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妻为妾
作者:朱轻
拐男人这活,女人不靠天时地利人合,直接强上;
哄女人这事,男人有钱有人有闲,霸着不放就行。
盛家次子盛允桢,人称京城四公子之一,
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家世一流、学识一流、人才也一流,
怎么才开口跟虞静姝求亲,她却掉头跑了?
就算是他害她名节尽失,被迫削发为尼,
他都说要娶她回家了,她怎么能这么不识好歹。
虞静姝自小在村里长大,只是小户人家,从没想高攀高门,
但为了保全家人名声,她嫁进盛家成了上上策,
可盛家家大业大,家规甚严,新妇过门一年无所出者,休妻。
明明盛允桢婚前扬言要对她好,婚后却让她独守空闺,
既然走不了,那她正妻不当了,她自降为妾总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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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盛允桢因为心情郁闷,决定去郊外的庄子上暂住一段时间,一为消愁,二为避暑。他家有座翠竹山庄,便坐落在那青雁山山脚下的越女湾里。这一日盛允桢带了仆从,坐着马车来到了京郊外的青雁山下。因见此处实在是风景优美,索性弃了马车,命仆从们驾走,他则带着书僮明溪步行爬山。
盛允桢带着书僮且行且看,越发觉这青雁山绵延绵亘、重峦叠嶂,简直三步就是一景,七步便可入画,他越看越兴奋,越走就越高兴,不知不觉便沿着蜿蜒山道深入青雁山之腹地,想要继续再向前行时,却觉得口渴难耐。可左顾右盼,周围既无人家,附近也没有水源,盛允桢只得用袖子擦了擦汗,与书僮明溪继续一路朝前走去。
“哎,果然穷乡僻壤就是穷乡僻壤啊,走了这么远,居然连个茶水铺子都没有。”盛允桢被热得不行,一边擦汗一边吩咐书僮道:“明溪,你快走几步去前面看看,若没有茶水铺的话,有户人家也好,去讨些茶水来喝吧。”
明溪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匆匆去了。
天气实在炎热得紧,盛允桢一边慢慢地往前走,一边用袖子扇着风。可因极度的口渴,方才因为欣赏到美景而变得愉悦、轻松的心情再一次陷入了低谷,不由得开始咒骂着这炎热的天气,又责怪此处太过于偏僻,以致于想喝口凉水也喝不上。
突然,有道女子的声音传来,道:“请问这位公子,怎么你一人赶路还嘀嘀咕咕的?再说了,我们越女湾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了,教你说了一万遍的穷乡僻壤?”
盛允桢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娘子正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后头,听她声音清脆、甜润,应该还是个妙龄少女。只可惜一排矮绿树不偏不倚、不高不低地正巧遮住了她的容貌,他就能只看到她的发髻和下身穿着的桃色半裙和浅青色的裤子,以及脚下的一双杏色绣花鞋,那小娘子的声音婉转、清脆至极,如同林中百灵鸟的鸣叫一般悦耳动听。
虽见对方是个村姑,可盛允桢还是不敢唐突,便低下了头,只盯住了自己的鞋尖,然后将双手拢进了袖子里,朝那女子作了个揖,说道:“请问小娘子,这附近可有茶水铺子?在下路过此地,口渴得紧,想求碗茶水来也求不得。”
那小娘子奇道:“茶水铺?我们这里从来也没有什么茶水铺。”
盛允桢一愣,心下失望至极。不料却听那小娘子又道:“此处距离我们越女湾不过也就是十几里路罢了,还用得着开什么茶水铺吗。公子,你渴了?”
