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墨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亦舒
洪钜坤沮丧。
※※※
“我再陪多你三天可好?”印子说。
洪钜坤说:“印子,我郑重正式向你求婚。”
“没可能。”印子笑着摇摇头。
阿芝照常替她拎来更换的衣服,司机买来她爱吃的云吞,这几天她都没有离开过病房。
印子问:“外头怎么样?”
阿芝说:“那冯杏娟对记者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全市娱乐版大乐,争相报道,医院门口全天候守着十多名记者。”
印子看着洪说,“找个这样没水准的女人,祸延下代,叫子女怎样见人。”
洪钜坤一声不响。阿芝骇笑,敢这样骂洪某的人也只得印子一个人。
“还不叫治平去摆平她。”
门外有人咳嗽一声,可不就是王治平,他轻轻说:“冯小姐今日起程到多伦多读书去了。”
印子嗤一声笑出来。
“很快洪先生会到加拿大办一家私人女子大学,专门收容他的剩余物资。”
王治平忍笑忍得面孔僵硬。
洪钜坤出院那一天,印子没有出现。
他问手下:“人呢?”
阿芝连忙说:“在家等你。”
“可是不舒服?”
“的确是累了。”
“给我接通电话。”
来听电话的正是印子本人,“你一个人出院,记者群觉得乏味,就不再跟踪。”
洪钜坤只觉恍如隔世,车子驶近印子的家门,他像是还魂回来,他深深叹口气,还有甚么看不开,还有甚么好争。他只希望印子可以留下来陪他泛舟西湖,逸乐地共度余生。
他行动有点缓慢,伤口也还疼痛,轻轻问:“印子,印子?”
佣人斟出香茗,替他换上拖鞋,轻轻退出。
这是一个阴天,可是,客厅光线比平常更暗,洪钜坤正在奇怪,忽然之间,他听到微丝音乐声。那音乐像一线小小流水般钻进他耳朵,正是他青年时最喜欢的跳舞拍子。
书房门打开了。
一团桃红色的影子出现,啊,是印子,波浪形长发披肩,淡妆,大眼睛闪烁,凝视今晚的主人,她随着拍子轻轻扭动双肩,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他。
洪钜坤在该剎那回忆到他年轻时种种,呵同班美丽的高材生不屑理睬他,家境欠佳的他因借贷受尽亲戚白眼,升学失败,只得做学徒赚取生活……
但是,一切不如意都消失在印子桃红色伞裙的舞里,得到补偿。
她轻轻舞到他身边,伸出手,邀请他共舞。他挣扎地站起来,浑忘大病初愈,伤口尚在疼痛,她嗫嚅地说:“我从未学过跳舞。”
印度墨 第八章
印子答:“我也没有,请一名导演找来旧片,看了百多次,才勉强学会那诱惑的舞步。”咯咯笑。
“百分之百神似。”
“导演说要把这一场加入新戏里。”
“你会继续拍戏?”
“千辛万苦,千载难逢的机会红了起来,当然拍到无人要看为止。”
“自巅峰退下,才可成为佳话。”
印子讪笑:“谁的佳话?这个城,这个社会?呸!我家没钱交租之际,我哀哀痛哭的时候,又不见社会来救我,我理他们怎么想。”
音乐停止了。“就这么多?”洪钜坤极不舍得。
印子扶他坐下。“多了会腻。”佣人出来拉开窗帘。
“谢谢你,印子。”
“我很高兴这次回来帮到你。”
洪钜坤点点头,“你要走了。”
“是,记得吗!我俩早已分手。”洪钜坤低下头,这一病叫他老了十年。
“同子女搞好关系,还有,找个年轻的大家闺秀再婚。”
洪君笑了,“竟教我如何做人。”
“对不起,我说错了。”
“不,你讲得很正确。”
“回家去吧。”
“倒过头来赶我走。”
王治平与看护已在门口等他。他叹口气,“治平,该升你了,再把你留在身边不公平,集团在温哥华建酒店,山明水秀,是个肥缺,你过去做监督吧。”口气像土皇帝,印子与王治平都笑起来。真惨,日子久了,大家居然培养出真感情来。
印子把他们送走倒在梳化上。半晌,觉得窄腰裙困身,才唤来阿芝,拉下背后拉链,脱下裙子。那袭伞裙因有硬衬裙撑着,竟站在客厅中央,像成了精似的。
印子讪笑问:“像不像我?没有灵魂,只具躯壳。”
阿芝大大不以为然,“我从来不那样看你,这次你捱义气回来,救了洪先生,失去陈裕进,是很大的牺牲。”
印子低下头,“裕进从来不属于我的世界。”
阿芝改变话题,“王导演来追人。”
“约他明日见。”
阿芝打开约会簿,“明日不行,你要跑三档地方,大后日傍晚五时半可抽三十分钟给他。”
印子伸一个懒腰,“我喜欢这种生活,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
中秋节,大清早,裕进的祖父正在园子看海棠花,一辆豪华房车停在门口。一个穿民初服装的可人儿挽着一大篮水果走下车喊早。
※※※
祖母说:“你该累了,回去休息吧。”
印子握住她的手笑着不放,大眼睛忽然濡湿。
祖母轻轻说:“相爱又要分手,为着甚么?”
