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病

她转得累了，便坐下来，地上是厚厚地树枝，还有一层飘落，阿绯索性摊开手脚躺了下去。
花枝人面难常见，青子小丛丛。
韶华长，明年依旧，相与笑春风。
风吹过，眼前桃花乱飞，阿绯眯起眼睛看，阳光从桃缝隙中若隐若现地闪烁，飘飞之中，阿绯看到有个人影俯身道：“小阿绯，跌疼了吗？”声音极暖，眼睛极美。
阿绯张口，无声地说道：“不疼，我很好啊。”眉眼弯弯开怀地笑。





公主病 初，初见
傅清明负着手站桃树之后，此处地势空旷地脚又北，山气偏冷，花开晚，这片晚放狄花横眼前，烂漫正盛，就如他眼中那人。
他瞧见她蹦兵跳地跑进桃林，他不忍束缚那样自身影。
——虽然先前入耳得那些话如刀子凌迟般，他奇怪自己会有这样感觉，也奇怪这种感觉会如许真切，真切而痛苦地，让他甚至一时无法反应。
该以何种面貌面对她？愤怒？冷漠？愧疚？后悔？种种都不是。
傅清明觉得自己置身于迷雾之中，心里空寂之极。
他本来是追逐她而来，是捕猎者，但此刻，阿绯前头身影却像是指引，变成他往前而行目标。
傅清明跟着她进了这片林子，一片艳丽到令人迷醉绯红之中，看到了又一番不同风景。
他看着阿绯躺地上，自地摊开手脚，覆面罩身，她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傅清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如斯一副画，眼底波澜涌动。
——大启盛元六年，傅清明自虢北凯旋而归，帝京大开宣武门迎接得胜回朝大将，黄沙铺地，禁卫清道，当时还是王爷慕容祯雪亲自出城十六里迎接，——排场一时无两。
慕容祯雪跟傅清明同年，也是傅清明京内好朋友，傅清明于虢北平定动乱，于那个苦寒之地足足呆了近五年时光，此番回京，着实声势浩大，帝京百姓闻风数出迎，立街边上肃然静候大将军，无不以端望到傅大将军英姿为荣。
慕容祯雪迎了傅清明入京，稍事休息便面前启帝慕容霄，慕容霄对傅清明这位功臣大将亦青眼有加，赏赐金银无数，并美色宫女十人，且定晚上于皇宫九重阁设宴为傅大将军接风洗尘，百官同席作陪。
傅清明之威名权势可见一斑。
只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本以为一世无羁风流不暇此心此人，会回京这一日，同另一人死死地纠缠一块儿，就如那拧而生蒂葛，相互纠缠，劈开其中一株便不成活。
慕容祯雪很是高兴，退出勤政殿后便陪着傅清明于宫中慢慢而行，皇家亲情散漫，身为皇族他又要谨言慎行，因此冠盖满京华，知己有几人？傅清明是他从小一块儿长大至交好友，好不容易盼了回来，且又立了大功，慕容祯雪欢喜可想而知。
“虢北族王们向来傲慢强悍，你竟能将他们一一收服，真真是我不拜服都不行。”
慕容祯雪打量着好友，五年虢北苦寒，把个翩然贵公子似人物磨练多了几分孤傲，原本就不怎么喜形于色性子，此刻越见深沉。
幸好他们交是心，慕容祯雪也相信，不管时光再如何变幻，傅清明是他认得那个傅清明，他一辈子知己。
傅清明面上浮现淡淡地暖色：“我瞧着你是嫉妒……若是给你机会出京，你必然会做比我好，如今这功劳被我抢了来，看你是百般无奈吧。”
慕容祯雪笑：“留神把我捧得太高，有朝一日会掉下来摔得厉害，我自己有多少分量自己明白，是万万比不上你，天底下也只有你，能把那些藩王们收服妥妥帖帖，真乃我大启福将战神。”
傅清明扫他一眼：“说我捧得你太高，我看明明是掉了个个儿。”说罢便故作冷淡，负了手转身。
慕容祯雪哈地一笑：“你那是客套话，我可是真心话……对了，这番回来，可就安定了吧？皇兄赏赐你那么多宫女……”
傅清明淡淡道：“王爷若是喜欢，数送你无妨。”
“哈哈，知道你眼光甚高，那些庸脂俗粉怕是入不了大将军眼。”
“哼……”
