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尘事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江南剑
叶不凡进门时听到了北斗先生和朱雀的对话,心中对北斗先生对他的推崇感到十分高兴,但他还是故意说道:“可是暗器有个重大的缺陷,那就是和人比斗时必须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只要被对方靠近,恐怕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北斗先生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以你叶不凡的本事,怎会让人靠近呢?”
叶不凡道:“路上我们帮助鞑靼人对付侵犯的女真大军时,我的暗器全都用尽,这些女真人一拥而上,我就差点应付不过来,要不是鞑靼人及时出现,晚辈现在恐怕已经见不到北斗先生了。”
北斗先生之前听朱雀说起过路上的事,他说道:“人若是多到这种程度,恐怕武功再高也是落得一样的结局,你若不是因为暗器打光,而是从刚一开始就和这么多人近身搏斗,内力也会消耗一空,这非是武功不济,而是寡不敌众。”
叶不凡点头受教,不再说什么。
北斗先生道:“叶小友既然能被成为暗器之王,暗器手法想必惊世骇俗,可否让我这个糟老头子一开眼界呢?”
一旁的朱重阳闻言拍起手来:“好啊好啊,叶叔叔快表演一下!”
但叶不凡却连忙推辞:“献丑不如藏拙,晚辈不敢在北斗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北斗先生微微一笑道:“我在剑法轻功拳脚方面差幸有些所长,所以也不用跟你谦虚,但暗器嘛,我可就跟你差得远了,你和我徒儿时朋友,可知朱雀在暗器上并不在行,那自然是师父也不在行之故,你一展身手,不过是聊解我这个老头儿的寂寞罢了。”
叶不凡听他说得诚恳,只得答应下来。
北斗先生的院子依山而建,房子后面有一片石壁,叶不凡来到石壁前,先对北斗先生说一句:“献丑了!”
接着他双手各从豹皮坎肩的口袋中抓出一把钢钉,然后不假思索地将钢钉向石壁上掷去,他双手同时掷出,每只手用的都是漫天花雨的手法。
虽然暗器是由两只手一起发出来的,但几乎同时钉入石壁,故而只留下一声短暂的声音。
双手通掷暗器并没有多少稀奇的,稀奇的是两把钢钉射入石壁中正好组成四个字“寿比南山”!
这四个字虽然并没有名家书法家笔下的字漂亮,但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工工整整,北斗先生见他使出这一手绝技出来,当先称赞道:“好!难得你能同时发出这么多暗器,却好不错乱,真让我大开眼界,打开眼界,不愧暗器之王的美誉。”
朱重阳这一段时间和这位叶叔叔走得比较近,见他能够博得师公的赞赏,更是为他鼓掌叫好起来。
叶不凡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谦逊地说道:“这不算什么,毕竟石壁是死的,若是和人比试时,人不断跳动闪避,想要射中他具体的那个穴位,就有些难度了。”
北斗先生点头道:“不错,但凡习武之人,都要记住这一点,有的人练武,痴迷于将每一招每一式都练得分毫不差,练得犹如木匠做活,有板有眼,这样固然能够将招式练得纯熟,可是也要须知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偿若不懂得变化,临敌之际死搬硬套,不会变通,那招数练得再纯熟又有什么意义?”
朱雀等人一起躬身聆听北斗先生的指点。
当天晚饭之后,因为朱雀等人毕竟连续赶了几日的路,今日刚到,便早早地睡下了。
翌日一早,朱重阳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之际,北斗先生就过来喊众人起床。
朱重阳睡得正香,被师公喊醒,心中十二万分的不乐意,但毕竟师公是爹的师父,他不敢违拗,满心不情愿地穿衣起床。
别说是他,就算是朱雀等大人,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都觉得是件很残忍的事,可是北斗先生都亲自来喊他们了,谁又敢不乖乖起床?
