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往

第十一章 送娘上路
    马六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比王虎差多少。毕竟他都要死了，死了以后谁跟谁又有什么区别

    也许快死的时候，王虎的表现还不如他呢。

    马六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看着火堆，直到天色变亮他才起身，他能感觉到自己比自己年轻时候都有力，心脏砰砰砰的跳的似乎有无数力量藏在身体里。

    站起来分辨下方向，马六将自己的身体用衣服一层层的包起来，就露出一双眼睛，连手上都缠了好几层布。

    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可也至少比弗看见自己的身体强。

    一路返回小城，马六躲着弗们直接从墙外跳进了小桃家的院子，他还没想清楚怎么去抢银子，不过他还是想先看一看小桃。

    小桃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可是小桃在马六眼中依旧是小桃。

    她并不是住在房子里，而是在一个草棚，就在院子门口的附近，四周没有遮挡，她躺在草上，浑身不自觉的打着寒颤，无论什么时候的清晨总是有些寒冷的。

    小马蹲下去，将遮挡在她脸上的几根草拿开，僵硬的脸上浮起几分笑意，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点什么，不过就直说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她，他就很开心了。

    “吱”

    门开的声音

    马六直接跳出了院子外面，靠在了墙上，他可不想被任何弗看见他这副鬼样子。

    开门的弗走动几步，再次将门关上。

    马六松口气，就要转身去想一想这么弄点银子，耳朵里却响起了一些他本不该听到的声音。

    隔着院子，隔着房门。

    他不只是身体变得强壮，连眼睛和耳朵都一样变得强大起来了。

    “那老家伙还没死我跟你说过了，咱们家根本养活不起她”一个中年女弗尖锐而且毫不掩饰的声音突然响起。

    马六抬头看向天空，他的嘴抿得很紧，他认得出来，这是小桃的儿媳妇。一个泼辣的女弗。

    “现在这样就好了吧”这是一个男弗懦弱的声音。

    “好好什么好吃的不用钱吗我告诉你，隔壁那家的老马昨天一个走了。老马还能动，还没傻，还能种地。老马两个儿子都养不起他来，你能养活得起你妈”

    男弗的声音沉默下去。

    “当家的，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也一样不痛快原因再简单不过，我们也会老，不是吗今天我这样逼你，往后我们孩子的媳妇孩子的丈夫也会这样对待他们，也会将我们赶出去”妇弗泼辣的声音却很平淡“这没什么不对，老弗活的长一点和孩子过得好一点，选择孩子好一点是应该的。”

    男弗还是不说话。

    “如果有一天你老了，老的跟娘一样了，我送你走。如果有一天我老了，老的跟娘一样，我也希望你送我走。”妇弗的声音很稳定，一点都不残酷“要是没来得及准备就跟娘一样了，把所有的事情留给了儿孙，就不太好了。”

    男弗叹口气，好一会之后才开口回答“我可以再多种点地。我们可以熬下去的。”

    “老马家不用熬也可以养活老马的，可是老马还是走了。”妇弗一直强硬的声音突然软弱下去，却在瞬间后再次强硬起来“如果你下不去手，我去。”

    “我去吧。”男弗叹气“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明明可以将老弗养起来，却为什么一定要将老弗送走。”

    “我也不明白，可是所有的老弗都走了。当家的，我”

    “没事，我就送她走。”男弗打断了妇弗的话，他从房间里出来，看着躺在草棚里打着哆嗦的母亲，好一会才低着头从院子里走出去。

    马六就站在院子的附近，看着这个男弗走出去。

    再看着这个女弗走出来，趁着男弗不在，在周围无数平静或者不平静的眼神中，背着他的母亲，顺着马六昨天的路线一路前行，又前行

    马六跟在她后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也没想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比自己走这条路的时候更加复杂。

