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舞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藤萍
“一团烟火。”聿修脸上的红晕这才缓缓散去,幸好夜色深沉,施试眉也瞧不见,“我瞧见百桃堂内有一团烟火绕了几圈,那烟火颜色偏白,不像游戏之物。”他望了足下所站的羽觞楼一眼,“就在这阁楼四周。”
施试眉叹了口气,“我还当你是诚心来看我的,果然是个铁面冷心的木头人。”她埋怨了一句,随之一笑,“你上了来,见了我一个人喝酒,就没一下惊扰了我,是么?”
聿修闭嘴。
“什么都不说没有人会感激你的。”她盈盈浅笑,“你的体贴,也只到这种程度,要欣赏还真不容易啊。”她纯是调笑,斜眼瞥着他手里的酒杯,“为什么不喝?嫌我脏么?”
聿修顿了一顿,只得举杯一饮而尽。那杯上一缕淡淡幽香,非关胭脂花粉,却是一丝连绵如缕的倦意,饮了下去使他心中一阵不可名状的骚动,让他想一口气自心底深处呵了出来。不知这异样的烦躁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握着酒杯沉默,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只手轻轻拿走了他手里的酒杯,她浑不在意地自斟,举杯看着杯中的月影,“你看见的烟花,真的是在这羽觞楼四周?”
谈及正事,聿修比让他饮酒要机敏百倍,举袖指向羽觞楼四角,“正东、偏南、西北角,还有二楼栏杆之上,都有烟花似的白光缓缓移过,那样子不像活人所为。”
“那莫不是百桃堂见鬼了?”施试眉玩笑,“我就说我常一个人在这里等着,怎也不见个鬼影?今日终于有幸能见见真鬼是什么样子。”
“不是鬼。”聿修说。
“你怎么知道?”施试眉巧笑,“你见过鬼?”
“见过。”他答。
她不禁错愕了一下,吐了吐舌头,喝了口酒,“这人世怪事多了,居然当真有鬼。”顿了一顿,她理了理衣裳,“你到楼顶之前,这阁楼里的东西都查过了吧?”她抿嘴笑,她了解聿修,“可有什么异常?”
聿修摇头,突然说了一句:“眉娘……”
“什么?”没想过他会自己开口,施试眉回眸浅笑,“有事?”
“你……”他又沉默了一阵,要他说几句不是关于朝局政事、奇案律法的言语当真很难,“你不必羡慕苏先生。”
她怔了一下,真的讶然了。所谓“苏先生”,是她刚才唱的曲儿里的典故,也正是随鹤西去的仙人,他想说什么?想说她不必羡慕神仙境界?“为什么?”
他不善言辞,只是沉默。
他总要她去猜测他在想什么吗?施试眉又叹息:“你这样不说话我会很累的。”她挽了挽头发,“我老了,不是心思细腻温柔体贴的小姑娘,你不说话,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必羡慕任何人。”他终于加了一句。
她又愕然了一下,终于有些了然地哑然失笑,“这是……你觉得?”
聿修不答,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你比他好。”
施试眉当真要笑了,这个严谨端庄一点玩笑都不会开的男人,认真得像要告诉她什么惊世骇俗的真理,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这句话?她本来很想笑,但他说得如此认真,这让她的笑意到了唇边却没有涌出来。与他四目交视,他的眼清正坚定,绝无丝毫虚伪或者讨好的阴影,那么不可动摇的认真,她渐渐失却了笑意,叹了一声。
他立刻皱起了眉,他果然不喜欢人叹气。施试眉稍稍走近了两步,伸指去抚平他的眉。叹息的倦意还未散尽,她在月下分明是一抹丽色,但人眼来竟是寂寞如古的孤独。见她伸指而来,他知道这是逾矩,他应该避开,但她眼中有那么重的倦色,他居然没有避开。
她抚平了他的眉,他纵然闭嘴沉默千万年,她也一定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如果说刚才喝酒的时候他只是心乱,此时此刻……纵然是真的木头人也知道什么叫作心动,何况聿修只是默然,他并不笨。
他长得这么文秀,像极腼腆的书生。施试眉的指尖并没有立即离开他的眉。他的呼吸明显因为她这一指紊乱,他的心跳她听见了,这个不解风情的铁面冷心的男子因她而失常,她自然比谁都清楚。这样的温热和心跳,她不是第一次听见、也不是第二次听见,抬起头看着他自持的眼睛,“你……喜欢我吗?”她低声问。
有几人能够抵御施试眉这低眉悄声的询问?何况聿修他……已为她失常,不是吗?
