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亦舒
“怕煮熟的鸭子飞掉了,”她很懊恼,“人人都知道我同你走,我都三十大寿了,丢了你,我还找谁去?”
“你也有这种恐惧?不是振振有辞说现代女人什么也不怕?”
“这证明我重视你呀。”她很俏皮。
“我不相信。”
“陆师母病了,派人在码头等我,取消约会。”
“这还差不多,可是昨夜发的又是什么脾气?”我说。
“昨夜是我们相识五周年纪念日。”叮噹说。
“去你的。”我大笑,“女人的花样真多,情人节。母亲节、阴历阳历生日、订婚周年、结婚周年,你父母亲姨妈姑爹徒子徒孙什么弥月之喜,圣诞过年、重阳清明,都巴不得叫男朋友好好记着,届时奉献礼物,你们女人真贪。”
叮噹说:“我老觉得咱们相识是有点传奇性的。”
“有什么传奇?”
“茫茫人海,我能遇见你,你能遇见我,不算传奇?”
“那还有谁遇见谁不算传奇?”我不以为然。
“根本就是,不过他们不去想它而已。”
“要不要出来吃晚饭?”
“我要到元朗去看盆景。”
“噫,侏儒,”我说,“我最不喜畸形的东西,有种叫奇娃娃的小狗,见到就恶心,巴不得一脚踢死它。”
“神经病。”她挂上电话。
五分钟过后,电话铃又响,我取起听筒说:“怎么,还是不放心我?”
那边一怔,“我是香雪海。”
“对不起对不起。”
她笑笑,“我接到赵三电话。”
“怎么?他说什么?”
“孙雅芝的母亲终告不治。”
“啊,”我也替赵三难过。
“值得安慰的是已尽人事,”她淡言说,“最重要的是这一点,他们明天便带着骨灰回来。”
“明天我去接他们。”
“不必了。我已吩咐司机。”她说,“怎么,明天晚上要不要叫叮噹来?我请你们两对吃饭。”
“她没有空。”
“你呢?”
不知怎地,我说:“我也没有空。”
“那好,我们再联络吧。”香雪海很爽快地挂上电话。
叮噹对我颇有遥远控制。
我不会故意做令她不开心的事。
我上赵世伯那里去打小报告。
到达赵府,碰巧他有客,我便在小客厅里坐下。翻阅画报。
有厚厚一叠报导赵三公于与孙雅芝的秘闻杂志,我本来一向不看这些东西,一读之下,不禁为之倾倒,哗,绘形绘色,活灵活现,简直像是躲在赵老三床底下作现场观察后才写的,文人无行,一至于斯。
结尾还要想当然一番:“……想那赵家乃是暴发户,赵三公子是玻璃夹万,孙雅芝恐怕偷鸡不着蚀把米,故此向外宣言谓偕其母往美治病,实则是去唐人街登台。”云云。
我叹为观止,恐怕都是赵老买回来作参考用的吧,很容易看得出他老人家血脉贲张,兴奋过度。
这真是。
不到一会儿,赵世伯送客出来,那位男客长相很怪,可以称他为中年年轻人,因为看上去明明有四十余岁了,表情却一脸狡黠,像个做了什么顽皮事的少年般,动作敏捷,衣着时髦,嘻嘻哈哈的与赵老道别,声音中却没有什么欢容。
待他走了,我倚熟卖熟,问道:“那是谁?”
赵老没好气地答:“卫斯理。”
“鼎鼎大名,叮噹最崇拜的卫斯理。”我耸容。
“真该死,这家伙每次来,都令我三夜不得好睡,坐下便说些外太空荒诞不经的事儿给我听,什么在某卫星上钻石如拳头大,又有天外来客交给他地球人命运统计之类、嘿!”
“是不是真的?”我睁大眼。
“他说是真的,多么活灵活现。”
“有没有证据?”
