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楼台我的月
作者:雷恩那
“凤宝庄”的家主苗淬元,着实就是个皮里阳秋的笑面虎,
他以“种桑养蚕、取丝制绸”做起正当生意,
暗地里却干下不少“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跟立志当个救死扶伤女大夫的朱润月全然不同调。
那生得秀润的姑娘人如其名,就像一轮明月当空,
两人性情天差地远,他偏就对她挪不开眼,
可她打小订下娃娃亲,对他又从来不假辞色,
就在他以为这抹月光永远不会落在他身上时,她竟惨遭退婚?
他怜她、惜她,感情再难压抑,既然别人不娶,他来求娶!
可她说对他无男女之情,怎能允婚?
他答此时无情,唯盼往后情生意动。
近水楼台,不一定先得月,但这是他的楼台他的月,
既已落入他的地盘,他都要将她牢牢捧在掌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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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细绵绵的雨里夹带着杏花香,是春临的气味。
雨中,天光依旧清清,落在城里那几横几纵、又或者蜿蜒的水道上,水面溅出无数雨花,亦闪动粼粼波光。
那姑娘一身鹅黄衫裙,腰间缠着水蓝长巾,素面油纸伞斜斜打着,挡掉越发绵密的春雨,自然也遮掩了她的容貌。
也许正因这般,人在桥上的苗淬元才会留意到她。
瞧不见脸,平添幽思,仿佛雨幕里画开的一抹鲜嫩,水蓝长巾缠出不盈一握的腰肢,说她是“姑娘”,是因那乌溜溜的青丝仍荡在背后,伞下的发尾润着湿气,并未像妇人梳髻那般高高绾起。
姑娘乘摇船走水路而来,小船摇近河街岸边,姑娘没等摇橹师傅停妥,一个小跃便俐落跳上石阶,系在腰间的一只正红绣花小袋跟着晃呀晃。
“胡大叔,这雨天的,您去前头茶馆先歇歇,茶资我这儿有呢,您拿着,半个时辰后再来接我吧?”
摇橹大叔笑着直摇头,也不理姑娘递来的铜钱,连声道:“快去忙你的,快去快去,你爹交代的事可得办好了,快去!甭管咱了,这城里河街水巷、几弯几拐的,咱早都烂熟,上哪里打发,还真不用你操心。况且咱也不想挪动,就在岸上的廊棚下躲雨,跟几个相熟的同行说聊几句。”
姑娘嗓声不属甜润、爱耍娇娇的那种,却是语调沉稳,清脆有力,感觉扯嗓大呼的话,那是气壮力沛,定能将满大街的人全都喊住。
“大爷,瞧什么呢?”贴身小厮庆来边问着,一双灵目直往河街打量。
他刚满十四,个头不算高,但手长脚长。
此时他一手替自家年仅十八、已生得修长挺拔的大爷撑伞,另一手则小心翼翼托着一只扁扁蓝布包,生怕被淋湿似。
姑娘结束与摇橹大叔的谈话,黄衫身影上了石阶,走过青石板道,消失在一间打铁铺内……苗淬元遂回过神,将脑海中“姑娘张声大叫”这种不着边的画面抹了去,微地一笑——
“既无枯藤、老树、昏鸦,就瞧瞧这小桥、流水与人家,挺好不是?”落了话,他重新拾步。
庆来赶紧跟上,随主子下了石桥。
总之大爷说话就爱打禅机,他笨,从来只听得懂字面上的意思,反正他是不求甚解,听不懂就跳过,绝不会跟自个儿过不去。
亦步亦趋跟着,他掂掂手里的蓝布包,语气转兴奋——
“大爷,这条云锦带上的菊海,是您手绘的图版制成绣片下去绣的,您画得好,咱们‘凤宝庄’的绣娘们技艺也高,这成果可真好看,老爷和夫人瞧了肯定喜爱,往后若开卖,定然又是一轮疯抢。”
苗淬元仅淡勾着嘴角,大步踏过青石板道,并未因雨而慢行。
“凤宝庄”苗家位在太湖边上,祖业是种桑养蚕、取丝制绸,别的不说,光这座城内就有五处用来经营布疋生意的大铺。
苗家兴起到了第二代,根基已稳若泰山,之后更尝试了其他行当,酒楼茶馆、书肆、琴馆等等营生皆有涉及,至于制绸织锦、刺花绣鸟的本业更是越做越大,如今“凤宝庄”的布庄、绣楼不仅遍及大江南北,几款特制的成丝和成布更被当朝选为贡品,只供天家所用。
而他苗淬元正是“凤宝庄”的第四代家主。
自小便在商道上走闯,满十八岁的这一年才正式从爹亲手中接下整个家业,这肩上之担、脚下之路,非常人所能承负,落在他身上却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气味。