印子把脸埋在祖母手里,哽咽地说:“允许我时时来探访你们。”
“我的家门,永远为你而开。”
印子走了之后,老先生问妻子:“可要告诉裕进?”
老太太摇摇头,“让裕进回过气来再说。”
“心底最深之处,你对一个女演员,有否偏见?”
老太太想一想,“说没有,是骗人的话。”
老先生搔搔头,“她们是另一种人,在银幕上,生张熟李,拥抱接吻,不拘小节,我老是替她们担心,万一走在路上,遇上过去调情对手,如何应付?”
祖母十分幽默,“用演技对付。”
“希望裕进可以找到好人家的女儿。”
祖母检查果篮,“咦,有佛手,又有柚子,难怪香气扑鼻。”
“一般人家的好女儿老老实实,哪里懂得送这样讨人喜欢的礼物。”
祖母茫然若失,“这倒是真的。”
群众心理甚难触摸,有时愈对他们冷淡,愈是心痒难搔,主动想来亲近。印子对她的观众,就是那样。从未试过以乖女孩姿态出现,观众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只觉得她坦率诚实。
她对群众疏离,从不组织影迷会,拒绝访问,也不愿当街签名拍照,可是她做每件工作都做到最好,决不迟到早退,吃了苦头,也无怨言。
这种精神似乎得到大众欣赏。
与洪君分手之后,她恢复自由身。
这件事忽然升格成为传奇。听说在他重病的时候,她回到他身边侍候,直至他痊愈为止。真没想到美女会那样有情有义,叫那些无情无义的大腹贾十分感动。想接近她,没有身家当然不行,可是光有钱,又不一定获得她的青睐。
愈是复杂,愈引人挑战。照说,社会风气并不如表面开放,一个女人,从一手经另一手,名誉那样坏,应该叫人退避三舍。
刘印子似乎是个例外。
一天,有人特地到工作坊与张永亮导演接触。
“咦,好久不见,小姜,别来无恙乎。”
对方咕咕笑,“你还记得我?当初大家同在传理系混。”
张导演凝视身穿名牌西装的旧同学,“你有事找我?”
“实不相瞒,的确有求而来。”
“若是借贷,免问,本行穷得要跳楼。”
“不不,同这个无关。”
张笑答:“那就只得一条贱命了。”
“不,也不是要你的命。”
张大奇,“莫非给我一份工作?”
※※※
“正是,”姜自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本子,“剧本在这里,戏拍好了,拿到柏林参展。”
小张一怔,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一个条件,女主角必须是刘印子。”
“你代表谁?”
“大昌贸易郭氏。”
小张忽然明白了,十分厌恶地站起来,“你几时做了皮条客?”
“张,你别立刻跳到结论里去,我有那样暗示过吗?将来,老板同女主角之间发生甚么事,与你我有甚么关系?”
