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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之冬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蜀道途穷
“嘁,说的你好像真的见到了一样,装神弄鬼的。”那人小声说道。
不知道为何,当眼前这名瘦弱无力、面含稚气的家伙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内心里竟生出隐隐地怯畏。
“你们应该期盼胜利才对。去年连续发生了几桩祸事,搞得民怨沸腾,咱们那位圣主陛下急需要一场胜利来为自己正名,这场胜利之后,说不得就是一场大赦天下。”楚河用手枕着脑袋,一边说着,一边闭上了眼睛。
蛮越国战败的消息来的比楚河预料的还要快,当第二天一大早,一脸喜色的钱中石宣布蛮越国大败而回,陛下颁布“勇武令”,准备赦免天下勇武之人的时候,昨夜听到楚河那番话的罪奴们以一种看神仙的眼光惊骇莫名地死死盯住了面色依旧平静的楚河。





天国之冬 第四章 天龙无双
因为震惊于楚河未卜先知一般的预测,在钱中石宣布完朝廷的新政令后,场面显得有些沉闷。
预想中的热闹欢腾场面没有出现,钱中石纳闷地抬头扫视了周围一圈,口中阴秋秋地问道:“怎么着都当狗奴才当习惯了,不想重新获得自由是吧”
“什么样的人才能够算得上是勇武之人”楚河没有受到其他人的影响,率先淡淡问道。
瞥了眼楚河,钱中石的眼神里带着中说不出的怪异情绪。
他咳嗽两声,指着身后吩咐手下搬来的数十座硕大石碑,慢条斯理说道:“看到这些石碑没搬动一块,并且坚持百步,运送到那边那颗柳树下,成功做到的人,就算是勇武者,可以得到特赦。”
“乖乖,这一块石碑不得了,看这样子,可不得个百八十斤”反应过来的罪奴咂舌惊叹道。
“哼,百八十斤你也未免太过小瞧勇武二字。告诉你们,这些石碑每块不多不少,正好二百四十斤。”钱中石冷漠说道,看着先前说话那名罪奴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土狗。
众多罪奴被石碑的重量震惊的哑口无言,不由自主张大嘴巴,仿佛汉秋城里上演的无声哑剧,他们眼睛中原本燃烧起来的希望之火又渐渐黯淡消去。
二百四十斤的重量,除非成为了修士武者,亦或是天生神力,否则很难举起,尤其是从出发点去往柳树下的终点还是一条坡度不小的斜坡,想要完成这项挑战真的非常困难。
脑袋左右摇摆,看到周围无人敢站出来尝试,“饿虎”一拍胸脯,高声嚷道:“我来”
走出人群,他勾腰下沉,双手怀抱住石碑,全身力聚腰臂,“喝呀”一声大喊,那块石碑被慢慢举了起来。
钱中石见状恍然大悟,颔首说道:“原来还是名武者,难怪了。”
不多时,“饿虎”将石碑抱到终点柳树下,钱中石命令手下立刻就给他除去了手脚枷锁,同时将“饿虎”从奴簿上除名。
看到“饿虎”成了自由民,其他罪奴们也跃跃欲试。
在钱中石的监督下,罪奴们挨着顺序,一个个尝试,有成功的,但大都是失败了。
“这不公平,我是一名修士,你解开对我修为的禁锢,我一定没问题的”有奴隶在尝试失败后,脸色苍白,绝望而无助地向钱中石尖声要求道。
得到的答复是三记当面劈来、狠辣无情的鞭子,钱中石扬着手里带着尖刺的长鞭,冷笑着回道:“要求还挺多的,真以为还在军中做着你的杂号将军要不要我帮你把石碑给搬过去啊”
在军中最高做到杂号将军的中年奴隶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不与凡俗同流的超然修士,在钱中石无情冷酷的讥嘲鞭打下,只得嘴唇颤抖着沉默低头。
“还有谁”钱中石轻蔑一笑,不再理他,转头望向剩下的奴隶。
“我。”楚河站了出来。
“就你”钱中石玩味地把玩着手中用棘条做成的长鞭,斜歪着脑袋带着某种捉摸不透的奇怪趣味说道:“行吧,那你就去试试。”
身材单薄瘦弱如枯树瘦马的楚河走出人群,薄薄一层粗衣在寒风中微微拂动,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不堪,仿佛风再大点就能够把他吹倒。
站在楚河身后的奴隶撇嘴冷笑,有人轻轻地嘀咕了一句:“这小子约莫是疯了。”
无人看好楚河,那些准备稍后登场尝试的奴隶们更是以大声的嘲笑来掩盖自己的紧张情绪,“白痴”、“傻瓜”、“癞蛤蟆”等难听的词汇不绝于耳。
