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君笧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停不了的歌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只怕要真被这公主看出了什么端倪,她定然是不会给自己台阶下,必然是一意任性妄为的。
他不由得担心地望向萩娘的方向,防着她再出来捣乱,却意外地看到萩娘已然乖乖地躲在了僧人的身后,并没有要再走出来的意思。
大长老忙一挥手,对自己的两个亲信弟子说道“还等什么呢还不快搜身”
一直沉默不语的竺法汰此时却站了出来,无视大长老的存在,径直对武昌公主说道“呵呵,公主殿下,一别经年,您竟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武昌公主刚在自己随身的绣墩上坐下,捧起了一碗茶准备看戏,却意外地见到了竺法汰,惊得茶杯都掉了下来,下一秒,却是欢喜无限地站起了身来,忍不住想要走上前去的样子,惊叫道“法汰大师,您怎么竟然在这里”
竺法汰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老衲云游各处,正巧路过此地罢了,公主您的身体还好吗,想必如今应是调养得当,恢复如常了吧。”
武昌公主面上微微一红,忙摆了摆手道“老毛病了,若不是您……哎,瓦棺寺那些老不死的,非说您……哎,不提也罢,您没事就好。”
她一激动,便忘了公主的架子,说话也开始口没遮拦了。
竺法汰抿嘴轻笑,大长老却是心中微凉,果然就不该放了这个老东西,谁知道他竟是瓦棺寺的高僧,与公主都相熟,自己今日只怕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刚想令自己的弟子赶紧回来,却听闻竺法汰悠然说道“公主殿下,您近几年可曾见过法蓝师兄此次我特意赶来见他,却仍是被告知主持重病,不能见客,却不知我师兄这‘重病’可是有多久了”
大长老心里一惊,却闻武昌公主果然思索了半晌,才答道“我嫁过来之后倒是经常来这寺庙,但还真是从未见过这寺内的主持……”
她转而对大长老说道“长老,贵寺的主持究竟得的是什么病竟是经年累月地不能见客吗”
她本是没什么复杂的心思,此时不由得叹道“若是真的好不起来的话,还不如换个主持,我看长老您就很不错,近几年不都是您负责寺中事务吗,不如您来做主持也还不错呢。”
大长老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忙战战兢兢地推辞道“在下德才甚微,怎能堪当重任。”
他本来不过是谦虚而已,没想到武昌公主竟然点头道“这倒也是,那你便请你家主持出来一见,免得我们误会你把他关起来不让见人吧。”
萩娘闻言不由得暗暗好笑,这武昌公主整一出是一出的性格真是可笑又可爱,一番胡搅蛮缠竟然也被她堪堪说到了点子上,实在是歪打正着,有趣得紧。
周围的人见他们文绉绉地开始说什么主持的事情了,却是不感兴趣,人群中大长老安排的那几个挑事的人却没得到收工的消息,仍是不断地喊着“快搜身啊”之类的话,故而众人仍是不依不饶地要看搜身。
武昌公主被吵得头疼,忙对大长老说道“要搜身就快搜吧,我也这看着呢,也算是帮您做个公证。”
大长老还来不及答话,竺法汰忙抢着说道“公主,您身为天家贵胄,自是要做个公证的,只不过我们虽然愿意被搜身,但也要检查一下那被派来搜身的人,身上是不是夹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免得我们平白无故地被陷害了。”
武昌公主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大长老竟是要搜竺法汰一行人,她柳眉一竖,瞪了大长老一眼,忙答道“当然要检查,必须检查。”
被叫做“通光”“通照”的那两个僧人本来已经站在了寄奴身侧,此时要退回来也来不及了,不由得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大长老。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大长老能一手掩盖的了。
武昌公主果然对大长老说道“我这个外人自是两不相帮的,但是为了公平起见,我便派我的贴身侍卫检查一下您这两名弟子身上,您自是不会介意的吧……”
大长老哪有反对的理由,他只能黯然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得意弟子,默默地点头道“自然不介意。”
那两个僧人顿时脸色煞白,便是傻子也明白了,大长老这是要弃车保帅,自己已经成了那倒霉的弃子。
果然,公主的侍卫很快便搜出了通光身上的舍利子,高高地举起手来,示意众人。
人群中一片鸦雀无声,就连那几个大长老安排的人都呆住了,不知道后面要怎么鼓动人群才好。
大长老当机立断,立刻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愤愤地说道“想不到我身边的弟子竟然也会做出这样败坏门风的丑事来,幸而此番有公主在,不然,老衲还真是被蒙在了鼓里……”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议论纷纷,却都只是压低了声音,仍是没人敢当面直言大长老的是非。
。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丹枫(二)
武昌公主得意洋洋地说道“无妨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大长老见她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忙吩咐众人道“还不快把这偷取佛前宝物的逆贼押进柴房去关起来”
若是萩娘敢出来说话,她一定会拦住那几人,反问一句大长老“方才你不是说,根据寺规,偷盗者要斩去右手的吗”