朱雀看着朱重阳睡眼惺忪地穿着衣服,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跟着师父学艺之时,那时候他每天练功练得十分辛苦,因此每日睡觉都有种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的感觉,可是在鸡鸣声响起后,师父总是立刻赶来让他们起来练早课。
那个时候,朱雀有时候甚至会生出对师父的恨意,学武对孩子来说,非但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反而是一件折磨,朱雀之所以对北斗先生有些恨意,是因为外面虽然响起了鸡鸣声,可是天色明明还黑着,朱雀甚至怀疑是师父起得早,偷偷地过去将鸡喊醒。
起床后,几个人洗漱一番,阿成也早起来做好了早饭,几个人吃过饭后,天色已经亮了些,北斗先生便命他们读书写字,并训诫道:“活到老学到老,人不能荒废时间在无用处,要知道,人从出生的那一刻,便在一日日地变老,偿若不能把握变老之前的时光,等到白了头,回头思索自己的一事无成,那时候再后悔也迟了。”
这些话也是当初北斗先生告诫朱雀的,如今他再次提起,已不是在针对朱雀和伊雪,更不是针对叶不凡,而是针对朱重阳。
朱雀既然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让师父好好管教一下孩子,那么北斗先生又怎能不尽心尽力?
而偿若只喊朱重阳一个人起床,朱雀等人却在睡觉,朱重阳一定不会感到乐意,甚至会觉得这些都是针对他的,所以朱雀等人起来,不过是相当于打消他心中的不平衡。
既然父亲母亲和叶叔叔本事都这么大了,都丝毫不敢违拗师父的话,他朱重阳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几个人听着北斗先生教导他们四书五经等典籍,无不用心聆听。
读了一个时辰的书,接着便是练字,四季峰上纸笔十分珍贵,自然不会这么练,而是用树枝在沙土地上练,写完了用脚一抹,又可以重新书写,可说不费分毫。
练字一直练到晌午吃饭时才停下,这中间北斗先生少不得教导朱重阳怎么才能将字写好,朱重阳心中虽然觉得辛苦,可是一直不敢发作出来。
叶不凡年少时,将别人读书时的时光用来练暗器,此后他便一直没有读书的机会,这次由北斗先生亲自教导,他自然学得津津有味,丝毫也不觉得苦楚。
晌午吃过饭,几人才有了休息的时间,朱重阳偷偷地将母亲伊雪拉到一旁,问母亲:“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伊雪知道他是觉得在这里学习十分辛苦,又没有同龄人陪他玩耍,所以不想留在这里,她肚子里明明白白,却故意装作不明所以:“咱们才刚来,哪会这么快就回去?总要陪你师公一段时间,让你爹尽尽孝心才行。”
朱重阳大觉苦恼,他说道:“既然咱们是来看望师公的,你让爹跟师公说说,别让咱们起这么早行不行?还有,每天读书写字的,也太无聊了,我想到山上去玩玩。”
伊雪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你要知道,你爹小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他在这座山上待了十多年,终于有了今日的成就,你不知道有多人想要跟着你师公学文习武都没有这个机会,你现在既然在这里了,自然要好好把握,他日能像你爹那样,在武林中受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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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碌碌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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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母亲的话,朱重阳先是感到有些绝望,不过绝望中也带着一丝曙光,他问道:“你是说,师公除了教我读书写字外,还会教我武功?”
伊雪点了点头道:“这个当然,你师公不是说了,要教你一套曜日掌,比你爹的豹尾脚还厉害的武功么?”
朱重阳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问道:“可是师公要什么时候才肯教我曜日掌呢?爹不是说我现在年纪小,练不了武功么?”
伊雪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自己去问你师公啊。”
朱重阳却没这个胆量,师公今日的表现,就连他爹朱雀和叶不凡都不敢有一点违拗,他小小的人儿,怎敢对北斗先生有所冒犯?
