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公举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赵十一月
太子却是没想到皇帝开口第一句竟是会说这个, 一时间腹中有千百句话想要说、想要诉苦, 可真等他跪在熟悉的榻前,看着皇帝面上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 他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酸, 不知怎的竟是落下泪来,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皇帝见他只是一径儿哭着,心里头倒也不好受——他疼女儿, 似郑娥或是二公主这般的窝在他怀里头哭一通,少不得什么都许了;可一贯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他管教儿子却是不喜欢瞧他们哭的。只是,今日见着太子落泪,他却没了以往的恨铁不成钢,只是微微顿了顿,抬手一招,示意让太子上前来。
太子抬了袖子抹了把眼泪,再不敢多言,膝行上前,好容易才到了榻前。
皇帝这才开口:“原是不该见你的,可朕也是个人,总也会不忍心,想着最后见一见你……”他之前一直不愿见太子,就怕见着太子便又生出不忍来,下不了决心。如今诏书已然写好,退无可退,想到此回再不见,恐怕便见不到儿子了。所以,他才令人叫了太子一行人来。
太子只觉得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戳在他心尖上,那种酸楚感一直往上涌,喉中微哽,最后只能低低的叫了一声:“父皇……”他想起这么多年来父母对他的爱护,想起这么多年来皇帝屡屡的容让宠爱,再联想到如今的处境,一时之间竟是生出无地自容、羞愧不已的感觉。
皇帝却坐着没动,只是垂眸静静的看着太子头上的发旋,目光一动不动,似是含这些什么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轻声解释道:“大约也是老了,朕这几日总是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当年你才出生的时候,被襁褓包的严严实实,放在你母后的床头,只那么一点大,哭声却响亮的很。当时,朕抱着你,就像是抱着一团棉花。那时候,朕还和你母后许诺,说‘慧娘,这是我们的嫡长子,日后承我基业的儿子’……”
那时候,他满心都是得子之喜——那是他的嫡长子,是他心爱的妻子为他所生的儿子,是血脉与生命的延续,也是新的希望和未来。那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心爱的一个。
皇帝阖了阖眼,乌鸦鸦的眼睫搭在苍白的皮肤上,根根清楚。他不紧不慢的接着道:“当年,高皇帝偏爱朕,一直有传位之念,为这个难免错待了齐王。也正因此,高皇帝一直耿耿于怀,这才早早过世。朕那时候便下定决心,要好好的待自己的孩子,好好的培养自己的储君,高皇帝犯过的错,朕绝不再犯。”
说到此处,皇帝却不由垂首匆匆咳嗽了一声,苦笑着道:“可如今看来,朕竟还比不上高皇帝。至少,至少纯孝太子乃是意外战死,皇姐安好、齐王亦是尚在,而三娘却是死在朕的怀里……”他说到这里,想起当时怀中奄奄一息的幼女和那洒满衣襟的热血,便是已然过了数月,可他依旧难以释怀,连一直沉静的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也是朕往日里太过自负,只以为什么都尽在指掌。上天亦是看不过眼,特特来惩罚朕的吧。”
太子亦是对幼妹之死十分羞愧懊悔,闻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伏在榻前痛哭了一通,低声哽咽着认错道:“都是儿臣不是,误信奸人之言,做了那么多无法弥补的错事。”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道:“你能想明白,那自是极好的……只是,朕还有一句话要问你。”
太子连连叩首,只是道:“儿臣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沉吟片刻,方才道:“你身边那个叫兰射的内侍,在你看来,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太子一怔,倒是有些不明所以。
皇帝却缓缓开口道:“兰射的尸体已被检查过,他手臂上有一个兰花印记——当初楚王与吴王遇刺,吴王便曾与朕说过其中一个刺客手臂上有兰花印记。而且,据你供人,也是兰射给你出主意让康乐替你给朕敬酒的?也就是那杯酒里,被人下了毒。朕当时大怒,一时失了分寸直接叫人打死了事,可事后却又觉得这里头不简单。”
太子连忙开口:“父皇,楚王与吴王遇刺之事,实在不是儿臣所为。”
皇帝扫了太子一眼,虽不曾应答什么,可他心里却也信了五分。
当时楚王与吴王遇刺,皇帝之所以认定了是太子所为,一是前头太子与二王已有间隙,二则是吴王认定行刺之人乃是内侍且下头查证当日有形似刺客之人入了东宫,两厢对比,他心里方才认定了乃是太子所为。可做父亲的多少了解儿子,就算太子真敢派人行刺楚王与吴王却也不敢动手弑父,年宴那杯酒必是太子左右使的计谋。
原本,皇帝觉得那几个内侍大约是想要险中求富贵,冒险毒死自己,好叫储位不稳的太子早日登基,他们也能早些跟着鸡犬升天。所以,皇帝一气之下便直接令人将那几个内侍全都给杖毙了。
可是后来,皇帝疑心病一犯,忍不住便派人又查了一回。查来查去,毒确实是兰射一个人从外头买的,也是兰射劝动太子让康乐端酒的,可兰射手上的那个兰花印记却也假不了,叫他想起先前吴王关于刺客所说的话,想起谢贵妃的那枚兰花玉佩——前朝每个皇子和公主都该有一枚的兰花玉佩。再一联想到兰射这个名字,他心里头便生出隐隐的疑窦来。
皇帝想得深了,眼中颜色亦是跟着一沉,只是面上仍旧不漏,只淡淡苦笑一声:“兰射之事,你也只当自己不知道吧……”他这几日病中总是琢磨这事,见着太子不免问了一句,可如今一想却也明白过来:依着太子这偏听偏信的糊涂毛病,哪里能瞧出兰射的问题?