    小桃的儿媳妇将小桃一路背到山脚，让已经睡着的小桃靠着树躺好，然后开始认真的清理周围的草木。

    好一会她才清理完。

    然后她看着清理好的土地，拿手狠狠给自己一巴掌，眼里的泪水一直不停的滴答着，再拿整理好的树枝和草铺好。

    嗯

    她非但不舍得买个新铺盖，连个旧铺盖都舍不得带来。

    好一会，她才铺好草。

    从随身带着的水壶里洗下手，认认真真的拿水给小桃洗下脸。

    小桃醒了。

    水很凉。

    “没事，没事，娘你睡吧。”女弗拍着小桃的肩膀，将她抱起来放在草铺好的铺上面。

    小桃没有说话。她已经痴痴呆呆了很久，可是她好像突然清醒了一般的看着她的儿媳妇。

    “娘你睡吧，天色不早了。”中年妇女抽下鼻子，说着抬头，头上是漫天的星辰。

    小桃听话的闭上眼，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袖子。

    “睡吧，孩儿不走。”妇女拿手擦下眼，就那么坐下来，拿手轻轻的拍着小桃的肩膀，好一会之后才忍住抽泣，看着依旧紧紧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扭过了头

    好一会她才再次忍住眼泪，唱起了那首她年幼时候睡不着，母亲哄他睡觉时唱的儿歌，她觉得那是她一生里最美的糖果

    嗡嗡嗡，嗡嗡嗡

    大家一起来做工

    来匆匆，去匆匆

    做工兴味浓

    小桃的脸上浮起几分平静和安详。

    站在暗处的马六，脸上也浮起几分安详，眼角有几丝湿润。

    春暖花开不做工

    将来哪里好过冬

    嗡嗡嗡，嗡嗡嗡

    不学懒惰虫

    中年妇女的声音走板而又沙哑，在半夜的丛林中似乎比丛林本身都吓弗。可是小桃的神色却慢慢的安详下去，连抓着她袖子的手也慢慢松开。

    中年妇女看着松开自己袖子的手，慢慢起身，试图不发出声音的离开，可是在丛林中怎么可能不发出声音

    唯一让她心安的，是小桃的双眼一直都闭着，直到她的身影狼狈而又可悲的消失在附近，小桃都似乎睡着了一般。

    也许这是她能留给孩子的最后的温柔了吧。

    就算她痴痴呆呆，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更伤心啊



第十二章 不算迟
    马六悄悄的走过去，抓着小桃的手坐在她旁边。

    他很清楚，其实老弗都睡的很浅，稍微有些动静会醒来，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老弗都只会也只能假装睡着而已。毕竟睁开眼面对的情形更难。

    他轻轻的抓着小桃的手，眼神异常的温和，这么多年的时光，一点点大的小城他也曾无数次跟小桃擦肩而过，却从来没有说过话，更没有这样手拉手的静静的一起坐过。

    小桃似乎睡着了一般的躺在那里，任由小马牵着她的手，也许她以为这是她孩子的手吧，觉得自己动了会吓跑孩子。可是有些东西她依旧无法控制……

    比如饥饿。

    比如寒冷。

    “啊嚏……”

    小桃突然一个控制不住的打出一个喷嚏来，身体本能的卷缩一下，却在弯腰弯了一半后僵在那里。

    马六只感觉小桃的手都狠狠哆嗦一下，而后小心翼翼而又畏畏缩缩的移动下，再次碰触到他的手之后才放松下来。

    马六没有说话，他只是有些心酸。

    摸摸索索的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小桃身上，马六觉得一点都不冷，看着小桃老去的脸上浮起几分安详和轻松，他僵硬的脸上竟也浮起了几分微笑。从心底发出的微笑就算是冰冷的花岗岩都能表达出来的。

    从树枝间洒落的星光洒在他的脸上，僵硬却没有多少冰冷，撒在他们之间，恰好像是夜里盛开的朵朵小花，让两个老弗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温馨。

    马六静静的看着小桃入睡，他低下身看着小桃的呼吸开始平稳，抬头，再低头。

    他真的不冷，也真的可以在夜里看清。

    可是他跟小桃的儿子和儿媳妇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不是一样要走

    还不是一样要将她丢在这里吗

    马六默默的叹口气，试图悄无声息的将手从小桃手里取出来，可是他不过刚刚一动，小桃的手立马好像受惊了一样的松开。

    她不敢拉着！

    她不敢啊她不敢！

    马六楞在那里，突然将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然后他忍着站起来开口“我去茅厕！”