楚河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
他蹲下身体,双臂稳稳抱住石碑两侧,深深地吸气三下,接着又徐徐地吐气三下,腰腹力量集中在发力的点上,“哼”的一声,手臂上青筋暴起
闹哄哄的场间蓦然静谧,那些正在拼命嘲弄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只见石碑被楚河晃晃悠悠地抱起。
因为用力猛烈,昨日被钱中石鞭烂的衣服后背扯得更开,那条已经结疤的伤口也重新破裂,开始往外渗血。
顺着斜坡,楚河颤颤巍巍地艰难往上走去,一步一顿,明显可以看出非常吃力。
但尽管如此,楚河的步伐依旧保持了固定的节奏,看不出慌乱。
这具身体的主人虽然生活在定北王府中,但之前仅仅只是一名负责打杂的小厮,并没经历过专门的身体训练,肉体的强度远远比不上前世的楚冬。
两百四十斤的重量按理说已经大大超过了这具身体所能够承受的范围,之所以楚河还能够抱起石碑,并且一步步往前行进,一则是因为他懂得不少骤然爆发强大力量的秘法,二则也是最主要的,就是他强大坚韧的意志品质。
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从精神上摧垮他的意志,阻挡他前进、复仇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二十步、五十步。
楚河的呼吸愈发沉重,精铁制成的镣铐伴随着身体的颤动发出越发刺耳的锵锒声。在寒冷的冬季里,楚河额上的汗珠如瓢泼大雨般滑落不停,他背上的那条狭长伤口更是流着泪泪若溪泉的血水。
楚河距离斜坡终点的那棵柳树还有小半程的路途,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早已到了身体的极限,然而他那仿佛机关般精确不变的步伐脚步却依旧在向前行进。
围观的众人打心底里生出强烈、不可抑制的震撼感觉,只是更多的不是欣赏赞叹,而是恐惧。
这样一个人,如果真的脱去了身上的束缚,世间还会有什么东西能够击败他吗
钱中石的眼中露出深深的忌惮畏惧,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忽然转回平静,甚至还带着点喜意,那模样像极了正在坐山观虎斗的喝茶看客。
已经重获自由的“饿虎”并没有选择离去,而是选择留在终点的柳树下,打算看完后续的进程,替自己的“狱友”们打气鼓劲。
此时他看到楚河的表现,想起昨日楚河瞪他时,那一饱含杀气的眼神,额上不禁再度渗出汗珠。
他脸色苍白地望着楚河,口中喃喃念道:“此子乃天龙,举世当无双。”




天国之冬 第五章 无名峰下见素衣
清晨的阳光洒在一座无名峰顶,冬日里的太阳没有了夏秋时节的暴烈气息,温温的暖意让栖息在峰顶矮树上的青雀快活至极,小嘴开合着,鸣出欢快的曲调。
在通往峰顶的山间野径上,四名皮肤黝黑的壮硕轿夫抬着一顶紫色云龙轿迅捷地行走着,崎岖不平的山路丝毫没有影响到轿身的平稳,随着一声“停下”,轿子稳稳地停在了峰顶。
紧跟在轿子后面的管家走到轿边,恭敬勾腰说道:“老爷,到了。”
隔着厚厚的帘布,轿中传来苍老的声音:“好。”
轿身微微晃动,一名眉发皆白的素衣老者从轿中慢慢走出。
管家赶忙伸手搀扶住。
两人走到崖边,望着对面山上郁郁葱葱的青林,素衣老者开口说道:“就是那里么”
“是的,对面就是定北王的坟墓。”管家回道。
“坟墓明明就是一座毁去楚家血脉的咒阵。”素衣老者冷笑道:“咱们这位官家,可真是仁慈的紧呐。”
管家和身后的四名轿夫这时候全然成了聋子,低埋着头,一言不发。
默然片刻,素衣老者摇头叹道:“罢了,罢了,老头子也时日不久了,楚老弟,你就在下面等等老哥哥,咱们哥俩到了泉下再好好喝酒。”
素衣老者神情萧瑟,转身欲走,眼角余光瞥到山下景象,忽然停步。
“山下约莫是在筛选勇武。”管家知趣地凑到崖畔朝下看过一眼后说道:“官家因为南边的大胜,新近颁布了一道勇武令,说是凡勇武者,皆可免除奴籍。”
素衣老者淡然一笑,虽然他已经不理朝政,但这些事情同样也很清楚,哪用的着管家来讲说。
他的目光牢牢放在峰下那名身材瘦弱的抱碑少年身上,口中轻声自语道:“真像啊。”
“饿虎”正在走神间,恍恍惚边上走来了一个人。
