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好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苏眠说
很久之后,房栊静了,垂帘亦不再飘,阮寄慢慢地转过头,这一殿寂寥无人,帘外隐隐约约是宫婢的身影,更远的窗外有鸟雀拍了拍翅膀栖息枝头。
柳岑渡江之后,一路势如破竹,一定是朝中有人与他通消息……那人一定地位极高,掌握前线军情,且还不受人怀疑……
脑海中又回响起顾拾曾经说过的话。
“……如此一来,造成的结果就是他放纵了柳岑,令我朝与柳岑形成两分天下的格局……”
“……我便借钟嶙之手先平定了各方叛乱,再看着他和柳岑拼个两败俱伤,这是最快的法子……”
混乱的言语,最后全成了一团嗡嗡然的声音,让她头痛起来。两败俱伤……要他们两败俱伤,现在不正是机会?钟嶙已亲去了前线、不得不迎战柳岑,小十现在就可以号令其他已然平定的各州……北地兵马大约也已集结完毕……
那如此看来,泄密给柳岑的人岂不就是——
腹中陡然剧痛,她再也想不清楚,只觉连心脏也绞痛起来。她往前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去够床头的那一碗药,手在触碰到药碗的瞬间却脱了力,“哐啷”一声清脆的响,瓷碗碎裂在地——
“殿下?皇后殿下?!”
“来人啊,快来人!”
“请御医,快去请御医!还有——去禀报陛下,皇后她——”
***
下邳,山阳,济阴,河内……雒阳。
舆图上的一座又一座城池被叛军拿下,隔着薄薄的纸张,顾拾仿佛都能看见连天的烽火。
却非殿的书室,五六名文臣武将围着这张图,长吁短叹。
“雒阳不似长安有险可守,河南是天下腹地,一马平川,敌军易于深入……”尚书令钟屿开了口,又顿住。
其他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责怪皇帝当初草率决定迁都。但皇帝就坐在上首看着,他们到底谁也没有接话。
前将军顾满却反驳道:“长安便是据崤函之固又如何?还不是被南皮侯单刀直入?”
钟屿争道:“本朝总不能同郑逆一朝相提并论……我的意思是,如今军情紧急,人心也涣散了,便如沿线这些城市,都不费柳岑一兵一卒,是他们自己投降的!这样一来,朝廷还有何颜面?还不如先保全实力,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你说清楚。”顾拾突然开了口,殿中众人一怔,俱看向他。他目光冷静地凝望着钟屿,“你说清楚,如何伐谋,如何伐交?”
钟屿抱拳道:“是。伐谋伐交,便是不妨先答应了柳岑的要求,去同他周旋一二,为北地诸郡的兵力调来中原争取时间。若陛下不放心,也可以先循行长安,坐镇西北……”
顾拾蓦地冷笑了一声。
钟屿错愕地住了口。
顾拾狭长的眉眼里光芒冷冽,他低垂眼帘,嘴角是一道淡漠的笑,“循行长安?当初郑嵩挟朕迁都长安之际,也是如此说话。不就是要朕做一条丧家之犬?”
钟屿脸色一白,“陛下!”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微臣绝无此意……”
“那你的三弟呢?”顾拾冷冷地道,“你的三弟,朕的大将军,他有没有此意?!”
钟屿惨白着脸抬起了头,“陛下……”
“朕知道你可以与钟将军通消息。”顾拾站了起来,容色凝重,“他将自己的族人看得很重,你若好好劝他,他一定听从。当今天下纷纷,群雄逐鹿,朕亦不过暂保传国之玺——”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无不变色。顾拾顿住,清淡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
见识过权力的人,都长了一副一模一样的脸孔。
他自己,是否也和他们一样?
十八年了,自己也不过是在权力的污泥中生长出来的肮脏东西罢了。
“钟尚书,”他慢慢地道,“请你转告令弟,他即使有心御座,总也要先平定天下……”
突然间,平空里,响起一声冷哼。
铁靴之声纷至沓来,众人惶然回头,竟见殿门大开,他们以为已奔赴前线的大将军钟嶙正披甲佩剑,一步步往前走来!
而他身后竟有数百卫兵,俱都小跑着抢上台阶,在他身边飞快地展开,将这殿中内室团团包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哇咔咔!