“令人心痒难搔就是在这里,那些秘芨不是给烧了,就是遗失,成堆宝石几乎每颗都物归原主,换句话说,”赵老先生气呼呼,“他每次都入宝山而空手回,哼,我却越听越入迷。”
“哎唷,叮噹才迷地呢。”我说。
赵老先生说:“而且每次来都喝我最好的白兰地,你说,你说。”
赵老有他的天真处。
他的目光落在我面前的一堆杂志上。他说:“你在看这些?”
我苦笑,“我希望不是叮噹写的。”
“呵,叮噹不会写这些。”赵老先生很明事理,“你请放心。”
老实说,我并没有拜读过叮噹的名著,有时候也看见她伏在书桌上大书特书,通常是笑问:“骂人呀?”她会答:“不骂人的文字不好看。”现在才知道一枝笔的厉害,我怕怕。
——她这些年来,到底写些什么?
忽然之间,我按捺不住地好奇。
赵老先生叹口气,“也幸亏有小卫这样知情识趣的朋友来陪我天南地北一番,否则更闷死人。”他打个呵欠,“大雄,我那宝贝儿子回来没有?”
“今天回来。”
“唉,这年头的父亲不好做啊,儿子的行踪都不知道。”他说得很寂寞。
我赔笑,“也不会常常是这样,这些事会过去的。”
“我颇心灰。当年对这孩子寄望太大。”
我不语。
这时佣人取点心进来,是酒酿圆子炖水波蛋,我吃了一碗。
赵老又问:“他在哪处落脚?”
“女朋友家。”我不敢在他面前提孙雅芝三字。
“香雪海成为他的孟尝君?”
“看样子是。”
“据说这女人借钱给我儿子,连借据都不收,嘿,放太子帐放得如斯大方,她不信我真的把全部财产捐公益金?”赵老说。
我婉转地说:“香女士倒不是这样的人。”
赵老气呼呼地问:“凡人做事都有个目的,有个企图,她是为了什么?”
我站起来踱步,“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但她偏偏漫无目的,她给我的感觉是根本不为明天打算,又怎么计算他人?”
“我不相信。”
我摊摊手,我也不相信有这样的人,但香雪海给我的印象偏偏如此。
她出乎意料的好客,从她维护赵三就可以知道,人人在她面前平等,包括我们所看扁的掘金女郎孙雅芝。
我对赵世伯说:“我叫他来见你。”
“不用了,”他晃晃手,一刹那变得衰老起来,“你替我照顾他,大雄。”
我便告辞,心中略有不安。
随即觉得过虑,赵世伯有的是女朋友,不愁寂寞。
第二天见叮噹,我同她说赵三回来了。
“我知道,”叮噹说,“他们说昨天在第一会所看见他,他与孙雅芝在喝酒,没有人上去跟他打招呼,都说他太熟了。”
“他没去抢劫银行,”我不悦,“这班人太势利。”
“谁都知道他爹不要他了,他现在跟着个小明星混。”
“他东山复起的时候,这些人怎么办?”
“再从头称兄道弟呀。”叮噹笑答。
“都是变色龙。”
叮噹面前一大叠花花绿绿的纸皮书。
我顺手拈起一本,上面印着她的名字。
我说:“我知道你写得不错,但到底写些什么?”
“你坐下来慢慢看完这一叠不就知道了?”叮噹说。
“你不怕我知道你心内太多事么?”
“怕。”她承认。
我放下书:“你的心事,还是交付给你的读者吧,他们比较可靠,可以对他们诉说你的梦想,读者们是遥远亲切忠诚的,小叮噹,你真是幸运。”我笑,“你甚至可以对他们说,你向往的男人是一个没有学识、粗犷英俊、充满活力的货车司机……”
“是的,”叮噹莞尔,“若果流落在荒岛上,货车司机便足够足够,但我们生活在复杂的人际社会中,孙雅芝不合规格。”
“何必对她太偏见。”
“我妒忌,”叮噹很坦白,“她是走小路成功的罕见例子,我们在大道中却颠沛流离那么久。”
“你把她说得太成功,照顾赵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说,“况且那些钱已经用来医病,周恩造医生出次差是什么价钱。”
叮噹斜眼看着我,“你入了他们一党,自然处处帮他们。”
“什么党?”