醒过神来的“饿虎”转头望去,这才发现,浑身湿透、疲惫至极的楚河已经走到了终点。
钱中石背负着双手,慢慢吞吞地跟了过来,却没有和先前一样,直接宣布楚河成为了自由民,反而似笑非笑地赞道:“不得不说,你很出乎我的预料,你意志的坚韧强大足以令无数人汗颜拜服。”
石碑被丢在柳树的树根边,楚河双手因为用力过度,不住地颤抖着。
他疲惫的神态掩藏不住熠熠生辉的双眸,那对深邃漆黑的眸子如同星空般美丽。
望着这对能够让他很不愉快地回想起楚冬的桃花眼,钱中石竟显得出奇的平静。
“我承认,如果给你机会,让你慢慢成长,或许多年以后,你真能够成为一个让我仰望的人。”慢慢地,钱中石的唇角绽开一束讥诮得意的笑容,他轻声地说道:“可惜,不会有机会,你始终只会是奴隶,永远只会是最低贱的罪奴。”
钱中石这番明显不打算认账兑现诺言的话语引得四周哗然一片。
方才楚河的表现已经征服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无论之前是否看得起这名貌不惊人的小子,但楚河坚韧顽强、永不屈服的表现的确足以让每个人都为之刮目相看,钦佩不已。他们从来也想不到,这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身体里,居然会藏着如此强大的精神力量。
如果这样的人都不能称之为“勇武”,那么天下还有几人能够承受“勇武”二字
“肃静”注意到场间嘈杂的乱象,钱中石高声喝道。
他双手高拱向天,大声说道:“陛下英明勇武令里另有特旨,指明定北王府的罪奴不在勇武令的特赦范畴之内。”
“可你怎么不早说”“饿虎”明知道不该插手此事,可是楚河方才的表现同样征服了他,他在心中替楚河愤懑不平,不禁出口顶撞问道。
钱中石森然望向“饿虎”,阴秋秋说道:“怎么董虎,你还想再做回奴隶”
本名“董虎”的“饿虎”怏怏闭嘴,再不敢多言。
钱中石重新将手背回后背,斜眼乜着楚河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想学那些通俗演义里的浅薄主角,在众人的轻慢鄙夷之中,不声不响逆转局势,让人刮目相看。醒醒吧,你作为楚冬一派的余孽罪人,永远也别想着有机会重得自由了。你以后的生活只能是整日里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苦苦做工赎罪,直到某天坚持不住,病死或者累死在满是脏污泥水的角落里,就连尸骨,也只会被秃鹫吞入腹中,连埋骨之人都不会有。”
周围奴隶听得心寒,这不只是楚河的未来,或许同样也会是他们的命运。
楚河眉眼低敛,那抹藏在眼底最深处的杀意愈来愈重。
楚河的沉默在钱中石看来,是软弱的退让和无助的彷徨,因此愈加得意,正准备大卖官腔,过一过上等贵人的瘾,冷不丁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从旁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这名奴隶我家老爷要了。”
被搅扰了兴致的钱中石恼怒地循声望去,口中喝道:“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奴谁敢要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远处的草坪上,不知何时,悄然落了一顶紫色云龙轿,四周眼力劲不差的官差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身,纷纷噤声,不敢言语。
望着轿旁那名穿着、样貌俱皆朴实平凡的中年人,钱中石吞咽了一口口水,原本阴云密布的脸庞犹如换了一张嬉笑的脸谱,瞬间喜笑颜开,迎上几步说,谄媚笑道:“孙管家,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顿了顿,他悄悄伸手指了指旁边拉着帘布的轿子,小声问道:“难不成是太傅大人亲自来了”
被称作孙管家的中年人双手拢在袖中,没有理会他的问话,面无表情说道:“我既没有吃过熊心,更没有吃过豹子胆,倒是劳烦罗监事大人提醒,知道了自己不知死活的事情。”
钱中石惶恐辩道:“小的该死,小的嘴碎,粗俗惯了,一不小心就说错了话。”
“够了。”孙管家拧着眉头,满脸地不耐,说道:“把这名奴隶交给我,我要领回府上去。”
