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柄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未知
那布衣汉子眯着醉眼,一言不发地看着秦雷造作。秦雷向他问好,他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抱着酒壶不再理他。
铁鹰愤愤的随着入席,与秦雷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两人神色皆很怪异。落在旁人眼中分明是这主仆因为方才的事情起了龌龊。
上官云鹤见秦雷如此胆小怕事,竟不顾身份,与庶民同席,不由微微鄙夷,也不再提罚酒三杯之事。宾客们摸不清丞相大人的意思,一时也不理会秦雷。
齐国地处神州东部,自古便是神州大陆顶尖繁华之地,国家又追求奢侈享受,自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齐人以品美食为荣,倘若尝到什么八珍玉食,往往会额手相庆,撰文咏之,更有美食泰斗自号饕餮客,在齐国竟可以与兵法大家武之隆,书法大家颜行玺,儒道大家孔敬文并称四绝。
齐国宰相府的宴席,在齐国也是可以排前几位的。秦雷与铁鹰两个土包子确实没见过这么多艺术品般的美食,盯着一盘盘菜肴不敢下筷,这次倒不是装的。
那喝酒的汉子倒来了精神,自发介绍起来,方才他一直饮酒,桌上的菜肴都还保持完整。他指着中间一盘雕琢成春江花月夜的菜肴道:“这便是北齐武成王生羊脍乃是选用上等小羊羔,绝品黄河鲤剁碎擀饼,再配以金玉栗子面脍炙而成,因北齐武成王府所制而得名。别发傻,就是这大的吓人的月亮。”秦雷二人狠心捅出筷子,月亮表皮一破,浓郁的鲜香之气扑鼻而来,尝一尝,酥软爽口,滑而不腻,吃到肚中回味无穷,浑然忘我。随即下筷如飞,尽显平日苦练的身手。
汉子见他俩饿鬼投胎的样子,也动了食欲,伸出筷子与他们争抢,竟然不落下风。眨眼间盘中空空。那人端起茶盏漱漱口,摇头遗憾地道:“相府厨子未得此菜真谛,用料太多,白白糟蹋了许多珍贵食材。岂不知鱼羊为鲜,如邻家之女,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边上一桌的客人一直关注这桌的动静,闻言嘲讽道:“秋风客惯会故弄玄虚,吃白食还这般多事。”
布衣汉子脸涨得通红,分辩道:“今日怎算白食丞相说为我饯别哩”
“那是丞相赶你走哩”那桌恶客模仿他的语调。
“分明,分明是鄙人辞行在先。”秦雷注意到他握筷子的手有些发抖。
“那是您秋风客大人实在打不着秋风了吧”那桌客人很高兴有人可以与他们争辩,以显示他们能言善辩,才思敏捷,若是有幸得到丞相青睐便更妙了。
秦雷虽然打定主意要装痴卖傻,可他最看不得自己人被欺负,尽管还不知这布衣汉子姓字名谁。他一拍脑门,对铁鹰道:“哎呀原来我们吃饭还是要付钱的,那个谁,我们付钱了吗”
铁鹰嗡声答道:“没有,不过没事,满屋子都没付。”
“那不就是满屋子吃白食了吗”秦雷惶恐道。
“可不,一屋子人全白吃。”铁鹰愤愤地道。所谓近墨者黑,与秦雷共同生活月余,铁鹰学到很多不好的东西。
边上的客人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看那主仆二人痴痴呆呆的样子,多半是无心之语。倘若发作,便是自承白痴了,还不如也装作不知,揭过了事,愤愤吃下这个哑巴亏,自我安慰道,不与浑人一般计较。
主仆二人暗爽,接着请教布衣汉子菜肴,布衣汉子见两人为自己出气,暗暗感激,卖力地将什么“越国公碎金鼎”、“虞公断醒饯”、“成美公藏蟹”、“含春侯新治月华饭”之类的王侯饮馔一一道来,从食材到烹饪,从口感到意境,引经据典,海阔天空,听得二人眼冒绿光,食指大动,往往一道菜讲完,不出几个呼吸,便被三人吃得精光。
三人吃的痛快,吃相自然不雅,远处主席上的上官丞相看了自然不喜。他也不知方才两席的口角,那桌人当然不会傻到把自己的糗事拿出来晒,算是叫秦雷逃过一劫。
上官丞相清清嗓子,嘈杂的大厅中顿时静了下来。他举起酒杯遥遥对末席道:“今日与馆陶先生一别,不知何时相见,老夫敬你。”
秦雷起初以为上官老儿与自己说话,刚要举杯,谁成想人家打理的是边上那位,不由老脸一红,讪讪放下杯,挠挠头。
铁鹰看了,佩服的五体投地,殿下演技真是出神入化,太真了,太自然了。按殿下的话说就是什么熬死卡水平。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所崇拜的五殿下,刚才没有演戏,只是摆了个乌龙。