他实在口渴得紧,听那小娘子开口询问了,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些许期望,便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是。
“你站着莫动。”那小娘子说道。
盛允桢听话地站住了。
小娘子朝不远处走去,然后悉悉索索地忙碌着,不一会,她又朝盛允桢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样东西。
盛允桢猝不及防,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小娘子那粉白、红润的纤秀玉手给吸引住了,这世上果然有这样好看的手?不、不,光是用好看二字又如何能形容出这双玉手的美。
盛允桢呆呆地盯着那手,脑海里想起诗文里才会出现的形容,指若削葱根,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公子,你不是说渴了吗,怎么不拿着?”那小娘子奇怪地问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盛允桢啊了一声,抬起头看了那双手的主人一眼。不料这一看,他又是一惊。诗经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难道真不是在说眼前人吗?
他本是京都贵胄子弟,与各世家子弟、名媛贵女们都是玩伴,自然见习惯了美人。可是无论是谁,似乎都不如眼前这个清丽的小娘子这样灵动、娇俏。
再仔细看看,也不能说她美得惊世骇俗,只是她的五官看起来让人觉得特别舒服。两弯眉浅黛微蹙,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眨啊眨啊,两排扇子似的翘又浓密的睫毛就像墨色蝴蝶一般扑闪着翅膀,他的心跳快得……简直心如鹿撞。
“公子,你怎么了?”小娘子觉得这人实在奇怪,心想哪有人这样,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傻了,莫不是被大日头晒坏了?
“公子,喂,公子,你到底怎么了?”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盛允桢这才像受了惊似的清醒过来。他面上一红,还没来得及想好要不要向这小娘子道歉,便看到了几根像青竹,但是更细,而且关节处还长着细细长长叶子的东西。
“这、这……”盛允桢下意识就觉得这小娘子看起来为人和善,应该不会骗自己,可他实在不认得这东西,怎么敢吃?
小娘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道:“你没见过这个吧?这叫芦粟,是山上野生的甜高梁杆,吃着可甜了,不信你试试。”
她见眼前这人华服玉冠的,定是个富家公子,恐怕不认识芦粟,更加不会吃了。于是她便示意他先接住了她递过去的一根芦粟,然后当着他的面,先是揭去了芦粟杆上的叶片,然后从芦粟关节处撕下坚硬的碧绿表皮,立刻露出了里头浅青色,饱含水分的纤维。
其实她也不怎么渴,可为了要示范给他看,她还是咬下了一小口芦粟杆,先抿着唇在嘴里细细嚼了起来,然后秀气地捂着嘴,将嚼去水分的残渣给吐到了一旁。
盛允桢被渴得不行,见了这小娘子的示范,连忙也有样学样地揭去了芦粟杆上的外皮。只是他动作笨拙,手忙脚乱地弄了好久,才揭去了芦粟杆表面的硬皮,待露出了浅青色的杆肉之后,这才咬了一大口。甜润、清凉的丰盛汁水顿时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又缓缓流进胃里,将他那满腹的臊热暑气尽数解除。
盛允桢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手里这根长得很像竹子的芦粟,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不,这么好喝的芦粟?渴得喉咙快要冒烟的他,忍不住三口两口就将小娘子递给他的这根芦粟给吃得一干二净。
“怎么样,现在不渴了吧?”小娘子笑吟吟地问道。
盛允桢又一口气把她递过来的三根芦粟杆给嚼吃完,这才意犹未尽地点点头,朝她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小娘子。”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茶水铺子的原因。对了,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那小娘子好奇地问道。
虽然知道她美艳异常,但盛允桢还是不敢抬眼看她,唯恐唐突佳人,便垂下眼睑说道:“在下自京城而来,准备去前面的翠竹山庄……”
“翠竹山庄啊,我知道那里,你是头一回来吧,要不要我带你走上一程?反正也顺路呢。”小娘子笑盈盈地说道。
盛允桢正求之不得。明溪离了此处,他也正愁着不识路呢,当下便立刻应允了,还朝那小娘子谢了又谢。
二人虽同路而行,可盛允桢却见那小娘子一直离自己半步,若他在分岔路口走错了方向,那小娘子便会立刻出声制止。他想着这小娘子生得如此美貌,虽然言语天真、烂漫,却绝不粗俗,不由得顿时心生好感。
又见此处重峦叠嶂、苍山绿水,远观曦雾袅袅、烟波浩淼,近看奇石毓秀、山花如霞,他一时高兴,便吟诗道:“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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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娘子听了,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不料盛允桢已经转过头去眺望远处的风景去了。
“依仗立云沙,回首见山家。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小娘子见他久久不吟下半阙,便接过他未吟完的半首诗,继续吟唱道:“云霞,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
盛允桢一惊,转过头来,将这小娘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这是前朝圣贤张养浩所作的双调令,双调令的意思,即是将得胜令与雁儿落这两首词牌调合二为一,作出来的词句琅琅上口又清新脱俗,深得盛允桢的喜爱。
而这位张公虽有才干,但名气到底不如李杜,留存于世的诗作不过三五首而已。可这样偏冷的诗句,这乡野村姑居然也能信口说来?
