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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合欢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言妍
叹一口气,她将摘下的玉兰花,一朵一朵铺放在浸湿的巾帕上,浓郁的芳香立刻布满房内。
门轻轻被推开,莲儿走了进来,说:“小姐,你怎么还不睡呢?明儿个你可是新娘呀!”
“睡不着。”
璇芝又问:
“你呢?你要陪我嫁到徐家,会不会因为要离开亲人而难过呢?”
“我才不会。”
莲儿很坦白的说:
“我是小姐到哪里,就到哪里的,离开小姐,我才会真正伤心呢!”莲儿小她一岁,跟了她十年,两人情同姊妹,到徐家,更要相依为命了。她忍不住说:“但愿我也能和你一样,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对了,我是送一封信来的。”
莲儿边关紧房门,边说:
“上午我出门时,路上有人偷塞给我的,说要交给小姐,我差点给忘了。”
璇芝接过一看,土黄的大信封上歪斜着她的名字,里头还有个白色小信封,上面正是珣美的笔迹。
“真巧今天送到,若是明天,我就永远收不到了。”璇芝急忙拆开。
珣美私奔已三个月,镇上仍散布着各种谣言。有人说她怀孕生子了;有人说她被拋弃;有人说她沦为舞女;更有人说她被段家抓回,活活打死了。
她虽是珣美的好朋友,但对珣美的私奔却一无所知,也和大家一样震惊,这些天来只有干著急的份。
珣美的信上仍是洋洋洒洒,不受拘束的字体,写着—璇芝:
我自由了!如一只鸟儿,以前在龙中悲鸣,望天而叹,如今却海阔天空,任我遨游,那森林、湖泊、山巅、水湄,皆令我呼吸顺畅,十九年生命未有之快活。
我的举动堪称驽世骇俗吧!此事无关呼唐铭,他亦是为我所迫。
段家的情形,你知之甚详,即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斜’。我父兄为谋钱财,欲将我卖人为妻,对方乃鸦片鬼兼痨病鬼,此举无异是推我入鬼门关,故而我非远走不可。
没事前告之事由,巧因你为名门之后,道德束缚重过于我,怕会损及我的决心。初时,我尚有些心虚,但至上海,闻多见多,便觉自己并无误蹈。我盼你亦能远离小镇,彼地充斥着旧社会之余毒,如一活殭尸,想来仍觉窒息。
总之,仰德教诲也不过一井底浅滩而已。
时代在变,事事在革,人务必跨出己身限囿。有勇气步我后尘吗?传信人乃一可靠友人,有讯息可交付代转。
璇芝一看完信,立刻转头问正在清箱子的莲儿说:“给你信的那个人有没有说住在哪里?”
“没有,不过我告诉他,小姐明儿个就要嫁到千河镇了。他说十天后正午会经过那里的观音庙,小姐要回信,可以交给他。”莲儿说,脸上有些好奇。
“那就好。”璇芝点点头说:“信是段家珣美写来的。”
“段家小姐?她……她还没有被抓到吗?”莲儿惊讶的问。
璇芝又看看信说:“没有,她可逍遥得很呢!”
“真可怕。我是说……她怎么敢做那种事呢?”莲儿说。
“或许她才是对的,我就没有她那种魄力与勇气,而现在一切都太迟了。”璇芝幽幽地说。
“我娘说,私奔是犯淫贱,要剥光衣服,游街示众的,还要被大火活活烧死呢!”莲儿伸伸舌头说。
“珣美不是淫贱,只是要寻一条活路而已。”见莲儿不懂,璇芝只嘱咐说:
“她来信的事,你千万别说出去,否则连我们都会遭殃的。”
“我才不敢,我不管段家小姐,也要顾到我们宋家的名誉啊!”莲儿马上说。
都是为了名誉!人活着,讲究的是外面那层皮,里头多秽乱污浊,多卑微可叹,都没有人去在意。这个珣美,独自快乐去了,却不知害惨了多少人。
不要说仰德女子学堂的师生受到牵连,也彻底断送了富塘镇女子将来受教育的机会。
璇芝第一次体会到,偏见与愚顽会形成一股连真理都穿不透的力量。其实他们哪里懂,仰德三年是她有生以来最丰富美好的一段时光!