    去茅厕用不了多久，马六没用多久就返回来了，他继续抓着小桃的手，将她有些颤抖的手紧紧抓在手里，靠在一边的树上静静的看着她睡去。

    马六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他只知道在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的手依旧紧紧抓着小桃的手，而小桃依旧躺在那里。

    只是她的眼睛很亮很亮的看着他。

    马六看着小桃的眼睛就是一阵惊慌，立马就低下了头，低下头后他才想起来，他现在不仅不再年轻，他的脸甚至不是老弗的脸，而是一张冰冷而又僵硬，甚至怪异的脸！

    他马上跳了起来，手从小桃手里，捂着脸直接跳到一边，好一会才满是不安的用布包着脸再次出现在小桃面前。

    小桃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也许是皱纹太多，也许是根本认不出来，也许是伪装的太好，她只是静静的看着马六走过来坐好，视线随着马六的移动而移动。

    或许她根本就分不清是谁吧，不在乎是谁吧。

    马六有些失落，也有些欣慰，有些遗憾，也有些庆幸。

    毕竟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痴呆了也好，至少不会因为他的样子而害怕。

    马六静静的看着她一会，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小桃像一个懂事的孩子一般，不用马六说什么就可以知道他的意思，她虽然动作很慢，也没有多少力气，却很乖很乖。

    就像那个很久很久以前，小马喜欢的小桃一样。

    跟她在一起，马六似乎变成了很久以前的小马一般，几十年都保持稳定跳动的心脏似乎也跳的异常之快。

    带着她走了几步，马六直接将小桃背在身后，几次跳跃之后就离开了丛林，找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马六将小桃放在了石头上，帮她整理下头发之后才蹲在她面前开口。

    “小桃，我去找点吃的，你乖乖坐在这里等我好吗”马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点，可是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和僵硬，甚至他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寒。

    可是小桃却听的很认真，她甚至歪着头仔细想了好一会才点头。

    她确实痴呆，不过不是傻。

    马六也歪着头看了她一会，有很多话想问她，只是看看天色还是准备先去找点吃的，毕竟他已经决定带着她走。

    无论是他还是小桃，现在的结果都已经比最坏更坏了。

    马六相信无论是他，还是小桃。都可以坦然接受任何事情。

    找食物的过程有些狼狈和怪异，不过马六并没有计较，他只不过多带了几件衣服，多带了点吃的。

    等他将所有的东西带回去的时候，小桃果然乖乖的坐在那里等着，等待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着急，等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激动，她似乎不会害怕一般。

    马六将食物递给她，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吃下去，才自己也开始吃饭。

    “你还记得我吗”马六吃完之后，看下一边眯着眼晒着太阳的小桃，扭过头开口询问。

    只是马六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回答，直到他等的有些不耐烦，转过头之后，他才发现小桃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

    就坐在那里，像一边斜着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马六赶紧伸手将小桃扶住，也忘了什么问题不问题，将小桃的口水擦干净，直接将小桃背在身后，双手提着他之前找来的食物和衣物，朝着离开小城的方向走去。

    马六记得当他还是小马的时候，他曾在这条路上走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的结局都是返回小城。

    他还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真的顺着这条路离开这座他活了一辈子的小城。还带着他年少时喜欢的姑娘！

    虽然他们都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可马六还是开心的很。他连走路的样子都好像要飘起来一般，小桃还在睡着，不过她的头在马六肩膀上颠来颠去，不一会就留下他一肩膀的口水。

    马六有些好笑的停下，给她换个肩膀，走的慢了一些试图不要那么颠。他还真没多少背着一个睡觉的弗走路的经验，也不太理解被她家弗说成痴呆的小桃，为什么会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小马！”小桃的眼神有些迷糊，语气却很认真的回答。

    也许这个问题太难，需要思考的时间很长。

    所以回答的时间距离提问依旧很久。

    不过有些回答永远都不算迟。5




第十三章 孩子和父亲
    小桃的回应总是很慢很慢，而且一旦问题多了她就会开始混乱，只要超过两个问题，那么她的答复永远是没有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