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诀明子
……
他苍白的双手颤抖着,想起昨夜那个心爱的女子离别前送他一支短柳枝作为纪念时说的那番话,他的心里更是一阵感伤。
“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
昨夜一番欢好之后,锦儿倒在他的怀中不住的哭泣,让陈卿顿觉肝肠寸断,把他搂在怀中紧紧的,许久不愿分开,可他们终究无法改变时间的流逝,更无法改变眼下不能厮守的现实。
“这把绣春刀,是御赐的封赏,我是习武之人,爱它如命,它是我在王府功勋的见证,也是我曾经荣耀的顶峰。
锦儿,我今天把它送给你,送你作为定情之物,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我不在的日子,这把刀就是我陈卿,替我守候在心爱的人身边。
”他说着,把那把绣春刀从身上解下来,亲吻一下,送到锦儿手上,刀出鞘,在月光的映照下,寒光闪闪,锦儿用双手抚摸着刀身上那陈卿两个字,泪珠一滴滴滑落,落到那刀身上,融入到陈卿的名字里。
天将拂晓,船尽滩头,两人依依拜别,锦儿从河畔折下一支柳条,将它轻轻放到他的手心,陈卿将那柳枝贴在脸颊,任泪水将它浸湿,终于不舍的离去。
“陈卿哥,锦儿今日将自己交给你,不
要你负责,更不要你的承诺,你只需记得,不论何时,这里都有人在等你,只求你不要忘了我……”她哽咽的声音已经沙哑,陈卿含泪不住的重重点头,心中满是愧疚。
他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姑娘爱他这么深,为他等了这么多年,谁又知道他们接下来还需要等多久。
“陈卿啊,此生你若负了她,当真是天理难容。
”他心想着,忍不住又回头眺望了一眼身后的城,直到那城的影子在他的视线中慢慢模糊,那城中人的影子在他脑海中却越来越清晰。
“我必须得尽快离开潞州城,虽然有千般不舍,为了锦儿我必须好好安然的活着,不能有任何闪失。
打破这个禁令还需要时间,我必须耐心的等下去。
”他想着,不觉已踏上马匹,飞也似的向前而去。
城门口依旧守卫森严,好在有张知道提前为他打点安排,眼瞅着前面不时有行人被拦下查问路引,他夹杂在过往的人群中却大大方方的过了去,那守门的军士就当没看到他一样。
出了城门,陈卿暗自吸一口气。
“我要尽快做出一番事业来,建功立业,向锦儿求亲!”他心想着,快马加鞭向潞城县而去。
到了县城,他直奔伯父家的皮货行,正好陈访在,见着他安然无恙的回来顿时喜出望外,一把把他拉到屋子里,抬脚出店门四下看了看,还小心翼翼的把门给掩上了。
“老哥啊,你可回来了,这几天可把我吓着了,你说你就这么突然跑到城里,万一有个好歹,我爹回头还不把我给废了。
”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陈卿方觉得好笑,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怎么,你不会告诉伯父了吧”他紧张的看着陈访。
“那哪能啊,我连叔父和婶子那里都替你瞒过去了。
”陈访一副挺够义气的样子,长长的舒了口气。
“你见着我爹娘了你啥时候回去了”陈卿眼神凝视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粮食,种子粮,你买了吗,给到袁广他们了吗”
陈访别看平日看着大大咧咧的,这事却没有掉以轻心,瞟他一眼道:“要么你说我回去干什么,早就都给了。
”
陈卿这才松了口气,他当时走的匆忙,本没指望他买了能送回去,买上就不错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上心。
想起村子他的那些儿时伙伴至少春耕的粮食有了,他才慢慢松了口气。
“谢谢你老弟,我这下可以放心的回衙门上班了。
”他扭头就要走。
“慢着。
”他刚转身便听到陈访叫了一声。
“陈卿哥,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知道,别回头你骂我。
”
陈卿转过身来诧
异的看着他。
“那个,你那个朋友,就那贾大头,好像他娘……不在了,我去的时候正在办丧事,你要不要……”
“什么”陈卿大叫一声,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婶子……”他心里不由得一恸,手掌用力的拍了下额头,深深的自责起来,“这事,我答应给婶子买点药和那粮食一起送回去的,我,我给忘了,都怪我,怪我迟了一步啊。
”
……
潞城县衙