被称为馆陶先生的布衣汉子起身举杯道:“谢丞相厚意。”
饮完一杯,高高在上的丞相有些苦涩地问道:“先生不能改变主意了吗”
布衣汉子坚决摇头道:“去意已决。”秦雷却听出一股子萧索味道。
“老夫若虚右以待呢”老头子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是左丞相,虚右是什么右丞相,有六千万子民,两万里山河的齐国的国务院副总理。
一室皆静,落针可闻。
一个个达官贵人,强咽下口水,妒火中烧地盯着好命的幸运儿,目露凶光,好似一俟他点头答应,便准备一起扑上去,把新出炉的副丞相撕个粉碎
空气凝滞,众人都在等着那人的回答,秦雷也不例外。
那馆陶先生也无法再保持平静,沉吟半晌,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蒙丞相错爱,无奈草民已心灰意冷,唯愿相忘于江湖,寄情于山水,观神州美景,品天下美食,不再为这五斗米折腰了。”
众人皆唏嘘。
上官丞相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沉吟片刻,哈哈大笑道:“看来天下百姓无福生受先生大才了。饮完这杯,咱们算是缘尽了。”一饮而尽。
馆陶先生身体微晃,马上又止住,也哈哈大笑道:“他日若苍天有眼,草民必将为您作碑立传,好教天下知晓丞相高义。”也一饮而尽。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一一章 一握伤宰相 一声惊质子
馆陶先生坐下后,便失去了谈兴,又开始一杯接一杯的灌酒。秦雷与铁鹰大眼瞪小眼,不敢去安慰他。
上官丞相依旧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转而问秦雷道:“听闻止戈公前日贵体微恙,无奈老夫俗务缠身未曾探望。止戈公可好些了”
秦雷听他句句不离止戈公,甚是不爽,面上却憨憨道:“嗯让大和尚治好了。”
上官丞相又道:“止戈公可曾用功读书啊是谁教导你礼仪啊”态度慈祥,宛若族中长辈,令人好感顿生。
秦雷挠挠头,寻思半天,吭哧道:“这几年没去学堂,都忘得差不多了,礼仪也是这个样。”他说的是自他姑姑,齐国秦贵妃薨后,内府便把他的用度全数缩减到最低限,自然也不支付他的学费了。
众人心说,怨不得不知道士庶不同席的规矩,原来是个没师傅教的野小子。
上官丞相又问道:“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
秦雷心说,戏肉来了。拿出熬死卡水平的演技,故作苦恼道:“不好,他们老不让我上街玩,饭也没有这的好吃。还有”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下文,只得讪讪道:“反正不好就是了。”
上官丞相神秘一笑问道:“老夫把你送回秦国好不好”
秦雷马上摆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惶惶问道:“为什么”竟有些发抖。
丞相大奇道:“秦国是你的家乡,你不愿意回去吗”
秦雷很坚决地摇头道:“不,铁鹰说秦国离这有一万里远呢,万一路上有坏人怎么办而且”
“而且什么”边上人受不了这小子老是吞吞吐吐,抢着问道。
“而且,铁老板说等秋里大黑生了,还要给我一个养着呢。”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听众一团雾水,将视线转向铁鹰。铁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无力的解释道:“大黑是铁老板的看家狗”
宾客哄堂大笑,丞相也不禁莞尔,转头与旁人说话,不再理他。
秦雷与铁鹰对视一眼,都心道:差不多过关了。
他们两人本来入席就晚,又经过方才种种,没多久就散席了。
按礼制,主人要亲自送客,如果儿子中有成年的,也可以代替。
上官丞相有三子四女,皆已成年。秦雷本以为是丞相长子送客,没想到上官云鹤亲自出马。看到众星捧月般的黄胡子胖老头,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有重量级人物。他们这些小角色倒是沾了光。
两位大人物话别完毕,那黄胡子胖老头状作不经意,视线在人群中扫过,最终锁定了秦雷。那眼神冰冷肃杀,没有任何感情,就像看死人一样。
