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余烬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哥来打酱油
“我不要什么皇子,阿罗不嫁人。”
小女孩在她的怀里呜咽出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妇人只是无声地拍着她,看到男子的模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阿曜,你也是,多大的人了,还在外头厮混,你兄长出征在外,国内多少事呢,你就不肯分担一二?安西四害,当是什么好名声呢?”
男子连连摆手:“姑母,你就饶了侄儿吧,我这辈子,做个逍遥公子就知足了,国家大事,自有阿兄分理,等他有了孩儿,我还指望着跟他混呢,就算运气太差生不出男孩,咱们于阗国立个女王也成啊,到时候,阿罗即了位,让那什么五郎后悔去吧。”
小女孩一听,哭得更是厉害,老妇人无奈地骂了一句:“好好地又招她做甚,你这嘴啊,难怪你兄长来信让我多管教,你说说,一母同胞,怎么就生出两个性子,但凡有一丝相似,也不至于让他着恼了,这些年,你招了多少事,唉,阿曜,怎么就不长进呢。”
“没法子,生得太好了,再要长进,会抬老天妒忌的。”男子摸摸下巴,自矜地说道。
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被他的话逗得乐了,小女孩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梨花带雨,犹为动人。
就在此时,一个浑厚还带点异族腔调的男子声音,突兀地从外头传了进来。
“阿曜,阿罗,你们何时到的,怎得也不先来个信,叫某让人去接。”
声到人到,说话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堂口,还未来得及换下戎装的汉子,笑得颌下那撇精心修饰的胡子直往上翘,大步不停地“蹬蹬”走上台阶,三步拼做两步,倾刻间就到了大堂之上。
正是河陇两镇之主,刚刚在青海大败吐蕃兵马,名振京师、闻于天子的哥舒翰。
到了。
盛唐余烬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星星
听到声音,原本被老妇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马上跳了下来,许是自知形象不佳,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抹了抹眼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即将迈开小腿的一瞬间,变成了低眉顺眼的小碎步。
小女孩在他的身前三步左右站定,蹲身行了一个汉礼。
“伽罗见过阿舅。”
正张开手准备怀抱于她的哥舒翰一愣,人也停在了那里,
“阿罗长大了,阿舅也老了。”
他感概了一句,眼前的少女亭亭玉立,已经不是那个随时会扑入他的怀里,扛到肩上,带到马后,笑声清脆如银铃一般的稚嫩孩童了。
他的到来,让堂上所有的婢女下人,纷纷上前来见礼,哥舒翰有些无趣地走进大堂,规规矩矩地向母亲拜倒,叩首。
“不孝儿,让母亲担忧了。”
五十多的儿子在母亲的眼里,依然是孩童,不等他礼毕就赶紧叫起,哥舒翰依足规矩,做足了礼数,方才站起身,大刀金刀地坐在左首边的胡凳上,拿眼睛撇着堂上唯一个不曾动弹过的人。
“莫看我,看我做甚,你们这一来二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汉人高门、诗礼传家,瞧瞧这规矩,你这节度使衙呀,往后也是无趣之极。”
年青男子被他鹰狼一般的眼神盯着坐不住,无奈地从凳子上溜下来,执手作了一礼。
“毗沙都督府留后尉迟曜,参见哥舒大帅。”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老妇人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与之前的惫懒判若两人,偏偏眼睛一转一转地,哪里还不知道,这小子又在作怪了,不由得开怀大笑,已经重新站到她跟前的小女孩也是忍俊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笑意盎然。
哥舒翰无奈地指着他:“你呀,你还知道自己是督府留后,你长兄带兵出征,实是指望你能撑起国中那一摊子,这可倒好,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溜了,还带着阿罗跑这么远,也不提前知会一声,须知咱们正和吐蕃人交战,这一路上谁知道会不会有吐蕃人的探子,哨骑?”
尉迟曜作完怪,马上就回复了之前的那个样子,毫无形象地坐回凳子上,拿起一粒葡萄,看也不看地扔进嘴里。
“看吧,要么数月不归,一归来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睛,得亏我是你小弟,要是你儿子,这会子只怕已经上了军棍了,我们这一路走的全是通瞿大道,不到夜里就会宿在城中,连城外的驿站都不曾住过,哪来的什么吐蕃巡骑,就算有,他敢吗?”
