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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洛水
“是啊,我终究是姓鹤的。”良久,他苦涩一笑,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脸颊像烧起两团殷红的火。
鹤翎儿急忙从药瓶里倒出一枚八宝冷香丸,侍候着鹤拾叶服下,满脸担忧之色。
“可为了这个姓,我再也不能走了。”鹤拾叶攥紧轮椅扶手,喘息了片刻,喃喃地道,“小石子,这些年你过的不如意,我也一样啊。”
剑仙辈出的上位血脉,更像是一座囚笼,幼年时他一心想逃出去,却又无处可逃。鹤部怎能有不擅练剑的废物?名震八荒的剑仙——天下十大高手之首的鹤空来鹤天柱,又怎能有一个叛逆无为的儿子?
鹤拾叶低下头,看着僵硬的双腿,眼底浮起更哀沉的暮色。他最终还是回到囚笼,强行修成了剑术,却伤及经脉根本,再也无法治愈。
“翎儿,将我名下那座昆吾洲的玉矿山,转给雀部麻氏吧。”鹤拾叶沉吟道。他若强行下令,鹰部虽会给予一定补偿,事后必然暗中报复,麻氏这样的下位小族哪经得起折腾呢?
“公子,你老这么做也不是办法。”鹤翎儿撅起嘴,“鹰部太过嚣张跋扈,不晓得霸占了多少下位部族的资源!前些年,雀部麻氏出了个天才剑修,也因为得罪了鹰天柱的侄子小鹰王,不得不逃出天荒,听说连妻、妹都被杀了。”
鹤拾叶沉默不语,在案头铺开湖水纹的宣纸,提起银羽笔,蘸上乌檀墨,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内忧”。
鹤翎儿好奇地凑过头:“咦?公子写的是什么,这是哪一族的文字啊?”
“这是人族的文字。近些年,逐渐在八荒多族通用。”鹤拾叶缓缓念道,“内忧。”
“我们以血脉定贵贱。上位羽族权势滔天,穷奢极欲,占据了天荒绝大多数的修行资源,肆意欺压下位羽族。鹤部沉迷剑术典籍,鸾部偏爱衣饰歌舞,鹰部贪恋奇珍异宝。凤、凰皇族高高在上,耽溺于涅槃之谜,从不在乎底层羽族的疾苦。”
“可是公子,我羽族的顶级剑仙,无不出于我们上位羽族啊。”
“那些顶级剑仙除了闭关修行,耗尽大量资源,可曾为羽族做过什么?鹰霄羽如此,我的父亲如此,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凤族也是如此!昔日的鹤阑珊、凤狂、鹰扬、鹤乘空……哪一个例外了?破碎虚空,一走了之,这样的剑仙要来何用?”
“公子慎言!”鹤翎儿听得小脸微微发白,忍不住轻拽了一下鹤拾叶的衣袖。其他人倒也罢了,那位凤族剑仙早已无敌天下,臻至神而明之的无上境界,一旦被人提及,必会生出感应。
鹤拾叶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死何足惜?我只怕死不瞑目。”他悲哀地摇了摇头,“长此以往,下位羽族必然不堪受压,掀起我族内乱。无论谁赢谁输,流的都是羽族的血。”
鹤翎儿迟疑着道:“下位羽族为我上位羽族效力,也算理所应当……”
“这是什么理?哪来的理?”鹤拾叶目光一寒,“小石子天生就比我低贱么?小时候,我流浪到雀部,他们毫不犹豫地收留我,一起吃饭,一起练剑,一起睡觉。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飞翔的天空之子,传承了同样高贵的血脉!”他又猛烈地咳嗽,腰背颤抖,点点鲜血溅在了衣襟上。
“是翎儿说错话了,是翎儿不好,惹公子生气了。”鹤翎儿慌忙跪下,揉抚着鹤拾叶的后背,眼中泪光盈盈,“翎儿只求公子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鹤拾叶缓过气来,呆了片刻,苦笑道:“我不该把气撒在你头上。”他提起银羽笔,又在宣纸上写下“外患”两个人族的方块字。
“翎儿,你说我羽族剑慑八荒,各族臣服,为何天下最盛行的文字反而是人类的方块字呢?”鹤拾叶手指轻轻敲击着“外患“二字,问道。
“这个嘛……公子,您要我铺床叠被、持剑杀敌,翎儿都行,问这个就为难我啦。”鹤翎儿抓了抓发髻,“这些方块字又丑又不好写,天晓得各族为什么喜欢用人族的文字?”
