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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舞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藤萍
正当她觉得不祥的时候,百桃堂外慢慢走人一位客人。
她霍然站了起来。
那客人一走进来就直直地盯着她看,堂里的姑娘巧笑嫣然问:“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可要我帮忙叫唤?”
来人好一份潇洒,衣袖一拂,朗朗地道:“百桃堂内第一人,试眉试眉,与我别后你好自在!”
他中气十足,这朗声一笑百桃堂里里外外都听见了,姑娘们顿时纷纷往这里注目,窃窃私语。这位一笑惊人的男子眉目俊朗挺拔,一股男子意气溢于眉目之间,就似万里青峦一雪峰,让人一见而生倾倒之心。
施试眉扶栏而立,显得极是吃惊。过了一阵子她才吐了口气,“是你。我以为采莲舟一别以后,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堂内的议论顿时大了几倍,连红荑都愕然,她从未听眉娘说过与谁有过这样一段情缘。眉娘不是喜欢隐讳往事的女人,饮了酒就会喃喃细数她这一生诸多爱恨,但却从未提及这男子一字,可见在眉娘心中他……也许是个不一样的禁忌,是个不同的男人。她吃惊过后又有些欣喜,这个人至少看起来比昨日的中丞大人要能解风情多了。聿修大人……也许是个好人,但却绝然不是可以让女人寄情的男子,他太理智清醒,除了职责,心里像容不下任何东西。
楼下的男子一笑,“十年风月都如酒,何必多言采莲舟?南某人答应过你什么,难道时日久了试眉你自己忘了?”他说着,自堂下一个倒跃上了二楼回廊之外,接着左足在百桃堂花灯的垂丝上一缠一个借力,片刻之间已然人在三楼回栏之外,并与栏内的施试眉隔着堂内空间相望。她在东头栏内,他在西头栏外。
堂下一阵寂静,又陡然轰然一片喝彩,姑娘们望着这人的目光都不相同了。此人风采盎然武功高强,诚然是最易倾倒女人心的男人,尤其他叠声唤着“试眉试眉”时,那种豪情真让人为之心魂俱醉。
施试眉也似痴了,过了好一阵,她展颜微微一笑,怔怔看着对面意气飞扬的男子,那一刹那真好似时光倒流十年,回到她初见这名男子的时候。他那时的潇洒,与此时一模一样。连那看着她的火热眼神都和当年一样,突然无端地眼圈一热,一滴眼泪溢出眼眶,她已多年没有哭过,此刻却流下了一滴眼泪,难道十年斟酒独饮,毕竟还有人是记着她的吗?答应过她的事……也有人会当真?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记住任何承诺,何况都已过了十年。
一只手拭去了她流下的眼泪,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对面栏杆跃了过来,不带一点风声,“十年前的你可是从来不哭的。”他低低地笑,“试眉试眉,你的傲骨、你的风度在哪里?”
她已然无法掩饰她的酸楚,眼泪落下,紧紧握住他的手,微微闭上眼睛,“歌……”她喃喃地说,“东风无尽时,北雁总相思。一舟南歌子……”
“采莲酬西施。”那人一手揽着她的腰自栏外翻人了栏内,“一首打油诗,你还记得。”
施试眉微笑,柔声说:“你不也记得?”
那人扬眉,眼神好亮,“关于你的事,南某人是不会忘的。”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她的额角,一笑道:“只怕你忘了我。”
施试眉闭目,她自不在乎这一吻,但是深爱而以为永生不会相见的人吻的,也让她脸颊红晕,睁开眼睛正想说句什么,眼角余光一扫,陡然与一道视线交触而过。
楼下围观的众人之中,聿修背门而立,他抿唇肃容,和大家一起抬着头看着三楼旖旎的场面——百桃堂眉娘被等候多年的情人拥抱印下深情一吻。他为什么又来了?这时可不是晚上无事,他应该是有职责在身的吧?总跑她百桃堂纵然他有千万条理由也难逃旁人悠悠之口,难道又是为了办案?要问她昨日的事?她有些歉然,昨夜他陪她喝酒的时候,有那么一刹她心存挑逗,也许是因为她太寂寞。她挑得聿修的心乱,她自己知道,可是她今日却在这里和情人拥吻……不过聿修理智过人,他应该是能够理解的吧?