慕容祯雪心头畅，正要再说，却听得有人叫道：“王叔，王叔！”
饱含喜悦声音，清脆娇美，引得傅清明转头看去。
宫廷宽阔廊间，有一个娇小身影如风般地往这边狂奔而来，却只盯着慕容祯雪。
傅清明本是无心地看一眼，忽然移不开目光。
慕容祯雪眉头一蹙，眼底却是宠溺爱意，顾不得跟傅清明说话，往前走了几步道：“阿绯，不许乱跑，留神又摔跤啦。”
那女孩子却已经跑到了他跟前：“王叔！你回来啦！”
“我只是出城一夜而已，又不是出什么远门。”慕容祯雪无奈。
慕容绯哼道：“王叔从来没有出城过啊，若是你带着我，我也不用担心了。”她这才一歪头看向慕容祯雪后傅清明，“他……”就这一瞬间，她脸上表情，从满面笑容变成了高深莫测。
明明才是个十几岁少女，却露出一种傲慢神情来，明明比他低一个头不止，那种眼神，却像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傅清明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慕容绯觉得他眼神有些令人……讨厌。
正当慕容祯雪想要介绍时候，傅清明已经微微地抬臂拱手行礼：“末将傅清明，见过公主殿下。”
慕容绯昂着下巴，淡淡说道：“哦……免礼，平身吧。”
慕容祯雪旁看着两个人，慕容绯对外人通常便是这幅面目，又高傲又冷淡，傅清明面对这样慕容绯，却难得地显得有几分恭顺，一个傲然地昂头，眼神不知飘到哪里去，一个却低着头，双眸光落她脸上。
不知为何，慕容祯雪心一跳：当时他以为这幕场景很是有趣，后来才知道，原来并非只是“有趣”那么简单。
然而对阿绯来说，其他都不要紧，她所为只是慕容祯雪，忽略了傅清明后，阿绯便凑向慕容祯雪：“王叔……去我宫里吧，我调了好茶给你喝。”声音有些悄悄地，生怕人听见般。
慕容祯雪笑道：“不成，我得陪着傅将军，待会儿要出宫了。”
阿绯想了想：“那你回来后就去好么？”
慕容祯雪同傅清明数年不见，想要好好地叙旧一番，便有些踌躇：“这……”
阿绯见他面露难色，便握住他胳膊，低低地求：“王叔……王叔去吧……”
慕容祯雪越发为难，不妨旁边傅清明说道：“王爷，若是于礼数无违话，就让末将陪王爷前往公主宫中一坐如何？”
慕容祯雪大为意外，阿绯是，闻言便很不悦地转头瞪他：“本宫有同你说话吗？”这人耳朵可真是灵光！
慕容祯雪一听阿绯这个傲慢地腔调，本来想推诿傅清明话便反而说不出口：“阿绯……”
阿绯停口，慕容祯雪看傅清明面上并无异色，便道：“难得你有此兴趣，那么我们便一块儿去吧。”他说完后，便一拉傅清明袖子，含笑低低道，“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公主泡得那些茶，你好不要喝。”
“哦……”傅清明淡淡答应了声，转头看阿绯，却见她正斜着眼睛瞪他，黑瞳仁银眼白，长睫轻闪，她眉心描绘着曼妙妩媚妆，细细地花纹明净额间舒展，像是撩拨着谁心。
阿绯以为，那是他们初次相见。




公主病 双，双骄
阿绯当然知道傅大将军是谁，深宫寂寥，那些宫女太监私底下说些八卦，胡扯到匪夷所思地步。
但一涉及“傅大将军”时候，不管先前谈论着什么离谱话题涉及什么淫邪腔调，就“傅清明”登场时候，气氛总是会变得异乎寻常莫测高深，就好像一片无稽之谈里头忽然冒出了一声庄严肃穆“阿弥陀佛”，无限敬畏。
阿绯知道傅清明是个名将，或者战神，可这又如何？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是绝世名将，那也是大启名将，大启是慕容家，她是大启公主，他便是她家奴。
然而这个人却偏生跟慕容祯雪交好，眼睁睁地望着他恬不知耻地跟着慕容祯雪进了自己宫殿，阿绯没法子当着慕容祯雪面儿将他赶走，于是便竭力视而不见。
慕容祯雪对她奉上茶表示苦笑，茶汤色泽倒是极好，赤红透亮，但味道就不敢恭维。