鹤拾叶摇动轮椅,转至琅玕木的堂壁前,盯着悬挂的织锦羽八荒地理图,出了一会儿神。
“因为人族的文明,无孔不入地渗透了整个八荒。”鹤拾叶开口道,“人族炼的丹药不及卉族,人族制的衣裳不及织族,人族烧的食物不及饕族,人族卖的珍玩不及鲛人,人族编的歌舞不如敦煌,人族组的商队不及风媒……可每一样他们都会,做的更多更快更廉价。他们能吃苦也能享受,他们有智慧也有战力,他们得势时可以骑在对方头上,失势时可以跪在对方脚下。”
他目光停留在云荒四国的地形图上,绯红色的瞳孔深处,剑影森森闪动:“他们才是我羽族最大的敌人,危害尤甚于巫族。”
鹤翎儿道:“人族四国不是一向对我们极为顺从么?”
“那不过是表面。”鹤拾叶微微摇头,“你应该听说过五百年前,巫族内乱的史事吧?”
“翎儿晓得!巫族的支氏、共氏、祝氏几个部落不愿归顺我族,反出天荒祖庭,远走它荒。自那以后,巫族渐渐势弱,沦为我族附庸。”
“那几个出走的部落在迁徙途中,遭遇神秘袭击,几乎死伤殆尽。”
“谁叫此等劣族不肯臣服呢?我羽族当然要杀一儆百啦。”
“如果我告诉你,我查遍族内的暗档秘史,都不曾发现羽族先祖截杀过他们的记录呢?”
“什么?”鹤翎儿惊呆了。
“不是我族动的手,那会是谁?”鹤拾叶的语声阴郁得让人透不过气,“谁又能从中得利?”
鹤翎儿一拍脑门:“公子怀疑是人族?”
鹤拾叶神色幽深:“当日我察觉此事有异,立刻暗遣夜枭使,深入八荒各族秘访,至今十年有余,始终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夜枭使来自于羽族枭部。夜枭一族出生后,皮肤上的羽绒并不像其他羽族慢慢蜕落,而是逐渐增密变厚,直到长成一袭天然的枭羽衣。夜枭族可以凭借枭羽衣,变化成其它种族的模样。只是夜枭族个个洁癖,一旦沐浴,就会将枭羽衣脱下,恢复原貌。此刻若将枭羽衣烧毁或藏匿,他们便无法再行变化。
鹤翎儿道:“公子既然怀疑人族包藏祸心,何不干脆尽起大军,灭了云荒四国?”
鹤拾叶摇摇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一旦我族强势入侵云荒,其它各族定会心生警兆,联合起来对抗,天荒的巫族也会蠢蠢欲动,反戈一击。如此我族纵然灭尽各族,也会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何况凤、凰皇族,未必同意劳师出兵。”
他默然有顷,轻叹道,“内忧外患,想要彻底解决,唯有战争,唯有真正统一八荒,我族才有足够多的资源,去化解上位羽族和下位羽族的积怨。既然羽族不能流自己的血,那就——流天下各族的血!”
他笑了笑:“燕楚之战,愈演愈烈才好,我便有出兵介入的理由。到时,只需防备巫族即可。”
鹤翎儿恍然道:“难怪公子这些年,一直刻意打压巫族。说起巫族,翎儿还有一桩蹊跷的事要禀报公子。”
她转身去邻室,取来一叠宗卷,呈给鹤拾叶:“前些日,我帮公子整理陈年旧档,发现有一部分离奇消失了。”
鹤拾叶翻开卷宗,目光骤然一顿:“蛮荒百灵山?”
鹤翎儿点头道:“当年巫族内乱,我族曾经派驻外围探子,常年监测那些出走部落的动向。按照惯例,外围探子数十年一次轮换。可是公子请看,监视百灵山支氏的这份记录,在二十年前,就莫名其妙地截止了。我觉得很奇怪,特意查了一下,原来二十年前,我族有一名叫乌七的乌部探子,正驻扎在百灵山附近。这就奇了,密档里偏偏没有他的任何讯息。”
鹤拾叶来回翻动卷宗,半晌他低声道:“他的记录被人抹去了。”
鹤翎儿又道:“最诡异的是,乌七的直属上司前个月突发急病暴毙,乌七亲近的同属、朋友、血亲也在同时失踪。”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乌七这个人所有的关系,都被掐断了。”
鹤拾叶缓缓合起宗卷,问道:“你派人去百灵山查过么?”