“试眉?”这名抱着她的男子叫做“南歌”,当是江湖隐士高人之一。十年前她身为采莲舟歌妓曾与南歌相会于西湖,那时候他潇洒不羁,她明艳过人,正值韩筠离她而去的伤心之际,是他一阵朗笑淡了她的心伤。一夜情缘也曾许下终身之诺,他第二日就离开,她也从未相信过他要伴她终老的承诺。但十年之后他居然真的来了,怎能不让她辛酸茹苦一时并发?他是洒脱浪子逍遥自在,而她这十年过得何其艰难、何其寂寥,又有谁知道?“在想什么?”他发现她的分神,扫了一眼人群中的聿修,哈哈一笑,低声问:“你的新客?”
她微微一震,叹了一声。
“我要赶走他吗?”南歌抱着她退了几步从栏杆上离开,不再让人看见他们两个的缠绵。
“不,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他是……不相干的人。”施试眉抬头柔声道,“是个查案子的朝官,为了昨夜羽觞楼的事。”
南歌微微一笑,“那么就饶过他一次,下次再这么看着我的女人,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的武功可能不弱于你……她不知为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顿了一顿,她轻声问:“他……怎么惹了你?”
“他看起来很不满意我们两个在一起。”南歌笑了笑,“我不好说他嫉妒我,但他显然……”他在施试眉颊边轻轻一吻,“显然很关心你。”
她的心头又是微微一震,一阵犯罪感油然而生,聿修聿修,那么认真的男人,她也许铸成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她不该挑逗他,不该因为他那么清醒理智就放纵自己挑逗他心动,她也许是因为好胜、也许是因为寂寞,可是他……总是太认真了。他也许会像对待澹月那件事那样牢牢记着永远不能释怀,然后勉强自己冷漠对待。对于自己的感情而言,他绝对是个冥顽不灵的笨蛋。
“你的心乱了。”南歌低低地笑,“为了谁?”
***
聿修今日不是来查案的,他一大清早再次去了柳家巷子,回来的时候不知不觉绕了路回来,自百桃堂外走过的时候便听见南歌那一声朗笑。听他那一声“试眉试眉”,不知为何心头一震,他跟着人群走人堂内,抬头看见她和他隔栏的对视,还有她那一滴眼泪。
说不清看见南歌把施试眉一把抱起走人三楼回廊深处的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只是不能收回目光,就这么站着看着。心头清明知道自己应该走,这里发生的事全然不干他任何事,但是就是仿佛生了根似的站着,耳边微微响起一句俏然的笑语:“你喜欢我吗?”
眉娘眉娘,原来你也有让你不能拒绝的男人。他突然觉得嘴里微微发苦,既然你没有忘了他,为什么你要请我喝酒?为什么你要问我喜不喜欢你?为什么当我骗了你的时候,你眼里的神色是受伤?一切只是因为你好胜容不得漠视吗?
“他是不相干的人。”她说的话,不幸的是他耳力颇佳,偏偏就是听见了。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默然转身准备出门,心里一片烦躁,说不清是怨是怒,只想远远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最好永远不必踏人此地一步。
“中丞大人……”红荑看着他转身就走,昨夜原本有些怨他无情,但此刻却有一分歉然,见他打算离开,她追上一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聿修回头,淡淡地问:“什么事?”
红荑反而自己呆了一呆,过了一阵才低声问:“你是来找眉娘的吗?”
聿修闭嘴默然,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
红荑一征,心里陡然生起一阵怜惜,这个冰冷理智的男人其实也许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也许其实他……她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突然见聿修的神色变了。
他突然牢牢盯着她背后的一样东西,那一双冷静清澈的眼睛骤然犀利,红荑被他骇了一跳,蓦然回头,却见背后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东西,茫然再看了聿修一眼,才知他盯着她背后二楼的一面八卦铜镜。
那镜子是辟邪用的装饰,有什么好看的?红荑茫然看着那面镜子,有什么值得聿修炯炯地盯着它看?铜镜里映出眉娘在三楼的房门,那是因为它和三楼的八卦镜对应,挂铜镜的时候就已设定好的。之所以两镜相对,是眉娘一时兴起,因为这样她一出门就可以从三楼的铜镜瞧见底楼的大门,如此而已,“有什么不对的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聿修肃然不答,仿佛在考虑着什么极严重的问题,过了好一阵子,他掉头而去,居然没有回答红荑的问题。
怎么了?他看见了什么?红荑茫然看着那面镜子,怎么看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的地方。
***
回到御史台,汤虎匆匆走了过来,“大人,柳家的花农今儿早上击鼓自首了。”
“什么?”聿修眉头一扬,“情况如何?”