太子只是诺诺的垂头应了。
皇帝想了想,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到底还是温声与儿子说话:“明宸,朕知道,你心里头肯定还有些怨——那些事原就不是你做的,最后偏却要算在你头上,这般一想你也是冤枉的。可明宸,你是朕的嫡长子,大周的太子,你一出生便处在这个位子上,最尊贵不过,兄弟们见了你也要行礼。难道这尊贵就是白得的?天下人都看着你呢!容不得你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容不得你有半分的侥幸!”
太子怔怔然的抬起头,去看皇帝,咬住了唇把话给咽回去。
皇帝却慢慢的把自己的话说完:“太子之位何其重要。太子,那是待朕百岁后便要接掌天下的人。可你呢?乖戾不逊、宠幸奸人、偏听偏信,朕又如何能放心将这天下交于你?”说到此处,皇帝不由勾动心肠,用手抚着儿子的发顶,眼里亦是落下泪来,“明宸啊明宸,朕答应过你的母后,要叫你承这江山,可朕到底还是与你母后失言了。来日泉下相见,朕都不知该如何见她……”
他这一辈子,一直都重信诺,当年与谢贵妃说了要“护她一生”便是再未改口。可不知怎的,到了元德皇后处却总是没能守住承诺——说好了要做一世夫妻,说好了要去江南看花看水,说好了要将基业交于嫡长子……可他总是没能守住那承诺。
皇帝就像是过去一般,以手轻抚着爱子的鬓角,眼中的泪水却终于落了下来,一滴滴的打在太子的头顶上。
太子跪在榻上,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的许多事:那时候朝局尚且繁杂,皇帝总是很忙很忙的,案头也堆着许许多多的折子,似乎永远也看不完。可他再忙也会抽出些时间来——或是把太子叫来陪着一起看折子教他如何理事,又或是父子两个一起用顿膳顺便说说话。那时候,他是真心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的父皇更加令人崇拜、令人喜爱的父亲了。
然而,他的父皇到底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他还是个皇帝。
太子握紧了皇帝的手,低声道:“我知道的,父皇。”他用力咬紧牙关,咬得牙关发酸方才把哭声憋回去,“您是天子。天子者享天下供奉,当视百姓为子女,以天下江山为重。”
他小时候不知道这个道理,一直很生气:为什么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只他一个是十岁不到便搬去东宫独住的,边上还有一群他父皇给他请来的名师,时时刻刻的盯着他,只要有一点的错处便要狠狠的批一顿。二皇子偏还不服气,事事都要与他争,却不知道他过得有多么难,多么嫉妒这些能够在父皇母后身边撒娇的兄弟姐妹。可如今他才明白,无论是皇帝的位置还是太子的位置都不是容易坐的,绝没有享了其中富贵却又嫌弃其中艰难的道理。
这一寸寸的江山都是皇帝浴血奋战、耗尽心血得来的。他爱元德皇后、爱谢贵妃这些妃嫔旧人、爱所有的子女、爱郑娥……可那些都是不一样的,都是无法与天下江山相提并论的。所以,当太子不堪此位时,纵是违背誓言、纵是百般心痛,他仍旧还是要废太子的。
皇帝看着他,点了点头:“你明白,也好……”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忽而翻了个身,摆摆手道,“行了,我原本还想见见崔氏和康乐。现今想想,还是不见了。”相见不如不见,也不必至如今这般摧心。
太子跪在地上,含着泪,郑重其事的给皇帝磕了三个头,然后方才一步三回头的起身离开了。
才走到门口,便听到皇帝的声音:“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想要带什么就带什么,莫要委屈了自己。黔州那里比不得长安,自己多顾着身体……”说到后头,皇帝语声一顿,只是长长一声叹息,终于还是没再说话。
太子踉踉跄跄的从内殿出来,险些栽到在地,还是黄顺给扶了一把。
皇家小公举 第45节
太子妃崔氏满目担忧的上前搀着太子的手,柔声道:“殿下,没事吧?”
