发出细微的嘈杂声,仿佛刚刚得到了某个消息。贝斯图尔在一片长草丛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心里在思考究竟是什么消息,他被一个念头攫住了。
在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之后,贝斯图尔望见了远处那面红白条纹大旗,他的目光依然如鹰般锐利。他心知肚明那个人是谁,他将库吉特弓握紧,轻抚着弓弦,以此来平复内心的汹涌的激动。军队开始爆发出轰鸣般的欢呼,他们那战无不胜的女王来到,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尚未亲眼见证但已耳闻那个传奇夫人的事迹多时,仿佛那面飘扬的旗帜就代表着胜利。
艾索娜夫人从队伍中率先高高举起手臂,她的微笑一如既往的富有亲和力。贝斯图尔有些恍惚,他清晰地记起雷翁的笑容,在酒馆的碰杯声与昏黄的灯火中,在深沉无边星光点点的夜空下,在风声鹤唳死寂肃穆的战场上,他不止一次地见到过。他使劲地晃了晃头,像是想把什么令人厌恶的念头从头脑中甩去。他看见艾索娜夫人鲜明地出现在人群中了。他掏出一支库吉特箭,搭上弓弦,拉开,就像他无数次重复过的动作那样。当他这样专注,想要命中某个目标的时候,他从没有失手过。但他现在无暇想到这些事情,他微微地喘着气,一颗汗珠顺着他斑白的鬓际滴下。
他放开手,箭射出去。
如果艾索娜夫人不是在此时不知为何忽然坠马的话,这支库吉特箭毫无疑问是会扎进她的喉咙,致她于死地的。她突然坠马,摔得不轻,惊得士兵瞠目,但这惊讶的时间还尚未能够令他们形成某种想法,那支库吉特箭在空中发出凌厉的声音。于是本该落人笑柄的事情也成了日后卡拉德人津津乐道的奇迹。
后面的事情顺利成章,他的亲卫急忙上前查看伤势,所幸并无大碍。艾索娜的表情依然沉稳,仿佛不曾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一样。部队里的轻骑兵已经奔出,冲着箭矢飞来的方向而去。
贝斯图尔看着朝他奔来的骑兵,感到镇静安宁。他心中已知最后的下场,却觉得无比的畅快。他穷尽一生似乎只是为了射出这支箭,他所有的激情,所有的生命精力都灌注在这支库吉特箭上了。如今的他仿佛新生,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可以真正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可以学习萨兰德语,可以种种椰枣,甚至可以当当商队的保镖,他以前可是最瞧不起那些护卫的了。他感到精疲力尽但无所畏惧,他倒在地上,深深地呼吸着草原上的空气。轻骑兵很快地赶到他的身边,看到这个安详倒地的疲惫老人,满眼的不相信。但是他身边的弓箭是不可置疑的证据。贝斯图尔在意识逐渐丧失之时再次感到了疼痛,他感到有人在用大棒敲他的头,事实上那是匕首正在割下他的头颅。但他不以为意,他面色苍白,不知道生,也不知道死,那种带着些许泥土腥味的新鲜空气在他的头颅与身体分离之前最后给他留下了某种模糊的美好印象。
费尔扬斯与巴斯卡就这样在雷迪恩堡得知了战败的消息与艾雷恩和马奇科的死讯。费尔扬斯只觉得消息来得太快,他甚至不能做出反应,他不想流泪,却感到悲伤,不是为父亲之死悲伤,而是为某种狠毒的恶作剧。他到底觉得疲惫无奈,情感燃烧殆尽的死灰遮蔽了他的心灵,他无从动手清除。巴斯卡却痛哭了一场,他为想象中那悲痛的失去了父亲的费尔扬斯,也为那孑然一身的老马奇科。
费尔扬斯觉得自他离家寻找那位消失的骑士,发生的事情简直如同梦幻,带着梦中特有的骤变与撕裂,不真实的人物与难以想象的画面。他亲历过这些之后,除了唏嘘仿佛也什么都做不了。他越发觉得雷翁奚罗的不真实,他仿佛大家想象中的人物,黑夜中的独行者,坚守正统的骑士,百折不饶的追求者,还有那本日记中的激情与深思。这些东西都仿如传说中的诗句,可以在他的脑海里偏偏起舞,却都不如某一场死亡给他的震撼与破坏,那些舞蹈都太过轻飘了。他想起波尔查,想起那个老人,想起马奇科,也想起刚刚相认的父亲。