☆、第60章
“钟嶙!”大将关泷失声喊道, “你不是已去了徐州——”
“我去徐州, 好让你们将我钟家一网打尽?”钟嶙挑了挑眉, 看向正前方的顾拾, “陛下命我平定天下,不就是这个算盘?兔死狗烹的事情,我可见得多了。”
顾拾却笑了, “可如今这兔子不但没死,还快要将主人咬死了。这种时候, 你即便是狗, 朕也不会杀你啊。”
“你——”钟嶙厉声道,“你让我的人在外边浴血奋战, 自己却纵敌深入,这时候反倒来假惺惺!”
他终于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众人无不在想,原来这钟将军,也是有表情的啊。
钟嶙的手放在了剑柄上, 他看见周遭的侍卫全都警惕地上前一步,他有些想笑。
他曾经以为, 即使自己什么都不是,但凭着本事,凭着谋略,凭着忍耐, 他总可以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成为人上之人……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这些尸位素餐的人, 他们从来不曾把他放在眼里过!
“嗯?”顾拾睁大眼睛,半晌,笑出了声,“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是我——纵敌?”
“若不是朝中有人纵敌,柳岑如何渡得了长江!”钟嶙冷冷地道,“我本在长江边上摆好了阵势,他决计无法北上——”
“但我们也不能南下,对不对?”顾拾截断了他的话,“若不是他突然渡江,你原想与他拖到几时,钟将军?拖到徐扬二州的百姓死绝,还是拖到朕向你屈膝下跪?”
钟嶙咬着牙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何须你来指手画脚!北地援兵迟迟不往南下,你留着他们,不就是用来收拾我的吗?是你,你不肯给我活路!”
平生好 第49节
顾拾望着他,许久,叹口气。
兵戈森严的殿宇中,没有人说话,这一声叹息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朕若是让北地援兵南下,你是不是又要怨朕不容你立功?”顾拾静静地道,“你自己心里到底转着什么心思,你敢说出来吗?”
隔着数丈距离,两个人的目光交错了一瞬。钟嶙只觉冷汗浸透了手心,几乎令他抓不稳剑柄。
从小他就知道,这些门第大族,不需要费一文钱、耗一条命,就可以盘踞高位,高枕无忧。而他这种人,只因了出身寒门,就只能从最底层的一个小小兵卒做起……
从靖到晟,他花了大半生的时间在沙场拼杀,最后也不过是得个守城的北军校尉。只靠血肉军功是没有用的,权力,他必须拥有权力——
他心里到底转着什么心思?他只是想要再进一步,更进一步……所以他留着柳岑,用敌人来要挟皇帝,不断给自己加码……可是到了最后,他到底想要什么?
权力的顶端,也无非就是那个御座了吧?
——啊,是了。
纠结再多也是无用的,因为这条路从来都没有分岔口。
打从当初在北阙上刺出那一剑时,他其实就已经想清楚了啊——
若不要那个御座,他这么拼命岂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何况他早已被这个皇帝给算计了不是吗?!
他抬起手,三百亲兵长剑出鞘。
殿中几个文官抱头鼠窜,武将则都聚拢在顾拾周围,顾拾身后的侍卫们也都哗然拔出了剑,严阵以待。
“柳岑将入河内之际,你却来与朕闹兵变?”顾拾怒极反笑,“钟嶙,原来你的见识也不过如此而已!”
钟嶙面色不改,高高抬起的手猛地斩落下来。
***
“皇后?皇后!”
阮寄勉强睁开双眼,朦胧的视阈里几张焦急的面孔,与她靠得最近的是御医程钰,彼冷静地道:“殿下,你坚持住,切不可再昏过去。”
阮寄尚没有听懂,茫然地转过脸去看他身后的宫婢。宫婢忙道:“殿下,皇子就要出世了!殿下您忍着一些,听御医的话,我们已让人去禀报陛下了!”
皇子?
仿佛在脑中的一记重击,她在混沌中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而后才反应过来那剧烈的、一阵一阵拉扯着心脉的疼痛,原来还在持续。她颓然地倒回枕上,慢慢地点了点头,道:“程伯父……”
程钰道:“我在。”
“不要去叫陛下。”她虚弱地道,“不要让陛下……分心……”
“哎呀来不及啦!”那宫婢却插了话,急得都要哭了,“陛下惯常是最疼皇后的,不告诉他的话,岂不是更让他挂心么?”