太子回望了一眼这恢弘雄伟的甘露殿,满目的阖上眼,然后又睁开,轻声应了一句:“没事,”他眉头一抬,又道,“走吧,回府收拾东西。父皇隆恩,特许我们带些东西去黔州。”
太子妃崔氏微微点头,又转头安慰了女儿几句,牵着太子的手一起走出了甘露殿,走出了这座充满了人间顶端的富贵权势的宫城。
一月后,崔氏也是这般平静而又从容的陪着太子与女儿,一齐走出了这座困了他们整整半生的长安城。
长安城里,总是走了旧人来了新人。废太子一行人四月初离京去了黔州,而五月里,吴王妃便抱着她才出生不久的女儿上了京城。
吴王妃一来,吴王府上下都恍然一新,吴王边上那些个王昭仪送来的宫人全都被吴王妃自个儿笑纳了。她还特特进宫去和王昭仪说话,一脸难为情的解释道:“母妃给的人都是极好的,我瞧着也喜欢的很,索性便收到身边留用了。”
王昭仪多少有些个不开心,嘴上却还是道:“那便好……”她想了想,不免拿着孩子说了吴王妃一句,“你也是!孩子还小呢,哪里经得起这长途跋涉的?”
吴王妃乃是将门虎女,言语亦是十分伶俐,笑着打趣了一句:“孩子还小呢,哪里能离得了我这亲娘?”
王昭仪说她不过,只好笑着指了指她的额头,随口道:“你这嘴啊,真真是极巧的!”
“可不是,我家殿下也这么说呢。”吴王妃拿着帕子掩着唇一笑,她才生过孩子,面颊仍旧有几分的丰盈,身形看着十分丰腴饱满,就跟蜜桃一般的甜且多汁。她这一笑之间,自有一段风情。
总之,吴王妃这作风,王昭仪和楚王是一百个瞧不上的:简直就是一头母老虎。偏吴王惧内上头和萧明钰倒是挺像的,都自个儿关起门来不说话。吴王妃左右一瞧,也觉得也就魏王府上亲近,几个妯娌里头独独喜欢来与郑娥说话。
撇开吴王不提,郑娥倒也喜欢吴王妃的做派和性子:吴王妃驯马、打马球是个好手,吃食保养上头亦是很有些个人的见解。这常来常往的,不仅郑娥喜欢吴王妃,就连二公主也都挺喜欢这三嫂的。当然,二公主喜欢吴王妃,这里头还有些个人小心思——她与张长卿成亲也有好一段时间了,子嗣上头多少有些忧心,免不了要问一问吴王妃这个过来人的。
二公主自个儿偷偷想法子求子不说,还爱拉着郑娥,和她抱怨最后这些个东西:“我都快两年了,你也快一年了,这长安城里头每天都有人生孩子,时不时的就有人请我去百日宴。我这一算,怎么就只咱们两个没信儿?要不去拜拜菩萨?”
“这才一两年呢,长卿他都没说,你急什么?”郑娥在这上头可没什么特别的希求,连忙拉着二公主劝了她几句,“反正,三皇嫂不也说了,这都是缘分。”
“哪有这么迟的缘分啊?”二公主嘟嘟嘴,不免又生气。
郑娥只好挖空心肺的给她想词:“这不是你和长卿的缘分来得太早了,送子观音就故意来迟一点了。”
二公主闻言羞恼交加,锤了郑娥一同,忍不住又问她:“对了,阿娥,四哥那头没催你吧?我瞧着几个皇兄家里头孩子倒是一个个的生了,他年纪原就比你大些,现今不会急了吧?”
“还,好吧……”郑娥摇摇头,不知想起了什么,不由面颊微红的不由垂下头去——瞧萧明钰每晚火急火燎的模样,真要是怀孕了要他憋上几月,他还不得哭死?
等晚上萧明钰来接她回府的时候,郑娥偷偷瞧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道:“你喜欢二哥家的青哥儿,还是三哥家的如姐儿?”