前车之鉴，慕容祯雪谨慎地问阿绯这里头又用了些什么材料。
阿绯正要献宝，旁边那人很不识相地开口说道：“这不过是御供滇南红茶，里头大概有些玫瑰花粉。”
阿绯见他居然猜出来，也不以为然：“是又如何？有本事再猜猜看。”这茶里头她加了一味中土没有香料，不信这个人能猜出来。
慕容祯雪却极为感兴趣，将手中茶杯一摇，笑道：“难得你虢北那种地方呆了五年，竟还记得滇南红茶，对了……你又怎么知道是滇红，不是祁门……云峰之类地方所产？”
阿绯呆了呆，她也知道红茶有许多种类，但如何区分却一窍不通。
傅清明竟喝了一口茶，慕容祯雪期待他一口喷出来，他面色却极淡然地，甚至缓缓而平静地把那口茶咽了下去。
祯雪好奇：莫非阿绯这次调味道不同？于是便也尝了口，谁知道才一入口，只觉得一股恶香直窜入内，登时便一口茶喷了出来。
阿绯急忙拿帕子：“王叔你怎么啦？”
慕容祯雪咳嗽着，瞪傅清明：“你、你……”本是想问他究竟是舌头失效还是故意骗他也喝，却瞧见对方唇边一丝笑意，即刻了然，是上了当。
傅清明淡淡道：“公主一片美意，王爷你怎么能一口也不喝呢？”
慕容祯雪觉得舌尖儿都有些麻，只能笑道：“好好，我好心嘱咐你留神，你却要拖我下水，我这真真是误交损友……”
傅清明却又转了正题：“滇红性猛一些，味道重，色泽也红，故而我瞧得出。”
阿绯撅嘴：“够了，不是让你炫耀，你只管再猜里面还有什么？”
傅清明微笑看她：“这里头大概还有异邦传入一味香料，若是末将猜不错，这种闻着清淡尝起来猛恶味道，应该是薰衣草。”
阿绯目瞪口呆，想不到他竟知道这种奇僻之物。
傅清明目视着她：“其实公主若是想尝鲜奇，只放一丝就是了，不过公主放了太多，味道就反而有些……这便是‘过犹不及’。”
慕容祯雪越发钦佩，阿绯却很想把傅清明扫地出门。
晚间接风宴上，不仅百官陪同，皇亲国戚一概座，顶上是帝后，下列是皇子皇女们，阿绯自也列，她自作主张坐慕容祯雪旁边，祯雪旁边却是傅清明。
酒过三巡，百官说了无数好听话，启帝慕容霄也对傅清明功绩大家赞赏，只不知有谁先提议，说是：“傅将军武功盖世，但京中，武功好莫过于祯王爷了，偏生傅将军同王爷自小交好，可谓是大启双骄了。”
又有人道：“此言极是，不过……却不知道傅将军同祯王爷之间，谁技高一筹？”
慕容霄闻言，意兴勃发：“祯雪，今日群臣聚会，贺傅将军凯旋而归，不如就当着文武百官面儿，你同傅将军比试一遭？让众人和朕开开眼界。”
慕容祯雪忙道：“皇兄，如此良辰，臣弟觉得不该舞刀弄剑，何况若是不慎有所损伤便不好了。”
慕容霄大笑道：“朕皇弟，莫非你是未战先认输了吗？傅将军威名至此？”
慕容祯雪正要再说，傅清明道：“末将低微，怎么能跟皇亲动手？”
慕容霄看向他：“傅将军不必过谦，何况朕不是想让你们性命相拼，只不过是舞一舞剑，算作是助兴而已。”
慕容祯雪同傅清明目光相对，却察觉身边有人拉扯自己袍摆，他低头，对上阿绯双眸：“祯王叔，不可不可！”阿绯觉得她王叔是尊贵之人，怎可跟那武将相拼。
慕容祯雪还未出言，傅清明道：“既然如此……陛下有命，那末将只能遵从了。”
阿绯大惊，几乎跳起来反对，慕容祯雪侧身她肩头一拍：“无事。”缓缓起身。
当下有内侍送了两柄剑上来，傅清明同慕容祯雪各持一柄，对行了礼，便当庭“舞”了起来。
两人自小便为好友，闲来也常对上几招，彼此之间默契十足，当下整个殿内一片刀光剑影，耳畔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两人同为英伟男子，又是高手，身形翩然腾挪，果真是又惊险，又好看，满殿文武看如痴如醉，鸦雀无声。
阿绯旁边跪坐，死死地只盯着慕容祯雪身影，却见两人起初对招还慢，渐渐地便加了速度，你来我往，竟似是殊死搏斗一般，缠斗之间，几乎看不清哪个是傅清明，哪个是慕容祯雪，阿绯听到自己心怦怦乱跳，眼前也有些发花，正紧张地要晕过去，却听得“当啷”一声，有人剑落地上。