再这么一打量,只见这小娘子虽然着粗布衣裙,素面朝天的,但却是一副衣着整洁、乌鬓如云的模样,却与寻常村姑十分不一般,难道她竟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姐?
盛允桢更加不敢唐突,只好又朝着她行了一揖,说道:“小娘子好学识。”
只听那小娘子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人真有意思,难道总是见人就拜的?那外头有这么多人呢,你一出门见人就拜,等你一个一个拜过去,回到家里的时候,腰也弯得直不起来,哎哟哟,公子变成老阿公啦。”
闻言,盛允桢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心想这小娘子也确实天真又可爱。
第1章(2)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了一处分岔路口。
那小娘子背着背篓站在岔路口,指着山脚下一处被郁郁葱葱的树林给遮得半隐半现的院落,对盛允桢说道:“公子,那就是翠竹山庄,你沿着这条路下山,一直走就能走到。”
盛允桢想了想,终是开口说道:“敢问小娘子芳名?今日引路解渴之恩,他日定当报答。”
小娘子笑道:“我姓虞,你快去吧。”说着,她转身离去。
姓虞?这个姓氏可有些少见。盛允桢看着她沿着原路往回走,顿时明白过来,之前她说的顺路其实并不顺路,只是为了给他领路而已。看着那婀娜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树木之间,盛允桢的嘴角莫名就弯了起来。
不多时,明溪领着几个家丁匆匆赶了过来,见了盛允桢,立刻上前行礼,“公子,您、您不识路,怎么找到了这的?快,这有水,您先喝上几口。”
盛允桢已经不渴了,但还是接过了明溪递过来的水囊,喝了几口。只是这水囊中的水,哪及方才那小娘子给他吃的芦粟杆一半甘甜?盛允桢将方才遇到一个小娘子给他引路的事说与明溪听,又吩咐明溪,要准备些礼物送去这位虞姑娘的府上当作谢礼。
不料明溪一听就傻了眼,说道:“姓虞的姑娘?她既姓虞,又熟识这一带的地形,想来就是越女湾下游的虞家村里的人了。可是公子,这虞家村足有一两百户人家,他们可都姓虞啊,您问了她叫什么名字吗?”
这回轮到盛允桢傻眼了。他当时以为虞姓稀少,所以也没敢问那小娘子的闺名。再说了,女孩子家的闺名怎能让轻易让外人知道?可谁又知道,这越女湾居然有一两百户人家都姓虞呢?说起来,应该还是那位小娘子觉得为他引路的这件事无足轻重吧?
盛允桢摇摇头,只得作罢,跟着明溪与众家丁继续朝山下走去。但不知为什么,嘴里似乎还回味着刚才甘甜、清润的芦粟滋味,心头却泛起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与遗憾。
虞静姝回到家中,先将背篓放下了,然后走到她母亲的房里,问道:“娘,您身子骨可好些了?”