然而她却强忍住了自己这落井下石的冲动,乖巧地躲在一边,一声都不敢出。
武昌公主回头与竺法汰相视一笑,却见寄奴还站在那高台上,忙对自己的侍卫说道“既然一样是搜了,不如你把那人身上也搜一下吧,也好令大长老安心。”
寄奴身上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那侍卫十分乖巧,将他带了下来,对武昌公主说道“公主殿下,这位郎君身上干干净净的,并无夹带。”
武昌公主见寄奴年纪小,又生得俊俏,也不由得心生怜爱,令他回到竺法汰的身边,微笑着安慰道“如今已是真相大白,自是没人能陷害你了。”
大长老闻言不由得一阵尴尬,此番自己真是损兵折将,若是公主再想起主持的事,可就更难了。
然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公主顿了顿又说道“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还是要请贵寺主持才行,大长老,不是本宫不相信你,只是如今您的徒弟身陷其中,您这个做师父的自然要避嫌。”
大长老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勉强答道“公主殿下,并不是我不让您见主持,只是我师叔他老人家实在是重病在床,起不了身。”
周围有些看热闹的见已经没热闹可看,纷纷散去了,武昌公主却似是犯了牛脾气似得,不依不饶地说道“那可太遗憾了,不如本宫移驾亲自去探望他老人家的病情吧,您可知道,这位竺法汰大师,可也算是医者中的翘楚呢,若是能对贵寺主持的病情有所帮助,倒也是您的一番功德。”
大长老眼见是拦不住了,只能对从人使了个眼色,自己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是,谨遵公主教诲。”
竺法汰和寄奴,以及公主的从人们自是跟着大长老进内院去了,萩娘带着采棠却是趁乱混出了寺去,只见刘穆之好整以暇地坐在车前假寐,竟是半点没有受旁人影响的样子,一点忧急的神色都没有。
萩娘不由得好奇道“方才里面那么大的动静,您怎的也没进来看看”
刘穆之掀了掀眼皮,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您不是连根头发丝都没掉吗”
萩娘忍不住笑了,更是调皮地问道“您难道什么事情都能靠筹算知道吗那您可知道,千年之后的神州会是什么样的”
刘穆之闻言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悠然答道“若是我去算,自然能算到,但是,千年之后的事情与我何干,与您何干”
他的眼神中似乎是有一丝怜悯,萩娘只觉得自己竟是无处遁形,难道,这个神叨叨的刘穆之竟然连自己来自千年之后都能知道,并且还算到了自己回不去了吗
她想起之前桓玄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原本心中那种强烈的牵挂之感正在慢慢地消散,她偶尔午夜梦回,忍不住想到的就是,若是自己真能回到现代,那该有多好啊。
虽然已经习惯了这里简陋的马桶和洗浴环境,甚至吃穿方面的文化差异她也能很快接受,但是,她最为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个世界里,对女子的那种歧视,甚至可以说是,漠视。
除非身为世家贵族的嫡女,负有政治联姻的重任,其他的女子,在这个世上,可说是微不足道得简直是如同草芥一般。
真正能主宰,或者曾经主宰自己的命运的女子,在这个世界,她只听说过一个,那就是从前那位皇太后,王法慧。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屈从于某些政治利益,不能随心所欲。
在这世上,谁又是能真正随心所欲地生存的呢
宁做盛世犬,不为乱世人。
相反的,若是能回到自己生长的那个年代,虽然同样社会并不光明,同样有着许多的阴暗面,甚至对女子的歧视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存在的,但毕竟那是一个自由的年代,看不惯的事情,可以不看,不喜欢面对的人,可以无视。
爱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全心全意地去爱。
那样的感觉,似乎已经离自己很远了呢。
她回过神来,转眼去看那神神叨叨的刘穆之,却见对方已经又闭上了眼睛,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萩娘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问出那句话来“我还能回去吗”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不会问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
若是他知道那答案,方才他已经回答她了;若是他一无所知,那又何必再去问他
萩娘默默地走上了马车,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内院里,大长老正带着众人往深处走去,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很是严肃,就连一些随行的寺僧都有些惴惴不安,毕竟,除了大长老和他的几个亲随以外,许多人都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原先的主持,法蓝大师了。
武昌公主却是丝毫感受不到周围凝重的氛围,笑嘻嘻地对竺法汰说道“您怎的来了江州也不来看望我呢,待此间事了,您便去我府上暂住几日,可好”