像如今该百事缠身、分身乏术了,他依然能腾出时候嗅一会儿糅过杏花香的春雨,到这条街来亲取欲为娘亲祝寿的一套翡翠饰物。
这一处是大城中着名的工艺一条街。
河街两岸的店家多是靠手艺吃饭,打铁铺和打造头面饰物的店家尤其多,瓦屋傍水,水道上的小长舟或载客、或送货,川流不息,足见生意红火。
苗淬元走进一家门面毫不起眼的作坊。
虽说连个招牌也无,但作坊里的梁老师傅打造饰物的功夫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为了娘亲这一套鎏金翡翠饰物,苗淬元可是花了重金才请动梁老出手。
此时作坊的小敞厅里,老师傅打开红漆木盒,将端庄大气的成品展现在前。
收了伞、站在主子身侧的庆来不自觉屏息,大气都不敢喘。
一是因敞厅前的棚院里,七、八名年轻师傅和几个学徒各自忙碌,化银、铸模用的火炉烧得甚旺,熔作液状的银料淌入石槽里,每道工法都得小心留神,整座院子竟除炭火作燃的声响外,再无其他声音。
其二是因梁老师傅的这套成品,明明当初交到老师傅手中的一方翡翠石头,瞧起来也不如何抢眼,岂知经老师傅神手打磨镶造,整个是贵气逼人且细致无端,全然出乎意料啊!
他两眼瞠圆舍不得眨,反观他家的爷,果然非常人啊非常人。
“多谢梁老,我明日便让人送尾款过来。”苗淬元偏轻快的语气听得出内心愉悦,但也仅是如此罢了,没什么大喜过望的表现。
梁老师傅见他从容盖下盒盖,推回,起身欲走,才知他是想来个银货两讫,待付清尾款后再将东西取走,遂笑笑道——
“既是给家里长辈祝寿的贺礼,苗大爷还是先将饰物取了去吧。尾款慢慢再算,咱信‘凤宝庄’定然不会耍赖不认帐。”
苗淬元闻言一笑,也不推辞。“承梁老信任,尾款定尽快送至。”
庆来在主子的示意下,上前将红漆木盒抱起。
棚院外头小雨如酥,他见主子要离开了,遂将先前从自家绣楼带走的蓝布包搁在木盒上,用单臂贴身挟抱,打算用另一手替主子打伞。
然尚未走出棚院,作坊的窄小门前来了一人。
那人往里边张望一眼,随即踏进,无意间挡了某位大爷的路。
鹅黄衫裙,水蓝腰缠,腰间晃着一只鼓鼓的正红绣花袋——
是个姑娘家。
是那个他在过桥时,短暂引去他注目的姑娘家。
心中打了个突,苗淬元身形一顿。
这一边,姑娘飞快瞥了苗家主仆一眼,断定是上门的顾客而非作坊人手,眸光便直正落在送客出门的老师傅脸上,声音正雅干净——
“请问这儿是梁故秋老师傅的作坊吗?我是从老墨打铁铺那儿过来的,打铁师傅们告诉我,这一带就数梁老师傅的手艺最高、最细腻,我想请梁老师傅打造一件东西,不知可——”
她话不及道尽,老师傅亦未出声,棚院内已响起凄厉惨呼!
“手!手——我的手!啊啊啊——”
“小六!小六受伤了!被斧板砍了!”
斧板是铜铁混制的锐利板子,用来切磨冷却变硬的银料,而负责这活儿的年轻师傅显然吓傻,抱着斧板不知所措地低嚷——
“我不知道啊,小六的手何时搁那儿了?我……我没瞧见啊……”没瞧见,所以一斧砍下,砍得小学徒瞬间鲜血狂喷,抱紧伤臂倒地哀号。
梁老师傅见状,立即冲去忙按住小六几遭断臂的伤处。
必定要送医馆救治,走水路最快!
苗淬元才想吩咐庆来赶紧往外头河街雇船,眼前竟一道黄影闪过,那登门踏户的姑娘伸手就抢,夺走庆来臂弯里的蓝布包。
“喂、喂喂——干什么干什么啊?!”庆来疾呼,一个没留神,蓝布包被抢走,连红漆木盒都掉在地上,盒盖“啪”地一声摔开。
“这个好!”朱润月原本是锁定那方裹物的蓝布,没料到解开蓝布后,发现里边是一条长锦带,她赞了声好,又瞥见漆木盒内的饰物,眸子骤亮,手中遂抓起长条锦带和盒内一根钝尾发簪,二话不说,起身冲向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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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来得突然,事情发生得太快,怎么都料不到眼前的姑娘会抢布夺簪。
苗淬元俊目甫动,挡已无法挡,那姑娘抢走东西便扑到小学徒身侧。
“压住啊!抓好!”
