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海漂移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沈常青
姐弟俩着急万分:这怎么可能腊梅的档案投到哪里去了呢
别人说,这得去教育局招生办公室查询。
于是,他们又从花园镇坐火车到孝感城,心急火燎地赶往教育局。
招生办的工作人员最初不让查。方红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开了。方敬文也是低三下四地说好话,恨不到给别人跪下。
工作人员这才动了恻隐之心,进入档案室去查询。出来之后告诉他们说,方腊梅的学籍档案存在问题,考生档案被扣下了,没有投到招生学校。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身为初中教师的方红梅很清楚,一旦学籍档案出问题,就等于给考生判了死刑,找任何人都没有用。别说读中专,腊梅现在连重点高中都去不了。
姐弟俩如泄气的皮球,无助地走出教育局,迈着沉重的双腿前往长途汽车站,准备打道回府。
乘车回家的路上,他们仍然觉得这件事情蹊跷:方湾镇中学复读过线的考生有好几个,为什么别人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呢
当然,他们不会因为腊梅落选就去控告别人,只是觉得出现这样的结果蛮奇怪,而且对腊梅太残酷,太不公平。
可以想见,在家里眼欲穿地等候他们的亲人们,听到这一消息时会是什么情形
大喜之后的大悲,往往比最初的悲伤更具杀伤力。如果腊梅中考成绩不理想,直接落了选,大家或许只是郁闷两天就没事了。可是,她考出的分数比敬文还要高,给全家人带来了至高无上的期望,把大家喜悦的情绪推到了最高峰,现在一下子又跌入谷底。这无异于把一个人高高举起,然后再重重地摔下。
方爸爸和方妈妈的精神完全崩溃了。两位可怜的老人整天以泪洗面,重回唉声叹气、心灰意冷、愁眉苦脸的节奏。
直接当事人腊梅姑娘所受到的打击自不必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茶饭不思,也不听人劝,有时躺在床上昏睡,有时坐在凳子上发呆,时哭时笑。我们真担心她的精神方面出现问题。
最不堪一击的还是老祖母。老人家在红梅姐弟从孝感回来的第三天,就带着对后人们的担忧离开了人世
计划中的报喜成了报丧。亲戚朋友从四面八方来到方湾镇菜园子,参加了老祖母的葬礼。
安葬完老祖母,家里已经债台高筑。方爸爸还是东挪西借,凑够了敬文的学费和一个月的生活费,让他去孝感一中报到。紧接着,方爸爸又让大闺女红梅到肖港镇中学找人帮忙,坚持把腊梅送到那里读普通高中。
为了及早偿还家里欠下的债务,方爸爸卖掉了家里的睡柜、穿衣柜和两口木箱,方妈妈则偷偷到孝感的私人医院里卖血
这就是方敬文赴孝感一中上学之前的家庭背景。
如果没有这一大段罗嗦的叙述,我们或许对敬文与结拜弟兄们的寻欢作乐可以理解。农村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进入城市之后对什么都感到新奇,课余时间偶尔放纵一下,也未尝不可。我们甚至可能对重哥们义气、出手慷慨大方的方敬文充满敬意。
但是,当我们知道了家人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送他进城读书的,方爸爸方妈妈对他寄予了多么大的期望,在肖港镇中学读书的腊梅同学是如何的节俭、如何勤奋努力地学习,我们就会觉得他的行为不可原谅。同样是在外面读高中,敬文每月的花销比二姐腊梅一年用的钱还要多。特别是他在高三恋爱后,花钱简直如流水
这些钱当然不是他自己挣来的,而是他编造谎言、虚列名目,向方湾镇的父母和大姐索要的。
敬文是父母生下两个女孩之后,苦苦盼来的第一个男丁,打小就格外受宠。不只是方爸爸方妈妈宠爱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同样娇惯他。享受额外的关照,得到特殊的保护,拥有各种各样的特权,家里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肯定优先满足他。
这种娇生惯养造就了他唯我独尊的性格。他在家里处于绝对核心的位置,老少三代人都是围着他在转。尤其是方爸爸,对他格外的迁就。直到他到孝感读书之后,因为钱的问题,父子之间才开始发生冲突,慢慢就有了裂痕和间隙。
由于敬文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家人说假话,方爸爸对他失去了基本的信任,不论他讲什么,方爸爸总会说:“莫听他胡扯他的话,只能作参考。”
高一高二的寒暑假,敬文虽然回到了家里,但大把的时间还是和结拜兄弟们一起度过的。
四个人除了在方湾镇上寻乐子以外,就是轮流去某个兄弟家里打牌。吃的喝的自然由那位兄弟的家人负责。
敬文家距方湾镇最近,上街比较方便,加上方爸爸做的菜好吃,四个人聚在他家的时间相对比较多。
碍于情面,方爸爸方妈妈每次都是跑前跑后、竭尽全力的伺候他们,但内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几个人在家里吵吵闹闹,影响了二闺女腊梅和老幺敬武温习功课不说,也确实增加了家里的开支。
不痛快又不能说,还不能表现在脸上。方爸爸和方妈妈都感到很憋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忍着。
到了高三的寒假,敬文没有把结拜兄弟们带回家,却带回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同学。