钱中石瞳孔中的光涣了涣,低头轻声道:“他可是楚冬那厮府上的罪奴。”
“老夫什么时候连要一个奴人都需要你一个小小的奴事监监事批准了”孙管家还没有说话,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从轿中响起:“你方才说你说错了话。说错了话,就应该有惩罚。”
听到这个声音,钱中石的脸色变得苍白无力。
“小家伙,你说他应该受什么样的惩罚”坐在轿里那位贵人忽然把话锋转到楚河身上,饶有兴味地问道。
从这顶紫色云龙轿甫一出现,就陷入沉默的楚河望着轿门上耷下的帘布,开口缓缓说道:“既然是嘴巴说错了话,那就掌嘴吧。”
楚河这番话答的简洁,条理很清楚,也很有趣,无论气度言语,都不像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小人物说出的话,就连见多识广的孙管家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好,掌嘴。”
苍老声音中带着几分赞许,淡淡说道。




天国之冬 第六章 菩萨从来不慈悲
“嗳。”
听到从轿中传来的话后,钱中石偷偷用怨憎的目光剜了楚河一眼,卑恭地曲下身体,对着轿里答应了声。
他轻轻用手掌在脸上拍了两记耳光,心想太傅那样的大人物总不好意思老和自己一个小小的监事计较,自己这样随便掌两下嘴也就糊弄过去了。
“现在是什么时节”立在一旁地孙管家突兀地问道。
“冬季,刚过了小寒,快到大寒了。”钱中石不明所以,老老实实答道。
“冬天不会有蚊子吧”
“当然不会。”钱中石腆着脸笑道。
“既然不会有蚊子,那你为什么还要扇蚊子”
孙管家冷冰冰地说道:“你如果不知道什么叫掌嘴,那我不介意教你一次。”
钱中石闻言,吓得满头大汗,分毫看不出如今已是一年中最冷的隆冬时节。
看了看孙管家冷漠的眼神,钱中石一咬牙,抬起手狠狠地朝自己面颊扇去。
“啪”地一声脆响,右边面颊上红肿起老大一块。
钱中石不敢停顿,反手又一巴掌,拍在了左边脸颊,那凶狠劲儿浑然不像是扇在自己的脸上。
“啪啪啪”的巴掌声不绝于耳,附近的监守士卒和罪奴们在旁边窃笑不已。
钱中石平日里待人处事,嚣张跋扈惯了,这些手下、奴隶早已受够,恨透了他,这时候见到他倒霉,心里说不出的愉悦畅快。
约莫扇了三四十下,钱中石手速减缓,准备收手,只听孙管家漠然说道:“有叫你停下么”
钱中石身体一哆嗦,连不迭应声说道:“是、是,不敢停,不敢停。”
手上掌力不减反增,不多时,钱中石唇角裂开,牙腔内血水滴流,脸上、掌间血迹斑斑。
“走吧,回府。”坐在轿中的老人恍若刚睡醒一般,慢慢说道。
四名轿夫抬起轿身,老人的声音透过轿门前的帘布传出来:“老夫知道你记恨楚冬多年没有给你寻找一个外放做官的机会,所以才站出来落井下石。”
没有孙管家停手的命令,钱中石不敢有所停顿,也没吭声,依旧低头掌掴着自己的面颊。
“可是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楚冬不提拔你和你同期进府的护卫们最差的都已经到了武者第三品,而你却不思进取,没有寸进,依旧只是武者初品。“
“更何况没有楚冬,也许你早已死在某个散发着恶臭味道的偏僻巷弄。”
“狼心狗肺,不过如此,恩将仇报,委实难恕。”
老人留下这么一段杀气腾腾的话后,径直就带着楚河走了。
钱中石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汗珠混着血水从面颊上泪泪滑落。
楚河跟着这顶紫色云龙轿回到了太傅府。
太傅府饱经岁月洗礼的红漆大门缓缓洞开,奴仆们从门中排列而出。
望着从轿里走出的素衣老者,楚河感慨无限。
这位老者姓孙,名朗,字伯元,乃是楚冬在朝堂中情义最深的忘年之交,位列当朝三师之一,历经三朝皇帝,地位尊崇,形容他为当今周国的擎天支柱亦不为过。
脸上的皱纹似乎比以前更深的孙朗没有要自家管家的搀扶,迈开大步,健步若飞,径直走入了大门。
楚河寸步不离地紧紧跟在孙管家身后,随他穿过了几间弄堂,沿着一条曲折蜿蜒的走廊,最后到了书房。
书房里孙朗已经坐定,一边随手拿起一本已经翻烂了页边书角的边塞集军注,一边瞥了楚河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等孙管家将书房门掩上后,孙朗放下手中的书册问道。