沿着一条中轴线过县门、仪门后,正堂左侧的一间吏房内,一张榆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头大脸肥,戴着黑纱帽,翘着二郎腿的人,那人是县衙户科的司吏姓郑。
“陈卿,你这三天两头的请假,也不好吧,怎么就你家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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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山村惨事
陈卿等人冲出去看时,那嚎叫声已是越来越弱,远远看去,坡下不知何时已黑压压挤满了人,还有人听到声音也正从四下里跑过去。
陈卿循声一溜小跑,刚跑到到半坡,又听到一阵哀嚎声,却不是先前那个,而是一个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恍惚看到一个浑身**的小男孩被吊在一棵枯黄的老树上,周围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有人上树去解绳子,也有人试图拿锯子锯断那正吊着他的绳子,还有人在下面撑开双手做出接人的样子。
而那妇女则一个劲的放声哭喊着:““儿啊,我的宝啊,你这是怎么了,你,你们快把他放下来啊。
”
陈卿连冲带挤跑到人群前时,已经看到一个衣衫凌乱、头发蓬散的中年妇女正抱着一个裸着身子的孩子恸哭,那孩子双眼已经闭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鼻孔里都是血,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短褐、皮肤黧黑的中年男子,手上拿根皮鞭,双手不住的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你个天杀的啊,这是你的亲儿子啊,你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啊,你,你活生生就把他给打死了啊,宝啊,我的孩子,你醒醒啊,我的儿。
”
陈卿认得那对夫妇,是坡下的老王头和他的瘸腿寡妇妻子,老王的妻子死的早,那寡妇是河南逃荒要饭到这里的,和他凑合过在了一起,她怀中抱着的男孩是老王头前妻留下的,今年才八岁,挺可爱的一个孩子。
一个老汉在旁边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掰开孩子的眼睛看,又捏捏孩子的鼻子,失望的摇摇头。
那妇女啊的惨叫了一声,把孩子搂的紧紧的,一声哀嚎震彻山谷:“儿啊,我的儿,我的心肝啊,你不要,你这让为娘可怎么活啊!”
“死了,这没得救了。
”周围人纷纷议论着,陈卿一脸懵懂的看着眼前。
“老王头啊,你说你这干的叫什么事啊,这可是你唯一的骨头啊,就这么让你活生生打死了……”一旁的李老汉叹息道。
还有几个村民也不住谴责着,更多的人则是叹息连连。
那老王头手上的鞭子已经断了一截,剩下的半截在他手里不住抖动着。
慢慢的,两行老泪从他深陷的眼眶中淌出来,那皮鞭终于被扔在地上,他自己也轰的一下重重跌倒在地上。
“作孽啊,老天爷,你这是作孽啊。
”周围几个衣衫破烂的老人摇着头,似乎知道什么。
通过旁边村民们的议论,陈卿半天才听明白,原来这孩子竟然是被他爹吊在树上活活给打死了,打孩子的原因是他偷吃了家里藏着的种子粮。
倒在地上的老王头被两个村民一番手掐指按,慢慢醒了过来,粗粗的喘着气
,嘴里呼噜着:“作孽啊,作孽啊。
”
那妇女却不理会他,一张泪脸紧紧贴着孩子的脸,哽咽着:“宝啊,我的宝,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娘亲知道你饿,你一定是饿了才这样的,你不是有意的啊孩子,你爹怎么就这么狠心,把我的乖儿活活打死啊。
”
周围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那妇女哭的撕心裂肺,看到老王头慢慢爬起来,一双眼睛仇恨般的瞪着他:“老东西,你下的手,你还我的乖儿!”她哭的越发的伤心。
旁边人议论纷纷,原来这寡妇不能生养,一来就把这孩子当亲骨肉一样疼着,这下看样子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陈卿的面容则麻木了,当他听说打死孩子的原因,神情便僵在了那里,心里陡然涌起一阵心酸。
“饿死爹和娘,不吃种子粮。
”他记得小时候家里闹饥荒的时候,他本家的一个叔叔饿死之前就是这么跟他说的,每次想起当年那场饥荒,他的心都会隐隐作痛。
