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确切消息,村人们显得很激动,又围着村长问了诸如进士及第碑用什么石头、立在那里等诸多问题才各自散去。
村长回到家就对过来牵牛的媳妇说:“明天你去镇上买些上好香烛来,对了让两个儿媳妇跟你一起去,割半扇猪肉,各类时新菜蔬也都买些。”
“要香烛做什么”村长媳妇随手把腰间的手巾递给男人,“打一打身上的土,买那许多猪肉什么时候能吃完”
“你这娘们,后天乐家三个老爷都要回来了,咱们多的没有,一点肉一把菜的忙得帮上吧”,村长狠狠瞪了媳妇一眼,“我让你买什么就买什么,别计较那一星半点的,日后有咱们沾光的时候。”
村长媳妇就不多说了,牵着牛往后院去时感叹道:“那乐老二也是个没福的,家里一下子出了三个文曲星,他倒是连看一眼都看不见”,跟着又叹:“乐家是什么运道啊,三个孩子年纪轻轻地就都成老爷了。”
村长往烟斗里塞了一把烟丝,接话道:“什么运道,天大的好运道,不止是他们的好运道,也是咱们梨花村的好运道。”
皇帝可是给乐家赐了一个文风鼎盛的匾额,有那个在乐家挂着,往后不管仙泉换多少县令,都得把他们村的教育放在第一位。
还有阿巍他们兄弟,此番成才,定也会回馈乡里,说不得再过个十年,他们村能出好些个秀才呢。
村长这里正想得美,那边跟着丈夫回到老家的米氏还在嘟囔,“当初就不该娶前任县令家的那个妾生女,如果年前不是她耽误着,咱们崇儿定然考得比现在好。”
乐崇还在京城,他还需要参加两场吏部的考试才能有机会谋到官位,但现在大周处于鼎盛时期,朝中官员是不缺的,便是偏远地方的官也有好些人求着,所以想要谋到官职还不知要费多少关系。
如果当初会试他能进正榜,谋官便会容易很多,因着这个,米氏从接到儿子寄回家的信就对那个儿媳妇哪哪都看不顺眼。
现在被丈夫催着回村在那几个她以往十分看不上的崽子跟前卖好,米氏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最终都化为了对儿媳妇的埋怨。
乐显祖看她一眼,“你少囔囔两句吧,等侄子他们回来了,你长点眼色,这里面还有赵家五爷的面子,人家现在是重臣,若他递个话,咱们儿子某个县令是轻轻松松的。”
“你说多少遍了,我都记得了”,米氏现在并不如之前那样压服得住丈夫,点着头道:“为了咱们儿子,我有什么脸皮豁不出去。”
不就是给几个小崽子拍拍马匹吗
夫妻两个在门口嘀咕一阵就提着车上的大包小包进了家门,乐老三正拿着个绑了棍子的扫帚扫墙壁,一转眼看到大哥,不亲不热地说了声“回来了”。
乐显祖暗骂一声,心说你个老三跟我拽什么拽,不过他还记着老三曾养到十岁的儿子现今是翰林院的七品官,他便压下那点儿不悦,放下东西笑着道:“我来一起打扫。”
乐老爷子从堂屋出来,对大儿子道:“老大,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乐老三一听这话,也放下扫帚跟了过去,他儿子现在是朝廷大员,以后家里无论有什么事,他都得知道着。
乐老爷子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乐显祖进了堂屋,给他爹倒了杯茶,笑道:“有什么话你尽管吩咐。”
乐老爷子也没拐弯,直接说道:“虽然当初咱们是把阿巍和小峻分出去了,论起来整个梨花村还是你们跟他们是最亲近的人,那么便不能给他们扯后腿,以前咱们已经够对不起他们几个孩子了,却不能在他们立起来后打着他们的名义在外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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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内也是一片热闹景象,一行人在客厅喝过茶就出来商量着将那“文风鼎盛”的匾额悬挂到何处,乐轻悠没再跟着,她叫上好久不见的大黑夫妻俩,带着几只已经长大的狗崽就往山庄后未经人工雕凿的林子里去了。
夜与便在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汀蕙一个眨眼间才发现小姐没了影子,忙拉着一个小丫头问了,放下托盘上的茶盏就也跟了过去。
“夜与”,很快看到夜与的背影,汀蕙喊了声,加快脚步赶上,低声道:“小姐出来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你也不能一个人就跟着小姐出来啊。”
自从那天老爷把她赠给表小姐使唤,汀蕙才发现,表小姐这边的规矩有多么粗疏,有些她可以不提醒,比如小姐和三少爷偶尔的逾矩,有些她却必须提醒,比如夜与一个护卫单独陪小姐出来。
夜与皱着眉看她一眼,乐轻悠也听到了声音回头,挥挥手道:“你们不用跟来,这是在自己家,没什么好担心的。”
“后山难免有危险,小姐只管玩,我远远跟着”,夜与说道,与汀蕙拉开几步距离。
乐轻悠笑笑,便转头呼唤着一串大狗走了。
汀蕙才来,也不敢太过教训夜与,跺了跺脚继续跟着,她倒是想回去伺候三少爷呢,但她现在是小姐的丫鬟,必须事事以她为先,否则不用小姐开口,少爷们见她不经心就能寻理由把她赶出去。