但是他居然还是没有说话。
施试眉的指尖缓缓离开他的眉,“你……真是个无情郎君。”她看着聿修的右手,他握起了拳头,如果刚才她近一步投怀送抱,可能下一步,就是被他一拳打昏在地。微微以指尖笼住额头,就似她微微有些头痛,有些娇怯,有些疲惫,“方才我若是再近一步,你会怎样?”
“我不知道。”聿修握拳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他说不清为什么握拳,或许……只是太紧张了。他几乎从来没有感觉过如此紧张,即使是面对大敌面对皇上的时候,他都能坦然自若。
她笼住了额头,以俏然的眼神看着他,随之抿嘴嫣然,“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他没有骗她。
她笑了,放下了手,几缕散发随着她的手指散了下来,“认真的男人真可怕。”停了一下,她缓缓打开酒壶,把里头的酒水映着月色倒洒在羽觞楼头,流动的酒闪闪映着灯光月色,她望在眼里不知是什么神色,“别对我认真,我受不起。”
聿修默然以对,过了一阵子他说:“还是先下楼安全,这楼里不知是否真有变故……”他一句话说了一半,突然之间“彭”的一声爆响,羽觞楼楼宇震动,天摇地晃,一连串刺耳的爆破声,整个楼宇开始倾斜崩塌,砂石飞扬、火光四射。
施试眉蓦然回首,聿修应变神速地飞身斜抱起她脱身而起,在羽觞楼整个倾塌之前疾扑楼前画眉阁,心中灵光一闪:他看见的那“白色烟火”,十有八九是缠绕在羽觞楼外的火药引线。不敢把火药藏于楼内怕人发现,就乘夜色绑于楼外,拉长引线遥遥点火,所以药线缓缓燃烧上去,他远远一瞥就如白色烟花闪了几闪。思虑之间他已然落在画眉阁上,百桃堂的众多姑娘纷纷逃出门外,惊怒交集地看着百桃堂内最高的楼阁被火药所毁,一时间恐惧、震惊、错愕,女人们的尖叫、客人们的奔逃四下惊起,夜里一片辉煌的百桃堂顿时一片紊乱。
“眉娘!眉娘!”在奔逃的客人群中久居百桃堂的姑娘们花容失色,纷纷大喊,施试眉喜欢在羽觞楼上一个人饮酒,谁都知道,这楼塌了下来被炸毁了,眉娘呢?难道眉娘也也……
“眉娘!”红荑奔在最前面,直奔到距离羽觞楼最近的画眉阁,本已经脸色惨白眼角含泪,却见到画眉阁前一个男子横抱着一位紫衣长发的女子,施试眉不但毫发无伤,甚至笑脸盈盈,手里还拿着她那壶酒。酒在楼头一时没有倒完,她倚在聿修怀里自斟一杯,向红荑敬了敬,笑靥如花。
眉娘她……很自信。红荑怔怔地看着她倚在聿修怀里的笑颜,她相信这个人一定会保护她周全,所以她全然不在乎身后倒塌的楼宇有多么危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笑得这么明丽,明丽得让她整个人一亮,连那风尘多年的倦色都一时照没了。困惑地看着怀抱着眉娘的男子,他身形颀长清正,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谁也没有看,眼里只有眉娘。
这是……什么关系?他不是朝廷大臣、传闻最六亲不认铁石心肠的聿修大人么?是眉娘的恩客?是情人?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阵散乱的马蹄声,官府的人倒来得出奇的快,刹那间人手和马匹俱到,来人居然是开封府尹。他疾马而至,定是事先收到了什么消息,到了羽觞楼前,不禁一阵错愕。
聿修正把施试眉从怀里放下来,陡然一抬头正好与开封府尹目光相触,见他惊愕交集百般不信的表情,他默然。
“聿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开封府尹李大人惊愕之后满脸不悦,“本府接到匿名刀帖,说今日要百桃堂眉娘性命,本府接到刀帖立即赶来,请问聿大人为何在此?”他大为不满,前阵子他的侄儿大理寺主簿因为贪财好色才被聿修手下的谏官参了一本,看在聿修严正清廉的分上自是无人敢说他的御史台参奏得不对,但万万没想到这貌似严谨的“中丞大人”居然深更半夜身在百桃堂,还和开封第一名妓楼挡抱抱混在一起,这……这成何体统?
“哗”的一声,聿修右手自袖中抖出一张薄笺,他负手而立,淡淡地问:“府尹大人收到的可是这一种刀帖?”