不……可是,万一他有他的打算……我岂不是……要给他拖后腿?
阮寄还想说的,却怎么也说不出了,一阵突然袭来的剧痛令她咬住了牙——
程钰出去,又几个稳婆进来,人影交错,话语喧喧,她光是让自己不要痛昏过去便费尽了力气,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事情了。
***
南宫,却非殿。
从外面看去,只见守备森严,日光耀映着刀光,怎么也看不出来殿内正在发生一场厮杀。
钟嶙的三百亲兵与顾拾的一百羽林卫短兵相接,在这不大的房栊间杀得满地血泊。关泷和顾满左右护卫着顾拾往外逃,钟嶙却自己执剑追了上来。
“陛下!”张迎站在门外大声喊,小小的个头逆着光,身后是战成两方的甲士,“陛下,奴婢带羽林营来救驾了!”
钟嶙的脚步顿了一下。羽林营?他如何会提前抽调了整个羽林营?
他难道未卜先知——
心下微微发凉,殿内陷于混战,殿外埋伏的兵力此刻也正被张迎带来的羽林营牵制住,再这样打下去未免夜长梦多,他必要想个法子才好——
“陛下!”
突然间,血腥气弥漫的战局中混进了女人的哭喊。
顾拾终于抢奔出了殿门,正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身前站着几个刀尖沾血的护卫。他转过头去,见那无数级台阶底下,一个瘦弱的宫婢哭得全身脱力瘫坐在地,钟嶙的人正将两把长剑横在她的脖颈。
那是……顾拾皱起了眉。那似乎是阿寄殿里的人。
钟嶙见了,心下一舒,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笑意。
还是赶上了嘛。
长日将尽,云影微微,冷肃的宫殿前,砍杀声渐渐地消歇了。
众兵士分列两边,而顾拾与钟嶙则在阶上对面而立,长风拂过他们的衣摆猎猎作响。
顾拾微微眯起了眼睛,“钟将军,朕本不想这样对你,是你当先出手的。”
钟嶙冷笑一声,“有何差别?”
顾拾垂下了眼眸,轻轻一笑,“确实无大差别。只是朕方才同令兄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
“那你的肺腑也太不值钱。”钟嶙随口道,“这世上谎话最多的便是皇帝,你道我还会相信?”
“即或不信,又何必铤而走险?”顾拾笑道,“当年郑嵩可忍了三年,到他逼朕禅让之际,朝中无一人有异议,那样才是最稳的招数。而眼下你突袭宫禁,时机稍纵即逝,一不小心,可就遗恨千古了。”
“你以为我只是突袭了却非殿?”钟嶙盯着他的笑容,自己亦阴沉地笑起来。
阴云在空中缓缓移动,直至遮蔽了夕光,将顾拾的容色变得晦暗难明。
“陛下!”就在这时,台阶底下的宫婢瑟瑟发抖地尖叫起来,“皇后——我是来向您禀报——”
“她是来向你禀报,皇后临盆的消息。”钟嶙转过头使了个眼色,押住那宫婢的士兵长剑落下,径自割破了她的喉咙,鲜血喷溅上天,“有些吵。”
顾拾不再笑了。
他望向钟嶙身后的兵士。殿内三百,殿外却不比殿内更多,约计也是三百,而钟嶙的亲卫队伍,他记得应是千人……
怪不得,宫中禁卫上万,而钟嶙竟敢带着数百人就来逼宫……
他早已盘算好了……
“章德殿已被我包围住了——你说我铤而走险?我从不铤而走险。”钟嶙伸出了五根手指,“光是一个章德殿,我就用了五千人。”
顾拾冷冷地道:“你将军队也带进来了。”
“有必要的时候,天下人皆是军队。”钟嶙挑眉。
顾拾袖中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他闭了闭眼,道:“你想要什么?”
“陛下!”在他身前拔剑相阻的关泷急道,“陛下,当心他诈我们!”