“蛮荒已经没有百灵山了。”鹤翎儿苦笑道,“昨日我收到消息,那里已被夷为平地,像是发生了山崩,支氏一族悉数失踪了。”
“此事我亲自去查,定要弄个水落石出。”鹤拾叶眼中剑光一闪,随即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冽,“内忧外患,还真是内忧外患啊。”
鹤拾叶转动轮椅,缓缓驶出巢楼。夜风中,璎珞树的枝叶摇晃,无数莹白色的光点飘落而下,萦绕着他,久久旋转飞舞,像一盏盏明亮又温暖的萤火。
他冰冷的心也变得温暖起来。
这是他的本命神树。
鹤拾叶伸出手,接住璎珞树洒下来的莹白光点。唯有最纯正最古老最幸运的羽族血裔,才偶尔会得到虚空山上某株神树的眷顾,从此气运相伴,逢险化夷。
他抬起头,默默望着夜色苍茫的虚空山。
沿着陡峭向上的山脉,一株株参天神树巍峨耸立,层峦叠翠,宛如守护着羽族至高无上的虚空山。
再望上,霞光氤氲,赤云沉浮如大海,托起金碧辉煌的凤凰宫。
在凤凰宫之上,众多星辰环绕,璀璨生辉,来自虚空的风发出悠远而古老的天籁之音。
最后,鹤拾叶直起脖颈,才能隐隐望见山巅最高处,那棵近乎于广袤无垠的涅槃梧桐。
树干似熊熊燃烧的火焰天柱,撑破苍穹,照得山巅红亮,星辰失色。千万条碧绿的枝叶纵横交错,沿着无尽的虚空向上延伸,遮天蔽地,俯视芸芸众生。
那是那位凤氏剑仙的本命神树——涅槃梧桐!
那是羽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话。
“失踪了十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鹤拾叶低声问道,眼中掠过一缕疑云,“凤悟真?”





山海八荒录 第十七章 月下同舟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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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世子?世子!”
“王长史。”支狩真回过神,后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向亲自提着灯笼,立在侯府偏门外的王夷甫,神思禁不住一阵恍惚。刚才似有人叫唤他,渺渺茫茫,像隔着千万层的云雾。待仔细听,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世子,前往避暑山庄的车队都已准备妥当,您即刻动身么?”王夷甫站在灯光外的阴影里,默然了一会儿,低声问道。
青花巷笼罩一片融融宁静里,花树上倦鸟眠巢,夜色正暖,从秦淮河的方向飘来依稀的歌声与灯火。
“羽族的巡狩使团行至何处了?”支狩真目光扫过四周肃立的侍卫,走到车驾前,抚剑问道。
王夷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慢慢拉开车门:“此时应在历阳郡境内,以他们的行程速度推算,后日可至建康。”
“启程吧,一个月后我再回来。”支狩真踏上马车,落下车帘,隔绝了王夷甫怅然的目光。
水声潺潺,秦淮河畔的一座华楼上,王子乔羽衣高冠,凭栏而立,静静地望着远去的车驾。
“你真是把他看透了。”高倾月手执酒樽,缓步走到王子乔身边,月白色的中衣翩然扬动,皎皎无尘,一如苍穹悬挂的明月。
“他精于算计嘛,只想曲中求,不愿直中取。这样的性子是断不肯卷入这趟混水的,当然会设法避开。”王子乔神色淡然,“不过区区一枚棋子,哪能容让他步步如意呢?”
高倾月微微一笑,举樽一饮而尽:“这算是你对他的一次警告。免得这枚棋子自以为攀上了太上神霄宗这棵大树,一时得意忘形,坏了我们的事。”
马车拐过巷墙,驶出两人的视线之外,直奔青花巷口而去。
一团白色的影子从远处利箭般窜来,扑入马车,跳上支狩真的膝头,正是萌萌哒。
“外边有点不对劲!”萌萌哒抖了抖浑身细密洁白的绒毛,“通往城门的路上,出现了好几拨人,都是些世家的公子哥和寒门子弟,像是特意守在那边,该不会是等你吧?”
“停车!”支狩真神色微变,撩起车帘喝道。
车队缓缓停下来,一名侍卫首领走过来,小声询问:“世子,有什么不妥吗?”
“稍待片刻。”支狩真走下马车,望着夜色笼罩下的昏暗街道,沉吟不语。他行事向来谨慎,出行前,特意让萌萌哒先行探路,以防万一。
“大名鼎鼎的人族天才剑手,一听到羽族入京,就吓得望风而逃。”萌萌哒趴在支狩真肩头,眨眨红宝石般的眼睛,“这可是个劲爆大料啊!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就完了。”
难道是潘氏给他下绊子?不对!支狩真暗自思量,他此行极为隐秘,按理不该泄露出去,除非是王夷甫,又或是侯府里的内鬼……王子乔?