李大人一怔。聿修抖袖一送,那张纸平平飞至他手上,展开一看,正是和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刀帖,上面血红几个大字:“百桃堂眉娘”。名字上两道刀痕破纸,看起来惊目惊心,“聿大人也收到了这种刀帖?”他的嗓门立刻就缓和起来,轻咳了两声,“那个……本府失礼。是聿大人先到一步保住了眉娘的性命?”
聿修不答,冷冷地说:“府尹大人,凶手飞寄刀帖于府尹,府尹大人以为,凶手当真是要眉娘的性命?再如何自负的贼人也不会如此愚蠢,一早把自己的目标说与官府知晓。”他缓步从画眉阁前走向官府的兵马列队,淡淡地道:“眉娘是开封第一名妓,羽觞楼不仅是百桃堂第一高阁,也是开封西城第一高阁。府尹大人和我是掌握开封要案的职官,府尹想,这飞刀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呢?”
李大人一省,失声惊呼:“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不错!”聿修冷冷地说,“所以我御史台无一兵一卒在此,我要他们今夜严阵待命,一旦城中他处有变,立即前往处理。”他的脸色霜寒,一字一字地道,“今夜,必有要案!”
开封府尹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阵子,一挥手,“打道回府,留下十个衙役整理此地残骸,询问情况,其他人与我速速回府。”他调转马头,一拱手,“聿大人,此地暂且拜托你了,本府要回去坐镇开封。”
聿修颔首,“此地灾况已过,我亦不会久留。若是当真有变,我与府尹大人再通消息。”
“有劳了。”李大人拱手而去,“聿大人不愧是本朝第一清正,本府方才失言,在此赔罪。”他调马而去,立刻回开封府等候情况变化。
他原来当真是办案来的?红荑目中的疑惑变成了失望,她走过去轻轻拉了拉施试眉,低声唤道:“眉娘。”
施试眉打开了酒壶盖子,将壶内的残酒一饮而尽,嫣然一笑,“看来眉娘今夜称呼‘中丞大人’本是对的,你果然是办案而来。”挽了挽发丝,她浅笑盈盈,“只是骗了我当真以为……你是来看我的。”
聿修不答,过了一阵子他口齿微动,似是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一,是不想打草惊蛇让贼人发觉你已经看穿了他调虎离山之计;二,是想留下等候百桃堂的变故和保护我的安全;三,是当真不想惊扰了我喝酒。对不对?”施试眉问,“中丞大人用心良苦,我不会怪你的。”
“我只猜到贼人会在百桃堂制造事端,未曾想到会炸楼,否则……”他又沉默,缓缓摇头。
“否则你就不会瞒我?”施试眉淡淡一笑,“认真的男人不等于笨,也不等于不会骗人,眉娘受教了。”她掠了掠头发,带着红荑缓步往前走,“此地事端已了,眉娘自信可以自保,大人还有要事,不妨先走了吧?这里的砖石瓦砾百桃堂会处理,一切损失与人无关。”
她和袖而去,红荑陪在她身后。她紫灰色裙裙下金褐色的沿花在遍布瓦砾的地上缓缓拖曳,长袖垂了下来,“当啷”一声酒壶丢在了地上,拂袖而去。
四周围观的姑娘们窃窃私语,都看着聿修,叹息之声四起。
他缓缓握起了拳头,她何以什么都能看破?何以被伤害了之后依然有如此出神的倦意?她为何能如此笔直地离开?她不在乎他骗了她?
不……他知道她没有那么冷漠。
她是个缠绵的女人,她自己说的。
喜欢叹气的女人热情、容易受伤、有些偏激和自以为是,她又是那样说的。
她不是没有受伤,只是施试眉的傲,不容许她在他面前露出半点失望,即使也许那失望并不太多,但她必然昂着头拂袖离开。
她从不示弱,从不喊痛,所以仿佛特别地坚强。
一身傲骨、害你一世。眉娘眉娘,我懂了。聿修长长吸了口气,其实你并不是超凡脱俗的仙子,你只是……那么自负、那么自负地不容许自己低头而已。
站了这么一阵,他早已听得仔细,百丈之内再没有潜伏的贼人,百桃堂应该是安全的。默然对着百桃堂众位女子一拱手,他飘身而去。
“眉娘。”红荑跟着她回悦客堂,低声说:“那位中丞大人……”
施试眉坐了下来,缓缓拔下绾发的钗环,“他是忠于职守的好人。”
“但是他伤了你的心。”红荑低低地说。
施试眉以木梳慢慢梳着她光滑柔软的长发,“谁让我真信他是来看我的?”她玩笑地自嘲,“太寂寞了,想找个人陪……是我老了,不是他的错。”
太和舞 第四章 痴情金环
“大人,羽觞楼炸毁的时候,东城发生凶案!”当聿修回到御史台的时候,手下匆匆递过卷宗,“我们已经依照大人的指示事先封了城门,除非凶手能飞天遁地否则不可能逃出开封府。焦汉和汤虎已经先过去发生凶案的柳家胡同看情况,大人……”
“我们立刻就去!”聿修一手夺过卷宗,“哗”的一声拂袖走在前面,“通知了府尹大人没有?”