汤虎抹着满脸大汗,显然他一早也忙得辛苦,“他被丢在巷子里的尸首给吓傻了,说是死人要向他索命才会自己把自己弄成了那恐怖的样子。李大人审过后暂时把他关押在开封府大牢,可能明儿送咱这里讨论。”
“他怎么说?”聿修目光闪动紧紧地追问,“那些尸首原本是在哪里?”
“他给吓得不轻,有点疯疯傻傻。事情可能是这样的。”汤虎定了定神,“这花农名叫王三,喜欢赌钱,柳家那院子本是他祖传的房产,结果他上个月赌输了大笔银子,不得不把院子给了赢家做抵,自个还要在人家眼下当差。这也就罢了,但赢了钱的柳家以诈赌为生,全家老小都是一把手的老千,这王三在柳家越干越是不服,总觉得自己给人骗了。正巧柳家夫人那日早晨买了草菇做菜,草菇里可能混有毒菇,一家人吃了全惊厥昏迷。这王三就一时火上心头……”汤虎比划了一个往下刺的动作,耸了耸肩,“如此了。”
聿修冷然,“尸体他原是丢在何处?”
汤虎再抹了一把汗,他这大人心比石坚比冰寒,无论听到什么惨事也没见他动过容吃过惊,当真是天生的没心没肺,“丢在西城郊外,说是乘夜里用牛车拉去的,统统倒人山谷里了。”
“西城郊外……”聿修喃喃自语,“我去看看。”
“大人不必去看了,焦汉已经去过了。”汤虎苦笑,“那地方长满了藤条荆棘,连鬼都下不去,王三前天晚上慌了才把尸体往里丢,肯定全给藤葛缠在半山腰,自然容易被人发觉。”他从怀里摸出个纸包,“但从那附近的地方捡到了一个稀奇的东西。”
聿修一手把汤虎欲解开那纸袋的手按住,脸色慎重严酷得近乎惨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先莫开,以理猜测,这纸包之中当是——”
“聿大人!”跑得满身大汗的焦汉从门口冲了进来,大口小口地喘气,“李大人那里的消息,前夜至今,客栈退房三百六十六人,全都有理有据而且案发时大多已经离开开封。破庙从昨夜就绝对无人靠近,咱们的人守着绝对没错。至于城门那里,侍卫军说没有可疑的人进出。因为昨夜两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老百姓也很警戒外人,今天报上来许多可疑人物我都一一问过了,虽然偷鸡摸狗的小贼不少,但是绝不是昨夜的要犯。”
聿修点头,“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焦汉呼了一口气,大喜:“能得大人一句赞美,焦汉再辛苦也值得。”他和汤虎都对聿修敬若明神,虽然聿修为人冷淡严苛,不善言谈,但他却自有一股清正之气。严谨认真的风格也许一开始令人厌倦,但是时日一久大家就知道这种认真也许比风流倜傥、潇洒快活的文人狂士更加难得。
“大人,你说你猜到这纸包里是什么东西?”汤虎小心翼翼地问,言下大为不信,聿修再思虑紧密,也不可能猜到他半途捡回来的可能和案件无关的东西吧?
聿修仍是点头,顿了一顿,他淡淡地道:“是一支金丝发簪,簪上三朵小花,银白花蕊,长约三寸,手工精巧异常,是不是?”
他此言一出,汤虎和焦汉膛目结舌,愕然了好一阵子,“大人你莫非能成仙?这等东西……怎么能猜出来?”汤虎撕开纸包,果然那里面一支金丝发簪,三朵小花银白花蕊,小花都是以极细的金丝结成,模样秀丽可爱,诚然是一件精品。
聿修左手握住右手的衣袖,脸上好一阵冷漠,才淡淡地道:“这是一件极恶毒的暗器。别的暗器致人死命,它却要人尝尽世上每一分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它不会杀人,但它让人活得惨酷无比。”
“这发簪?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汤虎和焦汉顿时毛骨悚然,看不出这小小发簪,竟有如此威力?
“白骨痴情配。”聿修脸色霜寒之极,冷冷地道:“一支发簪、两个金环,痴情女子负心汉!传说这是遭人遗弃的女子所制,用来惩戒负心之人的机关暗器,平时这发簪金环精致可爱,犹胜普通首饰,但一旦机关发动听闻三尺之内无人能逃。这金簪倒也罢了,但那痴情双环一旦套上手腕,非死——不能脱下。”
“那就是说如果女人把这环儿套上了哪个男人的手,那男人就不得不听她的话,永远不能背叛她了?”汤虎摸了摸头,“总觉得不太对头,如果有人把这东西扣在了皇上身上,岂不是……”他陡然警觉说了大不敬的话,立刻禁声闭嘴。
“不错!”聿修却赞道,“白骨痴情配名列江湖第二暗器,金簪制敌、金环锁命,无论你是什么人一旦沾上一点儿,就永生永世逃不离暗器主人的掌握。它自然不只是女人拿来制男人的东西,三十年前江湖为争夺这三物曾发动一场大战,死伤无数。”他呼出了一口气,“不祥之物。”
“这么有名的东西怎么会丢在西城城郊?”焦汉脸色有些变,“和柳家巷子的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聿修摇头,脸色近乎凄厉的惨淡,过了一阵子他说,“惟一确定的,是痴情配的主人一定已经死了,否则……这东西岂能落在我们手中?”