而今天,这种场面难道又要再一次遇到了吗
他的眼睛湿润了,看着那躺在母亲怀中已经闭上了眼睛的孩子,他想起了当年自己身边那几个因为饥荒不在了的伙伴,再看看旁边的袁广和王廷录,他心里的痛楚如沸水般翻腾起来,陈卿只觉得一阵难过,差点要晕过去。
“种,种子粮,我让陈访带过来的,你们都,收到了吗”好半晌他才缓过劲来,问袁广他们道。
袁广和王廷录点点头:“收到了,收到了,能应付一阵子了。
”
“一阵子”陈卿怔下,摸摸口袋里的钱,耳边听着那妇女的哭嚎,不由得一想,“村里还有这么多百姓,二百多户啊,我那点钱也不过够几户人家的粮食,那剩下的人怎么办,连种子粮都紧张了,这样下去是要出人命的啊。
”他嘴里嘀咕着,思绪已经飞了很远。
……
“娘,你还记得我有一个箱子,在潞州时,姐姐出嫁的时候打开过一次,你放哪里去了。
”陈卿一回家就四处翻箱倒柜的寻找着什么,一见母亲杨氏进来赶忙上去问。
杨氏愣怔一下:“你说那个箱子,我把它藏在地窖里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万一给你弄丢了。
”
陈卿闻言大喜,火急火燎的冲出屋子,跑到院子西头,用力挪开地窖口的那个大木板,沿着台阶一步步爬了下去。
借着窖口透进来的光,他看到一口精致的红木箱子就放在地窖中间。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慢慢的,只是借着外面一点点微弱的光线,箱子里的东西便发出一丝夺目的光彩。
陈卿轻轻的将里面的那几样东西取出来,一条精致的白玉素面腰带,碧玉
镶宝石虎首带钩,这是他当年在王府救驾后,朝廷颁旨升他为六品武官时,御赐的封赏,这些年来他一直珍藏着,把它当做自己的荣耀一般爱护着。
“如今……还要它作甚!”陈卿一想到那些连春耕的种子粮都紧张的村民,心一横,把几件东西全给取了出来。
“这东西应该能换点钱吧,可是够大家的种子粮吗,
第133章 民苦官庸
一天后。
陈访兴冲冲的找到陈卿,肩膀上斜跨着一个蓝色印花纹的大包袱,有点吃力的样子,见着陈卿,两只手把包袱往桌上一扔,眉开眼笑道:“哥,你的东西我给卖掉了,你可不许反悔啊。
这些钱,就这么多了。
”
陈卿愣愣的打开那包袱一看,一双眼睛瞪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银子,白花花的银子,每个五十两,足足有三百两啊。
“陈访,你这钱哪里来的,怎么会这么多。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访伸手抓起一个银锭,笑的合不拢嘴:“这个你就别问了,你那些东西我早就说了,老值钱了,三百两,我这都是忍痛出手了,这么好这么纯的一条白玉腰带啊,还加着那么大个宝石,要不是看你这么急,再给我几天,我能卖上千两银子你信不信,王猛那个小子,真是便宜他了。
”
“王猛,王猛是谁啊。
”陈卿现在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花三百两银子买这东西,要知道这东西就是买上,一般老百姓好像也是不让用的,这属于违禁的皇家饰物,要不是他曾为六品武官,有圣旨颁发属于御赐的封赏……
“王猛子你不知道啊,潞城的前首富王家啊,家里有的是钱,这点钱人家才不在乎。
”陈访道。
陈卿本还想追问什么,很快就想明白了,既然有人愿意买也敢买,这就没问题了,管那么多做啥子。
他长叹了一口气,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这哪里是银子啊,这是一仓库的粮食啊,有了这笔钱,别说村民的种子粮,就是今年全村百姓的口粮也够了。
想到这里,他开心的笑了。
……
“什么你要把这笔钱全拿去买粮食,你疯了”
次日一大早,陈访在家里内堂听了陈卿的买粮大计,先是一阵惊讶,紧接着脸色阴沉下来,对陈卿大喊大叫道:“且不说随着旱情加重,县城粮市早就涨价涨的厉害,平日一石好谷子不过半两多银子,你知道如今什么价钱吗,二两,足足长了四倍!
这还不止,种子粮都是往年粮食中精选出来的又大又好的粮食,更贵,你这三百两不是少数,可要给全村,那每家能分多少,再说了,凭什么这事要你来干,你是知县老爷吗,用得着你来发善心”
陈卿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牙齿咬着嘴唇,脑海中不断闪现灾荒、饿死人的场景,还有那个因偷吃了家里一点种子粮,就被亲爹活活打死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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