“巴斯卡,我要走了,你回村吧。”费尔扬斯突然抛出这样一句话。巴斯卡怔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
“你要去哪?”巴斯卡终于反应了过来。
“我想去萨兰德,我不想再是费尔扬斯了。”
巴斯卡一愣,他显然不明白费尔扬斯的意思。沉默良久之后,他还是说跟他一起去。
“我还想再走走。”他的声音真诚,还带有未逝的悲伤。
费尔扬斯点了点头。
虽然还是夜晚,但他们已不想再等待。外面的夜空黑暗茫茫,深沉广阔,连一丝星光都不曾显现,隐匿在云层之中。他们骑上马,在草原上飞奔起来,风刮过来,牧草如浪起伏,夜露有着凉爽的湿润感。他们感到有些寒冷,裹紧了些衣服。飞奔的马打着响鼻,呼出热气。远处是空旷寂寥的无边黑暗。
第二天他们在哈尔玛休息了一个晚上,清早又继续赶路。就这样在第三天到了马兹根,他们还看见了那些战场上的遗骸,秃鹫尚未将他们消灭干净。他们还是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靠的接近了些。两人这些天来没有怎么说话,但却在此时深深感动到了对方的重要性,他们明白,这时的他们是需要陪伴的。
正午经过加米耶德堡时他们被哨兵发现,兵士将他们押进城堡。这两个可怜的年轻人只会寥寥几句萨兰德语,根本无法说明自己的身份。直到一个老兵看到他们,跟押着他们的年轻士兵推说了几句,他们才被释放。这时那老兵用着不太标准的斯瓦迪亚语让他们跟着他。
两个不知所措的年轻人跟着他出了城堡,他们向更远处的荒漠走去,空气干燥而热烈,三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仿佛旅途没有尽头。不知道走了多久,跟在那个老兵身后的两个不知所措,窘迫不安的年轻人听见了沙哑粗糙却又单纯的声音:“你们来这做啥啊?”
佣兵悲歌 第255章:老人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还是费尔扬斯先开了口:“我们厌倦了在卡拉德的生活。”
“这又能好到哪去啊。”老人撇了撇嘴,像是对费尔扬斯话语的不屑一顾,可那神情却又像是在捍卫着他某件不容侵犯的宝物。
“跟着我走吧,前面那个村子看到了没有?”老人指了指远处烈日之下模糊的黑色轮廓,“晚上就住那了。”
费尔扬斯和巴斯卡都感激地点点头,他们想问老人的身份和救他们的原因,却又觉得现在问是一种不尊重。
日暮时分,他们终于到了村子。
当穆哈丁在正午的烈日下,像他身边的那些老轻步兵,呐喊着奔回他们不久前刚刚逃出的战场的时候,他感到顺畅极了。他跑回战场跟他逃出战场似乎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那些骑士老爷可真厉害,他刚刚是这样想的,不跑可不行啊。而到了现在,他看到那些骑士老爷显得疲惫而沮丧的时候,他也觉得很自然。是啊,他们也是人,他们也会累的,这回要看我们的啦,于是他大喊着奔跑起来,稳稳地把持住他的竹矛。
那些他们口中的“骑士老爷”就这样被他们几个人围住,在不注意的时候,被其中的一个人挑落马下,但是没有一个人表现出逃跑的姿态,他们还是挥舞着手半剑或是钉头锤,只是不能再显示出什么勇武的气力了,更多的像是某种徒劳的挽歌。
他就这样跟着他身边的那些老战友,灵巧地摆弄着手中的竹矛。直到他们围住最后一个气息奄奄的骑士的时候,他听见那个骑士的微弱的声音,他还听得懂些卡拉德语,当年在罗多克山区打仗的时候,他曾经学了一些。他觉得好奇,便制止了周围人伸向他的矛尖。
“他好像在说话。”穆哈丁指了指那个倒在地上的骑士。那个骑士右半边脸已被削掉,右胳膊也被斫的血肉模糊,但他还在使劲全身的力气蠕动嘴唇,想要发出更大的声音。
“嘿穆哈丁,他是在求饶吗?”周围的那些老轻步兵都发出嘲弄的大笑声。
