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公举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赵十一月
第85章
谢贵妃失宠的消息穿的很快, 毕竟这也是瞒不住的。
皇帝后宫里头虽有许多新进的美人,可皇帝本人念旧重情, 那些新进的美人犹如流水一般去去留留, 反倒是那些个旧人更得皇帝心思,常去说话坐坐,其中又以谢贵妃为最——膝下一儿一女, 荣宠备至,算得上是后宫里头的第一宠妃。就算是代掌后宫的贤妃, 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看她无子无女,家世不显, 低调本分,这才稍微放心些让她来理宫务。也正因如此,蓬莱殿的大门一关, 谢贵妃的失宠便也格外的明显,叫人不由得心生疑虑。
只是, 无论谁去打听, 都没能打听出什么来, 便是六皇子都闭紧了嘴不吭声。还没等那些人在心里琢磨出什么, 皇帝又出人意料的将小公主接到了甘露殿里亲自养着——这可是郑娥小时候才有的待遇,而郑娥也是三岁上便搬去了立政殿。这般一来, 底下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对着谢贵妃所出的六皇子和小公主也就不敢太过轻忽, 重又端正了态度。
有过了几个月,正好是过年前几日,皇帝趁着时候还好, 便给几个新进的美人提了分位,有几个很有些新宠的模样。另外,他还给年后便要就藩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定下亲事,五皇子定的乃是裴侍中裴永的女儿,五皇子则是洛州刺史林显德之女。
这一桩事连着一桩事,再没有几个还能想得起已经失宠、幽居在蓬莱殿里不出的谢贵妃。
然而,兰射借着太子的名头去见谢贵妃的时候却见她妆容端正,神色如常,纵是衣着朴素依旧难言绝色之姿,似乎没有受到一点的影响。
其实兰射对着谢贵妃,心情一直都有些复杂,虽说他今日来此另有缘故,可此时见谢贵妃这般从容如旧,反倒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恶气来,开口讽刺了一句:“不愧是娘娘,便是被自己的亲儿子反咬了一口也依旧这样镇定……”
谢贵妃纤长的羽睫垂落下来,柔软而又温柔,就连说话时的声调也依旧如往日那般轻柔:“那又如何?他现今年纪还小,等以后就会知道血脉的联系是断不了的——他是我生的,永远都是我的儿子,总也要和我低头认错的……”她顿了顿,抬眸去看兰射,忽而开口道,“就像是你,就算你有一百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情愿,可你也依旧无法否认自己的血脉,还不是要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有那么一刻,兰射的面色难看到无法形容,犹如层层的霜雪覆下来,冷得几乎要抖出冰粒子。他那双黑眸极快的闪过一丝阴冷的颜色,似乎是被戳到了痛脚,痛得一时失了颜色,随即便又弯了弯唇角笑起来。
他生得清秀可爱,笑起来时候面颊还显出酒窝来,可那笑容甚至还带了些许恶毒讥诮的意味:“那又如何?”他语声冷淡,不疾不徐的接着道,“反正,我已经不想要像你那样做梦了——皇帝膝下共有六子,还不算他以后会生的。除去太子,便是嫡子都还有两个。就算太子被废,你觉得什么时候才会轮到既不居长又非嫡子的六皇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谢贵妃面前直言此事,便是一直胸有成竹、信心十足的谢贵妃都变了面色。她心中有实是有几分的难堪,可面上还是竭力表现出自己的自信,再没有什么好声气,直接了当的拂袖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留在这里?”
兰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竟然也没再多说什么,反倒是直接离开了。
谢贵妃看着他的背景,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寻回几分的清醒。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异样的思绪来:兰射今日来这里,绝不会只是为了与她这么吵一架,什么叫“我已经不想要像你那样做梦了”,还是说他想要做些什么?
谢贵妃微微蹙起眉头来,她自忖自己还算是了解兰射,这般细细一想,心中隐约生出几分怀疑来。她顿了顿,随即扬声吩咐左右:“想办法和三娘身边的洛嬷嬷传句话——我要见见三娘,必须要快……”如果说兰射是想要那么做,或许也正是她一直等待着的转机也说不定。
年节这几天,便是魏王府都很忙。郑娥想着过了年大约也要启程去就藩,又要绕到峨眉山拜祭生父生母,倒是要好生收拾一番。
与郑娥一对比,萧明钰反倒闲得很——郑娥收拾东西,他收拾郑娥,日子越过越滋润,简直连门都不想出了。
不过年节的时候事情也确实是多,如五皇子这般的,想着要过了年就要走了,心里头着实舍不得,便也趁着这几日特意请了兄弟一起喝酒。
偏萧明钰自从成婚之后,便成了个难请的“贵客”,十回能来两回,就已经是十分给面子了。就算五皇子这个亲弟弟都忍不住悄悄拉着人说了一句:“四哥你这也太夸张了吧,简直是重那啥啥轻兄弟啊……”
萧明钰才不理他呢,拍了拍他的肩头,深表同情的道:“你还没成亲呢,知道什么……”他千辛万苦娶个媳妇容易嘛,好容易娶到人了,还不能多呆在府里头疼疼媳妇?
