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之冬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蜀道途穷
“没关系,你就说说你的直觉吧。”孙朗笑着鼓励道。
“如果是直觉,那我觉得他会去。”
“噢说说理由。”
“因为他的气质。”孙管家仔细回忆着楚河身上的细节说道:“那个少年虽然藏的很深,但老仆见了一辈子的人,总感觉他身上存着股只有大人物才会有的气质,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去形容,那大概就是淡定。他那淡定的气质,让老仆忍不住去相信。”
“大人物多大的人物”孙朗听他形容地有趣,微笑着问道。
孙管家低着头答道:“像老爷这么大的人物。”
孙朗收敛了笑容,问道:“当真”
“当真。”孙管家认真说道。
“看来倒的确不算小。”孙朗望着垂在窗纸上的树枝倒影,喃喃说道。
“老爷,这样一位少年俊彦,如果就这么折在钱中石的手上,您不觉得可惜么”伺候了孙朗大半辈子的老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老夫将他从奴事监要出来,已经是看在他出自定北王府的情面上。他的毅力坚忍的确令人动容,但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怜悯惜才他如果还想要老夫给予更多的帮助,那就得自己去争取。”孙朗平静地说道:“老夫让你解开他的枷锁,给他银钱和通关的文牒,其实就是给了他两个选择。他可以选择逃走,老夫念在楚小子的份上,也不会报官追捕。如果他真的选择去刺杀钱中石,就是死了,那也只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
“假如他真能够杀死钱中石,回来复命,那么老夫也定然不会亏待他,会给他谋一个前程。”
孙朗的声音在悄寂的房间里清越若金石掷地。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的选择,想要得到,就必然要敢于牺牲。”
把目光从窗纸上移开,孙朗转头看着老管家的沧桑面庞,轻声问道:“你是否觉得我有些冷酷了”
“老仆不敢。”
“冷酷就冷酷吧,要知道,楚小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经上阵杀敌了,世界从来都是残忍的,机会也只留给拼命的人。”孙朗伸手逗弄书桌上摆着的兰草盆栽,仿佛自语般说道:“你不拼命,就会连命都没了。”
“老爷不担心如果楚河失败,会牵连到府上么毕竟他白天才被老爷领走,晚上就去刺杀朝廷命官了。”孙管家提醒道。
孙朗拿起水瓢给兰草喂了些水,看着干涸的土壤变成了湿润的深色,放下水瓢,拍拍手掌说道:“如今老夫虽然因为楚小子的事情,被剥了政事堂的职务,却依旧还兼着枢密院的差事,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不等孙管家回答,孙朗自问自答说道:“意味着官家还有用的着老夫的地方。官家既然有求于我,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和我计较,纵使楚河失败了,落下把柄,咱们那位官家也一定会视若不见。”
在大周朝廷有着偌大威望的孙朗口中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作为唯一听者的孙管家将头垂地低低地,面无表情,仿佛成了一名耳染恶疾的聋子。
“司天监那边刚刚来了消息,说是今夜将有场大雪。”孙朗重新捧起已变温凉的茶杯,走到窗户边,望着窗户上的月光说道:“那想必是很美的一幕。”
钱中石的住所在城南外的奴事监监舍,楚河赶在城门封禁之前出了城。
虽然周国崇文轻武,但身处四战之地,几乎每家每户都留着兵刃防身,因此把守城门的官兵对于楚河手中的兵刃也并没有特意盘问。
出了南城门,楚河刻意仰头望了望头顶的汉秋城三个大红色字体,在“秋”字的下方隐隐有一块阴影,不知道那是岁月留下的斑驳还是楚河前世尸身悬在城门上留下的血迹。
一路往南行去,林草渐密,人烟渐稀,几辆喧嚣热闹的马车载着肥头大耳、言笑晏晏的奴事监官员朝着城门而去,看模样,像是去那风月之地寻欢作乐。
透过遮挡并不严实的马车,楚河看到马车中并没有钱中石的身影,那颗悬着的心才重新又放回了腹中。
奴事监坐落在群山之中,四面青山环抱,为了防止奴隶逃跑,只开辟了一条小径出入。
楚河等到天色尽墨,才顺着山道摸进了奴事监。
钱中石住在一处偏僻独立的小院。
当初选择住处时,因为瞧不上奴事监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吏,自认为攀上计察院高枝的钱中石打定主意要远离庸俗土气的同僚们,所以选择了这样一处院落,倒让此时的楚河省去了不少麻烦。
小院并不大,拢共也才两进五间房,楚河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找到了钱中石的卧室。
天已俱黑,无风无月,幽夜漆黑里伸手难见五指,对于楚河来说,正是最好不过。
钱中石的卧室里黑寂一片,想是已经睡下。
楚河悄无声息地撬开卧室门,忽然一抹亮光从黑暗深处亮起。
那光红艳明亮,门外吹拂进来的寒风让它摇摆不定,竟是一柄红烛燃起。
红烛握在钱中石手里,钱中石坐在沉黄色的木床上,床身间拼接的木头纹路清晰可见,象征着生命长度的年轮在耀动的火光中显得别样诡异。
钱中石那张依旧充着淤血的肿胀面颊似笑非笑地盯着楚河,好似丝毫没有感觉到从红烛芯上滴落在手掌背面的滚烫烛泪,目光中满是智珠在握的得意神色。
“我等你好久。”
钱中石诚挚地说道:“你果然来寻死了。”
天国之冬 第八章 雪夜中
作为一名曾经在市井巷弄讨口多年的小人物,钱中石对于危险的敏锐嗅觉远超常人,在那座无名峰下,孙朗平淡冷漠的寥寥数语,让钱中石心底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警觉。