张不出声。
“多久没开戏了?两年,家人吃甚么?也真佩服你们这班艺术家,那样会忍耐,剧本非常好,你一看就知,与美国人合作,制度完善,是你起死回生的好机会,兄弟,切勿恩将仇报。”
他们两个人又重新坐下来。
“这次经济不景,害惨了三十二至四十二岁一班人,过了这岁数,大可乘机上岸退休,若刚出道,又不怕吃苦,最惨是我们,习惯了繁华,无处可退。”
导演忽然说:“若是美女,连第三次大战也不怕。”
“那么,退一步做美女的导演吧,沾点光。”
两个人都为现实低下了头。
这件事对印子来说,又不是那么了不起。看完剧本,她同阿芝说:“拍这种半史诗式电影最辛苦,往往在加拿大西部某小镇取景,睡没好睡,吃没好吃,一去大半年。”
阿芝答:“可是,拍的是铁路华工故事,值得做。”
“我那角色-——”
“本子一看就知道是为你写的。”
“是谁那么好心?”连她都纳罕。阿芝掩着嘴笑。
“你知道甚么讲出来好了。”
“又是一个想追求你的老板。”
印子冷笑一声,“我自有方法应付。”
“这人比洪先生年轻。”
“就算比他年轻十岁也不算年轻了。”
“二十多岁小伙子实在与你的才智不配。”
“阿芝,中老年男人身上有一股气息,闻了叫人发闷。”
阿芝轻轻问:“是铜臭?”
“你太天真了,我已说得那样伧俗猥琐你还不明白,那些老男人的肌肤似破棉被一般,叫人作呕。”
阿芝噤声。
印子沉默一会儿,“角色的确好,我们去找些十九世纪末的北美华侨历史故事来参考。”
“遵命。”
她俩到大书店去找有关文学。
印子说:“裕进会知道我该读甚么书。”
阿芝看她一眼,不出声。
“他会把加拿大太平洋铁路的血泪史从头到尾说给我听,不劳我操心。”
※※※
阿芝很快找到一叠图书。
“我真想念他。”印子有点沮丧。
阿芝根本不去接那个话题。
到柜台付帐时有人窃窃私语——
“可是影星刘印子?”
“不会啦,女明星哪里会如此朴素地在书店出现,她们不属于这里。”
“呵,看错人了。”
捧着一大堆书回家,印子笑着问阿芝:“甚么时候读?”
阿芝想一想,“每天上卫生间时看二十分钟,包你水到渠成。”
印子骇笑,懊恼地说:“我从此不敢上洗手间。”
她不知道陈裕进最近一段日子终日埋头读书,甚么都不做,足不出户。
这也是掩饰已碎之心的一种办法吧。他在幽暗的光线下用放大镜比较两本卫星拍摄地图的细节。
他母亲进来说:“这么黑,怎么看?”
顺手把窗帘拉开,裕进却像吸血僵尸伯爵看到阳光般遮着脸怪叫起来。
“你怎么了?”
陈太太以为他闹小性子。但是,裕进的病比表面看上去严重得多,他床底下放满酒瓶,一半满,一半空。
陈太太在清洁房间之际也看得见,她吩咐家务助理把瓶子整理好,仍然逐只放回床底。这年头,若没有这种幽默感,哪里配做人父母,如果不懂体贴,子女怎么肯住在家里。
那一天,合该有事,裕进好端端想去划船。
“精神不好,不如改天。”
“今日风和日丽,又是公园中人工湖泊,十分安全。”
“早去早回。”
裕进把小艇划到湖泊深处,停在垂柳之旁,躺下喝酒。
开头还有人朝他打招呼,下午天色变了,微雨,就没有其它的游客。
裕进喝了半打啤酒,打嗝,他吟道:“不是铜、不是石、不是土、不是无涯的海,血肉之躯有一日腐败,没有大能的手可以扯回时间飞逝之足,除非这项奇迹生效,我黑色墨水里的爱耀出光芒……”
他的头有点重,摇摇晃晃,想站起来,忽然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水里。
裕进不觉痛苦,他内心十分平静。
失去知觉之前才蓦然醒觉,原来失恋这样痛苦,死了似乎还好过一点。
这个觉悟叫他苦笑。
过了一阵子,他隐约听见尖叫声与泼水声。接着,有金发蓝眼的天使前来,与他接吻。
一切渐渐归于黑暗。那段时间,无知无觉,十分安乐。
※※※
他几乎不想醒来,可是,忽然想起妈妈,内心羞愧,世上有一个人不能失去他,那是他母亲。他的听觉先恢复,努力想睁开双眼,郁动双臂,却不能够。
裕进听见母亲坚毅的声音:“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祖父母,我怕老人会受不住。”
真的,还有两老,裕进焦急,对不起他们。跟着,是裕逵的饮泣声。他又沉沉睡去。
然后,他略有意识,揣测自己是在医院里,一时还不能动弹,但是生存。当中过了一天还是两天,他就不知道了。
母亲最常来,她好象睡在医院里,然后是裕逵与夫婿应乐,还有,父亲的叹息声。
却听不到印子的脚步声。她没有来,没有人通知她,抑或,走不开?