“就于阗国那点子事,军务上有镇守使府管着,民政上有一帮子皓首老臣,你弟弟我,当个摆设也就罢了,人家还嫌你碍事,好不容易跑出来躲几天清静吧,你又不待见,既然如此,阿罗,咱们走,回家绣枕头去。”
他说走就走,站起身,装模作样地去拖女孩的手,女孩哪里肯依,一下子又躲到了老妇人的怀里。
“要回你只管回,我要在阿婆这里耍的。”
哥舒翰也笑了:“看看,看看,我就说他一句,一百句在后头等着,要不是你老子娘死得早,我老娘对你比对自家儿子还亲,我才懒得管你,你算说对了,要是我那几个臭小子敢这般胡闹,一早就军棍上去了,浪费我唾沫。”
听他说到了死去的爹娘,尉迟曜停止了打闹,一声不吭地坐回去,老妇人见他突然正经起来,当下便叹了一口气,岁数上,自己的孙儿都比这个侄儿要大,可那是弟弟留下的最小的骨血,同样是血脉之亲,又是自小便丧了亲,性子就算是顽劣了些,怎能不多宠溺多点。
“你呀,本来我们在这里说得热闹,你一来就摆什么大帅架子,要发威回你的节堂去,在这里老身可是不依的。”
哥舒翰做出一付就知道你会偏心的表情,赶紧上前告了个罪,赔着脸笑道。
“就是听得母亲这里热闹,儿才腆着脸过来凑凑,方才远远地就听到‘五郎’之名,可是龟兹城中,与阿曜齐名的那一个?”
“哎,好容易哄住了阿罗,你又提起做甚?”老妇人一把将女孩抱紧,生怕她又想不开,谁知女孩听到阿舅提到,一双大眼睛溜溜地直转,连耳朵都悄然竖起,想要一听究竟。
“母亲恕罪,非是儿有意,盖因前方军报,提到了他的名字,这才顺嘴说一说,既然阿罗不喜,那就罢了。”
女孩一听,立马急急地分辩道:“谁说我急了......”
话还没说完,只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人人都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窘得她面红耳赤,忙不迭地钻进了阿婆的怀里。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快说,你们多大了,逗一个孩子。”老妇人哪能不知儿子心性,不过是想让自己开心而已。
“谨尊母亲之命。”哥舒翰拿了一个腔调,见女孩偷偷地露出耳朵,不慌不忙地说道。
“之前接到安西镇捷报,他们顺利拿下了吐蕃人的勃律之地,先锋刘稷,一连立下奇兵、跳荡、夺城、俘将四项大功,已经具名奏上朝廷,封赏指日可待。”
他的话音刚落,女孩固然心驰神往,满眼放光,坐在一旁的尉迟曜干脆一下子跳了起来,脸上充满了疑惑。
“什么?他,一个只知道动拳头的蛮夫,封瘸子不会又贪他人之功了吧。”
“阿曜慎言。”哥舒翰面色变得严厉之极,顿时又恢复了两镇统帅的威仪:“他如今是安西四镇之主,你就算不为自己,好歹想想你的兄长,为了你们的前程,这会子还在拼命呢。”
“那么凶做甚,安西镇谁不是这么叫的。”尉迟曜嘀咕了一句,却也不敢再多说。
“谁叫你也不能这么叫,之前他只是个留后,不得不忍受那些嘲讽,如今已经接了节度,眼见着马上就有加封,只怕与你阿兄平起平坐,也是应有之义,你再如此口无遮拦,难保不被人忌恨,到时候真有什么,某家也护不得。”
“省得了,当真是那刘五郎的首尾,听着怎么那么不像呢。”
哥舒翰对他也有些无奈,可话只能说到这份上,毕竟只是表亲,又不是什么长辈,若不是知道他的性子,不会放在心上,就连这些话,也是不肯说的。
“是与不是,写到奏书里,交到朝廷的,就是事实,此次叙功,他怎么也得升上一、两阶实职,未必还会留在安西,这样也好,省得惦记。”
说着话,他的目光撇向母亲怀里的小女孩,女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眼神亮得,有如天上的星星。
盛唐余烬 第二百三十四章 震惊
让哥舒翰没有想到的是,他将此事当成逗趣,还不到两天的功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将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才十月份,就已经感到了寒意,节度使衙的大堂上,升起了鲜红的地龙,红红的火光,既能取暖,又有照明的作用,倒是一举两得。
因为事关机密,足以容纳数百将校参见的节堂空空如也,就连那些牙兵,都退到了大门外,堂上一共站着六个人,除了哥舒翰,来人,同来的论诚信,护送的李晟、高适,还有一个中官,监军使王廷芳。
任何机密,都是不能瞒天子的。
“你便是末凌替?”