虞母说道:“你先倒杯水给我喝,躺了这许久,头晕得厉害。”
虞静姝果然扶了母亲坐起身子,又倒了温水过来服侍母亲喝下。
“你去镇上怎么样,绣庄老板可有苛刻你?”虞母又问。
“怎么会。”虞静姝娇嗔道:“绣庄老板听说您病着,还特意要给多我二钱银子。不过我没要,爹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自然不会收取不属于咱们的钱物。”
说着,虞静姝去外头将背篓拿了进来,把自己在镇上寄卖绣品之后换回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给母亲看,“这回我带去的绣品一共换了一两八钱银子,给爹爹和弟弟买了些笔墨纸砚,再给您抓了两副药,又秤了些肉,晚上等爹爹和弟弟回来了,我炖个汤可好?”
虞母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女儿,却责怪道:“也不给你自个买点子花布做件衣裳,又为什么还要给我抓药?现在我吃着卢家送过来的草药,不也挺好的。”
虞静姝听了卢家二字,眉头轻蹙,却只是笑了笑,说道:“娘,这些是剩下的银钱,您收好。我去厨房忙一会,先把药给您煎上。”
虞母看着女儿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以前还不觉得,可这回她一病,就觉得女儿是真的长大了,料理起家务可真真是家里、家外一把抓,而且她还长得漂亮,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可这姑娘大了呢,就得给她找婆家。这两年,虞母一直在替女儿相看。相来相去的,最后相上了隔壁村做木匠的卢家小子。
可虞父却并不同意这门婚事,虞家虽然清贫,但虞父是个秀才,不大看得上有了几个银钱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卢家,何况卢家祖上还是奴籍呢。但虞母觉得,既然卢家有钱,而且卢家小子又会一门手艺,女儿嫁过去了,至少不会捱穷。至于卢家祖上是奴籍一事嘛,只要卢家小子是自由身,那就够了。
可知女莫若母。虞母又怎会看不出女儿的不情愿,但这又有什么法子呢?眼看着女儿也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啦,再不说亲,恐怕就要被人戳脊梁骨啦。何况卢家还是很有诚意的,所以虞母一直在稳着卢家,也一直在夫君和女儿跟前斡旋。她打定主意,只要夫君和女儿的态度一软和下来,她就立刻应下这门婚事。
虞静姝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她一边看顾着小炭炉上替母亲煎的药,一边挥着锅铲,手脚俐落地做着饭菜。
不多时,外头响起了弟弟虞仲生的声音,“姊、姊姊……”
虞静姝才应了一声,虞仲生就从外头冲进了厨房,气喘吁吁地说道:“姊姊,你看。”说着,他拎起了自己手里提着的东西,让虞静姝看。
虞静姝被吓了一跳,这一堆用草绳串起来的,白花花又软趴趴的东西是什么?好臭啊。待她看清之后,顿时皱起了眉头,猪大肠?
“拿开、拿开,家里又没人吃这个,你还跑去买?”她嫌恶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连忙问道:“等等,你哪来的钱,怎么有钱去买这个?”
“不是我买的,是卢大哥给的。”虞仲生气冲冲地说道:“我原和他说了,家里没人吃这个,可他却说这好歹也是荤腥,还说咱们娘病了这许久,家里肯定没钱了,定是许久没沾过肉了吧,还教我别嫌弃……”
卢大哥?虞静姝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虞仲生打量了一番姊姊的脸色,犹豫再三,终是说道:“姊,不是我说,这个卢大柴啊,或许心地不坏,可为人也太粗俗了……姊,你真要嫁他啊?”
虞静姝烦闷地叹了一口气。
“姊,我知道娘也是为了你好,卢大柴家境殷实,姊你要是真嫁了过去,以后肯定是衣食无忧的。可是姊,你就真的看得上他吗?”虞仲生和姊姊很是亲厚,也一直替姊姊的婚事捏了把冷汗。他才不愿意自家如花似玉的姊姊嫁给卢大柴那样一个自大又粗鲁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