“香雪海做后台的赵三党。”
“你又来了。”我笑。
“我就是不喜欢香雪海。”
“你喜欢过谁?”我反问,“每个女人都是你的敌人,低一点的你瞧不起,高的你又妒忌。”
她脸色转为锅底一般,“关大雄,你嘴巴不干不净说些什么?”
我吓得把话往肚子里吞。
“我觉得香雪海这女人像黑夜钻出来找替身的女鬼,分分秒秒盯着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忍不住,“你太担心了,叮噹,紧张的女人不是美丽的女人,我自问对你忠心耿耿,你何苦毁自己的仪容。”
“关大雄,你离开我的公寓,我三天内不想见你。”叮噹说。
“你静一静也好。”我赌气。
我站起来走。
为香雪海吵架,嘿。
笑死人,硬说人家看上我。
哈,叫人家知道恐怕吓一大跳。
我有什么好处?能叫人家看上我?
我驾车往第一会所吃中饭。
对侍者说:“这是我第三万零七个公司三文治与啤酒。”吃得我都想哭。
有一个声音温和地说:“试试龙虾沙律,不错的。”
我抬头。
香雪海。
黑色的乔其纱旗袍,白皙的皮肤。我立刻站起来。
“教养很好哇,”她坐下,“现在的男人再摩登,也很少为女人起立。”
“他们的爹妈没教他们。”我凑趣说。
她背光坐着,脸上有一种倦容,面色不好,但并没有浓妆,她永远懒洋洋,不过那对眼睛,呵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爱上比他们大许多的女人。
叮噹并不是小女孩,不过她的表情仍然是单纯的,哭跟笑、妒忌、发脾气,来来去去都浅易,可爱的叮噹,无论读者如何称颂她,享有多大的名誉,她还是个孩子。
香雪海的表情是有层次的,引人入胜,想剥茧抽丝,看看她内心世界到底如何?
她取出香烟,我为她点火,她高贵而落寞地吸一口,缓缓吐出。
我虽然对香雪海有莫大的倾慕,但叮噹还是不必多疑,除非有很大的理由,我不轻易背叛我所爱的人,订了合同必须履行,君子自律。
“听说你女朋友是个作家。”香雪海说。
“是的,而且相当有名气。”我说。
“那多好。”香雪海微笑。
“是呀,时代女性不甘心光坐在家中,总得想些事出来做,不能做得太辛苦,又不能太平凡,试想想,还有什么职业比作家更高贵更突出更清闲?”
香雪海讶异,“你当着她面也这么说?”
“嗯。”我说,“我们无论什么都摊开来讲,所以她时常被得罪。”
“嗳,水清无鱼,人清无徒。”她含深意。
我不语。
“写作讲天才吧?”
“是要有点小聪明,”我说,“观察力强,生活圈广,肯思索,肯多练,不滥写,这些都是要诀。”
香雪海笑,“看来你可以开班授徒呢,”她懒洋洋地说,“你女朋友真能忍你。”
我涨红脸。
侍者把午餐端上,她吃得很多,难怪有点微微发胖,一个女人胆敢无忧无虑地吃,真是英勇。
她冰雪聪明,看出我在想什么,于是解嘲地说:“……不知还能吃多久……”又自觉话说得太严重,住了嘴,有点凄惶。
我立刻觉得这是我的过失,她应当有权利吃,关我什么事呢?是我的目光令她不安。
我按住她的手,“对不起,你吃呀。”
她笑了,一双眼眯成线一般,媚惑得惊人。
赵世伯说得对,她不是一个美女,但她比美女更难抗拒,因许多美女心灵一片空白,她太有味道。
我为掩饰心中的向往,把餐巾一丢,搭讪地看手表。
“还有十分钟。”香雪海说。
我说:“赶时间上班真苦恼。”
她把最后一件龙虾肉送进嘴巴里。
“但这种苦恼不是免费的。”她叫杯黑咖啡。
我无端端地心猿意马起来,“你的名字……太美的名字。”我用手托着头。
也许是对着光太久,也许是吃得过饱,我有点精神恍惚,巴不得下午请假到香家的泳池边去睡中觉。
“叮噹这个名字才好听。”香雪海提醒我。
我定一定神,“是的,叮噹,多么卡通化一一做人有时候也像做卡通。”
香雪海抬高精致的下巴思索一下,“不,做人像做戏,不像卡通,卡通的人生太美满,卡通属神话科。”
“可是现在那种科幻卡通也充满悲欢离合爱情死亡。”
“是吗?”她诧异,随即叹息一声,“我是老一脱的人物,早落伍了,我还以为卡通是仙履奇缘,小鹿斑比。”
“呵不不,早不是了。”我说。
她牵牵嘴角,“然而像我这样的一个人,与社会脱节是没有损失的。”
我又看看腕表,“我要走了。”
她笑一笑,像是在说:难道我不是你的老板?