来人从头到脚裹着一件大袍,把脸面遮得严严实实,只是进了这节堂,才自行解下,露出一张高原特有的脸面。
“尊敬的大帅,苏毗部的首领,大帅最可信的朋友,大唐最忠实的仆人,末凌替,向你致意。”
末凌替以手抚胸,深深地弯下腰去,哥舒翰一看就知道,这是觐见吐蕃赞普的礼节,老小子,憋着坏呢。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避过了当面:“如果你是真的,就请去往长安,面见天子时,再说这番话,也不迟。”
见被人一眼看穿,末凌替讪讪地抬起头,露出一个笑脸。
“荒野小民,哪里敢欺瞒大帅,若不是真的,也进不到这里来,我说得对么?”
“姑且如此吧。”哥舒翰对此人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油滑、不可靠。
“你说有天大的要事要面见本官,现在可以说了么?”
事情,负责联络事宜的论诚信自然一早就与他说过了,可过程也是免不了的,他必须要亲口听到,这个苏毗的大首领的说辞,再自行加以判断,倒底是什么情况,使得他们急急地表态。
对此,末凌替自是心知肚明,他再次弯下腰去,只行了半礼。
“小的末凌替,愿以苏毗部三万余帐、万骑、七万五千部众、一百二十万余各色牲畜,归附天可汗帐下,世世代代,永为驱驰。”
饶是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骤然听到其本人的话语,哥舒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地与中官王廷芳对视了一眼,后者更是难掩激动之色。
因为这后头除了人口、牲畜,还有苏毗部所掌握的大片土地,一战未打,将一个万骑部落收入国中,这是何等的功绩?并不亚于收复九曲、大破吐蕃本部啊。
哥舒翰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将末凌替扶起,口中温言抚慰,这是他做为一个边臣的职责所在。
“大首领心慕天朝,率部来归,功德可昭日月,本官代表天子,表示嘉勉,他日面圣,还有封赏,请起。”
“谢大帅。”末凌替顺势站起,哥舒翰已经恢复了肃穆的神色。
他在等着对方的解释,没有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这种大事,是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决定的,焉知不是诓骗之计?
走完了过场,末凌替也轻松了许多,这才有心情打量一下,眼前这位凶名著于吐蕃,能止小儿啼哭的猛人。
旁的倒也罢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凌厉,让人心下有些不舒服,就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插进去,凉意到了头顶,鲜血才刚刚流出来。
他赶紧避开,稍稍一低头说道:“不瞒大帅,苏毗部曾为吐蕃人所遣,与大唐多有交战,实是情非得已,如今吐蕃人势穷,我部便再也没有同上国作过对,这一点,论将军可以为我作证。”
“此事,本官亦有所闻,定当如实回奏朝廷。”哥舒翰言语平平地说道。
“前些日,吐蕃兵败青海,要从本部领地经过,我们本来想趁势袭击,一举歼灭其余部,怎奈他们早有警觉,以部落老幼为挟,要求我们提供粮草补给,小人无奈,只能应允,今日见了大帅,自当如实回报,还望见谅。”
“当时,各为其主,本官不计较。”哥舒翰的语气依然不变。
“多谢大帅体恤。”末凌替感谢地说道:“自那之后,我一直在打听吐蕃人的形势,以便为大帅提供消息。”
“五日之前,我的人从逻些城回报,大唐兵马,联合象雄、尼婆罗国等人,一举突破臧河防线,连下数城,就连,吐蕃人的都城,都被拿下,故此......”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堂上就响起了一阵阵的惊呼,不光哥舒翰,就连在一旁始终一言未发的李晟、高适、论诚信也是脱口而出,而一个尖利的嗓音,显得犹其刺耳。
“什么!”
