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妃策之嫡后难养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叶阳岚
他进门扑倒在地,正要给姜太后磕头,眼角的余光一瞥却看见了萧昀的靴子和袍角,顿时喜极而泣,连忙抬头看过去,高声呼喊“陛下!陛下救命啊!”
他因为今天不当值,萧昀昨夜又吩咐了他差事,即便他还没回来复命但现在时间还早,萧昀便没当回事,却怎么都没想到姜太后会把他身边的人偷偷拖来了寿康宫刑讯。
“母后,你……”萧昀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而起。
他又惊又怒,看了小尤子一眼又神情无比复杂的将目光移到了姜太后脸上。
“你以为你瞒着哀家能瞒到什么时候”姜太后冷涩的勾唇,此时锦竹也将抱在手里的一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她手边的桌上,她满眼嫌恶的将那盒子拿起来打开。
盒子萧昀认得,正是他用来放那根发簪的盒子。
昨夜已经从暗格里被小尤子取走了。
却原来——
小尤子根本还没来得及出宫去晟王府,半路就已经被姜太后劫走绑来了这里。
姜太后让萧昀看见了盒子里的东西,就连东西带盒子的砰的掷到了地上。
发簪摔出来,簪子本身是纯银的,倒是没什么损伤,上面镶嵌和挂坠的饰物则被摔裂,瞬间变得残破不堪。
萧昀并没有去抢,只是愣愣的看着。
割舍归割舍了,可那对萧昀而言也是咬牙忍痛才做下的决定,即便他决心再大,也是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和疗伤的。
却不想——
姜太后此举却等于是紧跟着就把他的伤口再戳破,暴露在阳光下。
看着簪子摔在地上,萧昀突然眼眶一热,表情也不受控制的略带了扭曲。
他连忙用力的攥紧了衣袖下的拳头,手背上青筋隐现。
姜太后一看他变脸,就更是怒不可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一般,含怒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个东西上回看见哀家就嘱咐你莫要走弯路,赶紧给扔了,可是你非但不听还一意孤行到了今天!说白了,那个丫头就是个祸害,红颜祸水,你再这么执迷不悟,迟早会被她害了。你说哀家今天为什么会出此下策,兵行险招哀家这全都是为了你!既然你自己下不了决心,不能断了对她的念想,那么哀家出面帮你做!你是天子,天下之主啊昀儿,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毁了你自己,而若是连这江山社稷都毁了,你怎么对得起萧氏的列祖列宗,又怎么对得起……”
她原是想说“你父皇”,可想到萧植要赐死她殉葬的事,心里没来由的就一阵气闷恶心,又生生的把这三个字咽了下去。
她自认为自己是有理有据,说的一番话全都是为了儿子着想,却不知道萧昀自己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其实她影响不到他分毫。
萧昀被她这一番说辞刺激的完全没了脾气,扶额又无力的跌坐到了椅子上。
小尤子急了,连忙抢着解释“太后娘娘,您真的误会陛下了,奴才说了这发簪是陛下吩咐奴才拿去还给晟王妃的。”
昨天听拂晓说萧昀是为了替武昙灭口才杀了德阳的,姜太后其实也并没有马上相信,却又刚好听说了丁卉曾经在宴会进行的时候从德阳处出来去寻她,后来却被半路截住带去见了萧昀,她便叫人把丁卉叫回来询问。
丁卉是得过萧昀的嘱咐和警告的,这才一天不到,哪敢就背叛姜太后便对她动了私刑,可她一直咬死了不说,只说是担心宴会上两个大宫女服侍姜太后不妥当,不放心才想过去看一眼,后来萧昀找她也只是问了些琐事。
姜太后自然不信,还提了拂晓出来对质,又叫人去传了昨天协助丁卉给德阳办后事的另外几名宫人,德阳脖子上的掐痕并不止丁卉一个人看见了,只不过大家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没人戳破,姜太后都当面质问有无异常了,谁又敢隐瞒有人便供出了实情,这样一来姜太后就是不信也不信了,最起码她能确定德阳的确是萧昀杀的了。
而至于拂晓透露出来的武勖的秘密——
纵然匪夷所思,却也因为太过事关重大,她不可能忽视,便暂且选择了相信,可是要确认消息只能从萧昀身边的随从下手,那些暗卫和侍卫不很好动,她知道小尤子是萧昀的心腹,又对萧昀言听计从,并且因为他从小就跟随服侍萧昀,萧昀的有些私事陶任之不知道他却会知情……
可是小尤子昨夜在朝阳宫值夜当值,她不能去萧昀宫里公然抓人回来审问,就忍了一夜,等到小尤子落单的时候立刻叫人给绑了回来。
结果吧——
不仅把人绑回来了,还有意外收获,从小尤子身上搜出了萧昀收藏的那根发簪。
小尤子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没等审问,当时就招了,说萧昀是让他去晟王府送还发簪的,可姜太后这时候已经一门心思认定了儿子是被武昙迷住了无法自拔,任凭小尤子怎么样的诅咒发誓都不肯相信,还把人打了一顿意图逼出真相来。
小尤子对萧昀还是忠心的,这件事上任凭姜太后怎么动刑逼问也没改口,至于其他的事,就更是咬紧牙关宁死不说。
可是这一连串的事都有理有据的发生了,即便敲不出他的口供来,姜太后也已经越发相信佛晓看到听到的都是实情了。