一刻钟前,苗淬元尚以为“姑娘张声大叫”这事,是多么荒诞不经的想法,此刻——竟然成真!
让他亲耳听得真真的!
果如他所想,这姑娘张声大叫,丹田有力,简直气冲云霄,连年岁足够当她祖父还绰绰有余的梁老师傅都被震慑住。
老师傅老脸一怔后,立时听话地压住痛到乱扭的小六,让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云锦长带一圈圈紧缚在伤臂上端,力求止血。
她绑缚的手法十分老辣,完全不怕见血,几次催紧长带,伴随小六的哀叫惨呼,她充耳不闻,下手越发快狠准。
缚好长带后,她抓起抢到手的钝尾发簪,也不管那根鎏金翡翠簪多美多珍贵,只因是钝尾簪,戳起人来不会一下子戳出伤口,对她而言才叫管用。
她用偏圆润的簪尾,接连戳刺小六左胸至伤臂的几个点。
苗淬元深瞳刷过异采。
他习过武,武艺仅为强身健体,并不高绝,但授武师傅教他认过人体的经脉和穴位,这姑娘分明也懂穴道分布。
她使的是类似点穴止血的手法,因无内力,所以才需靠簪尾加强刺激。
“拆门板抬人,快去雇船!得送医!”她手劲未停,头也没抬,干净音质张扬起来令人心神凛然。
“门板来了来了!”幸得有人见事亦快,她一吩咐,门板立即被抬来。
众人将小六抬上,赶着往外冲,人命关天,梁老师傅也无暇顾及苗家主仆,随大伙儿往外疾走。
苗淬元举步跟去,踏出作坊,见那抹鹅黄纤影一直跟在伤者身边。
船只没能立时雇上,急得众人直跳脚,却听姑娘扬声又嚷——
“胡大叔、胡大叔——”
在不远处廊棚底下避雨兼闲聊的摇橹大叔猛地回头。
一见门板上躺了个人,鲜血触目惊心,用不着多说,胡大叔已三步并两步跃下自己的木船,协助作坊的人将伤者抬上船。
小船挤不下多少人,一方面也为了减轻负重好加快速度,朱润月只让梁老师傅随行,便让胡大叔出发。
“他的手兴许还能救回,快找我爹。”见血势大止,她面色微缓。
“当然送你爹那儿,这活啊,估计也只有他能办!”胡大叔施展了一手,船身立即回正。
因闹腾一场,且有人受伤见红,自然引来河街两旁不少注视,朱润月并不在意,仅垂眸想着还需做些什么……唔,爹说重创外伤首要止血,再者,尽力让伤者神识保持清明……受伤的小学徒痛到脸色惨白,一双招子瞠得圆大,很好啊,着实惊吓到了,但没打算昏,也算气魄……反观她两袖沾上的片片血红,等会儿被爹瞧见,她家和气爱笑的爹八成要昏倒。
她整整袖口,双睫忽地一颤——啊!瞧她手里抓的?!
“喂,你!穿青衫的公子!”船就要摇离,她突然立起。
大伙儿循着她的眸光看向某位青衫公子,稍有眼力的已然认出——
“咦?是‘凤宝庄’的大爷啊!”
“是啊是啊,是苗家元大,没错的。”
苗淬元英眉微沉,目光甫与她对上,只听她清亮一句。“接好!”
一物从她手中当空抛来。
苗淬元本能展袖,一道袖底风过,五指已接住她抛来之物——是那根被她抢去的钝尾鎏金翡翠簪。
“朱姑娘快落坐,得摇快船赶水路了。”
“胡大叔,有劳您。”
“瞧咱的!”胡大叔吆喝了声,橹板来回扳摇,船身迅速荡离一大段。
此时尚能听到姑娘脆声清凛道:“嘿,别闭眼!你叫小六是吧?小六,姐姐请你吃参糖,你陪姐姐说说话,咱们聊天,你别睡啊!”