五皇子作为一个每天抱一个美人暖被窝的男人,还真不理解他哥这有媳妇万事足的德行,不过还是很给面子的应了一句:“其实成亲这事也不急,反正我和六弟也快了……”他父皇给他定的乃是裴侍中的千金,听说长得不错,才学品性都过关,想必日后夫妻相处应是不错的。
话说到这里,兄弟几个便也凑在一起说起了彼此的王妃来。
吴王妃还留在封地里养胎,没能来长安,吴王形单影只倒是有些个孤单,特意与五皇子道:“其实吧,女人性子强些也是有的,要紧的是能担得起事情……”他遇刺受伤这几天,府上也没个主事的,倒是颇多不便。原还觉得自家王妃将门出身,太要强了些,但如今想来这般的才好呢。
楚王连连点头又跟着举了几个例子。
萧明钰倒是顺嘴劝了太子几句:“我瞧太子妃便很不错,东宫诸事都管得极好,便连康乐也教得好。阿娥便常与我说,以后要是有了女儿,和康乐那般可爱的便很好了。皇兄你日后待太子妃好些,再给康乐生几个弟弟,那便再好不过了……”
说起女儿,太子的面上倒也温和了些,笑着应了一句道:“康乐确实是个孝顺孩子,乖得很。”
兄弟几个的气氛正好,偏楚王是个棒槌,心里头得意自己生了皇长孙,不免跟着接了一句说:“是啊是啊,还是康乐这样的小姑娘好——乖巧伶俐,瞧着便讨人喜欢。我每每看着她,便想着要是有个女儿便好了,偏我运气差,头一个生得便是儿子……”说着又炫耀起自己的儿子来,“不过啊,儿子女儿各有各的好。女孩家再好,那也是要嫁出去给人家做媳妇的。说起来,要不是孩子小,经不起这么远的路,我倒是想把他抱来给你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看看,父皇瞧着孙子怕也会高兴呢。”
太子心胸不宽,听着楚王的话,面色便有些不好看了:他比楚王年长,娶妻娶的也早,子嗣上头其实也破费了一番心思,只是不知怎地,除却太子妃生了一个康乐外便再没有其他了,有时候他心里头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太子妃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
如今瞧着楚王有子,吴王也要添丁,太子心里头多少有些难堪,若非前回被皇帝关了一次长了记性非要发火不可。饶是如此,太子的脸色还是显而易见的沉了下去。
六皇子左右看了看几个兄弟的面色,连忙插了一句:“不说这个了,还是喝酒吧……”嘴里喝酒,自然也就顾不得说话了。
几人端着酒杯,转开话题便又说起过几日宫里的年宴,好生的热闹。等宴散后,萧明钰想了想,还是特意拉了太子,悄声问了他几句:“我听说,皇兄前几日派了人去蓬莱宫?”