“小人是说,大唐已经攻占了吐蕃人的都城......逻些!”末凌替不慌不忙地说道,对于他们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
他的人要比任何人都早得到消息,在刘稷率人破城之时,就已经飞马回报,至于城中那些留质的苏毗人,会受到什么样的遭遇,哪还顾得上。
逻些城一破,苏毗部就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被两路唐军夹在当中,在他看来,唐人迟早会将消息传过来,与其那时候不得已再来归降,还不如早做一步,先行投靠,为部落争取一个更好的待遇。
哥舒翰再也没想到,会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那可是吐蕃人的都城,他在青海打了那么大一个胜仗,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能一战而定敌国。
要知道,早些年的国朝,也曾有大举征发,冠以“逻些道行军”的战事,可结果呢?数十万将士折损在这高原之上,尸骨至今还在草丛中找得到。
以他河陇两镇十五万兵马,尚且不敢作此想,更何况其他各镇。
他们如何肯信,如何敢信?
末凌替没有想到,自己以为珍贵的消息,带来的是对方对于他投效的怀疑,这一切,看起来实在太像一个圈套了。
当然,在查明究竟之前,哥舒翰还是依足了礼数,将他安排在城中的驿馆住下,并马上派人前往苏毗部和更远一些的地方打探,他不得不谨慎再三,如果这个圈套,是以苏毗部大首领本人为饵,其野心只怕针对的,就是自己的河陇两镇。
然而,没等他的人飞骑出关,从那边过来的唐人信使便已经到了西平郡。
当看到加盖了安西、北庭两镇的印鉴,封常清、程千里以及朝廷钦命的会盟主使张博济的署名一个不缺,恳请他发兵,一举攻灭这个大唐最强邻邦的书信时。
哥舒翰的心中五味杂陈,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只派出了区区一万兵马,加上北庭的那几千骑,这伙人竟然占据了大半个吐蕃,还将象雄、尼婆罗等国收入囊中,与此相比。
自己收复九曲故地,歼敌数万的所谓大胜,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因为他的节度牙兵,都差不多到了这个数目。
而在这封言辞恳切的书信中,他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枭五郎,枭五郎。”
哥舒翰一连将这个名号念了好几遍,然后对着闻讯赶来的尉迟曜笑了笑。
“阿曜,你如今,已经不配与他齐名了,想不到,咱们自诩识人,还不如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儿看得清,可惜了。”
尉迟曜被他的话说得莫名其妙,等到看到上面的消息,才明白其意所指。
而某个躲在后头偷听的小女孩,一颗芳心激动得怦怦乱撞,直似要跳出来。
盛唐余烬 第二百三十五章 告罪
十月中旬的高原,寒意已经凛然,昼夜温差大到了一个难以忍受的地步,特别是对于,从安西四镇远道而来的唐军而言。
这种气候,哪怕是双层牛皮帐篷,既不耐热,也不耐寒,野外宿营成了一个难题,反而是那些曾经被掳为奴隶的汉人,似乎早已经适应了环境,哪怕衣衫褴缕,也能在寒风昂首矗立,毫不畏惧。
那些适应不了的,早已成为了蛮蛮荒原上的一缕孤魂。
杨预站在城墙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自己的身体,以免靠到墙面上去,因为那上面全是不明分泌物,只要想一想都觉得恶心。
城中的汉人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在他目力所及之处,一群人正在忙碌着,将刚刚打造出来的守具,又是搬又是抬地,往城台上抬,那里比较宽敞,可以放得下,杨预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一架双梢投石器,新鲜的木结构主架上,树皮都没有剥干净。
这种人力投石器,是唐军的主力攻城器具,可以随着要求放大或是缩小,比如城台上安装的就是最小的版本,只需要四个人便可操作自如,恰恰是守城用的。
城下的安西唐军中,并没有负责工具打造的匠人营,就连傔人都被发遣回去,留下来是纯粹的战兵,因此,僻如床子弩之类的复杂器械,便无法打造,只能利用吐蕃人原有的一些库存,做一些简单的变化。
守城,对于唐军也不是什么新鲜命题,做为一个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强大帝国,有着无数的经验与教训,此刻,指导这些汉人的,就是乾坑戍的那些军士。
除了投石器,还有各种滚木、擂石、热油,为此,城中的十多万人全都在忙忙碌碌,因为谁都知道,吐蕃人的大军,或许就在过来的路上。
很快,那架投石器就被安放停当,一群汉人嘻笑着往城走,杨预的目光在后面的一个少年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打量,少年向这边看过来。
杨预向他勾了勾手,少年左右一看,除了自己没有旁人,有些疑惑地走到他的身边。
“还认得我么?”