一直以来,她都是在家延师聘教的,她自幼聪敏,别的姊姊念着玩,只有她最认真,父亲才破例让她入书房,稍涉些经国治世之道。
仰德学堂也是由父亲那儿听到的,当璇芝知道有一群也好读书的女孩,可在一起共同切磋学问时,心中既好奇又向往,在父亲不反对之下,十六岁就坐着马车去上学了。
“念书可以,但别念野了心,耽误了女红,将来让徐家说我们嫁过去的闺女没教养。”
当年还健在的大祖母说,“有一点点流言,就得停止,知道吗?”
之后,璇芝兴奋的开始她的学生生涯,这才逐渐明了天地之广,不只中土的三江五岳,更不局限于她的深深庭院。尤其西学部分,令她大开眼界,地球是圆的,可由中国东航,再回到中国,把古代很多理论都推翻了。
天地既可变,乾坤之间为何不可易呢?
她们讨论为病患服务的南丁格尔;发挥才学的居礼夫人;投奔情人的安娜卡列尼娜;走出家庭的娜拉;为革命奉献牺牲的鉴湖女侠秋瑾……似乎她们的生活可以不再是祖母及母亲那一代的幽怨狭隘,而再看到古书中“唯小人与女子难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论调时,也会争相挞伐。
女人的生命也是珍贵的,也应该有价值地活着。
三年下来,一切都很顺利学校一开始时不用男老师,后来才有教国学的老先生,去年请了年轻的唐铭来教美术,上课时如临大敌,门窗都开着,吴校长和地方耆老皆随堂监听,谁晓得在如此严密把关的情况下,仍会出这种事!
唐铭看起来很正经木讷,怎么也不像会诱拐良家妇女的人。可仔细回想,他和珣美之间是很寻常的师生阙系,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让人料到他们会有私奔之举。
而珣美向来是活泼有主见的人,曾扬言终生不婚,要像吴校长般献身人群,如今竟然和男人私逃,即使是为了家里的压力,也太极端了吧?!
这封信上说的并不多,不知真正情况如何。但珣美看来很快乐,没有丝毫的悔意,可这段丑闻,却让璇芝与父亲谈判的筹码都失去了。
再叹一口气,自鸣钟沉沉响着,更夫敲了三下。她坐回床上,偎着缓衾,缓缓闭上双眼。
往好处想吧!至少她嫁的人,不是鸦片鬼兼痨病鬼。
※※※
天未亮,一些婆娘就来唤璇芝梳洗,上轿之前还要行一道笄礼。
父母叔伯及众房亲友早簇拥在大厅,喜婆象征式地替璇芝挽面结发,再笄上金钗。先拜天、拜祖先、次拜父母,聆听一些为人妇的训词,接着就是当女儿的最后一场宴席。
璇芝没有胃口,早早便回房,等待吉时迎娶。
天已大亮,人声沸腾,鸟鸣啁啾,明朝再听不到这些习惯的声音,再看不到这些熟悉的景象了。
贴身穿著将随她至死的白布衫裤,外面是大红的新娘宫装,凤冠霞帔,珠围玉绕,罩在身上沉甸甸的,就如她此刻的心情。
若她这会儿尖叫跑走,不晓得会有什么场面出现呢?她原本素雅的闺房贴满了红花和喜字,垂在妆台前的红帷帐,两排艳金的字写着——
种就福田如意玉养成心地吉祥云又是如意!却一点也不如她的意!
大门外响起喧天锣鼓,迎亲队伍来了,大家都跑出去看热闹。
习俗说,新娘愈迟上轿,可多留些福气在娘家,而她的确是很不想走,所以坐得稳稳的,不为所动。
突然,穿著红绸新衣的莲儿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小姐,不好了,新姑爷没有来迎亲呢!”
什么?璇芝站了起来,十分惊讶。转念又一想,莫非亲事取消了?在这节骨眼上,老天爷终于听见她的祈愿了?
“你快去打听,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璇芝催促着。
“我马上就去!”莲儿一溜烟地跑掉。
璇芝脱下凤冠,焦急地走来走去。
彷佛许久,棠眉才由一些女眷陪着,匆勿赶来。
“娘,不是说新郎没有来迎亲吗?”璇芝问。
“又是莲儿胡说,对不对?”
棠眉骂着才进门的莲儿说:
“你这丫头,陪小姐到徐家,可要多耳少嘴,别到处搬弄是非,免得惹麻烦,坏了小姐的规炬,知道吗?”
“娘!”璇芝拉着母亲说:“我是不是不必嫁了?”“你以为我们是在儿戏呀?!”