阿绯吃了一惊，擦擦眼睛去看，却见慕容祯雪手中持剑，剑搭傅清明肩头，而傅清明手中却空空如也，剑落慕容祯雪脚边上。
阿绯用力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当下跳起来，高兴叫道：“祯王叔赢了！”
傅清明望着她神采飞扬笑脸，默不作声。
然后便是启帝慕容霄笑声：“果真是祯雪技高一筹啊。”
慕容祯雪望着傅清明，摇头一笑，把剑扔地上。
慕容祯雪退回来后，阿绯十分开怀：“王叔，喝杯酒歇一歇。”亲自倒了酒端过去。
旁边傅清明正落座，闻言便转头看过来。
阿绯因慕容祯雪赢了，格外高兴，疑心傅清明是心有不甘，便冲他做了个鬼脸。
傅清明嘴角一挑，便低了头。
这刻慕容祯雪端酒小饮了口，额角边上亮晶晶地，阿绯仔细一看，原来是汗，便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王叔，你出汗啦！”
她抬手便要去替慕容祯雪擦汗，却被祯雪拦下：“我自己来便是了。”将那方帕子接了过去。
却不妨旁边傅清明忽然也冒出一句：“末将也出汗了，不知殿下可不可以也赠一方帕子给末将？”
他声音不高不低，祯雪听得明白，祯雪旁边不远处慕容霄也听见一二。
阿绯目瞪口呆：这个人脸皮可真厚！正要刺傅清明一句，祯雪却宽和一笑：“这个我未用，你用吧。”便把阿绯那方帕子递了过去。
两人一照面间，彼此将对方都看得极清楚，祯雪面上隐约可见汗意，但是傅清明却依旧如旧，一星儿汗都不见。
傅清明却无事人般将帕子接了过去：“多谢王爷。”
阿绯吃了一惊，看傅清明竟坦然地把自己手帕握手中，有些不敢相信：“王叔？”
祯雪冲她一笑，阿绯无法对他发脾气，便看向傅清明，咬牙道：“那是本宫帕子，还给我！”
傅清明看向阿绯，缓缓道：“殿下，这帕子给末将用过了。”他居然抬手，装模作样地将帕子嘴角擦了擦。
“混……你还给我！”阿绯大怒，探身将帕子从傅清明手中夺回来。
傅清明也不反抗，只看着她，眼神莫测高深。
阿绯对上他眼神，想到手中所握被傅清明用过，便咬牙将帕子扔地上：“既然是你用过，我也不要了！”站起身来，那帕子上用力踩了几脚。
傅清明不动，祯雪正欲阻止，却听慕容霄沉声喝道：“阿绯！”
阿绯住脚，转头便看皇帝。
慕容霄道：“你怎可对傅将军无礼！速速向他赔礼！”
阿绯一呆：“父皇……”
祯雪看傅清明一眼，便打圆场：“皇兄，阿绯不过是小孩子脾气，宽恕她这次吧？”
慕容霄道：“你不必纵容她，就算是公主未免也太任性了些，敢对辟僵护壤大将如此，——还不赔礼？”
祯雪皱眉，便看傅清明，本以为他会出声，没想到他竟然端坐不言。
阿绯看看慕容霄，又看看“装模作样”傅清明，心中恨他之极，大叫道：“我才不要向他赔礼！”
这一句话代价，是被慕容霄禁足宫中半月，一直到光锦公主要下嫁傅将军婚讯传来。




公主病 骗，骗子
傅清明桃树后转过，一棵一棵狄树遮着视线，他每换一个位置，眼前风景都也变得不同。
绚烂景象里，桃花布景中，他像是看到了阿绯千面，管她自始至终都静静地没有动一下。
傅清明看得入神而不自知，良久之后，他依旧负着双手，自株株桃树后转出来。
他脚步极轻，缓缓走到阿绯身边。
阿绯依旧摊开手脚躺那里，闭着双眸，脸色恬然，沐浴着闪烁阳光，身上头脸各处落着自天而降狄。
傅清明凝视她片刻，威风吹拂，像是桃花雨漫天飘落。
有一片，不偏不倚地竟然落了阿绯唇瓣上，像是轻吻般地覆上头。
傅清明双眸骤然缩紧。
他缓缓地俯身，而后单膝着地，半跪之姿。
傅清明伸手，将那片桃小心拈起，捏指间。
那么轻薄，略微用力便会揉碎，他看了会儿，便放唇间。
轻轻咬开，桃有种涩涩滋味，齿间散开。
傅清明望着阿绯脸，眼底波澜云起。
冷不防地，阿绯竟睁开眼睛，一瓣桃花缀她眉角，挡住她视线，于是她眼前便有了一个朦胧不清人影。