那些话语在他看来,就仿佛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潜藏着的波涛暗涌,虽然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杀机四伏。
钱中石自诩为年长而有经验的深山猎人,纵使明知山林中潜匿着无尽凶险,可仍旧乐于和那些野兽斗智斗勇,便算你孙朗是当朝重臣,我又有何惧
实际上,伴随着渐渐漆黑的夜色,钱中石心底的那分无法言说、甚至不能连自己都不能直面的心思也沉潜到了心底最深处如果因为畏惧孙朗的报复而逃走,那么之前所做过的出卖、背叛岂不都是白费了
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钱中石推却了同僚相约寻欢的邀请,独自留在家中布置了很多陷阱、手段,这些手段让他即使面对的是武者二品、三品的高手,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去抵抗,甚至是战胜。
钱中石对楚河的话半真半假,他的确已经等候了很久,但他却没料到最后孙朗竟然会让楚河来杀他。
那老头果然是老糊涂了呢。
钱中石暗自窃喜,对楚河知根知底的他终于将心头悬挂的那块大石放下,从白天以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也骤然平复宁和。
对于自己的足够自信让钱中石决定放弃之前布置的那些手段,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床铺上,主动点燃烛火,为的就是想要看到楚河脸上惶恐不安、惊惧怯懦的表情,猫捉老鼠一样的事情在他看来最是有趣。
出乎他的意料,楚河的表情竟然异常平静。
“你不害怕”钱中石微微皱眉,觉得楚河的反应太过奇怪。
“战斗前一切无助于胜利的寒暄说话都只是废话,我记得这个道理我已经教过你很多次了。”楚河平静地说道:“方才你说的话有个问题,如果要寻死,我自己找个无人的地方一头撞死就完了,既然来找你,当然就是为了让你死。”
钱中石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震骇莫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惶恐叫道:“你你究竟是谁”
楚河却已不再回答。
就像是他刚才说的一样,一切无助于战斗胜利的话语都是废话,他说出这番话语的目的只是为了打乱钱中石的心绪,如今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楚河又如何会再回答钱中石的问话
手掌落在挂在腰间的刀柄上,楚河的脸上现出强大的自信,即使现在他的修为已经全然消散,即使他的对手要比他更加强大,可是只要手掌握在兵器上,楚河就会生出一股无惧无畏,不可匹敌的强大气势,这是唯有在无数血战中才能炼就的本事。
足以被评列入上三品利器的锋锐宝刀锵锒出鞘,如镜面般光洁的刀身反射着烛火的红光。
借着长刀,滔天杀气从楚河身体里涌出,滚滚不绝,直扑向钱中石。
原本心中就有鬼的钱中石仿佛看到楚冬化作厉鬼,浑身是血的向他扑来。
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死抉择的钱中石面对内心的极度恐惧,一身功夫全然忘却,浑身颤抖着,竟只顾高声尖叫,仓惶逃躲。
然而屋外早已刮起呼啸的风雪,那些尖叫声甫一出屋,就被更加尖锐的风雪声遮盖。
楚河眉间冷冽如寒冰,追到钱中石面前,手下毫不留情,刀尖朝准钱中石胸脯用力一捅,噗嗤一声响,几缕鲜血喷涌而出。
刺耳的尖叫声骤然消散,钱中石愕然低头望向插在胸口的那一截刀身,朝楚河惨淡一笑,沙哑嗓音问道:“你究竟是谁”
将害死自己的敌人一个个手刃报仇,这样的场景楚河楚河也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钱中石提出的这个问题他也曾经在自己的幻想里想到过,给出过答案。然而当他看着钱中石那对神情复杂的眼眸时,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激昂说辞再也说不出口。
楚河蹙着额头,沉默半晌后终于吐出了一句话:“一个复仇的人。”
钱中石的唇角露出不知道是憎恨、仇视还是凄凉、解脱的微笑,微微喘了两口粗气,闭目而逝。
楚河站在尸体面前默立良久,握着刀柄将刀身从钱中石的身体里拔出。
踏着钱中石的鲜血,楚河推门走出房间。
屋外早已是白雪的世界,柔淡的月光掩藏不住白雪的耀眼夺目,一片又一片的银白雪色从天边的山脉铺展而来,直至楚河脚下,又延绵向无尽的远方。
其实杀人一直是件很讲究天气的事情,所以民间才有了“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样的说法,因为这样的天气更容易毁尸灭迹,让人难以追查到真正的凶手。
毫无疑问,这场今冬以来的头场大雪算是帮了楚河一个大忙,在这样的天气下,随意找个荒郊野外将钱中石的尸体抛下,事后也绝难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将钱中石埋葬在雪地后,楚河站起身,准备找个僻静地方把手中长刀丢弃,彻底不丢下证据。
耳边风声炸响,仿佛惊雷。
他抬眼循声望去,只见天边有一人飘然而至,在那人身后,一条比人身还粗数倍的苍蛇穷追不舍。
借着月光,楚河看清那人的面容,却是一个鬓角簪花的俊朗男子,两条剑眉上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证明了他年岁不小,大约已步入中年。
这名男子虽被苍蛇紧追,却不慌不忙。
他瞥见楚河的身影,高声一笑,说道:“小兄弟,借你手中刀一用。”
那柄藏在鞘中的长刀剧烈摇晃起来,不待楚河答话,长刀已脱开楚河手掌掌握,径直从鞘中飞出,鸣着震耳欲聋的金铁尖声,落到俊朗男子手上。
只见俊朗男子手捏法诀,反身迎向苍蛇,口中大喝道:“兀那苍蛇,休得猖狂,看我一刀斩断你的千年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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