午饭过后,北斗先生回屋内小憩了一会,出来后,便对朱雀和叶不凡道:“上午学文,下午习武,你们两人的武功都不用我来教了,你们自己去联系吧,重阳,我来教你武功。”
朱重阳又惊又喜,想不到师公完全不考虑什么父亲所说的年纪不够不能学武的话,而是真打算教他曜日掌了。
可是他又猜错了,这次北斗先生教他曜日掌,是带他去了屋内,两人坐在椅子上,北斗先生说道:“以你的年龄,现在还不适合修炼外门功夫,而内功你又已经学过了,所以我现在先教你武功的道理。”
朱重阳大感失望,他嘟囔道:“武功的道理?什么武功的道理?”
北斗先生道:“武功的道理就是武功的道理,任何武功都有其相应的道理,否则不能诶称之为武功,只能称之为打架的本事,我现在要跟你说得先不是曜日掌,而是基本的拳理。”
接着北斗先生便开始跟朱重阳解释起拳理来,首先要将的就是戚继光在《拳经捷要篇》中的一句话:不招不架,只是一下,犯了招架,就有十下。
这句话不文不古,朱重阳听得着实摸不着头脑。
北斗先生道:“这就是拳理中的一种,主要讲究和人比斗时,千万要保持冷静,对方攻来,除非到了万不得已时,应该避开而不是格挡,当避开对方的攻击,就能找到对方的破绽,然后寻隙攻击,一击就能治敌。”
朱重阳道:“只躲避不格挡,那岂不吃亏?”
北斗先生道:“现在的武学,无论是拳脚还是兵器,都绝不是一招定论,他们每一招下都有后招,早就预料到你会如何格挡,格挡以后他们会变为什么招数来对付你的格挡,招数连环,源源不绝,那么你只能沦为不断格挡的份了。”
朱重阳道:“照师公这么说,若是对方也能预料到我会闪避,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北斗先生笑道:“自投罗网这四个字用得虽然不大恰当,但也差不多了,对方当然会预料到咱们会闪避,每一种武学之所以能够成为套路,并一直流传下来,无不是经过千锤百炼得出的结果,对方每出一招,都会最少又三下后招在等着,其中自然包括闪避,可是格挡是被动,闪避是主动,一旦沦为被动,就很难扭转,因此抢得先机最为重要,闪避虽然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但只要闪避得当,就能做到在对方变招之前治敌,做到后发先至,所以闪避要讲究技巧。”
看着朱重阳听得一副茫然的样子,北斗先生举个例子道:“我听说你跟叶不凡学了暗器,这么说吧,如果双方用的都是暗器,对方射来一枚暗器后,你的做法不是将对方的暗器击落,这就是格挡,除非这枚暗器击不中你还会伤及无辜,那自然另说,否则你最恰当的办法就是避开对方的暗器,然后发出自己的暗器,武学道理总是相同的,暗器乃是远距离的比试,换成刀剑等近身格斗的兵器后,也当如此应付,只不过千万不能当局者迷,被对方气势汹汹的攻势吓倒,只要足够冷静,身子足够灵活,天下间还没有避不开的攻击。”
说到这里,北斗先生心中浮现出当年年轻的慕容寒山找他比试,一连刺出一十九剑都不能伤他分毫,结果慕容寒山自知跟北斗先生还有很大的差距,主动认输的场景。
能避开对方的攻击,也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在对方变招之前击倒对方,慕容寒山虽不是天纵之资,这点武学道理还是明白的。
可是朱重阳只有五六岁啊,他哪里能够立刻明白这些深湛的武学道理呢?
不得已,北斗先生只能站起身来,跟朱重阳亲身示范,对方如何攻击,自己如何避开,然后击倒敌人,当对方变招足够快时,自己的闪避也要足够快,对方使出连环招数,自己能够连环避开,总有击倒对方的机会。
在北斗先生眼中,无论是三招连环,还是五招连环,甚至是九招连环,在他眼里都只不过是一个大招,只要尽数躲避过去,就是自己反击之时。
想到这里,北斗先生还是承认慕容寒山终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将自己本不是天纵之才的剑法练到了极致,因为北斗先生躲开的那一十九剑,其实只是一个大招,一十九剑的连环招过后,慕容寒山方才弃剑认输。
严格地说,慕容寒山一共使出二十剑,第一剑就是一招,也是试探的一招,余下的十九剑才是真正的杀招。
当时北斗先生春秋鼎盛,武功已在巅峰,自然可以从容避开慕容寒山的锋利攻击,此后北斗先生虽然内力越来越精纯,但毕竟人老力衰,武功走向下坡路,而慕容寒山却矢志不移地每日练剑,几年之后北斗先生便没有再能胜过慕容寒山的能力了。
“师公,师公……”
耳边传来朱重阳的呼唤,北斗先生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他说道:“我说的这些,你都能够明白么?”