“正有人过去传话……但按规定这出奇的案子是咱们管的。”
“我要借府尹大人三批人手。”聿修边走边吩咐,“一批速查开封今日离开客栈的客人,一批调查开封城内三十三处破庙荒寺,一批与我传令皇城侍卫二司,加派人手守卫城门。”他如此慎重绝非小题大做,手中卷宗是刚刚草拟,墨汁未干,但凶手杀人之法残忍异常,居然将人十字分尸!柳家胡同十三口人全部分尸而死,人体筋骨纠结,哪里是如此容易分的?何况仅在羽觞楼爆破的一柱香时间内连杀十三人!这凶手是怎样的臂力怎样的残忍?十三人中有老有小,灭人满门,这凶手调虎离山杀人干净利落,绝非寻常之辈。纵然是聿修,他也自度绝无可能在片刻之间将十三人十字分尸,那必然是一门极其恶毒、经过久练的邪门武功。这等可怖的凶手如果让他轻易逃脱,莫说大宋律法威严扫地,连大宋朝官也会让人无法信任。要擒此凶越快越好,此人机智狡诈,时间一久也许连线索都会湮灭。
“是!
聿修下令完毕,一望月色,他不等御史中丞专用的轿子,径自掠身而去。
***
柳家胡同。
还未走进去已经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开封府和御史台的不少衙役都在那儿,对着里头遮遮掩掩,不是掩着鼻子,就是掩着眼睛,没几个人敢正眼瞧那地上的东西。李大人惨白着脸站在一边,见了聿修如见救星,快步迎了上来,“凶徒残暴异常,仵作还在验尸,已吓昏了两个新手,这……这……”
聿修淡淡地道:“我来。”
李大人愕然,“你验尸?”
聿修不答,径自往巷子里走,旁边的衙役看着他过来纷纷让路,很快让出一条道出来。
巷子里血流满地,鲜血此时业已半凝呈现黑色,聿修看了一眼地上的碎尸,那尸体边的仵作满头大汗双手发抖。饶是他做这行十多年也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死者表情惊骇异常,被分离的尸体四下散落,场面甚是恐怖。
“大人您怎么进来了?这怎么是您进来的地方?”那仵作发觉聿修站在身后,吓了一跳,“这里有我就好,莫吓着了大人。”
聿修撩起衣裳蹲了下来,只淡淡地问道:“是十三人的尸体,可有数错?”
“还不清楚,人头共是十三个。”
“错了一只手。”聿修眼也不眨地看着仵作的工作,他正在把碎尸整合成一具具完整的尸体,听了聿修这一句,仵作一怔,“什么?”
“这只手不是这个人的。”聿修指着其中一个女子的手臂,“虽然是从同一件衣裳上被撕裂开的,但这一只手不是这位姑娘的。”
仵作有些不服气,“大人从哪里看出这只手不是这位姑娘的?”
“伤口。”聿修回答,“你看见她肩头的伤口吗?被斩断得如此干净,斩她肩头的凶器,必是厚重长刃的利器,比如说开封府的铡刀。而这只手臂。”他淡淡地道,“你看清楚了么?”
那仵作其实本不敢老盯着那死人看,听聿修这么说便勉为其难地多看了两眼,突然醒悟,“铁锈!”
“不错,铁锈。”聿修淡淡地说,“斩断这只手臂的凶器带有浓重的铁锈,是一柄钝器。你若再看清楚,这手臂和肩头的部位虽合,但这肩头被断只有一刀,而这只手臂被断,凶手却砍了三刀之多。”
仵作陡然起了一身冷汗,对聿修泛起了一层敬意,“大人明察。”他突然呆了一呆,“可是……如果这只手臂不是这位姑娘的,那么这只手又是谁的?这位姑娘的手又在哪里?”
聿修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嘿了一声,他没有回答,弹了弹衣裳站了起来,平静地道:“李大人,看来这凶手比你我估计的要狡诈,这里不是杀人第一地点。”
他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李大人道:“这里血流成河,若不是在此杀人,焉有如此痕迹?”