她虽是浅笑盈盈地问着,然而毕竟是天生身份贵重,不自觉地便带上了吩咐的语气。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立刻便受宠若惊地答应下来了,然而竺法汰却明白她的性子,只是微笑着答道“在下此行还有要事,实是不能逗留。”
武昌公主果然并不生气,只是不满地嘟起了嘴,无奈地说道“你们大家都有正事要办,唯有我,总是浑浑噩噩的,整天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除了折腾我家桓郎那几个倒霉的侍妾以外,还真是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做。”
竺法蕴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竺法汰身后,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好笑,差点便笑出声来。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样口无遮拦的公主,还真是第一次见。
。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丹枫(三)
武昌公主又问道“你确定你那师兄是被大长老给害了吗,看这情形,他竟是并不十分慌乱呢。”
竺法汰心中也正自疑惑,只能轻声答道“一会便见分晓了,公主还请稍安勿躁。”
他没想到这大长老还真敢带他们去见主持,原本以为法蓝师兄已经被害死了,抑或是被关押着,如今看来,却似乎并不是这样。
这小路虽然幽深,却没有半点禁锢的痕迹,不论是沿路的围栏还是门户,都没有半点异样。
众人走到一间两进的小院前,大长老终于停下了步伐,对武昌公主恭敬地说道“就是这里了,您和法汰大师一起进去便是了,师叔他,并不怎么喜欢见外人。”
武昌公主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却也并不十分担心,自己来这寺庙,府中是知道的,方才大张旗鼓地进了内院,也有许多人看着,侍卫随从她也没有少带,若说这大长老是猪油蒙了心,想把自己也一锅端了,那也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推开了院门,对竺法汰说道“大师,请。”
竺法汰快步走了上去,却见屋内装饰十分简洁,连个花瓶什么都没有,已是心中一惊,他匆匆转入内室,一见那榻上形容枯槁,面带病容的人,竟是大惊失色,泪水忍不住便流了下来。
武昌公主跟了进来,见到了病床上的那人,也是吓了一跳,她当即便没忍住,轻声惊叫道“法蓝大师您怎么瘦成这样了”
竺法汰已是执住了他的双手,却更为惊讶地发现,师兄的双眸虽是看似明亮无异常,却明显地没有焦点,显出一种迷茫的雾色来。
他刚想出声询问,却见师兄的喉咙动了动,开口说道“可是法汰来看我了”
竺法汰虽已看穿世情许久,此时儿时和师兄相处的往事却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他哽咽着答道“正是我呢,我是法汰,师兄,您怎的病成这样了”
竺法蓝慢慢地摇了摇头,冲着武昌公主的方向说道“公主殿下,请您在外稍待,我和我师弟有些话说。”
武昌公主本就是为了护着竺法汰才进来的,她见两人相对哭泣的样子,鼻子一酸,忙退了出去,答道“你们慢慢说,我出去了。”
竺法蓝虽是眼睛盲了,耳力却异常地好,直待武昌公主退出了内院,他才轻轻地对竺法汰说道“师弟,我这并不是病,而是‘蛊’。”
竺法汰心中一惊,却已是信了一半,要知道江州南面近南蛮,若说真有这些异族的独门法术流传在民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他忙问道“是谁下的手,是不是那个什么大长老”
竺法蓝悠悠地摇头道“不是他,圆恩虽是有些性子过苛,但本性并不坏。”
本性不坏竺法汰实在难以同意,他忙将刚才大长老逼迫他们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又劝道“师兄,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知道您许是因为他亦是个孤儿而格外怜惜他,然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是从您的病中得益最多的人,先前我和师侄想要来看望您,也是被他拒之门外,幸亏公主出面,我们才能见到您呢。”
竺法蓝仍是不断地摇着头,那似是浮了一层白雾的眸子中,竟是慢慢地流下泪来,他抽回自己的手,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轻声说道“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竺法汰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您快告诉我,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您的音讯,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兄弟可能真的再也见不了面了。”
外面已经有僧人在轻声地呼唤着“法汰大师,主持身子不适,您不要和他说太久的话,还请快些出来吧。”
竺法蓝仍是浑浑噩噩的样子,既不解释,也不再说话,只是一味哭泣。
竺法汰已经察觉到他的异样了,心下更是沉重,他握住了竺法蓝枯槁的右手,就势在地上坐下,勉力运起内力来,温润祥和的正气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竺法蓝的身体之中。
竺法蓝苍白的眼眸竟如一下子焕发了光彩似得,枯槁的双手也有了生气。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