太子蹙眉想了想,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浑不在意的应声道:“六弟这不是定亲了嘛,我想着父皇那头大约也没派人和她说,便特意派个人去和她说一声。”
萧明钰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皇兄倒是好心……”都快自顾不暇了,竟还能想着关心谢贵妃。
太子有些尴尬,扶着额角笑了笑:“母后在时最关心的也是咱们几个的婚事,将心比心,我想着谢贵妃大约也是如此吧……”
萧明钰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提醒了太子一句:“我知道皇兄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还望皇兄能在身边那些人身上费些心思,好好的查一查——当初吴王楚王遇刺之事,恐怕便是有奸细与人里应外合陷害皇兄。若是不揪出此人,恐怕后患无穷。”
太子心里却不这么觉得,他一直都认为楚王和吴王遇刺乃是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故而这会儿听到萧明钰这般说起,反倒是漫不经心的摆摆手,随口笑应道:“唔,我会留心的,放心好了……”
话已至此,萧明钰也只得暗暗叹了口气。
第86章
大概是年纪越大越怕寂寞, 皇帝想着过了年几个儿子便要就藩,倒是有些不舍和感伤, 特特趁着年节的时候开了个家宴。
郑娥作为儿媳妇, 自然也免不了要一起去。因为年节喜庆,她也换了一身红衣,头上簪着一支红宝石鎏金步摇, 步摇上垂落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宝光烁烁, 更衬得她一身肌肤恍若雪堆玉砌。她如今年纪轻,正是容貌最盛的时候, 大约也是这几日她与萧明钰夫妻恩爱的缘故,肌肤白里透粉,眉梢和眼角之间亦是带了些娇娇的润色, 遥遥望去便能看出那令人动容的艳色。
倘若说谢贵妃的美恰如价值连城的宝珠,艳光灼人目, 珍稀罕有;那么郑娥的美便如花蕊中央的露珠, 天然去雕琢, 娇艳欲滴。
萧明钰照旧如往日那般站在后头看着郑娥更衣妆扮, 瞧着瞧着便喜欢得不得了,只觉得自家王妃生得好极了, 当真是如书中所说的“增之一分则太长, 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每一处都生得极合他的心思,单单只是看着便觉得心口火热,又是妥帖又是欢喜。
他心头正热,便也不忍着了,伸手从后头搂住郑娥,下颚正好抵在她的肩窝处,鼻端还能嗅到如云的绿鬓间的幽香,那一缕淡淡的香气便仿若夏日湖面上随着白雾飘动的幽香,若隐若现,勾得人心动神移。他的声音不觉也压得低低的,听上去有些沙哑:“你穿红衣真好看,‘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有时候真不想让那些人看见……”
郑娥一贯面薄,听他这般盛赞,面上也不由有些发烫,小声嗔他道:“你就会胡说,我不理你了……”声音娇娇的,听上去微微有些甜。
萧明钰大郑娥五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郑娥都是将他当做兄长看待,一贯觉得他做事认真,也不似五皇子那般油嘴滑舌会哄人,是个很靠谱的人。只是成婚之后,她才发现萧明钰那张嘴不仅在接吻这般事情上无师自通,还很会甜言蜜语,简直能把人捧上天,言谈之间更是一副“谁都没有我家王妃美”的模样……要不是郑娥自己还略有几分理智,天天在府里头听他那些不要钱的甜言蜜语,说不得就要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萧明钰笑着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就像是温柔的亲吻着花叶上的细雪,动作轻柔至极。他的语声里带了些微的笑意:“才不是胡说呢,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真的……”
趁着萧明钰还没把话说完,郑娥连忙把他“不太老实”的手给扯了下去,开口道:“好了好了,再拖下去真的就没时间了。”
萧明钰也知道时间紧,只好恋恋不舍的垂头亲了亲郑娥的面颊,有些不甘的道:“等会儿回来,我替你更衣……”至于更衣之后要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郑娥恼羞成怒,踩了他一脚,扬声叫了人进来。
因有萧明钰这般插科打诨,难免耽搁了一下,等郑娥与萧明钰到的时候,众人果然都已经到了。
皇帝与贤妃坐在上首的位置,太子与太子妃则坐在左下首,比下头的诸王和诸王妃又高了半席。接下来便按照座次。至于二公主与小公主则是坐在另一边,此时正拿着吃食逗康乐郡主这个小侄女说话。
见着萧明钰与郑娥姗姗来迟,楚王不免打趣了一句:“四弟自成婚之后,倒是越发忙了,每回宴上都要迟上那么一回儿。今日竟是连父皇的家宴都差点晚了……”
萧明钰牵着自家王妃的手从殿外进来,闻言便理直气壮的应了一句:“二哥说的是,成婚之后确实是比以前忙了……”
郑娥一贯低调,今日被萧明钰硬拉着在众人跟前秀恩爱,当真是觉得有些羞了,宣纸一般轻薄的雪面上仿佛敷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显出微微的一点红色来,越发显得颜色娇嫩。她面上羞了,不免迁怒的掐一下萧明钰。
萧明钰皮糙肉厚,自是不怕这个的,怀着“打是亲骂是爱”这般的想法,面色不变的受了。
还是坐在上首的皇帝开口替他们解了围:“好了,他们才刚成婚不久,夫妻恩爱,这是好事……”说着,便又叫宫人去引他们二人入席,语声温温,顺嘴教训了一下萧明钰这个做儿子的,“五郎你也是,阿娥面薄,你莫要胡闹欺负她。”
萧明钰不禁显出几分委屈的神态来,嘴里:“哪有父皇这样的,倒跟儿臣岳父似的!”