“大人,有句话不知能不能问?”汤虎又摸了摸头。
“说。”
汤虎有些尴尬,“那个……大人是怎么猜到纸包里是金簪?”
“因为我今日看见了和它相配的东西。”聿修冷冷地道,“双环俱现,金簪又岂能离远?”他猛一跺脚,“我要去查清一件事,如果今夜我没有回来,你们——好自为之!”
“大人?”汤虎焦汉双双愕然,却见聿修甩袖而去,头也不回。
聿修几乎从来不焦躁,他总是比谁都理智清醒,这一次——却似乎失常了。汤虎和焦汉面面相觑,心中都油然而生一种不详的预感,大人他当真没事吗?





太和舞 第五章 伤人自伤
他今日在铜镜里看见的,是南歌关门的手。
那手挽着眉娘的长发,他不知为何看得惊人地仔细——那长发之下、衣袖之间的一圈金光!铜镜原本模糊,但那金环之彩太过熟悉,怎能认不出来?聿修快步往百桃堂走去,右腕上隐藏的金丝环仿佛分外地沉重,好似一颗心都被它压抑得刺痛沉重。
羽觞楼爆破、柳家巷移尸、那隐藏的魔鬼没有离开开封、也没有住入客栈,凭空消失了?除非他躲人开封市井之间、人群之中。白骨痴情配半年前出现开封,澹月将它扣在自己腕上,第二环半年之后出现在南歌腕上。随后金簪出现、那一只混在尸体中的断臂……他的眉头越蹙越紧。他没有证据,但是他已经可以了解这歌舞升平的开封发生了些什么。
眉娘……他往百桃堂去的时候,理智虽然清醒迷雾已经解开,但他却没有一点解脱放松的感觉,每走近一步只觉得烦恼更盛,那理不清的烦乱哽得他有些换不过气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烦乱,纵然案件的真相也许他已经明了,但为何他的心境却是——他如果不明了那有多好?
“中丞大人?”百桃堂的姑娘这几日简直是日日见到聿修,倒也见怪不怪了,只嫣然一笑,“找眉娘?她和南公子喝酒去了,你稍等一下好么?”
聿修抿唇,“他们在哪里喝酒?”
那姑娘一呆,“在画眉阁,可是你……”她还没说完就见聿修拂袖人内堂,骇得她急急让路,闪过一边,还有些错愕:这里可是青楼,眉娘和南公子喝酒,按规矩你也要等人出来,这么往里直闯,难道他要和南公子打架不成?眉娘她可是南公子的人,你怎么能硬抢呢?呆了一阵,她自己挥了挥手帕哑然失笑——进去的可是中丞大人,他是不可能来争风吃醋的,肯定又是为了办案、办案!
***
画眉阁。
聿修不理一路上纷纷惊讶错愕的姑娘们,径直往画眉阁闯,到了门口“格拉”一声猛地拉开了门,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里头施试眉手持眉笔正自画眉,南歌手里拿着一杯酒,颇为意外地看着聿修破门而人。
施试眉放下眉笔,讶然看着脸色铁青的聿修,怔了一怔,她才问:“你来做什么?”言下怔忡,眼见他破门而人,她只是心头一震,居然没有大惊大怒,仿佛下意识中就早已知道他会来。
南歌上下打量着这位“中丞大人”,见他脸色难看之极,但容貌却文秀如女子,好似腼腆而易怒的白面书生。南歌拱手一礼,“中丞大人。”他俊朗的眉目一扬,“破门而人所为何事?难道朝廷命官手握职权,便可以擅闯民居扰人饮酒?这就是当朝从三品的风范?”
聿修不答,冷冷地和南歌对视,过了一阵,他看向施试眉。
“你想说什么?”施试眉缓缓站起,“可是要我回避?”