武昙对她儿子的影响力居然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她完全慌了神,可如果大张旗鼓的要求发落定远侯府的旧事,她也担心朝堂上会起动荡,于是权衡之下就选择了退而求其次——
用定远侯府的事做筹码,引诱武昙入宫,逼她就范,锄了这个祸害一了百了。
现在事情没办成,姜太后心底积压的怒气只会比昨夜更重,冲着萧昀劈头盖脸一通发泄。
萧昀本来也正心里难受,再被她伤口撒盐一顿数落,突然之间所有的意气风发都散尽了。
他靠着椅背仰头坐在那,也不再试图和姜太后澄清什么了,只是满目凄惶的喃喃道“母后你知道吗从来没有第二件事是让儿臣这般后悔的,其实我当初真的错了,为什么要那般狭隘,若不是我对她心存偏见,就不会一次次的做错事,将她越推越远,以至于到了今天……我甚至连理直气壮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这指的其实是前世,因为那时候武昙的确是吃了许多的苦,而且还全是因为他,现在上天虽然给了他重活一世的机会,可却断了他跟武昙的过往,武昙没有那段经历和过往,她甚至完全不可能知道他此刻心中有多么的纠结和后悔,以至于——
他就连想要当面对她说一句抱歉都变成了不可能的奢望。
而至于这辈子——
他是有些遗憾和不甘心自己没能得到她,但是这辈子的武昙却因为没有他的介入,她反而生活得很好,她一切都好,即便与他无关,他也永远得不到,可是因为她一切安好,反而可以将他心里的内疚打散许多。
所以,归根结底,这辈子有的最多的就只是错失过后的遗憾,而他真正的痛苦和纠结都还是存在于前世里的。
但是显然,姜太后是听不懂的,她甚至还顺理成章的会错了意,当场就神情慌乱起来,嘴唇动了动“你……你……”
后面却慌张颤抖的厉害。
她见惯了萧昀隐忍着和她针对,据理力争的场面,却是头一次经历他这样颓废痛苦的时刻。
她原以为萧昀只是想不开才会被武昙蛊惑,现在看来这哪里是被蛊惑了,她这儿子简直是中了邪。
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女人,他这究竟是得有多深的心结和感情,才会无力痛苦成这样
若说昨夜到刚才,姜太后心中充斥的一直都是满心的怒火,那么这时候——
她就是真真切切的恐慌了。
她站在那里,手指揪着衣袖,目光凌乱的四下乱扫,手足无措。
萧昀却已经仰面朝天靠在椅背上,自嘲的苦笑“我其实是真不愿意这样和她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因为即使看不见她,我也总会时时想起……”
姜太后这时候已经完全泄了气,再也叫嚣不起来了。
她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开解两句,却发现立场艰难,一时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而她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萧昀已经低笑着拍拍袍角站起身来。
“昀儿……”
姜太后忍不住上前一步,紧张不已的叫了他一句。
萧昀的眼角带了一丝水汽,脸上的笑容却是姜太后从不曾见过的爽朗干净。
他从小就受到萧植的影响,又加上身份特殊,其实很少有露笑模样的时候,这一刻的笑容落在姜太后的眼里,却只叫她本能的觉得心慌。
而又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这种预感一样,萧昀突然就这么笑容洋溢的看着她的眼睛与她说道“母后,一死了之其实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了,反而活着……才是需要付出莫大的勇气的。”
姜太后哪有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的,惊惧得脸上血色一瞬间就褪得干干净净,呆若木鸡一样的被冻结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萧昀将她的恐惧看在眼里,继续说“只是处理朝政和应付朝臣朕就已经很累了,要么母后就扛起朕肩上的所有担子,您来独当一面,我愿意做您的傀儡和提线木偶,我什么都听您的,随便您要针对谁要处置谁,可如若您不能……母后,朕知道自己都在做什么,您若是替代不了,那么就也不要再给朕来添加负累了。哪怕只是表象,咱们所有这些人都心照不宣,掩饰太平,这样不好吗难道非要争一个你死我活才算是最好的局面”
言罢,他便径自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小尤子忍着剧痛赶忙爬起来,追上去。
而在转身的一瞬间,萧昀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无踪,又冷得像是一张刻意的面具。
他刚才就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恐吓姜太后的,因为他确实试过了,无论你怎么样的开解她,也终将发现根本无法与她沟通,她有她自己的脑子,就会有她自己的想法,这一点谁都控制不住,哪怕一件事你暂时让她放弃了,妥协了,也哪怕她一度下定决心要让它过去,可只要后面有契机或者是谁提上那么一句,她就又会生出新的想法来。