我于是说:“我的老板是赵三,赵三的老板才是你。”
“再见。”她说。
回到公司,我才开始面对现实,翻开日历,每天上午都要开会,不是我送上门,就是别人找上还下意识地挂念着一张张合同,一叠叠文件。
赵三本来是这一行出色的人材,现在他拿得起放得下,什么都不理,一切交予我替他经营,他出家享福去了。
我把目标放在收支相等一栏上头,做生意能够不亏本就已经上上大吉,想来赵三也不会指望我同伊发财。
女秘书坐在我房中足足三个小时,不停地速记信件及草拟合同。
太阳下山的时候赵三推门进来。
“大雄,你还在做?”他诧异,他示意女秘书出去,“你如此用功干什么?别忘记明天之后还有后天。”
我伏在桌子上。
“以前我也像你这样,因为没有精神寄托的缘故,咦,叮噹呢?把叮噹找来,咱们一起吃饭。雅芝这一阵子情绪低落,我正想找几个朋友陪陪她。”
我笑,“恐怕我们不会是太好的陪客呢。”相信叮当不愿意出来,况且她正生我气。
我顺手拨电话,叮噹没出去,她说:“我正等你呢。”
“赵三请我们吃饭。”
“不,你马上来。”
“什么事?”我讶异,“又要我听教训?”
“有话要同你说。”
我向赵三耸耸肩,摊摊手,表示无奈。
赵三说:“这一阵子盯得好紧啊。”
我掩住话筒,“我也不知为什么,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叮噹问:“在说我什么闲话?”
“我马上来,你在家等我。”
她满意了,“替我问候赵三。”
我挂上电话,赵三凝视我,我浑身不自在。
他问:“你与叮噹都不喜欢雅芝吧?”
我掩饰,“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嗯?况且只要你自己快乐,你还管旁人作甚?”
“我希望你们能够接受她。”赵三嚷。
我拍拍赵三的肩膀,“你也得给我们一点时间呀。”
他听了我虚伪的语言,得到安慰。
我内疚地取过外套,搭讪地说:“我走了。”
赵三与我一起离开写字楼,我没想到孙雅芝开着车子在楼下等他。
孙雅芝穿着孝服,看上去特别清爽,精致的五官楚楚动人,我心软,走向前去打招呼。
她见是我,充满希望地说:“大雄,是不是一起?”
“我先回家淋个浴。”我笑,“赵三使我如使奴隶,累死我。”
孙雅芝在愁眉百结当儿笑出来。
赵三答:“你听他的,他是我的拍档,又不是我的伙计。”
孙雅芝说:“大雄,我们在羽厅,换了衣服来好不好?你们反正也要吃东西。”
我默默地点头。
我赶到叮噹处,按铃,没人应,取出锁匙开门进公寓,发觉人去楼空。
这叮噹,毕竟不失艺术家本色,留张字条说:“出版商找我有要事,请自冰箱取三文治充饥,我很快回来。”
真是的,十万火急地把我逼了回来,她自己倒出去应酬,官兵的火说放就放,百姓点灯可就得申请批准。
我倒在沙发上喝啤酒。
电话铃响,我去接听。
那边问道:“凌叮噹小姐在不在?”
“她不在。”我没好气地说,“请问哪一位?”
那边一怔,“你是谁?”