秦雷从别人的称呼中,早已知道,这就是十六年前统帅齐楚联军,大败秦军,割地一千里,年贡三千万,捎带着导致自己与姑姑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东齐百胜公,赵无咎。
他低下头,不与赵无咎对视,心中的火焰却熊熊燃起:来这个世界已经快两个月了,秦雷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也就接受了新的身份,他知道这个人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都不在身边,却也总比自己原来孤家寡人要好得多。
所以他已经很少去分辨哪是自己,哪是那个小质子了。
望帝春心托杜鹃,庄生晓梦迷蝴蝶。
此时被宿命的仇人盯着,好大劲才强压下火气。再抬头看时,那人已经离去了。
既然亲自送了赵无咎,主人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微笑着送别每一位客人,让他们觉得自己被重视,被友善的对待。这种收拢人心的手段惠而不费,上官丞相三十年前便已经炉火纯青了。
客人们按品阶上前与丞相大人话别,大部分人只能换来丞相的一句“招待不周,请多包涵”之类的废话。在秦雷眼里,像极了后世大酒店的迎宾小姐。
轮到秦雷,丞相大人与他叙话,宴上离得远,看不清长相,此时细细端详,发现小质子身材匀称,眉清目秀,若不是脂粉气太重,倒也当得上英姿焕发。旋即上官大人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丞相执起他的手,感到有些粗糙,错愕问边上铁鹰道:“公爷平日里可做什么荒唐事这手怎的有了茧子”
铁鹰不好意思道:“我家殿下最近迷上了打铁,把个铁匠请家里整日叮叮当当,卑职劝了好多回,只是不听。”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一边的齐国护卫也点头证明。
丞相哦了一声,摆起一副严肃面孔,教育秦雷一番,众人看到小质子可以与丞相大人叙话,羡慕非常。
秦雷紧紧握住上官老大人的手,唯唯诺诺,一脸受教,当即决定拜丞相为师。丞相这时酒劲也过了,怎么会收这个浑人为徒,含混着推辞过去,允诺为他另寻良师,使劲掰开秦雷手指,把手抽回来。
看到被握出指印的右手,丞相愤恨道:“打铁的小子,当老夫手是铁钎吗”
秦雷连忙道歉,想上去给丞相揉揉。上官云鹤可能疼的过分,冷脸道:“老夫不胜酒力,便由犬子代为送客,诸位海涵。”说完急匆匆往后院去了。
在众人愤恨的眼神中,主仆二人心满意足的走出相府,心情都很放松。
此时相府门口停满了轿子马车,竟然交通堵塞了。
秦雷的马车被挤在中间,进退不得。两人便靠坐在车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净说些这个马车好漂亮,那个轿子好气派之类的屁话,把守卫的齐兵臊得齐齐退出一丈远,与这大脑脱线的主仆划清界限。
两人正说得高兴,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好你个止戈公,把个东齐丞相耍的团团转,看我去戳穿你,叫你好看。”
两人一下子被唬的呆住了,转瞬间杀意顿现,缓缓扭头去看那人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一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黑云压城城欲摧
秦雷看清那人,长舒一口气道:“馆陶先生还未尽兴”
那布衣馆陶点头道:“正要去叨扰殿下。”说完,也坐在车辕上,闭目养神。
仿佛那句诛心之言从没出现过。
旁人看了,只道是秋风客又要去小质子府上吃白食,纷纷向秦雷投来同情的目光。
半个时辰后,质子府中。
桌上摆着茴香豆,酱牛肉,煮花生,卤鸭舌几样小菜,秦雷给馆陶先生倒上酒,便端坐下,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粉抹掉了,身上也换了便服。神清气爽,容姿英发,再也不复方才臃肿懵懂的模样。
那馆陶先生也微笑着看着秦雷,眼神清明,哪里还有一丝醉意。
两人对视良久,表情越来越诡异,最后一起哈哈大笑,笑得山摇地动,上气不接下气。
笑声中,铁鹰忍不住问道:“殿下因何发笑”
秦雷稍微平息,嘶声道:“我笑那可笑之人。”