“有人想把你搞臭!”萌萌哒甚为确定地道,“一旦你被那些世家子半路截住,谁会相信你是外出避暑?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不但你要遭万民唾弃,连道途都会受阻。毕竟你只是个预录弟子,尚未正式入门,太上神霄宗随时可以放弃你。哇噻,这个幕后黑手好阴险!”
支狩真抬头遥望出城的方向,目光幽然。
城门前的朱雀桥上,嵇康背负瑶琴,来回踱步,映在秦淮河中的倒影不时被水波扭曲成一条条碎片。
“嵇兄,此种流言蜚语,何必耿耿于怀?”山涛立在桥头看着好友,无奈摇了摇头。他头戴折角巾,唇蓄八字胡,面容清矍,目光沉稳而有气度。
“流言?”嵇康骤然停步,猛地一拂袍袖,劲风震得桥栏“砰”的一声摇荡。“我问过城门值守的校尉,他亲口承认,永宁侯府的车队要在今晚出城!这哪里还是流言?原安那个竖子分明是怕羽族找他的麻烦,畏敌潜逃了!”
他声色俱厉:“嵇某算是瞎了眼,一心以为他是可造之才,想不到竟是个欺软怕硬之徒!”
“嵇兄此话有些过了。”山涛眉头微蹙,“原安即便如此,也算不上是什么罪过。当今羽族势强,他避其锋芒,留待有用之身以图来日,有何不可?”
嵇康浓眉一扬,毫不客气地手指山涛:“山涛,你此言大谬!大丈夫有所不为,而后才可有为。须知剑可断,头可断,我人族的气节不可断!”
“以卵击石,岂是智者所为?”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不正是你我修行的意义所在么?”
“修行看的是终点,不是一时。”
“没有一时,哪来的终点?”
双方争执不下,远处忽而传来车马的喧嚣声,一群世家子簇围着永宁侯府的车队,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果然来了!待我叫住他,狠狠痛骂一顿这个软骨头!”嵇康急冲冲奔去,山涛连忙拽住他,“呲啦”一声,嵇康的半截衣袖被扯断,人已奔下朱雀桥。
“且慢!”嵇康拦在车驾前方,神色凛然,广袖激烈飞扬,“不知永宁小侯爷深夜出城,所为何事?”
一干世家子弟神情尴尬地瞧着嵇康,一人讪讪地道:“祭酒大人,这……这恐怕是个误会。”嵇康官拜国子监祭酒,世家子弟们便以此尊称。
“误会?”
“小侯爷他……他……”
“他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作甚么吞吞吐吐?”
“原安他……不在车队里面。”
嵇康闻言一愕,侯府的侍卫首领迎上来,行礼道:“祭酒大人,小侯爷下个月要去采石矶的山庄消暑,我等奉命先行一步,须得诸多准备。也不晓得出了什么岔子,被你们屡次三番拦住刁难,还强行搜了马车。”他愤然作色,“这可不太合规矩啊!”
嵇康愣了半晌,喃喃地道:“那原安他出府是为了……?”
“小侯爷与谢家小姐今晚相约,共游秦淮。”侍卫首领冷着脸道,“这是小侯爷的私事,不必向各位交代吧?”
兰舟贴着夏夜柔和的水浪,无声滑出去,像一只掠波的轻盈蜻蜓。
支狩真跪坐舟头,横剑膝前。谢咏絮坐在舟尾,双手持桨,细长的腰肢微微后仰,木浆转动,划过美妙的弧度,深碧色的河水向两旁悠悠分开,荡起细微的涟漪,如同被夜风吹皱的滑软丝绸。
远处华灯高楼,歌舞靡靡,此边树影幽连,虫鸣和风,明月倒映在半边灯火半边幽暗的水面上,呈现出一轮冰清玉洁的圆。
谢咏絮松开手,任由兰舟随波荡去。
“你是打算离开建康吧?”她的声音飘过河面,语声柔和妩媚,又如剑一般锋芒直入。
支狩真看着谢咏絮,沉默了许久。他本想编个理由,予以否认,可话到唇边,触及女子明冽纯净的眼睛,忽而像退潮的水波散去了。
他临时相邀,她便翩然而来,为了这一份莫名的信任,他也不想骗她。
他垂下眼睑,沉默着,最终什么也没有回答。
“因为你……”谢咏絮深深地看着少年。
害怕了?支狩真凝视着水面上谢咏絮的倒影,等着她说完下半句。
“不想惹麻烦?”她轻声问道。
支狩真心头一颤,水光仿佛在他眼中晃动了一下。“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怕了……”隔了好久,他笑了笑。
“怎么会呢?”谢咏絮笑起来,仰着头,明艳的笑容照亮了河水,“我们是剑修啊。”
支狩真默默颔首:“是,我不想惹麻烦。”
“我明白。”谢咏絮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兰舟慢慢滑入圆盘般的月影,停在上面,轻轻摇曳。
二人一舟仿佛镶嵌在皎洁生辉的明月里,显得四周愈发幽暗,波涛声来了又去。
“你一直瞧着我作甚么?”支狩真被谢咏絮看得有些不自在。
“因为你好看呀。”谢咏絮睒了睒美目,曼声道,“月色,美少年,与这多情的秦淮河水,可以缓缓醉矣。”
支狩真微微一愕,哑然失笑,他从未见过谢咏絮这个样子。
“你的剑很好,非常好。”谢咏絮认真地道,“有技巧,有气势,也有道境,几乎完美无缺。”
支狩真心中一动:“几乎?”