乐轻悠完全不知道汀蕙的心思,她之所以要了这个丫鬟,也是云舅舅说她家里的丫鬟都没有经过什么调教,有些东西顾忌不到,汀蕙是老太太那里出来的,心思全办事有条理,能给她省很多事,她想了想,手边的确需要一个能力比较强的丫鬟,又是舅舅要给的,便接受了。
而且这两天好些事不用她吩咐,汀蕙都能给料理明白,乐轻悠正想着培养她成为一个女管事,好管理那个年前才开的专卖考生用品的铺子,哪里能想到汀蕙完全是志不在此
在后山转了一圈,跟小猴子一家叙叙旧,乐轻悠就带着一布兜蘑菇和几个山桃回去了。
这时候乐巍他们已经商量好悬挂御赐匾额以及立进士碑的一切事宜,丫鬟们一个个端着佳肴果拼正往客厅送去。
乐峻在客厅门口站着,正跟付管事吩咐什么事,见妹妹回来,抬步到她跟前,看了看她拿的东西,说道:“我们还得陪客人吃饭,你先回房自己吃。”
没女客,自然不用乐轻悠管,她点点头,嘱咐哥哥:“你不要喝太多酒,还有,也不要让大哥三哥喝太多。”
乐峻好笑道:“知道了,小管家婆,快回房换身衣裳。”
乐轻悠点头,离开前往客厅方向看了眼,没看到方宴,想着这一路上回来,那仙泉县新任县令对他极为客气的样子,现在肯定是还被拉着说话呢。
回房刚换了身衣服,秋果和草儿就在外求见,乐轻悠一面让正在摆菜的汀蕙下去,一面让秋果二人进来。
汀蕙出去时正好秋果和草儿进来,双方都只是点点头,汀蕙刚出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欣喜的声音:“小姐,您和少爷们可算回来了。”
听这语气,那两个丫头肯定极得小姐看重,汀蕙不由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若是回京时小姐带上她们,自己这个半路来的可做不了大丫鬟。
夜与走过来,朝外面指了指,示意汀蕙走远点。
汀蕙真是烦透了这个软硬不吃的夜与,粉面含煞,看着夜与冷道:“我还能偷听不成你管好自己就成。”
夜与没动,看着汀蕙走开了,他才到阶下站着。
一刻钟后,秋果和草儿面带笑意地出来了,下阶从夜与身边走过时,草儿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却是忍不住地看了夜与好几眼。
秋果拽着她的袖子,把人拉走了。
夜与并没对草儿的目光有什么感觉,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夜与”,他忙迈步走了进去。
小院儿门口,秋果低声对草儿道:“你和武粲的婚事都禀告给小姐了,你就把那些心思都收起来,我们惜福。”
草儿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但毕竟那么喜欢过一场……”
屋里,乐轻悠吃着菜,抬头问走过来的夜与:“你真的不喜欢草儿”
夜与有些莫名其妙,难道那个草儿又是来求小姐把他们两个配成一对的
夜与的表情太明显,乐轻悠不用问就看了出来,不由笑道:“没有,草儿说武粲求娶她了,问我武粲可不可靠。我就觉得草儿之前不是喜欢你吗如果你现在又对草儿有意了,当然是尽着你的。”
夜与听罢,颇有些哭笑不得,“多谢小姐关心了,只是我对她实在无意。”
乐轻悠笑道:“你也不小了,卖身契在京城时就还给了你,你该对未来有个打算啊。”
“小人想先跟着您做几年护卫”,夜与想了想说道,“然后再去海外走走,成家之事却并不急。”
乐轻悠见他说得认真,也不好再说什么,“你有打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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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没什么温度,错身拿着瓷瓶去院里打水。
汀蕙站在原地,感觉有些难堪。
乐轻悠没察觉汀蕙的话有什么不妥,整理着郁金香花束对她道:“你下去吧。”
“是”,汀蕙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后退着出去。
方宴端着盛了大半满的瓷瓶进来,似乎那个垂头后退出去的人并不存在,把瓷瓶放在乐轻悠面前,一面帮她丢进去一支郁金香一面道:“云舅舅给你的那个丫鬟有些不懂规矩,明儿还是还回去吧。”
乐轻悠:“……”,人可还没走远呢。
门外的汀蕙听到这句话,眼中立即涌起泪花。
听到脚步声远去了,乐轻悠才道:“汀蕙能力不错,还会看帐,我把她在身边带一段时间就放出去管事呢。”
“咱们用下人,一看其忠二看其度三看其能”,方宴帮她插着花,声音和动作中都透出一股懒懒的意味,“这个丫鬟或许能力不错,但是会开口管主人家的事,可见行事无度。”
乐轻悠不同意,“如果是那种主人一个指示她一个动作的下人,我用起来得多累啊。”
“然而太会替主子做主的下人更不能用”,方宴很闲适地教自家小丫头,“一个有分寸的下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没发现云舅舅给你的这个丫鬟太爱在我跟前表现了吗”
乐轻悠忍不住笑出声来,明亮美丽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了打量,“三哥,我第一次发现你竟然这么自恋。”