棠眉差人帮女儿戴回凤冠说:
“你呀!命中早就注定好的,当然要嫁,只不过牧雍从北京回来的路上,有一批盗匪流窜,他得绕道而行,所以赶不上吉时。现在先由他妹妹绵英穿哥哥的衣服代替着,免得误了与你们八字相合的好时辰。”
“既然他赶不回来,婚礼何不延后呢?”璇芝心里仍抱着一线希望。
“这怎么可能?”
棠眉说:
“为了你和牧雍大喜的日子,我们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筹备,又接聘礼,又送嫁妆的,更不用说今天上百人的力气和花费了,哪能说延后就延后?”
“是呀!五小姐。”
喜婆在一旁帮腔说:
“况且,也没有花轿来了,又空抬回去的道理,会不吉利的。”
“可是,娘,没有新郎,岂不委屈了女儿吗?”璇芝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委屈什么?徐家和我们宋家门当户对,有名有望的人,你还怕他们耍赖吗?”
棠眉说:
“反正你是一定要嫁到徐家,若是新郎赶不上拜堂,那也是你的命!”
真是将拨出去的水,一刻都容不得,连母亲都这么说了,璇芝只有任其摆布。
红巾一盖,盖去了女儿家的岁月,再掀开时,已是另一种不由人的身分了。
她随着喜婆的指使,穿梭在人群中,行各种礼仪。
上轿时,有人悄声对她说:“要哭几声,才会好命。”
什么好命?她是哭坏命,盲从的婚姻,现在居然连新郎都没有到场!
轿行几步,鞭炮闹响,莲儿在外头说:“小姐,丢扇子,表示出嫁了。”
璇芝将那把衬红绢的檀木扇往外扔,整个迎亲行列就在吹吹打打的笙鼓声中,走向她的未来。
她知道沿路很多人会来看热闹,就像当初徐家来下聘一样,排场奢华,让附近乡镇的人津津乐道许久。
她的陪嫁,光是目录,就有好几册。有各式绫罗绸缎、精绣的床枕巾帘、四季衣裳、金银珠宝、现钱、楠木家具、景德瓷器、古董……当然,最最重要的就是那柄玛瑙如意了。
在数不清的红箱柜中,新娘的花轿就变得没什么分量,坐在里头的人,又更加渺小了。
她,宋璇芝,在民国成立八年后,依然循着几千年的古老传统,去嫁给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面对命运,她早已心底空白,没有什么眼泪可流了。





如意合欢 第二章
几个家丁将窗棂上的亚麻厚纸除去,换上轻薄的碧色罗纱,表示春已尽,夏将至。
璇芝站在围中,望着那如烟般的绿色,再看向几丛修竹,几片肥翠的芭蕉叶。
月洞门边列着一些山石盆景,墙上刻着两句白居易的诗——
烟萃三秋色,波涛万古痕这个庭院就叫做“烟萃居”,景色恰如其名,终年都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轻雾。
轻雾如烟,寂寞成愁,即使是满眼绿意,也只感受到那萧索的秋意。
寂寞,萧索,唉!
璇芝轻叹一声,进入徐家门已经一个半月,犹是身分未定的新嫁娘。原以为绵英代兄迎亲是权宜之计,新郎几日便到,谁知他的人一直没有露面,礼未完成,她已被迫独守空闺,做莫名其妙的漫长等待。
“牧雍暑假一定会回来的。”
徐家老奶奶对她说了好几遍,“他赶不上婚礼也是不得已的,山东有盗匪,他绕道安徽,又遇到洪水,只有先回北京去。无论如何,你已经是他的妻子,应该能体谅他才对。”
最初,宋家是有些微辞,但几代交情,也很快便释怀。
说实在的,不必那么快去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令璇芝松了一大口气;然而,随着时日的推栘,她愈来愈不安心,婚姻以这种方式来起头,就像命运中潜藏着某种可怕的黑影,会不会为她的一生带来不幸呢?
这段日子,徐家上上下下待她如客,除了早晚去老奶奶的锦绣厅向众长辈请安外,几乎没什么职责。
徐家的人都很和善有礼,只是璇芝仍在哀悼她失去的自由和无法选择的未来,内心怀着的是止不住的惆怅。
“牧雍才品俱佳,你能嫁给他是福气。”人人都说。
既已认命,她对徐牧雍多少有些好奇心,可是他没见过她,又在婚礼中缺席,是不是他也反对这种不合理的婚姻呢?