皇帝被他那神态逗得一笑,笑过之后却又感叹道:“阿娥自小长在朕和皇后膝下,朕心里头倒是真拿她做女儿看待的。倒是没想到,如今真能听她叫一声‘父皇’……”
郑娥闻言心中亦是十分的感动,想了想还是伸手亲自倒了一杯酒,小心翼翼的端着酒,起身去敬皇帝:“这杯酒,我敬父皇……”她顿了顿,眼眶微红,极是认真、一字一句的道,“父皇养育之恩,爱护之情,重若泰山,阿娥此生再不敢忘,万万难报其一。”
萧明钰见状也跟着端起酒,陪着一起敬了。
皇帝面上亦是显出几分动容来,端起跟前的酒杯喝了酒,掩饰一般的笑道:“常听阿娥脆生生的叫‘萧叔叔’,这会儿被叫‘父皇’,朕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郑娥闻言不由抿了抿唇,露出一丝羞赧的笑意,灿若朝霞。
萧明钰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心,拉着她坐下,顺手替她递了一碟瓜果,压低声音劝了一句道:“你还没吃东西呢,这会儿喝酒,要是伤了脾胃怎么办?”
郑娥就着他的手吃了一瓣橘子,虽是有些酸,可尝着却仿佛甜得很,那一丝丝的甜好似能一直到心底。
皇帝就坐在上首,郑娥与萧明钰之间的小动作,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心中颇有几分欣慰。见人都到齐了,他便和贤妃使了个眼色,让早已准备好的歌舞上来助兴。
既是开了歌舞,舞女裙裾飞扬如湖面上展开的荷叶,娉婷袅娜。婉转悠扬的丝竹声犹如镶在殿上的明珠盈盈的珠光,柔柔的荡开来,似乎能传出很远很远。下面的气氛便也缓和了许多,小公主大约是才刚从谢贵妃身边离开不久,比以前更粘皇帝,食不知味的吃了些后不知怎的又跑到皇帝边上,撒娇卖乖的要和皇帝一起吃。
到底是幼女,年纪小又一贯体弱多病,皇帝心里自是十分疼的,倒也纵着她,伸手将她抱在膝上,含笑哄着她吃了几块点心,抱着她一起看殿上的歌舞。
倒是一直站在太子身后的兰射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圈左右,见气氛轻松,便轻轻的推了推太子,倒了一杯酒递过去。
太子回头与兰射对视了一眼,很快便又反应过来,将酒杯递与边上的康乐郡主,笑着道:“你替父王把这杯酒给你皇爷爷。”
康乐郡主之前已被太子教过,倒是懂事的很,这会儿也不怕,小心翼翼的端着酒杯便跑过去,笑着举杯敬皇帝:“皇爷爷,父王让我来给您敬酒。”她眨了眨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好似天边的月牙,格外惹人怜爱,“祝皇爷爷福寿安康……”
她说到一半又给忘了词,顿了好一会儿,这才接着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小孩家生得雪玉玲珑,学大人模样说话亦是十分的乖巧可爱。
皇帝看在眼里,心头亦是软了软,不由的伸手揉了揉康乐郡主的发顶,接了她递来的酒杯垂头抿了一口。他想太子到底也是做父亲的了,此回受了大罪,大概也知道轻重了。这般想着,皇帝前些日子对太子生的气不知不觉也散了许多,反倒是笑着与太子微微颔首:“你把孩子教的很好……”
太子见着皇帝的笑容不觉也舒了一口气,想着果然还是兰射想的法子好——父皇一贯疼爱小辈,见着康乐这个孙女去敬酒,必会心软的。
恰在此时,正被皇帝抱在怀里的小公主却也伸出手,凑到皇帝身边,小小声的道:“父皇,我可不可以喝一点点?”她抱着皇帝的胳膊,撒娇道,“就一点点!”
