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固然,老嬷嬷疑心起来“你还是认为,有那个什么怨念?”
寝居到了,池韫在廊前停下,回身道“嬷嬷,我方才说了,我是道门弟子,医术或许不精,收神却是长处。”
她不再往下说,屈了屈膝,最后说了句有劳,进屋去了。
老嬷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怔怔站了半晌才回转。
回去时,太后还在生气,看到老嬷嬷回来,忍不住抱怨“这个池大小姐,前两次见她,瞧着端庄得体,不想私下如此轻狂。什么怨念缠身,她在哀家面前宣扬神鬼之说,是何居心?难道阿凤就是这么被她骗到的?不行,得到她进宫一趟!”
老嬷嬷笑着制止,劝道“娘娘莫要生气,大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若是被个小姑娘几句话骗倒,枉费她进出朝堂二十来年。您先稳一稳,想想清楚,可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太后恼怒极了,“难道觉得她是对的,哀家真有什么怨念?”
“当然不是。”老嬷嬷先是矢口否认,待太后情绪稳定了一下,才续道,“奴婢只是相信大长公主,这么多年,殿下从来没有这么看重一个姑娘。娘娘看在大长公主的份上,再多看看,如何?”
太后仔细一想,这倒也是。
得了,就当给大长公主面子吧!
想是这丫头跟着凌云真人,学了许多神神叨叨的东西,就自以为是了。她身为长辈,又是太后,何必太过计较?
“也罢,就当亲戚家的孩子借住几天,过后好生送她回去就是了。”
老嬷嬷躬身笑回“娘娘大度。”
话虽如此,太后的心情还是被影响到了。一直到晚上,都没再见池韫。
入了夜,她洗浴更衣,上榻安歇。
安眠的香静静燃烧,太后闭目而卧。
和往常一样,很久很久都没睡着。但她不想再起来了,就这么躺着,脑中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意识逐渐模糊,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
有华丽的宫殿,有跪拜的百官,最后自己仿佛乘着风,在天上飞翔。
她飞得很高很快,山川大地在底下一掠而过,不久看到了一片汪洋。
浪涛起伏,潮起潮落。平和的港湾,依靠着几艘小船。
岸边有一排排的屋舍,白墙黛瓦,绿柳垂杨。
朗朗读书声从里面传出来,有鸟儿在枝头盘旋。
这一幕,真是静谧祥和。
忽然,一声雷响,乌云聚集,天黑了下来。
她转过视线,去看海面,震惊地发现,一艘艘船往这边驶来。
凶悍的贼人从船上跳下来,冲上岸去。
方才还在读书的少年们,一个个从屋舍里跑出来,惊惶失措。
贼人们提刀追砍。
少年们一个个倒在血泊里。
火放了起来,刚才还美如画的景色,转眼变得残酷血腥。
这时,她听到了贼人的喊声“在那里!太子在那里!”
猛地转头,却见贼人们对着个少年,恶狠狠地拿刀劈了下去。
“阿谨——”
她叫了出来。
老嬷嬷急忙进来,身后的宫婢擎着灯台。
“娘娘!娘娘!”
太后缓缓睁开眼,按住自己的胸口,眼神里还充满惊惧。
她梦见太子被杀了。
怨念缠身,神魂难安?
347章 为谁来
池韫好吃好睡。
惹太后生了气,也不见她有丝毫不安,独自用过晚膳,梳洗后歇下了。
派来服侍她的两个宫女窃窃私语。
“这位池小姐,可真是个怪人。难得进宫一趟,竟敢对太后不敬。这要是换成别家贵女,还不好生捧着?”
“是啊!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娘娘那么和气的人,都不高兴了,反倒她自己跟没事人一样。”
“哼!这是瞧着娘娘不管事,不放在眼里了。”
如今还留在清宁宫的,基本都是太后的心腹,这宫女说起来,语气带了不忿。
另一个更理智些,劝道“话别说得太早,我瞧汪嬷嬷对她还是很和气,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们还是好生服侍,别怠慢了。”
那宫女略缓了缓,回道“姐姐放心。不管如何,她是客人。”
“知道就好。”
池韫一觉到天亮,浑然不知因为她一句话,闹出了大事。
她起身洗漱,打理好妆容,去见太后。
寝殿内,太后还靠在榻上,听得禀报,眉头皱起。
“哀家不想见,让她回去吧。”
汪嬷嬷手里捧着茶汤,闻言哭笑不得“娘娘!”
太后拧着眉头不说话。
汪嬷嬷吹了吹茶汤,盛到她嘴边,见她喝了,才说道“您不要呕气,不过是个小姑娘,何苦与她计较?”
太后哼了声“哀家睡不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与她何干?你怎就信了她?”
“可她说得准准的。若不是怨念缠身,您怎么会梦见先太子?娘娘,您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说到这里,汪嬷嬷一脸忧心。
太后则不说话了。
汪嬷嬷将汤碗交给宫婢,让她们都退下去,压低声音“娘娘,您想想大长公主,别人都不信,偏就信了她。还有什么花神签……不得不承认,她和别家小姐,就是不一样。”
太后默然不语,神色已有动摇。
汪嬷嬷再接再厉“再说,您做这个梦,显见太子殿下泉下不安。要是能让太子殿下泉下安息,也是一桩好事,是不是?”