顾拾转过头,沿着那如小溪般汩汩流下白石阶的鲜血,望向下方停了战斗但仍严阵以待的兵士们。更远的地方是南宫的三重宫门,宫门外是熙熙攘攘的、和平自在的雒阳城。
可和平自在总是转瞬即逝。
他总以为钟嶙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是以虽然有所防备,但始终没有当先发难。何况自柳岑渡江,局面便再难控制,他即使手握北地大军、背靠鲜卑支援,若没了钟嶙在前线抵抗,也是无力回天……
柳岑渡江令他不得不立刻修改谋划,他以为钟嶙也当知道轻重缓急,可是钟嶙却显然是恨他的。
是他错了。是他一念之仁,错了全盘。
他想要匡救天下,却反而害了阿寄。
“陛下。”顾满道,“宫中禁卫万余,为章德殿解围亦不成问题。”
顾拾低声道:“你听见他们的话了吗?皇后正在临盆。”
顾满一愣。
“他们有五千人,而章德殿的守卫不过七百。”顾拾没有表情,“若等我们从外救援,皇后早已被挟作人质,甚至可能母子双亡。”
他已经输了。又何必再枉费他人性命?
他抬起头,复问钟嶙:“你想要什么?”
“我自然想要你死。”钟嶙冷淡地道。
“三弟!”身后的人压低声音警告地道。
钟嶙看了他一眼,“不过我总不能凭我一人的意气用事。陛下想必也很习惯被关起来的生活了吧?不用担心,只要听话,我不会杀你,还会将皇后皇子也照顾得好好的。”
关起来?
顾拾笑笑,“嗯,我很习惯了。”
☆、第61章
阮寄醒来时, 浑身俱酸痛得厉害。她转了转头颈, 便见自己枕畔躺着一个小小的、几乎是浑圆的身躯, 用被褥层层包裹着, 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来。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是更往孩子身边挪了挪, 连手亦不敢碰他,只这样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殿下醒了?”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响起, “恭喜殿下, 诞育皇子。”
阮寄转过目光,才发现程钰正坐在自己床前, 不由有些尴尬。几名宫婢这时却也聚拢在床边,她们都不向她行礼,反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阮寄没有多想,便又看向孩子。孩子睡得正熟, 两只小手臂摊开来,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拈了拈他那肥嘟嘟的小拳头, “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是男孩子啊。
她看着他,想着。
虽然是睡着见不清眉眼,但那微挺的鼻梁、单薄的嘴唇,倒真与顾拾有七分相似。她又找了半天, 一时找不出他在何处是像自己的,愣了愣,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柔声问宫婢:“陛下可还在议事?”
那几个宫婢却仍不说话,听见她的声音,甚至瑟瑟发抖起来。
阮寄顿了顿,点名道:“愿儿?”
那名唤愿儿的宫婢身子一颤,仓皇地看了一眼程钰,求助地道:“程御医……”
程钰叹了口气,“皇后殿下,您听老臣说。”
阮寄转头看向他,笑容已消失尽了,目光冷静而沉定。
“您待产之际,南北二宫发生了兵变。”程钰一字一顿地道,“究竟如何老臣并未亲见,但听他们说,是陛下意欲屠戮颍川钟氏,钟将军被逼而反,发兵包围却非殿,和我们这座章德殿……”
阮寄眸中墨黑的云雾愈积愈深,手指慢慢地攥紧了身前的被褥。
“此刻那边的战局已结束了。”程钰道,“陛下似乎是认输了,被钟将军关了起来。”
平生好 第50节
兵变?屠戮?包围?……认输?
脑中一团乱麻,好像并不能理解程御医说了些什么。阮寄扶着额头苦恼地低下了头,却看见孩子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她自己的影子。下一刻,孩子就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
数日之后,阮寄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她、程钰和三名宫婢,还有她的孩子,被困在章德殿内的寝殿之中,无法出外一步。据说皇帝则被关在南宫里,也许是却非殿,也许是别的宫室,他们不会告诉她。外面被钟嶙的兵士团团包围,而整个南北二宫,亦全在钟嶙的两万甲兵的监控之下。
他将自己最精锐的军队从战场上抽调了回来,全力地□□帝后二人。
阮寄不知道前线如何了,钟嶙要如此做,他会拿前线怎么办?
“我不明白。”愿儿背靠御床,抱膝而坐,呆愣愣地望着窗外,“陛下明知道如今万事都仰赖钟将军,为何还要杀钟家人?”