“这些人不是方才死的。”聿修淡淡地道,“恐怕是昨日便已死了。”
“可是……”
“这些血也不是这些人的血,”聿修打断李大人的惊问,冷冷地道,“如果当真是方才杀人分尸,这些血当真是这些人的血,人要流如此多血,必要是活着分尸方有可能,死人是不会流血的。”
仵作连连点头,他对聿修的眼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羽觞楼爆破只有一炷香时间,没有人能在如此两头有通道的地方将十三人活活分尸,这些人并无被捆绑的痕迹,难道在凶手杀人之际不喊不叫也不会跑?”聿修淡淡地道,“那除非是被迷昏了。假若是被迷昏了,凶手何必把人搬到这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来杀人?他不怕被人撞破?此其一。”
李大人哑口无言,“还有其二?”
“其二。”聿修指着地上的尸体,“这些人是被死后分尸,根本不可能流这么多血。”
“死后分尸?”大家同声惊呼。
“伤口太干净了,出血太少血脉清晰,那至少证明刀切下去的时候人非但已死,而且血液都将近凝固。”聿修淡淡地道,“这仵作可以做证。”
李大人看向仵作,仵作连连点头,“的确是死后分尸。”只是他还没说,中丞大人就自己瞧破了。
“既然是死后分尸,这些血便可能不是人血。聿修抬起头仔细看着柳家巷子的结构,“还有其三,虽然尸体并不完整,但是尸斑经过移动并不消除,可见已经死亡十二个时辰以上,自然不是方才所杀。”他道,“我本不信有人能如此杀人。”
仵作汗颜,这许多东西他不是不知,但被死人一吓,居然慌慌张张什么也没想起来,倒是聿修毫不畏惧,看得仔细。
“如此说来也就解释得通,羽觞楼爆破是为了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争取移尸的时间。”李大人沉吟,“可是闹出如此惊悚的案件,闹得沸沸扬扬,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李大人。”聿修负手沉吟,缓缓地道,“这也许不是一个案子。”
“不是一个案子?什么意思?”李大人毕竟办案多年,陡然醒悟,“你说这是两个案子?”
“不错!”聿修冷冷地道,“杀人与分尸是两个案子,人是昨日所杀,尸体却是今日所分。这杀人凶手和分尸的魔鬼,也许不是一个人。”
李大人一拳击在掌心,“有理!昨日第一凶手杀死柳家十三口,弃尸的时候被第二人发现。那第二人利用凶手所丢弃的尸体分尸、寄出刀帖,乘羽觞楼爆破之际移尸柳家巷子,弄出血迹,如此说来便于理可通。”击掌之后,他拈须沉吟:“只是不知这第二人如此作为又是所为何事?”
“大约是灵机一动,为了掩饰这一只断臂吧?”聿修冷言肃面,“碎尸只是为了掩饰混于其中的断臂,即使官府追查,也可以轻易嫁祸于第一凶手。”他望了望夜色,“杀人凶手自然下手狠辣,这移尸之人才是真正狡诈可怖的角色。”
“看来这一只断臂倒是破案的线索。”李大人喃喃自语,“但这杀人凶手和柳家有何仇何怨?如此灭人满门,手段好生残忍。”
“这杀人凶手所使之物甚是奇特,当是一柄长刃剪刀。”聿修自巷子里走了出来,仵作理好尸体已经开始搬运离开,众衙役开始清扫场所。只有聿修就似全然没见过方才可怖的场景,依旧负手淡淡说话,让李大人不得不佩服他冷酷的铁面,只听他说:“致命之伤都是当胸一刺,伤口都呈菱形,刃下剪断胸中血脉气管,令人血涌气绝而死。”
“聿大人明察秋毫,”李大人叹了一声,“方才仵作也判断致命之伤是剪刀所伤,本府也觉奇怪,但听聿大人方才一番分析,本府已然心中有底了。”他拈须微笑,“天下百工,擅用长刃剪刀之人,惟有——”
“剪枝花农!”聿修与他相视一眼,终于淡淡一笑,“李大人机敏。”
李大人朗声大笑,“来人啊!给我查清这柳家花农所在何处!”
“是!”
***
柳家巷子的血案第二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整个开封一片惶恐,沉浸在杀人分尸魔鬼的阴影里,百桃堂那倒塌的羽觞楼反而不再引人注意。百桃堂生意照开,客人依旧不断,只是谈论的不再是人生苦痛,而多是昨日那十三具尸体。
施试眉依旧坐于三楼楼顶,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客人们,她又在叹气,有种不祥的感觉,似乎自昨夜以后她十年平静寂寞的生活就要改变了。虽然昨夜那十三个死人与她没有丝毫关系,但凭她阅事多矣的直觉,她觉得有事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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