围观的百姓纷纷收回视线,正各自散去,但仍有人直盯着不放,就见船上那姑娘解开腰间的正红绣花袋,从里边掏出圆状似糖球之物喂进小学徒口中,自个儿也含了一颗。
她对着小学徒笑,含着糖球的一边颊面小小鼓起。
岸上,庆来刚把重新收拾过的红漆木盒抱了来,手里还拽着一方蓝布。
“大爷……”云锦长带都没了,抓着蓝布不放的少年小厮一脸的欲哭无泪。
第1章(2)
苗淬元直直盯着小船离去。
春雨不知何时已歇,凉风犹带湿气,轻拂年轻家主一身青衫宛若悠闲。
他状似淡定,内心其实已怒海翻腾。
完完全全——就是“哑巴吃黄连”的局。
有、苦、难、言!
因为人命关天,所以夺他“凤宝庄”精心制出的菊海云锦带,夺得顺手。
正因人命关天,再抢他为娘亲重金打造的翡翠簪,抢得理所当然。
他还不能说不,毕竟,人命关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理他并非不懂,也愿意救,但被一个姑娘家如此这般“强取豪夺”,竟连个谢字也没,能不气吗?!
更何况翡翠簪上已染血,即便还来,如何再当长辈的寿辰礼?!
他五指紧握钝尾簪,簪首的团花边角刺得掌心生疼。
“庆来,雇船。”
“嗄?呃……爷,咱们今儿个是策马进城,两匹大马还拴在东大街咱们一号布庄那儿,您说步行去绣楼取物,再到梁老师傅这儿转转,便可出城回‘凤宝庄’。这、这要回去,得回头把马儿骑走啊……”话音越说越弱,因主子大爷瞳底阴黑却闪亮,整个戾气大盛。
“雇船!我倒要追去看看,那条菊海云锦带能被折腾成什么样?”
要他自认倒霉,也得弄明白喂他吃黄连的姑娘究竟是谁!
……年岁定然较他小,一副十五、六岁模样。
先前在油纸伞遮掩下,雨中身影尚觉婉约,待她堂而皇之来到面前,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将她细看。
在作坊里的那场意外,只觉她个头小小,力气却大,脆声高扬能凛人心魂,至于婉约……是他脑袋浸雨,想多了。
旁的不提,就说她最后稳立在船上,挥臂抛来簪子的那姿态,哪来婉约?哪来?!根本是大开大合、俐落有劲!
可恶,到底打哪儿来的?
“听说苗爷前些天着了道,栽在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片子手中,之后雇船追击,一出城外河道,竟已寻不得对方踪迹?”说话之人约莫二十出头,年轻刚峻的面庞上顶着一头白发,目光似慵懒,笑中带恶华。
满天红霞甫被黑蓝吞噬,月儿便露出皎颜,清光在湖面上迤逦,明明是平静无波,才有月光便不同,被镶亮的湖水闪啊烁的,像也小小闹腾起来。
湖面上有两艘船,一艘是轻长的中型乌篷船,另一艘是大户人家游湖用的华丽舫舟,两艘船在湖东这一处偏僻岸边接了头。
两边都来了些人,乌篷船上的老大被大户人家的家主邀上舫舟密谋,谋到最后,前几日传进耳里的事直接就问出口,末了还非常“热心”地提议——
“嘿嘿,究竟是哪路人马?咱寒春绪都想会会了。苗爷,不如你给说说,对头是圆是扁、长相如何?身上有无其他特征?待咱俩将眼前这事了结,掘地三尺我都帮你把人挖出,免得你日日忿恨,夜夜难平,进而怒伤自己啊。”
说得像他有多悲惨似。
苗淬元坐姿雅正,神情淡然,勾唇笑道——
“不劳寒爷费心,要寻那人并非难事,在下自会处理。”
那日临时雇船已花去一些时候,加上对方那位摇橹师傅技艺惊人,摇船切进蜿蜒水巷,走捷径通城外河道,令他们跟得极为勉强,才一个错眼不见,连人带船都不知往哪里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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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人盯着作坊,梁老师傅直到傍晚时候才返回。
他遂以付尾款为由,当夜再次登门拜访,言谈间问起伤者情况,得知那名叫“小六”的小少年被大夫留住在医馆内,险遭齐腕斩断的左手是保住了,但复原之路方要开始,亦不知能复原到何种程度,但至少是保住手了。
如此听来,大夫还挺有能耐。他记得,那姑娘对摇橹大叔说——
他的手兴许还能救回,快找我爹。
所以大夫是姑娘的爹。
只要问出医馆位在何方,要找人算帐还不容易?