璇芝不愿再深一层去想,花轿都将她抬来徐家了,再探讨也没有用了。
她望着蓝蓝的天空,待一朵云飘出视线,她又叹息。
“小姐,你的字还要不要写呢?香烧完了,墨也快干了。”莲儿掀起帘子说。
“要写。”璇芝走进房里说:“这是老奶奶交代我抄的佛经,我能不写吗?”
“瞧,老奶奶多喜欢你,单叫你一个人抄经书给她读,还说你的字漂亮,连姑爷都比不上。”莲儿磨着墨说。
“你又懂什么啦?”璇芝白她一眼说:“他写得好不好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怎么不相干,你们是夫妻了呀!”莲儿笑着说。
虽是讨厌这样的话,但璇芝仍不由得双颊绯红,映在她年轻端丽的脸庞和一身粉红绣雪梅的旗袍上,依然是一股新娘娇美的韵味。
她定下心来,专注地抄经。
若起瞋恚,自烧其身,其心噤毒,颜色变异;他人所弃,皆悉惊避,众人不爱,轻毁鄙贱……智能之人,忍灭瞋恚,亦复如是。能忍之人,第一善心;能舍瞋恚,众人所爱……
抄着抄着,璇芝渐渐平静,如一汪大海,没有瑰丽的颜色,也没有波涛汹涌,只余一个淡淡的存在。
莲儿燃起另一炉香,檀木桂花味随着袅袅白烟,泛到镜前的喜字,泛到红绣帐的五彩鸳鸯,泛到赤金紽紫的垂帷,泛到几上盛开的大红牡丹。
房里维持了四十多天的婚庆喜气,待久了,那些红竟像是变成了一种梦魇。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一身鹅黄衫裤的绵英撩起帘子,很愉快地说:“又闷在屋里了?我们几个姊妹正在大花园那儿放风筝,都等着你呢!”
“我哪有空?奶奶叫我抄‘正法念处经’,我才完成一半而已。”璇芝说。
“急什么呢?”绵英探过头来说:
“哇!你的字果然好看极了,一个个像小圆花,教人喜欢,难怪奶奶会说连大哥都比不上你。”
“你还当真!我这字是闺合派作风,没魄没力的,难登大雅之堂……”璇芝看着绵英在腰间的荷包里东翻西翻,忍不住说:“你在找什么呢?”
“有了!”
绵英拿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纸,摊开在桌上说:
“这是我大哥在南京学堂念书时的字迹,还有一张去年夏天的照片,我在奶奶房里找绣线时发现的,就想着拿给你看。”
小小的黑白照片中,有两只石狮子,中间站着一个满脸笑意的年轻人。他身穿长袍,英挺如玉树临风,唇角有斯文,眉间有英气,向镜头凝视的他,一下子就撞到璇芝的心坎上。
她不敢多看,忙转向那一篇毛笔字。一笔一划,既坚实又光润,既飞扬又沉潜,综合了颜柳二家的优点。习字多年的璇芝,一眼就看出写字之人的用心和才气。
她顺着半文言的篇章读下来,是评达尔文的天演论,虽只是片断,但写作之人的才思敏捷已表露无疑。
这人真的是她的丈夫吗?
她彷佛能看见一个风采翩翩的男子,在书桌前俯身挥毫,那想象画面让她呆了一会儿,直到绵英的话唤回了她。
“怎么样?我大哥很潇洒吧?他从小就是我们徐家的骄徽,如果我不是他妹妹,我也想嫁给他呢!”
绵英半开玩笑地说:
“我们下头的堂兄弟姊妹,写字临帖不用颜真卿,也不用柳公权,就用我家的‘牧雍帖’,你就可以知道我大哥在这家里的地位了。”
这一长篇大论,让璇芝的火热冷却下来,她用无所谓的态度耸耸肩,把纸张和照片折了回去。
“你怎么说嘛?!我只不过是希望你在见到我大哥之前,能先喜欢他,因为他真的很好。”
绵英说:
“我想,他看到你也会动心的,你们两个郎才女貌,所谓的如意缘,果真是天作之合。”
听到“如意”二字,又勾起璇芝的心事。为了阻止绵英再提,她转开话题说:
“你不是要我去放风筝吗?咱们现在就走吧!”