若不是万不得已,萧昀其实并不想利用她对自己的舐犊之情去绑架她,可与其让她异想天开的总是自顾去做些自认为是对他好的事,又给他制造烂摊子,他宁愿一次恐吓住她。
朝政和他与萧樾还有武昙之间的那团纠葛已经煎熬的他精疲力尽了,他真的没有余力还要分神处理他母后随时会制造出来的麻烦。
他这一走,陶任之和他带来的暗卫自然也都跟着离开了。
姜太后目光直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恍惚的厉害,直到他脚步跨出了院门,姜太后也终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脚下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轰然跌坐在了椅子上。
“这孩子……疯了……他是中了那死丫头的毒吗”她口中喃喃,这时候也只觉得满心无力,什么怒气,什么不忿,统统都抛之脑后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儿子会对武昙真心到这个程度,他说什么没能得到武昙他几乎痛苦的活不下去,每天都在受尽煎熬
姜太后想着他前一刻的笑容,心里恐惧的感觉铺天盖地,这一刻再不敢做他想,甚至于还蓦然后悔起今天的所作所为来。
纵然她再怎么觉得这件事太荒唐,太可恨了,可是——
事关生死,没什么比她儿子更重要的了。
既然他说武昙是他的逆鳞是他的软肋,那么以后她避开了不碰就是。
这边萧昀冷着脸从寿康宫出来,刚埋头一脚跨出大门口,旁边的陶任之就低声提醒“陛下,晟王爷还没走呢。”
萧昀一愣,下意识的抬头,果然就看见萧樾站在前面不远处等他,只是武昙和几个下人已经没了踪影,想来是先带着昏迷中的武老夫人离开了。
萧昀的脚步顿住,隔着一段距离与萧樾对视,过了一会儿才挥挥手。
陶任之等人自觉的下台阶退到另一边,他独自一人走到萧樾面前。
此刻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持,也不耽误工夫,直接就开口说道“母后那里朕警告过了,类似的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皇叔还不肯离去,是还要跟朕算旧账吗”
说实话,就冲着姜太后今天的所作所为,就足够萧樾送她去死了。
可是他却没打算动手,这完全不合他的风格。
“这一次算是本王送你的人情。”萧樾道,表情和萧昀是如出一辙的冷肃,他视线越过萧昀看向他身后的寿康宫,后又收回来,四目相对,字字凛然道“今天索性一次把话说开了吧,你坐下的那把龙椅本王没兴趣,我之所以掌控北境的兵权也只是因为信不过你,拿来作自保的筹码的,今天你就给本王一句准话,你若能承诺以后可以和本王和平共处不起歹心,等假以时日,北燕和南梁的局面都彻底稳定了之后本王会将兵权还归朝廷,不再与你互相制衡。”
萧昀刚重生回来的时候,萧樾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说只要他安分守己,自己也可以不抢这个皇位,不为难他。
只是那时候两个人互相敌意都很重,那样的话,彼此都当成是警告了。
而这一次,萧樾开诚布公,竟是真的妥协让步了。
萧昀目光一瞬不瞬的定格在他脸上,心里却无半分轻松,他其实隐隐有些明白萧樾为何如此,但嘴上还是冷笑出声“为什么皇叔你费心费力,稳定边境,打压邻国,做了这么多才营造出来的太平盛世……这样丢给朕,是施舍你这是在故意羞辱朕么”
萧樾哪里听不出来他的口是心非,脸上表情却无半分松动,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萧昀针锋相对起来,反而完全的不为所动,只如实道“不是为了羞辱你,而是为了武昙。”
果然!
萧昀刚挂在脸上的冷蔑笑容在一瞬间就土崩瓦解,他眼中闪过一丝的怨念,嘴唇却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萧樾但凡下定决心的事,就不会再拖泥带水,所以并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往下说“即使她有能力应付后宫诸事,可只要一旦和朝廷扯上关系了,就总会有些提前预知不到的风险,难免要将她卷入其中。本王不想她涉身其中,同时自己也想多些余力出来可以照拂她。”
萧昀听他这番说辞,已经是嫉妒的眼睛发红。
要不是他上辈子错的太离谱,这辈子也轮不到萧樾到他面前来深情款款的说这些。
心里的酸意涌上来,他冷笑“所以说皇叔你真正的意图其实是要甩锅了你自己觉得是累赘不愿意背负的担子现在却做施舍一样的甩给朕,让朕去替你当牛做马的守天下你又凭什么觉得朕会成全你”
上辈子他心心念念都是为了坐稳了这把龙椅,为此他患得患失,把萧樾当成假想敌,一再设法铲除,甚至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终至自掘坟墓,得了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而这辈子,一开始他也只想守住了这把龙椅,这样才能找回上辈子丢掉的尊严,可是现在当一切的隐情浮出水面,当他意识到自己曾经的荒唐时,这座江山其实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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