终于有一日,经过一番努力,裕进发觉他可以睁开眼皮,他试图发出声音:“妈妈”。十分嘶哑,但是的确可以开口了。
他立刻看到母亲的腮探过来。
鬓脚有白发,眼角添了皱纹,裕进发呆,甚么,莫非已昏迷了十年八载,亲人都老了。
母亲十分镇定,微笑地说:“裕进,你醒了,你可认得我?”双眼出卖了她,她泪盈于睫。
“妈,你在说甚么?发生甚么事,我可是差点淹死?”
医生匆匆走过来。
“啊,醒了。”
裕逵整个人伏在弟弟身边,失声痛哭。
“喂,喂,压得我好痛。”
一阵扰攘,他又倦了,沉沉睡去。
傍晚,父亲也来了。
他们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是怕他的生命滑走。裕进知道不能再次失足,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
“昏迷了多久?”
“足足一日一夜。”
裕进又觉诧异,是吗,才失去二十四小时?好象起码有整个月。
“两个少女发现了你,把你捞起,一直为你做人工呼吸,直至救护车来临,因此你脑部没有缺氧受损。”
啊,是那两个天使。
“裕进,警方想知道发生甚么事,有人推你?”
“不,我醉酒,失足。”
裕逵号啕痛哭。
一次,童年时,裕进被老师罚站,裕逵过来看到弟弟受罚,也这样伤心痛哭。
裕进轻轻答应姐姐:“以后,我都不会再叫你痛心。”
祖父一定会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裕进笑了。
出院之后,他戒了酒,把床底下酒瓶统统自动取出扔掉。又每日早睡早起,一心一意陪母亲进出办极其琐碎的事。
※※※
裕进前后判若二人,一改颓废,并且努力工作。表面上一切恢复正常,但心底深处,裕进知道他生命某一部分已在那次意外中溺毙。现在,他看到动人的景象,只会略为踌躇,已没有深深感受,想到印子,仿佛是极之遥远的事,那美丽的女子,已远离了他生命的轨迹。
一日,他同姐姐说:“著名的牛郎星距离地球约有十六光年,织女星是二十六光年,如果以速度每秒钟飞行十公里的火箭来说,这十个光年的距离,也得飞行三十万年,由此可知,牛郎织女每年不可能借鹊桥相会。”
裕进笑问:“你想说甚么呢?”
“我想说,一切属于人类一厢情愿,是个美丽误会。”
裕逵点头,“我明白。”
裕进也终于明白了。
他知道印子在加拿大卡加利拍戏,很近旧金山,却不再想去看她。
印子在冰天雪地中拍外景,真人上阵,现场录音,全都适应下来。有一个美籍男配角来搭讪,在他面前,印子假装不会英语。
男主角由中国来,是武术高手,对印子很友善,闲时教她几招少林拳。
老板,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凭经验,印子知道他一定会现形。他们以为故作神秘,就会得到更佳效果,叫有关的人挂念:咦?怎么还不来?