萧明钰想了想,好一会儿才道:“都还好吧……”仔细想想,无论是楚王府的小皇孙,还是吴王府的小县主都还是只会吃奶的娃娃,一眼瞧去哪有什么区别?
郑娥蹙蹙眉,只好明着问他:“那,你不喜欢孩子啊?”
萧明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把人抱到怀里头,伸手揉搓了一下,逗得怀中的人眉开眼笑了,这才顺嘴解释道:“也没有,我都挺喜欢的。”他顿了顿,扬眉笑起来,眼角微微往上一挑,口上道,“不过啊,要论起最喜欢哪个,那肯定是我们家的眉眉……”
郑娥听他叫起自己的小名,想起往日里他在床榻间,一面叫着名字一面做的事情,面上不免一红。随后,她又努力摆正了自己的神色,口上道:“我,我就是想问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啦。”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好……”萧明钰垂头亲亲他家王妃白嫩嫩的面颊,心里软的很,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又道,“你别听二娘那丫头胡说,她原就比你大两岁,成婚也比你早,这会儿心急要孩子,我也不好说她。可你年纪还小呢,养好身子要紧。咱们两个还能再逍遥些时候,很不必急着要孩子……”
郑娥原也没想这么早就要孩子——她自个儿还有些孩子气,真没想过再要个孩子回是什么样。只是成日里听二公主抱怨,这才想起来问几句。如今听到萧明钰这话,她也觉得是这个道理,点了点头。
萧明钰伸手替她理了理发髻,手上动作轻柔,连语调也是极柔和的:“对了,我和父皇说了,正好下月是你生辰也没什么大事,到时候,我正好能抽出空来陪你去峨眉山拜祭一下岳父和岳母。你说好不好?”
郑娥本还懒洋洋的躺在萧明钰的怀里,听到这话却是睁大了眼睛,她一双眸子就如同两丸黑水银,黑亮澄净,瞪得圆溜溜好似猫眼儿,可爱的很。
萧明钰看着,喜欢得很,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睑处,异想天开的道:“要是以后有孩子,最好眼睛像你……唔,鼻子嘴巴也像你……”总之郑娥哪儿都好看,以后他们的孩子要是能像郑娥,那是最好不过。
郑娥被他逗得一笑,推了人一把,呶呶嘴:“嗳,你别胡说,说正事!”她连忙端正了神色,开口问了一句道,“我们真的能去峨眉山吗?还有,我爹娘的事情,父皇他都和你说了?”
“嗯,”萧明钰点点头,“我知道,先前准备了这么久,忽然说是不去了,你肯定不高兴。正好这回你要生辰,也该带你一起去拜祭一下他们了,告诉他们我会好好照顾你,叫他们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郑娥眼睛一红,抿了抿唇,小声道:“四哥哥,你真好。”
萧明钰一本正经:“错了,该叫夫君。”
第94章
郑娥被他这模样逗得一笑, 趴在他怀里,抬起笑盈盈的双眸。
她那一双黑眸, 黑白分明, 清澈透亮,犹如一汪春水,眼波流转之间可以叫铁石融化。她就这么仰头看着萧明钰, 软软的叫了一声“夫君”。
声音娇软软的,就像是一根又细又长的白鹭翎羽, 纤白的羽尖轻轻的挠在耳根与心头,叫萧明钰的一颗心都软了起来, 恨不能把怀里的人好好的揉搓一顿。
只是,虽是说好了要走,皇帝那头也准了, 可依着他们的身份到底还是不能说走就走,至少得把手头上的事情得先办了。而且对着外边的人, 也不好直接便说拜祭父母, 只说是要两人一起出去过个生辰。
二公主自是亲自去送人, 羡慕的不得了, 死命拉着郑娥的胳膊,念道兼抱怨:“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的话, 我就和你们一起去了……”她在长安城里头待得都快闷坏了。
郑娥甚少和人说谎, 对象又是二公主,不免更加难为情,差一点就要道出实情了。
还好边上还有个萧明钰, 瞥了一眼妹妹,顺嘴教训道:“你成日里要不长卿,要不就孩子的,别人怎么和你说?”他顿了顿,又剑眉微挑,“再说了,真要带上你,是不是还得把长卿捎上?”