铁鹰又转向馆陶问道:“先生又为何发笑”
馆陶强止住笑,喘息道:“我笑那可笑之事”双手撑住小桌,身体前倾,盯着秦雷眼睛,一字一句道:“殿下就要大难临头,装傻扮痴也救不了你了”
秦雷撇撇嘴,端起酒杯嘬一小口,冷笑道:“先生难道不是那上官老儿杀意已生,您还是挑个好日子离开上京城吧”
铁鹰奇怪道:“那是什么日子呢”馆陶也很好奇。
“忌日。”秦雷夹一颗茴香豆,细细品味。
馆陶颓然坐回,惨笑道:“不错,学生离京之时,便是丧命之日呵”
屋里又恢复安静,只有秦雷咀嚼茴香豆的声音。
馆陶心中波涛汹涌,他弱冠之年学成下山,来到东齐。自然是准备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匡扶霸业,青史留名最好,至不济也要高官显爵,封妻荫子。想来凭自己的本事做到后者并不难,谁成想来到上京后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齐国尊古,崇尚魏晋之风,取消了隋唐以来的科举,重新采用九品中正制选用官吏。因而高门大族垄断朝纲,把持了几乎全部重要官职,只把一些事务琐碎,升迁机会较少的职位施舍给所谓的庶族,馆陶山野之人,乃是庶的不能再庶的庶族,又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像别的庶族投身行伍,靠军功起家。所以四处奔走,屡不得用,最后迫于生计,屈身于相府做一名清客,一晃十数年,郁郁不得志,又偏好美食,花费颇具,吃过不少白食,这才落了个“秋风客”的破落名声。
若是一直吃白食,倒也没有性命之虞,毕竟齐国贵族都以养食客为荣。可这馆陶有几分憨直脾气,他感觉挺对不起东主的,因而用了五年时间,耗费了无数精力,走访乡里,查阅资料,写成了齐国改良邹议,呈于宰相,也为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上官丞相看了邹议,正对齐国时弊,若能彻底贯彻,定教齐国老树新枝,重新成为最有希望统一神州的国家。老狐狸也清楚若是按邹议改革,将触动多少既得利益,引起多大反弹。以他上官家百年声威,自己权倾朝野倒是不怕,可若亲自挂帅,必然不好太过回护家族利益,对自己人望也会有影响。
因而他要一个傀儡来抵挡攻击,以便自己进退自如,关键时刻上官丞相还可以成为挽狂澜于即倒的英雄。他以为计划的提出者馆陶是最佳人选,所以他以高位诱惑馆陶出仕。在丞相心里,一个十几年没有当上官的人,一定很饥渴,哪怕是明知这蜜饯中包着毒药,也会毫不犹豫吞下。
然而馆陶不是正常人,他恼怒于丞相的无情,作为一个思维缜密的谋士,他早已在邹议中将改革分解为若干阶段,便是为了将反弹控制在丞相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谁知道老狐狸想吃肉还不愿意染腥,竟然连一点风险都不愿接受,竟要统统转嫁给自己
对丞相是稍起颠簸的小风浪,可是足以把一介布衣淹死八遍。当官好,那也得有命去当啊他还没娶媳妇呢。
今日算是与丞相彻底撕破面皮,换作他也不会放一个对本国内政外情了若指掌,更何况是下一步施政纲要设计师的家伙脱离自己控制。
馆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知道最近京里动静,本想通过小质子,见见背后手眼通天的铁老板,看看能不能为自己搏来一线生机,谁想到误打误撞,见识了这主仆二人扮猪吃老虎的模样。
良久,馆陶才接着道:“可笑上官云鹤不仅无容人之量,还老眼昏花,竟把真龙当泥鳅。殿下使得好手段,竟然说动齐国太后,国师齐齐为您说情,上官丞相竟还以为您懵懂无知。可笑啊可笑,若干年后,灭齐者殿下也。”
秦雷摇头道:“那也得有命活到若干年后才成。方才先生不是说小子在劫难逃了吗”
铁鹰对馆陶一瞪眼,插嘴道:“俺们已经瞒过那老匹夫了,殿下说他们会敲锣打鼓送俺们回去。”
馆陶也夹个茴香豆,调侃道:“是送你去黄泉路。”
秦雷起身一躬,尊敬道:“还请先生教我。”
馆陶起身回礼,也严肃道:“若没有赵无咎,殿下定然心想事成。但那百胜公与上官丞相意见相左,倾向于靠战争打醒齐人的自我陶醉,加上百胜军阵容鼎盛,未尝一败,所以贵国此时开战,正中百胜公下怀。您说他会看着殿下安然回国吗”
秦雷接着问道:“赵无咎会反对我回国”铁鹰也很焦急地看着馆陶。
馆陶摇头道:“不会,若在朝堂上与上官丞相分歧,必是一番口水,武人口拙,多半要输掉这嘴上官司。他们会选择更直接、更符合武人身份的方式”