朱重阳老老实实地回答:“有的能够明白,有的不大明白。”
北斗先生道:“那也已经很难得了,来,我接着跟你讲拳法和掌法指法以及腿法的拳理之别……”
此后的一段时间,朱重阳每日清晨,便由朱雀和伊雪以及叶不凡陪同着读书写字,午后便由北斗先生单独给他开小灶,教他武学道理,北斗先生何尝不知他还不到习练外门功夫的时机?他这么教导朱重阳,就是为了拖延教他曜日掌的时间。
时间一晃过去了几个月,朱重阳已经过了六岁了,他长得比寻常的六岁孩童都要高得多,却并不肥壮,大约是继承了伏缨的身形之故。
随着每日习练,朱重阳渐渐对这种鸡鸣而起,日暮而息的规矩生活习惯和适应起来,早上已经不需要北斗先生过来喊他起床,他也能自己醒来。
这一段时间,朱重阳在北斗先生的熏陶下,渐渐懂得了一些做人的道理,回想起自己在家乡欺负其他孩子,自己想要跟别的孩子一起疯闹玩耍,感到有些无聊,学文习武充斥了他的每一日,有那一日少学了一些东西,都觉得这一日光阴虚度。
叶不凡渐渐地也开始淡忘了孟招娣,有时候想起自己这几年的过往,都感觉恍恍惚惚并不真实,这一段来之不易地学习,让他格外珍惜。
上午读书写字后,下午北斗先生对他和朱雀夫妇并不过问,叶不凡不想在这白吃白住,常常和奴仆阿成一起外出采买生活所需,闲来无事时,他还到山上狩猎,打到猎物拿回来为大家开开荤。
朱雀和伊雪两人对朱重阳的改变看在眼里,心中欢喜,心想将孩子交给师父果然没有选错,从太湖之畔,万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历经千难万险,也都是值得的了。
这一日,朱雀和伊雪两人站在悬崖边,看着山下草木皆青,天气晴朗,视野开阔,一望无垠,让两人心怀大畅,伊雪道:“这段时间我渐渐能够理解北斗先生为何在这里隐居而不觉得孤寂,这里的确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以后我若是年纪大了,也能在这么一个地方隐居下来,那真是不需其他的奢望了。”
朱雀道:“这么清闲的生活让我感到十分珍贵,却又居之难安,可能是以前活分久了,突然什么都不去问,什么都不去想,便觉得有些虚度。”
伊雪道:“我看你不是感到虚度,而是放心不下中土的百姓吧?你看这天地之广阔,难道不觉得自己的渺小吗?一人之力终究改变不了大局,世上多你一人或者某些人能够因此而变得好些,但世上少你这一人,最伤心的不过是我们母子罢了,你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对得起这个七尺之躯了。”
朱雀苦笑道:“也许还是师父教导之故,什么要以有用之身,去做有用之事,我又不是废了,这么过着好像在刻意逃避着什么,让我有些不安。”
伊雪和他夫妻一场,岂能不了解他?她说道:“我看你不是不安,而是静极思动,为了孩子,你再多待一段时间吧,你也不想想咱们所为何来?咱们现在一走,重阳肯定要跟着走,那怎们此前所做所为可能就会前功尽弃了,这样的你就算离开了这里,可是朱重阳若是得不到好的教诲,你就能心安理得了?”
朱雀道:“你说的我这个做父亲的的确是不合格,子不教父之过,我却将孩子交给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我却还要给他添麻烦,心下也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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