方妈妈又惊又喜,拉着这个城市姑娘的手问长问短,俨然已经把她看成自己的儿媳妇。
方爸爸却忧心忡忡,脸拉得老长,没有半点儿笑容。
“完了完了三年的钱白花了。”送走敬文和他的女朋友之后,方爸爸痛心疾首地发着感叹。
果然,第二年的高考,方敬文考得一塌胡涂,连中专线都没有过。而跟他一起玩的三个结拜兄弟,老大过了中专线,老二老三过了大专线。
敬文原以为女朋友会来抚慰他那颗受伤的心,给他一些安慰和鼓励的,结果别人不再理他了,快刀斩乱麻地与他拜拜。
爱情的鸟儿飞走了。
在肖港镇中学参加高考的腊梅同学也名落孙山。她读书已经快读疯了,眼睛也快读瞎了,于是赌咒发誓,打死再也不复读。
但这事由不得她。
面对两个孩子的高考失利,方爸爸表现得比三年前要平和许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饱经沧桑的方爸爸,已经能够接受任何残酷的现实了,抗打击能力明显增强。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两个垂头耷脑的“败将”说:“你们都去孝感复读什么时候考上,什么时候回来见我”
至于复读的费用,他只能去花园镇,找已经结婚成家的女儿女婿帮忙了。
就这样,敬文和腊梅又开始在孝感城内两所不同的高中复读。
第二年,他们同时被孝感地区财贸学校录取。
财校毕业后,方腊梅分配到了方湾镇工商行政管理所。方敬文则留在了孝感城,供职于孝感市副食品批发公司。
因为敬文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文章也写得不错,他被安排在副食品批发公司办公室做行政工作。象大多数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一样,他每天上班早去晚归,周末加班加点,对领导唯唯诺诺,不管是不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哪怕是领导的私事,都抢着去做。
很快,敬文就得到了公司经理的赏识和认可。经理不仅提拔他为公司团总支书记,还做起月下老人,把自己的亲侄女李华介绍与他认识。
两个年轻人相处不到半年,就开始谈婚论嫁,并且顺利地步入婚姻殿堂。李华在市化工厂上班,虽说只是个工人,毕竟也是国营单位。
小两口初婚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最主要的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方敬文在孝感落了户,成了体面的城市人。
副食品批发公司职工宿舍楼位于孝感市区最热闹的北正街。敬文李华住的是两个相邻的单间房,他们在中间开了一个门,把两间房打通,又隔出部分空间做厨房,辟出两平方米做厕所,改成了有模有样的套房。
这套二十多平米的房子,不仅是敬文李华的安乐窝,更是方家老少两辈人的骄傲。方爸爸不再对大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了,父子关系虽然算不上融洽,但也不象往日那么紧张。儿长三十岁,老子往后退。这是自然规律,方爸爸不愿意去强行违抗,免得大家都不开心。
敬文李华婚后的第二年,有了一个儿子,取名亮亮。
亮亮的到来给他们的小家庭及双方的亲人们带来无尽的快乐。这个小东西,简直成了大人们的开心果。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争着亲他,叔叔姑姑舅舅小姨抢着抱他,有时都感觉到分不匀。
不过,开心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多了一个“小太阳”,家庭经济开支成倍增长。更要命的是,敬文所在的副食品批发公司和李华上班的市化工厂都开始走下坡路,效益一年不如一年。
到亮亮上幼儿园时,往日红红火火的市五金交电批发公司、市纺织品批发公司、市百货批发公司相继破产倒闭,市副食品批发公司勉强维持,也是名存实亡。市化工厂则处于半停产状态,只能给工人们发生活费。
收入大幅度减少,哄抬上去的消费水平又下不来,想改变已经形成的大手大脚、铺张浪费、花钱如流水的习惯,那更是比登天还难敬文和李华开始陷入经济拮据、捉襟见肘的苦难岁月。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夫妻俩于是经常吵架,一家三口逢年过节回方湾镇,再也不如往日那么风光无限了。人穷志短,一块钱难倒英雄汉。为了养活老婆和儿子,方敬文重新开始向年迈体弱的父母伸手,找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借”钱。这里的借之所以要打上引号,是因为他“借”钱是没有打算偿还的。
三个月前,他刚从大姐红梅那儿“借”走两千元,说是要交亮亮参加乒乓球训练的学费。承诺一个月就还,可到期后一直没有动静。今天来谈贷款的事情,敬文对那两千元的欠款闭口不提,似乎根本就不存在那么一回事情。
这种人,即使是亲爷老子,你也不敢为他办理贷款呀
贷款是银行资金,不是个人的钱,出了问题是要承担责任的。再说,贷款的首要条件就是要确保资金安全,要审查借款人的财务状况和人品。总不能因为有亲戚关系,就把所有的制度和原则抛到九霄云外吧
王加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为方敬文办理贷款。当然,他不是简单生硬地拒绝,而是把话说得比较委婉。理由是:方敬文的户口不在孝北县,又提供不了担保,不符合借款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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