马奇科听见周围那些萨兰德人的嘲笑声,感觉荒谬而冷漠,他看了看自己残缺的身体,疼痛已经变得麻木,于是他不由得回想起那个费尔扬斯和巴斯卡默默倾听故事的夜晚,炉火旺盛而温暖。他突然念叨起雷翁奚罗的名字来,直到他看见那个鬓际斑白的萨兰德人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
“有...有...两个年轻人,他们会...会来。请不要...不要。我的...盔甲...你...”他突然感到绝望,因为意识已经模糊。
他最后听到了那句带着浓厚山区口音的卡拉德语,那是一个承诺,虽然他已经无从分辨。承诺对于他来说是件很遥远的事情了,始自他扔出石头的那个下午,印刻在他在荒漠上往返的日日夜夜,他还在喃喃地说着话,回忆成为倾覆泛滥的色彩,最终模糊一片,成为死亡的幕布掩盖他生命的色彩。他的头歪向一边,再也没有动作了。
穆哈丁开始熟练地剥下他的盔甲,周围的老兵吵嚷个不听,他们想听到一个斯瓦迪亚人求饶的话语。
“他说这盔甲归我了。”穆哈丁乐滋滋地笑起来,没有注意到那些人失望的神情。
他们回到加米耶德堡,在经历了纵情歌唱与饮酒的两个夜晚之后,他们重新恢复了充沛的体力与坚韧的精神。两日之后的中午,瞭望的哨兵看见了两个卡拉德人,在荒凉的沙漠中显得鲜明又落寞。萨兰德士兵们将那两个卡拉德年轻人抓了起来,士兵们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无助而慌张的表情,听着紧张急促的不标准的萨兰德语,只觉得好笑,他们想将这两个可怜的家伙好好地耍弄一下,毕竟枯燥的军旅生活中乐子总是不多。就在他们装模做样地要把这两个卡拉德人吊起来审问时,穆哈丁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他那厚实的标志性的笑声让士兵们都停了下来,这些年轻人虽然表面上不想拿这些老兵当一回事,却打心底对这些老轻步兵们抱有敬意。他们让出一条道,穆哈丁于是跟他们说,这两个人是他的朋友,他要将他们带走了。士兵们虽然有些疑惑,但都笑嘻嘻地拿这事开起穆哈丁的玩笑,说他这个六十多年的老光棍还有这种奇怪的癖好。穆哈丁只是笑笑,给他俩松绑,将他们带出了城堡,去到色库腾。
在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村子,村民在一天辛苦的劳动之后熙熙攘攘地出现在回家的路上,袅袅升起的炊烟仿佛是在挥手迎接。穆哈丁带着这两个年轻人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走着,这些村民们都谦恭地跟他打招呼,而穆哈丁也总是和蔼地用微笑一一回应。他们走到村子边缘处的一个小土屋,在那之外,就是无尽的荒漠与几颗形单影只的棕榈树。穆哈丁推开门扉,点上油灯,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起来,那些沉睡多时安静沉默的尘埃都被搅扰了起来,在空中漂浮着。穆哈丁打扫起屋子,用手指了指门口堆的柴火,两个年轻人心领神会,抱了两大捆柴火进来。穆哈丁却嘟囔着又搬了一捆出去,弄得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一阵忙碌之后,小屋子里显得敞亮而干净,温暖的火焰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变换着燃烧的姿态。一个萨兰德人跟两个卡拉德人就这样坐在一起,穆哈丁从外面带来了面包和椰枣,两个年轻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名字?”穆哈丁突然开口了。
“我叫费尔扬斯。”费尔扬斯将面包吞下之后,小声地说出来。
“费雅养瑟。”穆哈丁嘟囔着重复了一声,费尔扬斯的脸红起来,又笑出声来。