“哎呀!光顾着说话,都差点忘了,再不走,好风筝就被人抢先了。”绵英急急的说。
“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璇芝温柔的笑说。
绵英离去后,璇芝收笔收纸收书,照片和纸张仍在桌上,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将它们放入小抽屉中。
这人竟是她的丈夫?璇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彷佛阴霾的天乍见晴空,而晴空上还有展翅的飞鸟。
或许如意缘不如她所想的糟糕,爹爹毕竟不会害她的。
她轻轻地绽开一朵微笑,这是嫁入徐家以来的第一次,璇芝不再郁闷委屈,反倒是对未来的日子有着隐隐的期待。
※※※
走出月洞门就是曲曲折折的回廊,傍着蜿蜓的溪流和奇石怪树,远方可见几只彩色风争,有蝴蝶、花形、大鸟……各种形状,还发出铮铮的响声。璇芝忆起在娘家时和姊妹们的欢乐时光,不免有些感伤。
走到一片果园处,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对莲儿说:
“我怎么一下给忘了,我嫁过来时,小哥塞了一只大鹰风筝给我,说是西洋造的,质特别轻,一点风就可以飞得又高又远,应该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才是。”
莲儿应命踅了回去,留璇芝一个人穿过林子。
不多久,似乎有争执的声音由一排竹篱后传来,想必是一些妈子丫鬟的。璇芝是新人,原不好管,脚步顺着绕道而行,但蓦地,几个特响的字眼提到了她,在这幽寂的午后,要不听都不行。
“你是说大少爷根本不会和我们这位新奶奶入洞房?”一人问。
“是呀!你还以为真闹土匪水灾呀!”另一个人说,“大少爷从头到尾都反对这门亲事,年初返家时,还闹得很凶,说他永远不会承认宋家小姐是他的妻子,又说他有权利选择自己中意的女人做太太。”
“那么说,他是存心赶不上婚礼的啰?”第一个人说。
“我看是从来没有赶过。”第二个人说。
“新奶奶好可怜呀!年纪轻轻,像花儿一般的人,却注定要守一辈子活寡,看不出她的命会那么坏。”第一个人叹息说。
“大家都说大少爷在北京已有了对象,那位才是我们的正牌奶奶呢!”第二个人又说。
璇芝一句句听,脚逐渐发软,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果园的,一上了回廊,她就坐下来,无法动弹了。
原来她的预感没有错,新郎缺席的婚礼并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荒唐的欺骗!她奋力抗争了半天,最后委曲求全,可没想到新郎根本不要她!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做个彻底,坚决毁掉这害人的婚约,让她也能一并解脱呢?弄到今日,她被套入中国几千年来女人最悲哀无奈的枷锁,他却可以在北京逍遥,不必负一点责任,不是太可恶,太不公平了吗?
她好想哭呀!晴空消失,飞鸟不见,她的心只比以往更黑暗。
一阵的风吹来,莲儿用风筝挡着走过来。
“小姐,大鹰风筝拿来了,已经嗒嗒响了呢!”见璇芝不语,她微倾着身问: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呀!”
璇芝将自己隔绝在自我的世界里,什么都听不进去。所以老奶奶要她抄佛经,说什么忍灭瞋恚,说什么能忍之人,第一善心……原来他们早就预知她将有的命运,要她空洞孤独的一生做铺排。
那么,她还有多少经书要抄?是否要对着青灯敲木鱼,直到她寂寂枯槁,默默呕血而死的那一日?
她双眼睁得哀切,一见到行来的绵英,便不顾一切地开口问:
“绵英,你老实告诉我,你大哥是不是根本不要这个婚捆?他人在北京,是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你……你是听谁说的?”
绵英一时措手不及,看着莲儿问:
“是你吗?你和你家小姐胡说了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说,我一来,她就是这个样子了。”莲儿煞白着脸回答。
“不要管是谁告诉我的,我只要知道,你大哥是不是反对娶我?是不是存心躲开婚礼?”璇芝直瞪着小姑问。
绵英毕竟年纪轻,被璇芝那左一句右一句的“是不是”说的有些慌乱了,“大嫂,求求你冷静一点,这是大哥的家,他怎么会不回来呢?回到了家,自然你就是他的妻子了。”
“是吗?他没有和我拜天地,绝对可以一口否认的;而且,到时他带回他的北京太太,那我又算什么呢?”璇芝明言直说。
“他哪有什么北京太太嘛!”
绵英跺跺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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