印子冷笑,谁理这人来不来。
一日,拍水上追逐,大雾中小艇划向大船,甲板上有人撒下绳梯,男主角着重伤的她往上爬。
忽然力歇,他往下堕,半身堕入水中,冰冷河水像万箭钻心,她痛苦万分,大声喊叫,声音在洪流中似一只野兽,他再奋力往上爬,终于上了船,两人倒在甲板上……
重拍了六七次,到最后,大家筋疲力尽,愈来愈像走投无路的剧中人,他俩双眼通红,绝望的神情,丝丝入扣,导演叫停之后,两人竟相拥饮泣。
印子已累得站不起来。这时,阿芝过去扶她。
她在她耳畔说:“郭先生来了。”
印子一时想不起现实世界里的郭某是谁,只是发呆。
阿芝陪她回更衣室,让她坐下,给她一杯熨热的日本清酒。
她干净一杯,再喝一杯,一边脱下层层湿衣,一边向那人点头。
那人看着满身泥浆不住哆嗦的她,十分吃惊,没想到拍戏如此辛苦,没猜到她这样柔弱苍白,一张脸只比巴掌大一点,大眼一点不觉精灵,且充满悲怆。
这是他想要的人吗?
与想象有极大出入,但是,他已深深受她吸引。脱剩亵衣,美好身段尽露,阿芝替印子罩上一件紫貂长袍。
阿芝喃喃说:“且莫管环保仔讲些甚么,只有这个才能保命。”
※※※
印子渐渐恢复点神气,“郭先生,你好。”那人低声说:“我路过,前来探班。”印子疲倦地说:“真抱歉,大家都累了。”“那我先走,明天再来。”印子紧紧拉着袍子,“再见。”客人一走,她累得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第二天那人又来了。看到的这一场戏更加惊人。她胸部中枪,伤口溃烂,血污满身,已近弥留,男主角试用土方救她。印子被化妆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似只女鬼。导演似有虐待狂,不准他们进食,恐怕吃饱了神气太足,不像剧中人。可是印子的精神比早一日好些。她走过去招呼他。她明显消瘦,?子细细,锁骨凸出,说不出的清秀,化妆师过来替她补血浆。他骇笑说:“真的一样。”她忽然轻轻说:“的确是真的,每个人都有伤痕,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他一怔,这是一个有思想的美人。但是她随即问:“你口袋里是甚么?”他把一块小小巧克力偷偷递给她,她趁没有人看见,匆匆塞进嘴里,嚼烂吞下,肚子一饿,美不美,是否思想家,全体投降。她同他说:“放心,女主角会痊愈,并且在西部主持一间妓院,发了财,她资助辛亥革命,衣着豪华,穿金戴银。”他笑,“是我挑选的剧本,我看过故事。”印子轻轻说:“只是,没得到她所爱的人。”他不出声。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温暖的家庭、父母的爱,以及男女之间的欢愉。路愈走愈远,沿途看到许多宝物,印子拾起不少,载满背囊,以名利最多,可是没有遇见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现在,背囊已满,再也装不下其它。他清清喉咙,鼓起勇气这样说。“到了我这种年纪,也没有——奢望了。”印子适当地提点安慰他:“你还年轻。”“只不过想公余有个人陪着聊聊天,说几句体己话。”那倒是不过分。开头,他们都那样说,可是日后,要求会愈来愈多。“我要过去了。”“明日,我再来。”印子温和地说:“工作那样忙,走得开吗。”“由得伙计去搞好了。”她提起破烂的裙子走回现场。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
第二天,印子换上洋装,站在甲板上,眺望天涯,女主角又活转来了,只是不怎么肯定该如何利用拣回来的生命。
拍完这个镜头,她从甲板下来。迎面碰到一个女人,她一看见印子就骂:“是你这只妖精!”并且举起手就要打。
若是早一年半载,印子一定手足无措,脸上经已挨了几下,可是今日的她经验丰富,知道该怎么应付,说时迟那时快,她闪电般伸手格开那女人,并且一腿扫向对方下盘。
那女人一个踉跄,被印子顺势一推,跌倒在地。
这时,已经有人扬声:“保安,保安!”
立刻有保安人员赶过来拉起那女子。
她跌得七晕八素,可是仍然不甘心地喊:“你抢我的丈夫,你这只妖精,专门抢男人。”继而失声痛哭。
印子冷笑一声,“你男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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