“我叫巴斯卡。”巴斯卡依然咀嚼着椰枣,他的嘴巴涨鼓鼓的,都来不及下咽。
“巴瑟卡。”穆哈丁又看了看身旁这个敦实的小伙子,憨厚地笑了起来,费尔扬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巴斯卡则赶紧捂住嘴巴,怕忍不住笑把嘴巴里的食物都抖落出来了。
他们就像早已相识而彼此间拥有自然而然的默契,虽然沉默但心底始终感到自然、舒适而又有为这种氛围而生出的些许欣喜。费尔扬斯看着由这温暖明亮的火焰的红光照拂出的昏昏欲睡的老人面庞,觉得恍若隔世,几天前的对重逢的喜悦与惊愕,对战事的紧张与悲痛,如今都化为这沧桑但安详而天真的面容,他觉得这样的情景异常珍贵,那不断拂动变换的火光使得这场景带有某种梦幻的不真实的色彩。他松弛了下来,感到一阵疲惫。身旁的巴斯卡已经倒头睡去。这或许才是生活,他感觉自己于宛若处于梦境之中,但这梦境格外香甜而真实。眼皮耷拉下来,整个世界变得模糊,但他的思绪尚未停止,他还在憧憬着可以重新开始的生活。
“是啊,我以前是个卡拉德人,家住在帕拉汶的峡湾边上,后来跟随领主们四处打仗。在一次混战中跟军队走失啦,一个人来到这村子,多亏这里的村民救了我,后来我索性就在这定居了下来,倒也挺好的。”
“那老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叫我戈尔就好。”
“戈尔爷爷,你跟那位带我们来的大叔很熟吗?”
“你说穆哈丁吗?他也是个老兵啊,在我刚来的时候帮了我挺多忙,所以他不在村子里的时候,我会帮他看看他的房子。”
“原来那位好人叫穆哈丁,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问他的名字。”费尔扬斯觉得有些愧疚,
“不用担心这些,等他下次回来的时候用萨兰德语跟他道谢吧。”戈尔笑了笑,接着问道,“你们是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费尔扬斯愣了一下,眼中仿佛没有现在,往昔的倒影在其中一幕幕闪现,他那清澈的眼睛清楚分明的展现出那转瞬即逝,互相矛盾冲突,但曾长久地作用在他身上的感情,戈尔不再微笑,他明白这种感情。
费尔扬斯和巴斯卡就这样在色库腾村居住了下来。费尔扬斯放下诗人的身段,跟着巴斯卡学起农活,但他那双纤细白嫩的手显然应付不了,常常遭到巴斯卡的嘲笑。色库腾仰赖附近的绿洲而生存,农田稀少而珍贵。他们白天帮着大家一起耕耘,晚上则跟着戈尔学萨兰德语。巴斯卡脑筋动得快,想着法子改进了村里破旧的水渠,他还发明了一种小机械,可以更快地采摘椰枣,村民都对此啧啧称奇,没有一个村民不喜爱这个壮实而聪明的小伙子,即使是在他支支吾吾地说着不连贯的萨兰德语,大家也只觉得他那窘态可爱。费尔扬斯则显现出语言方面的天赋,他甚至将以前的卡拉德语诗作改成了萨兰德语,诗人到底是诗人,不久就成了村子里婚宴与庆典的常客,不过相比起巴斯卡,他更受到少女的喜爱,因而会遭到许多青年莫名的嫉妒,但这常常能为他的善良而亲切的性格所化解。不过费尔扬斯还是努力地跟着村民与巴斯卡学着使用各种农具,到他手上生出茧子的时候,他总算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勉强够格的农民了。
第二天清晨,穆哈丁便悄然离去,叫醒费尔扬斯和巴斯卡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上去比穆哈丁还要老,但他能说一口流利的卡拉德语,还是纯正的平原口音。从相貌上也可以看出来,这位老人并没有萨兰德人那么高的眉骨,他的颚骨较平,鼻子窄而高。费尔扬斯和巴斯卡都感到有些吃惊而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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