阮寄抱着孩子坐在床头,慢慢地道:“他没有道理杀钟家人。”
愿儿回过头来,“可他们都是这么说的!说陛下不辨忠奸,不顾大局,生生把钟将军给逼反了——没有人同情陛下!”她顿了顿,转过头去,“我也不同情他。”
阮寄沉默。现在连这个宫婢也知道他们陷入了绝境,言语上再也不同她客气了。原来在所有人恭敬温和的背后,都藏着各式各样的想法,只有在这种境地下才会揭开来让她瞧见。
“他也许不是个最仁慈的皇帝。但是他不傻。”阮寄低下头拨弄婴孩的襁褓,却被孩子抓握住了一根手指,“他自然是怀疑钟将军的,但在叛军逼近中原的关头,他怎么可能去跟钟家人内耗?”
“怎么不可能?这样子让柳岑直接破城而入,不是更简单?”愿儿转过头,目中含着幽幽的凉意,“我还听闻了一件事,或许皇后还不知晓。当初柳岑突然渡江,徐州陷落,就是因为朝中有人与他通信——那个人,就是陛下自己!”
婴儿拽着阮寄的手指玩得正欢,而阮寄只觉指尖都已冰凉麻木。
“啊……是这样吗?”她强笑了笑,“他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
“他早已知道自己撑持不下去,想投降了吧!”愿儿怔怔地吐出一口气,“可他若这样想,又何必还要做足面子,让钟将军出生入死,让百姓们都相信了他?”
阮寄闭了闭眼,眼前却显现出顾拾那疲倦、深沉而忧伤的模样。他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已褪去了那层秀丽到阴柔的皮,显露出来的全是嶙峋的质地。她想起他在她面前时强撑着的笑容,想起他每每与人议事到深夜,想起他不眠不休地处理文牍……
他当真会投降?
他若当真计划投降,又何必让自己那么辛苦?
何况他曾亲口对她说过,要让钟嶙和柳岑斗到两败俱伤……他原已备好了北地的兵马,安置了重要将领,若钟嶙前线战斗不力,他可以立刻派出援军;而如今这样与钟嶙内讧,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柳岑?
可是……可是自己也还是不能相信他的,不是吗?
她不愿意承认,即使为顾拾找了一千条理由,她的内心深处,也仍然清楚,顾拾他会做出如愿儿所说的那样的事情。
因为……因为他本就是个会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的人。
什么忠奸,什么大局,什么天下,什么百姓,在他眼中统统都如无物。
而她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或许还有孩子,早已经成为了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的“一己之私”。
***
“雒阳内讧?”军帐之中,柳岑饶有兴味地抬起了眉毛。
“是。”军士捧着文书道,“据城内线报,钟嶙将皇帝软禁了起来,自己发号施令,拖延了五日才将军队开出城。不过他自己还留了两万人,守着宫禁,生怕皇帝逃走。”
柳岑微微一笑,“那可真是天助我也。原本顾拾全力仰仗钟嶙,令我军裹足不前,我还颇为忌惮;谁晓得他即使这样做了,钟嶙还是会反他?”
部下谄道:“这不正见得顾氏气数已尽,顾拾无力回天?”
“钟嶙也是,着急了些。”柳岑转头问道,“线报那人同我们明说过,钟嶙不知此事,对不对?”
“是。”部下躬身道,“如今雒阳城中人心惶惶,都道是皇帝自己向我们出卖了消息,似乎就连钟嶙也是这样以为。”
柳岑的目光微微一静,淡淡的笑意在眸中扩散开来,“如此一来,我倒有些可怜顾拾了。”
他站起身来,负手走出了大帐。
沿着洛水一岸,阵营一字排开,旌旗在夏日大风之中猎猎作响。阳光毒辣如刀,仿佛能照彻脏腑。他望向洛水对岸隐隐可见的城池轮廓,笑笑道:“不过他从生到死,也无非就是个可怜人罢了。这样的人,竟然还想同我争夺吗?”
六月,柳岑叛军渡过洛水。一路竟不遇抵抗,径直兵临雒阳城下。
南宫,却非殿。
高高的御座上空无一人,不在朝时,亦无朝臣,只有钟嶙坐在丹陛之下,与十数名钟氏族人一起,看着战火纷飞的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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