阿绯吸了吸鼻子，抬手把那碍眼拂开，才看清了傅清明：“噫……”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不耐。
只是并没有就张口赶他走。
四目相对，阿绯叹了口气：“我前辈子肯定欠了你很多钱。”
傅清明微微一笑，阿绯道：“现我心情很好，不要跟你吵，你也不要吵我。”
“嗯。”他竟然无条件答应。
阿绯斜睨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动作才也放心，本来想起身，然而这个姿势实是太舒服了，阳光暖暖地照下来……桃树上似乎有蜂蝶飞舞，一切都极合意，除了傅清明。
阿绯又瞅他一眼，却看到他脸上结痂一道伤痕，是她用簪子留下。
傅清明就半跪着，也不动，阿绯看一眼那伤，他生得俊，那道伤却极狰狞，不知道是不是会从此破相。
阿绯心里不自起来。
阿绯装作不耐烦样子瞥了傅清明一眼，仍旧就着平躺姿势，努力往旁边挪开了一点：“你也歇会吧，这样很舒服。”
傅清明看她给自己让出来那一小块地方，心头一动，双眸之中约有春水荡漾，温柔地要泛滥出来。
阿绯却并没有看到，她只是略微觉得愧疚而已，虽然讨厌他，但并没有就想到要伤到他，何况还是伤到了脸……原本还想说对不住。
傅清明唇角微挑着，果真翻身坐了阿绯身旁。
阿绯见他只是坐着，便哼了声，不再理他，自顾自地享受自己和风同阳光，舒服地呼吸也绵长欢喜。
傅清明一条腿长长地伸出去，另一条竖起，手搭上面。
他听到蜂蝶嗡嗡声，身边人儿平稳呼吸声，风从林间枝头穿过，擦过发梢，轻轻跌落……所有尘世外似细微声响，带着安好而静谧欢喜。
一刻钟功夫，那呼吸声忽然有些奇异。
傅清明忍不住转头看旁边阿绯，却忽然发现她好像偷偷地打量自己。
那双眸子似闭非闭，长睫毛鬼鬼祟祟地抖动，分明就是偷看。
一看到他转过头来，便紧紧地闭了起来。
傅清明假装没有看到样子，若无其事地将头转开去，喃喃自语般道：“没想到还有这片世外桃源……”
阿绯听到他叹，果真又把眼睛眯起来，睁开一条缝瞧他。
傅清明不看她，只是抬头看花，惊讶似：“好大一只蝴蝶……”
阿绯蓦地便瞪圆了眼睛：“哪里？”
傅清明嘴角笑意深：“殿下想要吗？”
阿绯也不傻，望见他笑微微地样子，又看并无蝴蝶影子，便知道上当，悻悻地转过头去：“骗子。”
傅清明看一眼她，搭膝头手指轻轻一弹，一道无形气劲往上直冲而出，所到之处桃花乱飞，就繁花丛中，一只斑斓蝴蝶被弹了个正着，随着一并忽忽悠悠自空中落下来。
傅清明一拂袖子，那蝴蝶便往他手上坠来，傅清明探出一根手指，大蝶竟落他手指上，居然没有死，只是紧紧地巴着傅清明手指，翅膀微微抖动。
“殿下……你看……”他莞尔。
阿绯没好气道：“不要再骗我……”眼睛却又睁开一条缝，蓦地看到如此漂亮蝴蝶，整个人便从地上爬起来，“哪里来？”
傅清明道：“我没有骗殿下吧？”
阿绯用力点了点头，双目放光看着那只蝶：“它怎么不飞？”
傅清明道：“殿下想让它飞吗？我以为你想要它。”
阿绯道：“它不能飞就会死，死了就一点儿也不好看了……而且它原本是丑陋虫子，好不容易变成蝴蝶当然要好好地飞了，不然多可怜，还能飞吗？”有些担忧地望着那敛着翅膀蝴蝶。
傅清明望着她：“殿下想让它飞，它自然能飞。”轻轻说罢，手指一抬，往上一送。
他掌上气劲一退，那蝴蝶失去禁制，翅膀扇动了两下，果真地就翩然飞了起来。
阿绯大喜，仰头目送那蝴蝶翩翩然地飞走，悠然神往，忍不住说：“唉，我要是有翅膀就好了，就可以到处飞了。”
傅清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阿绯道：“你这一招还真厉害，要不是认得你，还真以为你是狐狸精啦。”
傅清明咳嗽了声：“殿下……”
阿绯却不再说话，低头自顾自地把鞋子脱下来，鞋子里灌进许多泥土，阿绯握着鞋子倒了倒，把鞋子放一边，又捏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