“楚河。”楚河拱手恭敬答道。
面对这位前世挚友,楚河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一则太过诡奇,孙朗未必相信,二则,他也无意将这位发鬓早已斑白的挚友重新拖入漩涡之中。
“抬起头让我看看。”
孙朗从书桌后站起,踱步走到楚河面前,仔细看过楚河的容颜后喟然叹道:“真像啊,这对桃花眼,还有眼角这抹如同被美人挠过的瘢痕,几乎一模一样。”
楚河心底一紧,微微低下头颅,不让眼中异常神色被孙朗察觉到。
“你知道我为何要把你带回府中么”沉默良久,孙朗忽然问道。
“大概是大人和我家大人过去关系莫逆,因此爱屋及乌,不忍见小的在奴事监受苦。”
孙朗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这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
一头白发披散如银瀑飞泻的老人转头望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校场点兵画卷,目露回忆神色,缓缓说道:“当年我和楚小子初次见面时,也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他当时还只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因为缺乏锻炼的器具,所以只能抱举巨石作为增强力量的锻炼,明明只是个刚刚成为武者初品的少年,可是他却以武者二品的要求来自我约束。看着他满头大汗、奋力拼搏的样子,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少年未来一定能够出人头地。今天,我在山上看到了你的样子,真的和楚小子那时候很像,这才是我带你回来的最主要原因。”
孙朗望着楚河的双眼,忽然有些感慨说道:“看着你的眼睛,老夫甚至生出一种楚小子重新出现在面前的感觉。”
沉默片刻,孙朗收回投注在楚河脸上的目光,微微摇头,自嘲笑道:“可惜这只是错觉。就像世间从来找不到相同的两片树叶一般,也从来都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楚小子是楚小子,你也只会是你。”
他用手用力地在楚河的肩上拍了拍,说道:“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楚河默然不语,只是稍稍低头,让从头顶垂下的发丝遮住了眼眸。
“你相信报应么”孙朗坐回那张紫檀木大椅上,手掌在椅子把手的龙凤雕饰上反复摩挲过后,话锋一转问道。
“相信。”楚河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相信天报,我只相信人报。”
“那你觉得一个叛徒的报应应该是什么”
“要看是什么样的背叛了。”
孙朗追问道:“譬如像钱中石那样的呢”
楚河抬起头,第一次主动迎上孙朗的目光,轻声说道:“背主求荣,见利忘义,当死。”
“好一个当死,既然当死,就该死去,你说是不是”孙朗笑了笑问道。
“就说到这里吧,老夫乏了,你先退下。”不待楚河回答,孙朗挥挥手,似随口交代道:“对了,柴房里有一柄没用了的锈刀,你今天出城帮老夫把它找个地方给扔了。”
“是。”楚河颔首告退。
楚河走出书房,掩上房门,孙朗慈眉善目的苍老形象映现在脑海中,没来由的,他蓦地想起当年北梁武帝灭佛时说过的那句话:
“菩萨从来不慈悲。”




天国之冬 第七章 天将欲雪
“他去了么”
孙管家将颜色若蔚蓝碧穹的钧瓷小杯用开水烫了烫,空出手来,这才恭敬答道:“老仆给他取下枷锁,他到柴房拿了刀,径直就出门去了。”
“不必泡茶了,喝多了夜里又该睡不着。”孙朗阻止了孙管家泡茶的举动,只让到了一杯白水,接过冒着热气的茶杯,双手捧在胸前,让冰凉的手掌温暖了些,微眯着眼睛问道:“你觉得他会去刺杀钱中石吗”
孙管家走到燃烧的火盆前,用火钳夹了几块木炭丢进盆中,轻声说道:“人心上面的事情,老仆可判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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