然未料及的是,梁老师傅竟多次装傻岔开话题,要不就支吾其词。
最后老师傅竟语重心长道:“大爷,就……高抬贵手,算了吧?那姑娘是情急之下才强取您手里贵重之物,这事说起来,咱这作坊也得担些干系,您这尾款,小老儿是万万不敢收了,您拿回去吧,也……也请回吧。”
哼哼,老师傅一双火眼金睛倒也厉害,没被他笑笑模样唬了去。
他留下那笔尾款,起身离开。
老师傅不愿透露,他也不是没其他法子再查,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太湖一带有湖匪建帮立派,往来商旅与湖荡人家多受其扰,连几处城郊外的湖边小村亦遭摧残,其中以“太湖黄帮”势力最大。
去年冬天,官府终于力图剿匪,肃清不少大小帮派,“凤宝庄”位在太湖边上,且是这一带极具声望的大户,在剿匪一事上,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
今年开春,号称“太湖黄帮”五巨头的大小当家有四人落网,一人逃脱,那漏网之鱼还是黄帮头子、湖匪们的首领。
怕只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前几日再传湖上有货船遭劫,对方不夹紧尾巴避风头,竟又出来作案,若非有意挑衅,便是被逼急了。
但不管是挑衅抑或狗急跳墙,只要对方不肯按捺,就能轻易诱之。
只是蛰伏与诱敌这等细活,交给官府兵丁怕是很难做得到位。思来想去,唯有眼前这位游走黑白两道、专接暗盘生意的“千岁忧”寒老大,才是上上之选。
寒春绪从盘里抓起一颗鸭梨,张口就咬,还边吃边道——
“苗爷见外了不是?咱与你还有你家老二湅英兄早都混熟,‘凤宝庄’与‘千岁忧’那是铁打的情分,我狡兔三窟其中一个窝,还是‘凤宝庄’帮我置办的,有‘凤宝庄’这颗真金白银、童叟无欺的羊头挂在前方,咱这狗肉生意才能卖得风生水起不是?为大爷你分忧,我很乐意啊!”
“寒爷近来退回太湖一带休养生息,是觉日子过得太平淡无趣,才想四处找乐子吧。”苗淬元长指在膝上轻敲了敲,从容又道:“眼下最大乐子就这一件,黄帮湖匪四缺一,逃掉的还是帮中老大,够寒爷消磨些精力,不必动脑筋动到在下头上来。”
寒春绪轻哼了声,将鸭梨吞得连核都不剩。
“消磨精力?嘿嘿,还不够我塞牙缝。不过苗爷尽可放心,这道小菜咱还是会好好吃的,‘太湖黄帮’不清个底朝天,我在此地的老巢也难以安生。”
要诱敌现身,再诱敌深进。
苗淬元在明处当诱饵,寒春绪的人马在暗处打埋伏。另外还有苗家二爷苗湅英的人手帮忙,三剑齐发,就待鱼儿上钩。
今夜其实已是第四夜,诱敌与埋伏这般的细活,原就讲究耐性。
算准对头作风,耐着长长的性子,静待。
噢,也不算“静待”,富贵人家乘舫船游湖,在湖上夜宴,怎么也得安排歌舞助兴,越热闹越能引来注目啊,可不能真静静待之。
苗淬元从舫船二楼的大窗望下,二弟苗湅英置在他这儿的人手充当起乐师和伶人,此刻准备发船,有人在甲板忙碌,有人正理着琴弦。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理弦人的琴技尽管及不上他家那位拥有“八音之首天下第一”封号的三弟苗沃萌,但身为一名江湖人,指下琴色如此,也甚稀罕。
他浅浅扬了嘴角,边捕捉琴音,长指在窗棂边轻敲,思绪转动。
寒春绪已在一刻钟前离去。
负责打埋伏的寒老大今夜之所以现身与他聚头,主要是来知会他这几晚湖边上的情势。
舫船连着三晚荡在湖心作乐,乍见下以为天下无贼、风平浪静,实则对头动静皆有迹可循。但“太湖黄帮”的头儿对这一带亦是了若指掌,若主动出击怕要打草惊蛇。
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待敌将至。而这“将至”,或者就在今晚。
外边“叩叩”两响敲在门板上,令他沉思陡顿——
“大爷,咱进来了。”稍等了会儿,听到里边传出应声,一扇门才被推开,庆来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踏进。
“爷,您的药,刚熬好的。金伯吩咐了,您一定得喝,若再像昨儿个搁到忘记……唔,就别怪他唠叨,准要念到爷的耳朵出油才干休。”“凤宝庄”里的仆婢,也仅有金伯敢对大爷这么撂话,让身为小厮的小少年十分景仰。将药搁在临窗的茶几上,庆来张圆双目,杵着不动,就等主子乖乖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