少年点点头,神情有些畏缩,只看了他一眼就赶紧低下头,身体不自觉地弯曲,似乎随时都会趴在地上。
“你已经不是奴隶了,没必要害怕。”杨预温言说道。
少年抬起头,伊伊呀呀地张开嘴,说了半天,他才听出来是一句不甚标准的汉话。
“我是汉人。”
“对,你是汉人,应该害怕的,是那些蕃虏,我们现在占了他们的都城,砍下他们那些所谓贵人的脑袋,挂在城墙上,就是要告诉他们,敢伤害我大唐百姓,便是这个下场,哪怕他们来再多的人,也没有用。”
“大......唐。”少年学着他的腔调,拼出一个词语,杨预的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伸手按了按他的头,直到现在,他们这些人依然梳着吐蕃样式的发辫。
“别着急,你是汉人,总有一天,会说出流利的汉话,现在站直了身子,不要动。”
少年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地听话,用力挺直身体,头也昂了起来,杨预解开他的发辫,用手指为梳,一缕一缕地为他梳上去,然后从脚边摸出一支羽箭,一把折成两断,将箭头的那一端当作髻子,穿在梳好的头发上。
只一瞬间,那个畏畏缩缩的吐蕃奴隶,一下子变成了英挺的汉家少年郎。
杨预对着新鲜出炉的作品,左看右看,满意地拍拍手:“以后就这么梳,不但你要会,还要教会你的同伴,明白么?”
少年摸摸自己的新发型,用力地点点头,向他一弯腰行了个吐蕃式的礼,转身跑了下去。
教化四夷,任重道远啊,杨预有些无奈,事情不能急,他们几乎在吐蕃人的帐中长大,想要一下子变回来,根本不可能。
“预郎君,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某还以为,你的发髻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侍候的呢。”
许光景粗大的嗓门在身后响起来,杨预头也没回地骂了他一句:“去你娘的,许大棒子,人家都在忙,就你会偷懒耍滑,打量着五郎不在,你们就放鸽子了,须知吐蕃人或许就在左近,不知道啥时候就打过来了。”
“切。”对他的指控,许光景嗤之以鼻:“俺们戍主呆在队里的时间,一个巴掌数得过来,还不是全靠老张和某在帮衬,这会子都没回呢。”
“他出城了?”杨预一愣,难怪一天没看到人影。
“可不是嘛,伤才刚好一点,就要去同那帮鸟人掰扯,劝了也不听,预郎君,你说,程疯子不会为难俺们戍主吧。”
他的担忧,杨预无法回答,也没有去计较对方话中的失礼,而是赶紧跑下城墙,一把跳上自己的坐骑,朝着城下的方向驰去。
城下,封常清的大帐中暖意融融,几个硕大的火盆烧得旺旺地,一群顶盔戴甲的军将们,围着火盆搓着手,眼睛却不约而同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程中丞恕罪,少卿恕罪,尼婆罗人都是野惯了的山野村夫,根本不听节制,那日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擅自行动,惊忧了诸位,都是在下的首尾,在此给诸位赔罪了,要打要罚,但凭处置。”
刘稷没有着甲,甚至连衣衫都没穿堂,整个上身被一层层的布条包裹着,隐隐可见深色的痕迹,他摆出一付负荆请罪的模样,让王惟良等一干北庭将领气得直呼气,却无人敢出声。
因为坐在火盆前的三个人,封常清一脸的肃穆,张博济沉着脸,盯着盆子里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自家的主帅,坐在胡凳上足足高出前者小半个身子的程千里,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对方,根本看不出喜怒。
“我北庭将士两千余儿郎,死在臧河之侧,就为了成就你的大功,刘稷,你现在告诉某,你不知情?”
就这么晾了一会儿,刘稷感觉身体都有些僵硬的时候,才听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他马上站直,面上仍是一付恭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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