皇帝想了想,便把手中的酒杯转了个头递给她,玩笑道:“只能喝一点,你身子不好,不好多喝酒。”
小公主乖乖的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只觉得热酒顺着咽喉下去,仿佛肚中也渐渐热起来了,仿佛有些晕晕的,她不禁想:原来这就是酒醉的味道?这般想着,她不觉仰起头,唇角微扬,似是要与皇帝说几句话。
然而,花瓣似的唇才刚张开,她甚至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有鲜血从喉中涌出来,一下子便洒在了皇帝的衣襟上,就像是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皇家小公举 第41节
第87章
皇帝面色大变, 下意识的伸手去掩住小公主的嘴,想要堵住那从她口中涌出的鲜血。
然而, 鲜血却还是源源不的被吐出来, 腥甜的血液几乎在那一瞬便濡湿了皇帝的手掌,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一滴又一滴。
皇帝十岁上便履战地, 此生早已见惯了生死,手里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和人命, 从来都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可怕的。然而,那都不是不一样的, 那些都是旁人的血、旁人的痛,而此时濡湿他手掌的却是他幼女滚烫的鲜血——这是他最小的女儿,生来体弱, 刚出生时抱在怀里就如小猫一般娇小,也如小猫一般依偎、信赖他这个父皇, 然而此时她却在自己的怀中的吐血。
皇帝心头剧烈的一颤, 不由得扬声叫起来:“还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去叫尚药局那些人过来。”
这般盛宴, 尚药局的两位老奉御,倒也来得及快, 不一会儿便被黄顺引着过来了。
冯奉御见着小公主这模样, 也顾不得什么,快步上来先探脉,神色一变, 连忙环视了一圈,看到那案上还剩下小半的酒杯,伸手沾了沾放在鼻尖一嗅,然后又拿了银针去试。
牛毛一般纤细的银针顿时便显出乌黑的颜色来。
冯奉御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陛下,是乌骨散。此毒原是散功药,前朝时被人改了药方,成了毒药……”
大殿上的珠光细碎的洒落下来,皇帝鬓角那一缕微白显得格外明显,就连他的面庞也透白的可怕。他的语声听上去竟然还十分镇静:“那杯酒,朕也喝了……”
“因为那原本就不是立时发作、夺人性命的酒水,他是专门折磨人的毒药——它先是会暗暗的埋在人体里,然后无声无息间散去人的武功,最后才从骨头和内脏里一点一点的发作,寸寸骨裂、耗尽血液,这才能够断气……”他说话间也不敢轻忽,动作飞快的在皇帝的身上扎了几针,语声又急又快,“陛下,您喝得不多,且又内力深厚,现在还能把毒逼出来!”
“那三娘呢?”皇帝一双黑眸犹如朔夜的寒星,冷彻透骨。
冯奉御手上不停的提皇帝扎针封穴,恭敬的垂下头,不敢与皇帝对视——从他为小公主把脉起,他便知道小公主是没救了,所以他才会立刻着手去找毒药,然后替皇帝逼毒。然而,君上当面询问,他做臣子的却又不能不答,只好垂头应声道:“这毒药原就是针对身体强健的武人,公主殿下年纪小又体弱,便是只吃一点,恐怕也是经不住的,这才会立时当场发作。陛下,或者臣可以替小殿下施针,提早结束、结束……”他咬咬牙,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结束小殿下的痛苦。”
皇帝苍白的面上忽而浮出一层薄红来,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要斥责什么,然而张口却突出一口污血来——那是紫青色的,显然是毒血。
冯奉御纵是先前还未小公主之事忧心,可看到皇帝口中吐出的这一口毒血却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连连道:“吐出来就好,吐出来就好……”
皇帝却没理会冯奉御,他只是低着头去看怀中的女儿。
小公主其实也已十二了,可她生得娇小又体弱,此时痛得缩成一团,被皇帝抱在怀里的时候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还是个孩子模样,她的唇一动一动,仿佛要说着什么,那湿润乌黑的眸子只是定定的看着皇帝——纵然此时,她也依旧如此信赖着自己的父皇。
那是重若性命的信赖。
皇帝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有畏惧与不敢的时候。他慢慢的把那掩在小公主嘴上的手掌收回来,按在她纤弱的手腕上,沉默片刻,方才用自己的内劲打断心脉——他实在不忍心也不舍得叫女儿就这样受尽痛苦的死去,然而又不愿叫旁人对她动手,所以只能他自己来。
小公主去的那一刻确实是极快的,她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
她想说,父皇你会和母妃和好吗?
她想说,其实,是母妃叫我去吃太子哥哥让人给你送的吃食和酒水的,她说这样你们就能和好了,她说这是我和她的小秘密,谁也不能告诉。如果告诉了别人,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想说,原来酒醉也会这么疼吗,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喝酒了,父皇……
今日皇帝特意叫人了开宴,后宫里头略有些头脸的都去了,唯蓬莱殿的谢贵妃没能去。
然而,谢贵妃也确实是不想去。她很清楚,很明白今晚的宴会上会发生什么,她甚至逼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去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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