方宴咳了咳,严肃道:“别跟我打哈哈,还是说你根本不介意丫鬟有上进的心思”
当然是介意的啊!乐轻悠虽然嘴上打趣他自恋,心里却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以后跟方宴一起时,尽量避免汀蕙过来伺候就是。
在这里,根本不能用她那个时代评价小三的标准来衡量那些想要“上进”的女子,甚至有的贵族女子在成亲后有了可傍身的孩子就不想再生育,便主动给丈夫纳美妾,还有的为了夫家仔细繁茂,也会帮丈夫置妾,因为律法上对正妻地位的保护,那些贱籍妾在正妻眼中都是跟个玩意差不多,大部分女人都不会放在眼里。
即便哪家妇人是个醋缸,也不阻止不了男人拥有其他“女人”的步伐。
乐轻悠在参加过小舅母设的那次赏花宴之后,就对这个时代男女在婚姻中的不平等有了深刻的体会,因此即便知道汀蕙可能志向远大,还是冲着她喜欢的方宴来的,她对汀蕙也没产生多么大的恶感。
毕竟汀蕙的价值观是这个时代塑造而成的,且她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
将插好的花摆好,乐轻悠跟着方宴去了待客的中堂院,出门时汀蕙要跟着,乐轻悠直接把她留了下来:“我不习惯人前后跟着,你留在桃园看着吧。”
汀蕙面上闪过些许诧异,但还是低头应了声是。
方宴见小丫头果真把他的话放在了欣赏,唇角不由勾出一抹醉人笑意。
中堂院这边,前来拜访之人还是络绎不绝,乐轻悠没往厅堂去,在门口跟方宴分开,向厨房去了。
厨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七八个旺澄澄的炉子上皆坐着砂锅,中堂院这个厨房的总厨是个姓周的中年妇人,乐轻悠刚进门,她就一手拿这个木勺迎了过来:“小姐,厨房里又闷又热,别热着您了,有什么事叫小丫鬟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你忙,我看看就走”,乐轻悠走过去看了看摆放在台子上的各种食材,见都很新鲜,清理的也很干净,心里很满意,看到角落里一个箩筐中装着满满的红嘴儿桃子,便吩咐道:“把这些洗干净磨成汁,在冰上镇凉了再给客人送去。”
周娘子笑着答应了,又一拍额头,说道:“瞧奴婢这记性”,走到专门装粮食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干净的布袋,递给乐轻悠道:“这是村里的豆婆婆前天给送来的豌豆,知道小姐爱做些糕饼果子,老奴又挑拣了一遍,都是些又大又圆的,做豌豆黄正好吃。”
乐轻悠接过来,“周娘子费心了。”
“您这不是折煞奴婢了”,周娘子连忙摆手,“平时没机会孝敬小姐,挑几颗豌豆罢了,哪称得上是费心”
乐轻悠笑了笑,一个小丫鬟过来端凉茶,她便交代周娘子继续忙,提着那一小袋豌豆走了,刚进桃园,就见春茗正脚步匆匆地出来。
乐轻悠站住了问道:“有什么事”
“小姐”,春茗见过礼回道,“村里的豆婆婆带着一个妇人来,看样子是有事相求的,小人刚回禀了大少爷,大少爷说让您看着处理。”
乐轻悠对豆奶奶印象很好,刚才还想着让下人收拾些礼物给村里那些以前帮过他们的人送去呢,便点头道:“那直接把人带到桃园这边的客厅吧。”
让人在客厅摆好茶果点心,不一会儿就见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的豆奶奶并着一个妇人在春茗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乐轻悠起身到门口迎接。
豆奶奶笑得满脸褶子,同时又对乐轻悠摆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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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奶奶一听,连连道好,“种了你们家的地,她那嫂子再横也不敢抢她的东西了。”
一语未落,钱氏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乐轻悠连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大小姐活命之恩,我和我儿都会铭记在心。另外,地租我们会按照镇里的最高水平准时上交,活命之恩只能等到有能力了再报。”
乐轻悠忙叫她起来,豆婆婆道“你家这两亩地可不只是简单的两亩地,磕几个头是应该的”,然后才把钱氏扶起来。
钱氏已经说了按最高水平交租,乐轻悠便没再说什么,她本来是打算象征着收一二成的,只是钱氏已经开口,她再往下降,就不是帮助人的姿态了,万一弄成个“生米恩斗米仇”的局面,她还不如不帮。
说定这些事,钱氏的神情松快许多,在豆奶奶说到村里的事情时也能插上一两句,不过她到底担心还在家中躺着的儿子,两刻钟后目光就时不时瞅向门口。
豆奶奶见她这神情,一笑道“轻轻丫头,那你忙着,我和你这钱大姑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