“凌小姐的男佣人。”我说。
“大雄,是你吗?越来越风趣了。”是赵三,“等你呢,快点来。”
我饥肠辘辘,又寂寞又不甘心,于是受不起引诱说:“好,替我叫一客龙虾牛柳,三成熟,我立刻到。”
我嘟哝着“叮噹你怪不得我”,赶到羽厅。
侍者刚端上牛柳,我吸一口气,香进肺里,抬起头,看到香雪海灼灼之目光。
她笑容可掬,“我是无处不在的上主。”
香雪海依规矩捧着水晶杯在喝酒。
我并不觉意外,这一阵子她与赵三走得很近,我只是惋惜地说:“别喝太多,伤身子。”
她一怔,抬起头一饮而尽,“嘿,伤身子。”
我一本正经地说:“喝到某一个程度,不喝就不行了,酒是有瘾的,不信你问古龙。”
孙雅芝刚自化妆间出来,“古龙吗?去年我差点拍他原著的电视剧。”
我注视香雪海,不过她是不会喝醉的,她控制得很好。
孙雅芝的面孔打扮得七彩,头发上金光闪闪,耳畔却别着一朵白花,我觉得她非驴非马,集全球的坏趣味于一身,懒得评论,难得的是赵三视若无睹,悠然自得,我真佩服他。
孙雅芝没有提及与母亲往美国医病的过程,赵三一整晚握住她的手。
赵三与他的情人喁喁细语,朋友根本无插嘴机会,我向香雪海呶呶嘴。
“我们海旁去走走。”我说。
叮噹立时三刻不会回家,我知道她的习惯。
香雪海 第五章
我与香雪海站在堤边看香港夜景。
我说:“很久没享受新鲜空气,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城市人,人越挤越有安全感一一你呢?”
她不响。
我问:“有心事?”
她仍然不出声。
隔很久,她说:“我喝醉了。”
真正饮醉的人可不这么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司机在等我。”她说。
我点点头。
她转头问我,“这么多机会,你从来不约会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我愕住。
“你不认为一日之内碰见我三次是偶然的事吧?”
我吞一口唾沫。
司机替香雪海拉开车门,她坐进去,司机推上车门,她黑纱裙子有一角夹在白色的车门外,颜色对比,非常碍眼,不知怎地,司机竟没有发觉。
那一角黑纱就像只蝴蝶,在风中颤抖,车子开走了,黑蝴蝶尚在我心中。
我径自回叮噹的公寓。
她还没有回来。
我躺在她露台的绳床上,看满天星斗。
我小心翼翼,不敢思想,数一只小羊两只小羊,睡着了。
梦见香雪海剪掉一头长发,然而短发并不适合她,她坐在我对面,不说什么,我反反复复思考她那一句话:是偶然的吗?是偶然的吗?
“一一大雄,大雄。”有人推我唤我。
我呻吟一声,睁开眼来,是叮噹。
“你回来了?”
“对不起,大雄,实在是有要紧事出去谈,你久等了?”叮噹声音中充满歉意,“吃过东西没有?”
“吃了吃了。”我托住头。
“你看上去好憔悴,公司里忙得很?”叮噹乱安抚我,表示对一切关心,她以为我一直在公寓等她。
“给我一瓶啤酒。”我自绳床上滚下来。
当然不是偶然的,傻瓜才会问她干吗要到我出没的地方去等我。
“我是应广益出版社的邀请出去谈条件的。”
我抬起头看见叮噹满脸的兴奋,不置可否。
“这件事我要同你商量。”
“说吧。”我说。
“广益的人知道我认识赵三,赵三最近为孙雅芝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叫我写这个故事,还有,原著可以改成电视剧,你说怎么样?”
我抬起眼眉毛,“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当场一口拒绝?”
叮噹知道不对劲,便补一句:“当然,书中人名一律虚构一一”
“虚构?”我厉声喝问,“可是你自己知道这是影射他人私生活的题材,是不是,你有多少个朋友可供你出卖?卖得什么好价钱?够不够你到瑞士去度晚年?不错每个人都有个价钱,你也卖得太便宜了!还跟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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