提到先太子,太后动容了。
沉默良久,她开口“请她进来吧。”
汪嬷嬷露出笑来“奴婢亲自去请。”
不多时,池韫进来了。
太后仍然没有起身,只放下了帘子。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平身吧。”
“谢娘娘。”
宫婢搬来锦凳,汪嬷嬷请她坐下,又亲自奉了茶来。
池韫谢了她,看着其他人都退出去,偌大的寝殿只余她们三人。
她低头喝茶。
殿内只有茶具轻碰的声音。
汪嬷嬷见她不开口,只得先出声“池小姐,你说给娘娘收神,要怎么收?”
池韫搁下茶盏,慢声回道“看病要找到病因,收神也要究其出处。这要看娘娘的怨念出于何处,神魂因何不安了。”
汪嬷嬷不禁看向床榻处。
这原因,可不好为外人道。
然而,池韫并未收口,就那样大大方方地说了“若是旁人,臣女少不得问个究竟,现下是太后娘娘,臣女大约知道原因。”
汪嬷嬷心中暗惊,忙问“怎么讲?”
池韫说“身有怨念,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做了亏心事,二是受了大冤屈。太后娘娘为人仁善,当然没有什么亏心事,那便是第二个原因了。”
大冤屈?
汪嬷嬷吃惊地看着她,目光惊疑。
这位池小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身为太后,能有什么大冤屈?她是想说……
这种事,太后自己都不敢说出口,她怎么能提!
帘内传出一声低喝“大胆!”
太后缓缓坐起来,沉声道“如此口出妄言,你这是料定哀家不会动你?”
池韫站起,微微躬身,姿态恭顺,回答却有不敬之嫌“臣女只说实话。”
“实话?”太后冷笑一声,“多少人说实话没了性命,池小姐能够凭借朝芳宫这么一个小小的跳板,搭上大长公主,怎么看都不是蠢人,如何现在做起了蠢事?你以为这样语出惊人,哀家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吗?”
太后真的生气了。
汪嬷嬷焦急地看向池韫。
这池小姐可真是,怎么能这样跟太后说话?快跪下请罪啊!
然而,池韫似乎打定主意不敬到底,答道“是。臣女以为,太后娘娘必定会另眼相看。”
她还有胆子承认!
熬了一晚上的太后,顿时怒不可遏。
这于是她多么悲痛的一件事,竟被这小姑娘拿来当登天梯!以为说中她的心事,就能一步登天吗?
不等她发火,就听池韫接了下去“……臣女以为,就算什么也不做,太后娘娘也会另眼相看。”
“你——”
“因为臣女虽然奉的是圣命,但其实是为义母来的。”
太后闻言一怔。
大长公主。
先帝走了,先太子也没了,这个世界上,倘若还有她无条件信任的人,大概就是大长公主了。
自打三年前改天换日,她们姑嫂双双做了寡妇,一个迁居清宁宫,一个进了朝芳宫,再没见过面。
直到上半年,大长公主进宫来,精神大好,瞧着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突然收了个义女。
太后隔着帘子,看着已经站起来的池韫。
大长公主那个人,她是知道的,若不是真的很喜欢这姑娘,不会动心思收为义女。
且她几次进宫来,句句都在夸,可见对她十分信任。
太后想到了什么“什么意思?”
池韫看了眼门口,声音跟着放轻“义母一直记挂着娘娘,恰巧陛下派人来请,臣女一说,义母就同意了。”
所以说,她明面上替皇帝来打探,其实上为了大长公主?
可她才跟楼晏订了亲。
那个楼晏,可是皇帝的心腹。
太后沉默不语,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信她。
她知道池韫为何而来,那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皇帝想知道就让他知道。
但是这姑娘,分明别有所图。
却听池韫主动问了“娘娘昨夜没睡好?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太后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348章 我说
池韫低下头,藏起嘴角的笑意。
她当然知道,因为昨日之事,是她刻意为之。
在先太子的描述中,太后是个心善慈和的妇人,与丈夫感情深厚,对儿子关怀备至。
丈夫儿子以这种方式死去,要说她心里不怒不怨,池韫是不信的。
然而,她不但报不了仇,还得眼睁睁看着仇人一家春风得意。
这满腔的忧思,没有出口,只能憋在心里,可不就成了怨念?
昨日见着太后,她刻意提起此事,果然一听即怒。
这足以说明,太后心中恨意难消,甚至连面子情都不愿意维持。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被她这么一刺激,本来就有睡眠问题的太后,梦见旧事太正常了。
池韫过来一看,太后连人都不见,却问及收神之事,这就猜了个**不离十。
“臣女说了,娘娘神魂不安。”她抬起头,一脸真挚,“如此情境,很容易被梦魇趁虚而入。”
帘子那头静默无语。
汪嬷嬷瞅了一眼,细声询问“池小姐可有法子?”
池韫叹了口气“法子不是没有,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治本之法是什么,汪嬷嬷不敢问。先前她已经说出那么惊人的话了,再问下去,谁知道还会说出什么。
于是她道“失眠之症,本就难以根治,能够缓解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