二公主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偏每每见着自家四哥蹙眉冷脸就觉得心里头发虚,而且她其实也觉得自己成日里拉着郑娥抱怨孩子的事情做的有些不地道,这会儿只好服软的嘀咕一句:“我就说说嘛,四哥你成日里的就会教训我!”说着又拉郑娥,“怎么忽然想起要去峨眉山啊?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一路上翻山越岭肯定要累坏了,路上驿馆肯定也不大好,你们可得多带些东西。对了,山上肯定冷,多带些衣裳……”
这般零零散散,倒是交代了许多。
郑娥不能和她说实话,心里头颇有几分愧疚,也不管是有用还是没用的,都一一应了。
倒是萧明钰也跟着听了一会儿,见着天色不早便打断了二公主依依不舍的话:“行了行了,再说下去,就天黑了……”他说到这儿,忍不住用手叩了叩二公主的额角,略带了些调侃意味的玩笑道,“也不知你这唠叨的毛病是哪儿来的?”
二公主今日接二连三的被自家亲哥嘲讽,不免有些气哼哼,扬起下巴直接应道:“天生的,没办法!以前每回出门玩,父皇母后不也是这么一句句交代的?”她说到后头也觉得有些失言,连忙低了头。
两边却也一静,萧明钰那屈起的手指也跟着缓了缓,没再似之前那般叩在二公主的头上,只是轻轻的抚了抚她的鬓角,语声仍旧是沉静含笑:“好了,那就送到这儿吧,这些事情我都安排好了的,必会好好照顾阿娥的,你便放心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也是,别总是到处乱跑,也就长卿脾气好不和你计较。若是真闲了,也可以去宫里陪陪父皇……”说着,他左右瞧了瞧,顺手折了一条柳枝递给二公主,“唔,都说折柳送别,这柳条就送你了。”
二公主三两下就被萧明钰顺了毛,手里抓着柔韧的柳枝,心里一软也就没再气了。她很快便松开拉着郑娥的袖子,嘟着嘴道:“那,你们要记得要给我梢信,还有礼物!”
郑娥纤眉一弯,眉眼含笑:“嗯嗯,一定会的。”
萧明钰才没有她们小姑娘家的离别愁绪——最多几个月,用得着这么依依不舍?他随手摆了摆算是与二公主道别,然后伸手一拉,便扶着郑娥上了马车,自己则是跟在后头上去了。
二公主就站在外头,眼见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这才扶着侍女的手上马车回自己的公主府。
时人常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从长安去峨眉山的这一路确实是有些难走。
虽说马车里头垫了好几层毯子,有许多枕头靠着,可郑娥仍旧是被颠簸的不轻,大半时间都是那萧明钰做肉垫,窝在他的怀里头。只是,如今正是六月里,长安城还好些,蜀地却多少也已有了些炎热的影子。有时候,午间驾车在山道上过去,一点风也没有,马车里头更是闷热。
郑娥本就被养得有些娇,算得上是身娇体贵——早年在宫里头的时候,不是住甘露殿便是立政殿,自是没吃过苦,后来无论是在泰和长公主府还是魏王府也算半个主人,自也没吃过苦。她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会儿头一次出门,路上这般一颠簸、一闷热,就连胃口都被闷坏了,就连饭菜都吃不怎么下,开始时还吐了一回。
萧明钰也没法子,除却叫人备些药来之外也只好嘱咐边上伺候的宫人,一路上多买些开胃的点心或是水果,时不时的便给怀中的郑娥喂一些。
这般一路折腾下来,郑娥多少也有些恹恹了,好容易才被萧明钰养得圆润的下巴又瘦了许多,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看着更小了,犹如初夏时候才刚刚冒头的小荷尖,白嫩纤巧。
萧明钰简直就像是自己被割了心头肉似的心疼,看着郑娥那下颚处纤细的弧线,嘴里不免道:“早知道如此,不若叫你留在京里头呢,我替你来一趟也是好的。”反正他皮糙肉厚,一路上倒也没觉得吃了什么苦。
郑娥瞪了他一眼,细声道:“到底是我爹和我娘,我为人子女,总也要来见一面。这种事,哪里能够替的?”
萧明钰见着她这般模样,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红唇,笑起来:“你爹娘就是我爹娘,怎么就不能替了?”
温热的鼻息吐在面颊上,拂动纤细的发丝,皮肤被蹭的有些痒痒的。就像是车厢外头被炽阳烤的闷热的热风,心头燥热不由也跟着冒了头,郑娥一时间只觉得颊边滚烫,含羞带嗔的抬眸瞪了他一眼,倒是没说话了。
萧明钰得寸进尺,含着她的下唇小心咬了咬,压低声音问郑娥:“要不,我们来了一回吧?”大概是当初在山上看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画册的缘故,他在那件事上的热情显然非常高昂,而且总有层出不穷的点子,比如说是:温泉里、椅子上、在花丛里、假山秋千边上、在车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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