聿修依旧闭嘴,但她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伸指笼住额头的散发,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他的事,我想听。”
聿修本来铁青的脸色更加铁青,缓缓移过目光盯着南歌的眼睛。
他破门而人,显然是含怒而来,却居然不说话,就这么牢牢盯着南歌看。
他这么看人显然让南歌也很意外,南歌放下手里的酒杯,“你做什么?”
施试眉看着聿修的脸色,从今早就有的不样的预感逐渐浮现,一阵凉意一分一分自指尖蔓延上心头。聿修他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如果没有一千两百分的理由,他万万不会破门而人,更不会有如此难看的脸色。她五指笼着额头,凭着她多年的阅历,也许发生什么事她已经知道了。
聿修不答,在南歌酒杯放下桌面的一瞬间,“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打上了南歌的脸颊。
南歌猝不及防,俊朗的脸上顿时多了一记掌痕。他一时并没有震怒,而是陡然用深沉了十分的目光看着聿修——刚才正是聿修出手如电,赏了他一记耳光。
这白面书生居然有如此身手!如果南歌刚才有备,聿修这一耳光未必就打得中,但无论如何,这一掌的发掌、截位、发力、收手、回位每一个环节都流利干净得无可挑剔。这位“中丞大人”居然是一位身手绝佳的高手,南歌的酒杯刚刚放到桌上还未离手,突然用力一握,“啪”的一声酒杯连同酒水爆裂在他掌心。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聿修,嘴边一丝耐人寻味的笑,“中丞大人好一记耳光。南某人失敬。”他嘴边笑着,眼神深湛变幻,冷若寒冰地看着聿修的眼睛。
聿修脸色本就霜寒之极,两人目光相对,几可闻冰棱破裂之声,“这一掌是我替眉娘打你。”他冷冷地道。
施试眉的目光从聿修身上移到了南歌身上,她坐了下来,拿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酒,悠悠地叹了一声。
南歌冷笑一声,“眉娘与我十年相思、两情相悦,你替眉娘打我?”他昂首而笑,“你不觉得荒唐吗?你是眉娘什么人?”
聿修“哗”的一声摔袖负手,他几乎从来没有如此震怒过,犀利冷酷之极地看着南歌,“荒唐?好!我当与你先谈私情、再论公理!南公子,你与眉娘当真两情相悦、十年相思?我问你,这十年眉娘苦守开封,你人在何处?”
南歌冷冷地道:“在下游历江湖,踏遍名山大川,为事留难困于南疆十年。一朝脱困在下便立即北上,十年相思乃是身不由己。”
“是吗?”聿修淡淡地讥讽,“我也不问你何事受困,你只需告诉我你受困之处水土如何?何时下雨?何时起风?土色为何?草木为何?你是一人受困还是多人同居?你所食何物?当地是何俚语?有何种蚊虫?你是困于房中还是洞穴?若是房屋,是何形状;若是洞穴,是何种岩石?”
他这一连串问了出来,南歌为之语塞,脸色由寒而白,冷笑道:“在下未曾留心这许多,不及中丞大人心细如发。”
聿修讥讽之色愈显,冷冷地道:“你若是真心喜爱眉娘,你可知她最恨何事?”
“眉娘傲骨铮铮,最恨人欺骗于她。”南歌斜眼以对,“在下听说昨夜大人……嘿嘿,正人君子骗起人来比常人更加厉害。”
“眉娘确是傲骨铮铮!”聿修一字一字严胜霜雪、冷若寒冰,“她最恨一人饮酒,而不是遭人欺骗。”
此言一出,施试眉全身一震,脸色变得苍白。只听聿修一字一字继续往下说:“她最恨一人饮酒,最恨人人离她而去,最恨她能解世上千万人之苦而无人能解她,最恨众人皆醉我独醒,终世无人是知己!她不想一人饮酒,所以她宁愿自欺欺人,相信我昨夜是来看她、也相信你今日是来爱她。”
南歌脸上变色,聿修冷冷地看着他,“她不怕遭人欺骗,只因她已被人骗惯,她只求一时一刻的相守,被骗也好、自欺也罢,她不想一人饮酒。你懂吗?纵然被骗千万次,但她看得破人情冷暖,虽然受伤却不自伤,她还是一样能笑着活下去,她并不怕再次被欺骗,这才是眉娘的傲骨。你真的懂吗?”
施试眉笼住额头的手软了下来,掩住了她的眼睛,她没说什么,轻轻吸了吸鼻子,她又叹了口气。
南歌脸上变色再变色,“你……”
“她能坦然面对所有的伤痛,所以她才是这百桃堂的眉娘。”聿修淡淡地讥讽,“南公子,你敢再说一次你爱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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