这时候起风了,秦雷望向窗外,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一三章 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
雨说下就下,劈里啪啦打在屋檐上,汇成串串珍珠落了下来。
秦雷想起初来时,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此时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他对自己说。
调整下情绪,他吩咐铁鹰去请沈洛。
与馆陶的谈话告一段落,酒劲上头的馆陶去厢房睡下了。今日宴上丞相已经下了逐客令,他倒是自由身了,连行李都搬了过来。
雨越下越大,天黑的分不清时辰。沈洛来时,秦雷已经掌灯了。
他接过沈洛的雨伞,见他大半个身子湿漉漉,递过毛巾,愧疚道:“若不是临时有变,断不会如此折腾舅舅。”
沈洛笑道:“殿下小看为舅了,往年走南闯北,时常风餐露宿,抱冰卧雪,没有那么娇气。”
秦雷从泥炭小炉上提下茶壶,铁鹰忙接过来,倒出来的是浓郁的姜汤。秦雷先给沈洛递过一碗,又示意铁鹰自己也喝点。
秦雷让沈洛和铁鹰换下湿衣服,又连喝三大碗姜汤,才把与馆陶的谈话细细讲来。
沈洛沉吟片刻,皱眉道:“依殿下的意思,我们的人暂不出发”
秦雷点头道:“既然百胜军掺和进来了,原来的计划便不能用了,不能让咱们的人白白送死。”
这时守在门口的铁鹰示意,馆陶先生醒了。
秦雷看了看沈洛,他点点头,秦雷对铁鹰吩咐道:“去请馆陶先生。”
馆陶来后,与沈洛见礼,两人自是一番寒暄介绍。秦雷这才知道,馆陶先生本名张谏之,云州人士,乃云州散人神机子之徒,比沈洛小三岁。
时间紧迫,谈话很快进入正题。
秦雷对沈洛道:“舅舅不妨把我们的方略对先生说说,好叫先生帮忙参详一下。”
沈洛点头对馆陶道:“半月前殿下定计,并亲自沟通慧能禅师的首徒至善和尚,愚兄拜访丞相府的主簿陆明德,加上原先我大秦李少卿拜访的齐国皇帝贴身太监黄公公,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以大秦思念孙儿的太后的名义交通到齐太后、禅师和相国。”
铁鹰心中感叹,这些人说话太假了,单是送给黄太监的三千颗东珠便花了一百万两白银。这叫小手段的话,不知大手段得成什么样子。
“在殿下的努力下,我们先见到的是慧能,禅宗正试图在我大秦境内布道,一旦开战,他的努力便泡汤了。我们答应他,一旦回国将为禅宗布道出力,又贡献十万两黄金为他的佛祖塑金身,最后他同意向皇帝说项。”
“后来又用一套珊瑚屏风开路,见了齐丞相,陈述了此时开战的坏处;今日终于用一株万年人参见了齐太后,勾动老人家的人伦之情。这才教齐国统一意见,送我们殿下回国。”说到屏风和人参,沈洛一脸的肉痛,这是方才十万两黄金也没达到的效果。
他说得有些啰嗦,任谁在花出这么多钱,见了这么多大人物之后,都会很有倾诉欲的。
馆陶先生张谏之一直生活窘迫,身上从没超过百两纹银,对沈洛的描述也没有什么感觉。他轻敲下桌面,轻声道:“这么说殿下归期已近。路上有什么安排吗”
沈洛佩服的点头道:“我们担心惹恼了我大秦军方,准备路上假扮齐国刺客行刺殿下,给军方开战的理由。”
馆陶笑道:“现在齐国会派人剿灭咱们,倒是不愁理由了。”
沈洛不好意思笑笑,说道:“咱们还有别的布置,可若想与军队对抗,实属妄想。”
馆陶想了想,问道:“上月刺杀殿下的刺客查到了吗”
沈洛点头道:“查到了,是南楚的黑旗密探。”
秦雷嘿嘿笑道:“想不到我还蛮抢手的。”
馆陶也开始习惯这位殿下脱线的性格,他手指轻叩桌面,分析道:“楚国定然愿意秦齐开战,很有可能也会出手。”
沈洛苦笑道:“大秦军方若知道齐人放了咱们殿下,多半也会出手。再加上我大秦皇家密谍,足有六七股势力纠缠,混乱不堪啊”
馆陶停下敲击,手按桌面道:“越乱越好,乱才好浑水摸鱼。若只有咱们与百胜军,反而无法脱身。”
秦雷起身踱了几步,坚决道:“谏之先生说的对,我们必须让局势乱起来。舅舅,告诉我们的人,加紧行动,把那里弄个天翻地覆。”
沈洛起身领命,秦雷指着地图某处,对他细细吩咐,馆陶在一边听着,越发赞叹,这位五皇子思维缜密,计划周详,更难得的是奇正相和,不一味行险,实在不像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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