“原安!”谢咏絮神色一肃,凝视着他,猝然一声轻喝,“看剑!”
圆月倒影倏地破碎,一缕月光破水而出,凝如三尺清锋,撩起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水滴,高速斩向支狩真。
“呛——”支狩真长身而起,断剑出鞘,剑光灵妙一闪,准确切中月光剑势的最薄弱处。
月光之剑轻轻一颤,宛如幻影破碎,然而无数道月光从水面上接连掠起,层层叠叠,如梦似幻,将支狩真陷入绵密的剑光。
支狩真手腕一抖,断剑正要展开,谢咏絮手指掐动,漫天剑光锋芒忽地敛去,化作一缕缕溶溶月色,飘散在水流中。
“破这样的剑,最好的法子,是直接一剑斩向我!”谢咏絮沉声问道,“为什么你不能?为什么?”
“因为你的剑——没有决心!”她缓缓地道,“你顾虑太多,麻烦太多,心思太多,唯独缺乏一剑而决的心!”
支狩真收剑入鞘,默默坐下,良久轻叹一声:“谢谢你,咏絮。我明白你的意思。”
“很晚啦,我该走了。”谢咏絮轻笑一声,足尖一点,轻盈掠出兰舟,身形在水面上一起一落,飘然远去。
支狩真低头望着水上重新聚合的月轮,抚剑久久沉思。




山海八荒录 第十八章 施咒暗种牵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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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时辰后,支狩真独自返回侯府。
从侍卫口中,他得知了嵇康众人拦路一事,幸亏他及时脱离车队,不然后果堪忧。
交代了王夷甫几句,支狩真在听珠阁用过夜宵,侍女秋月服侍他洗漱、换衣、浴足。
“世子,水温还好吗?”秋月埋着头,露出一抹白花花的颈子,娇滴滴地问道,柔若无骨的纤手撩起百香花露,软软抚过他的脚背。
“嗯。”支狩真斜躺在冰竹榻上,裤管挽着,赤足浸泡在金榕木盆里,奶白色的石乳水面上漂浮着各色珍稀药草,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奴婢还以为世子出城了呢。”秋月轻搓着支狩真的脚踝、脚板、脚趾缝,片刻后,轻抬起他一只脚放进怀里,抵住柔软的小腹,用香巾细细擦干。她俯身时,胸前饱满的弧度垂下来,微微晃荡,若有若无地擦过少年的小腿。
“半夜出城做什么?过几日羽族使团入京,我还等着瞧热闹呢。”支狩真看似不经意地道,心头却禁不住一跳,脚板相触之处,陷入一片软玉温香。
“那些个羽族每次来京,总要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公子可要小心了。”秋月抬起支狩真另一条腿,细腰弯得更低了,胸脯的丰腴几乎包夹住了脚趾,时不时地挤压一下。
支狩真心神一荡,气血流速加快,他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却不小心蹬在软绵绵的隆突上,引得秋月娇喘出声。
支狩真窘迫地抽回腿,匆匆套上木屐。
“世子,需要奴婢侍寝吗?”秋月的声音轻如蚊蚋,诱惑地颤着,垂下的雪白颈背温驯如一只待宰的绵羊。
“不用了,你退下吧。”支狩真定了定神,站起身,看着秋月袅袅扭动的腰臀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之色。
秋月无疑是有些不对劲的。早在他刚入侯府,就对其起了疑心。只是不清楚,她究竟是永宁侯、博陵原氏那边安插的人,还是受命于王子乔?
不管如何,此次出城行程泄密,必然与王子乔脱不了干系。支狩真走进内室,仔细掩好门窗,取出一方锁好的玉盒,打开来,露出里面几样祝由咒术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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