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嗑南瓜子
九连环(三)
黄府的光景,倒是比霍家好上不少。如今天下太平,朝堂稳定,龙椅上坐的人流着一黄家血,手里还捏着约十万兵马一日之内便可赶到京都。如此,是既无远虑,也没什么近忧。
偏黄靖愢觉得自个儿近几日在朝堂日子不太好过。也不是很不好过,只是比起以前差远了。皇帝刚刚登基之时,事事倚重黄家。黄老爷子早已退位,自然就是他这位舅舅说了算。
身在吏部,总免不了那些鸡鸣狗盗之事。金銮殿上地儿就巴掌大,能站几个人站一个上去,可不得有个人走啊。偏偏那地又是个靠人声音吃饭的地儿,谁的声音大,是碗里的饭就要好吃些。黄家捧了位天子,图的是给别人分饭的权利,如今皇上似乎不仅想把这个权利拿回去,还想把黄家手里的碗给砸了。让别个看看,只有他自己,才能吃饭。
儿大不由母,也是没办法。但好马跑的再远,总还有个缰绳勒一勒。妹妹不过求个太后的身份,魏塱一拖三四年不给,也随他去了。如今是好,他举荐的人,非但不用,还直接丢到最偏的地儿,流放了。这细下来一想,合着黄家的人零零散散被清理了不少,严重点的直接砍了也有,这天下,到底是不是黄家打下来的
黄靖愢比霍准年岁相仿,与黄老爷子已经是多年父子成良友,说话自然就随意一些,不比霍府两人泾渭分明。
黄老爷子年事虽高,身体倒还硬朗,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享受傍晚清风,对儿子的气急败坏颇有几分不屑。道:“免了也就免了,何必计较,够啦够啦,咱又不缺点啥。他总改不了是喊锦儿一声娘的,能为难到哪儿去。你说的这些话,我也就是听个一半,剩下一半,当这风吹吹。”
“爹!”黄靖愢拂了一下袖,道:“当初是咱和霍家送塱儿登基,你可瞧见霍家什么光景,就说那鲜卑一事,别说霍准,我这老脸都挂不住。塱儿要真有点心肺,叫了霍准去书房私下说说便也罢了,在金銮殿上发那么大火,倒叫其他臣子看笑话。”
黄老爷子没有睁眼,手却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喝斥道:“怎么说话的,什么塱儿,塱儿也是你叫的你是肆无忌惮的日子过久了,越发没遮拦了不是。”
“儿子不是那个意思。”黄靖愢嘴上服软,心里却有几分不服气。先帝爷皇子不少,太子又太过优秀,加之魏塱排行第六。当初就是想破头,那也没谁想到魏塱能登基啊。
一个成不了皇帝的皇子,身份对于自家长辈来说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且自己与妹妹自幼要好,这声塱儿,那是从小叫到大的。如今在私底下,都喊不得了,父亲这也是太苛刻了些。
黄老爷子看不见黄靖愢脸上表情,却知他肯定在心里头不如意。自己这个儿子啊,也是宠了些,看不见那些不吐骨头的事儿。这也没什么办法,南下的地儿,又不用打仗,养着兵就是平平民乱,救救天灾。只要西北掌兵的人一日跟着皇帝,那点兵力对京城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故而不会引皇帝猜忌,掌权的人都过的极其悠哉悠哉。
梁先帝在时,惯来是当甜头给底下臣子的。魏塱登基之后,着重扶持了些。只怕黄靖愢还当是巩固黄家权势呢,实际上不就是防着霍家拿了西北么!可这后来啊,他那位外孙真是快好料,短短数年就另立沈家牢牢压住霍准。这哪还能剩黄家什么事儿不过就是在那摆着备着而已。
库房里头的东西再贵重,那也不如手上日日倚重的好。
黄老爷子对这些门儿清,却也懒得与自己儿子多说。好好的吏部在手上捏着,百官少不得要给几分颜面。为人臣子,能从天子手里分点东西,把碗端的稳当点就行了,黄家又不比那些武夫出身,还想个什么上马定天下,何苦来哉。
黄老爷子道:“既已经为人臣子,那便
九连环(四)
苏府虽常年冷清,但苏姈如在的地儿,大多是喜庆的。毕竟苏夫人见了谁都是那副观音佛笑,她生的又美,更添几分慈色。这会虽一叠子账目看的头大,脸上神色仍未露疲态,反而有些喜不自胜。
苏远蘅刚从外头回来,见她还在忙,也并未退出,如今事多,便是不能分心也要分一分,拉了把椅子道:“沈元州的人已经找了来,没说是上头指使,反而做出一副自个儿贪婪,要苏家供着的意思。”
苏姈如停了笔墨,抬起头道:“这么快,今年的份额就用完了”。说着又飞快的低下头去写写算算。这五月底了啊,新账叠旧账的,整半年的都得清一清,她都忙了好些日子了。偏有些事儿又不能交给外人,都活到这份上了,还是免不了累,偶尔想想,人这一世都不知道图个啥。
苏远蘅一改在外头那副温润相,坐椅子上冷着脸道:“能有什么份例,户部那帮人根本不知道生意是怎么做的,就按羯人的人头算,多给一丝一毫也不行。就不想想这一路,又是山水,又是官吏,走一路,损一路。能剩下五成,那都是掌柜的会办事儿了。”
这账可不就是难算,本是有一笔记一笔,就行了。偏偏哪家的账都得拿昨儿补个今儿的,再把今儿的扣下算到大前儿去。颠三倒四,变黑为白。宋家买的得安李家头上。送往东边的得说是北面拿走了。苏姈如笑容不减,却难得微微叹了口气,今年上半年的生意,怎么就比以前还难做了啊。
她慢悠悠的继续做着手头事,苏远蘅却是不耐烦,道:“依我说,苏家就不要再参合这事儿,谁乐意去,就让他去,反正大把人盯着这个肥缺,只要苏家不拦着,沈元州不会顾念人情的。”
“人情什么人情”苏姈如抬起头来狐疑的问了一下,不等苏远蘅回答,又低下头去算账。
苏远蘅再也忍不住,冲上来将苏姈如手底账本扯出来丢了老远,还不住手,又去丢桌上的笔墨等物。一边扔一边怒道:“都是假的,你在这装什么样子,我说着事情,你就不能停停吗”
苏姈如看了看胸口沾染的一点墨迹,还是那般笑着看苏远蘅道:“你呀,怎就非这么着急”。说着站起来去捡被苏远蘅扔到地上的那本账目。捡起来抖了抖一看,刚刚写的那一页已经被画了重重一道,有个名字看不见了。她拿着坐到一旁,道:“你看,我编了一个上午的东西,可不又得重新编。”她说的是抱怨,可语气没有半分厉色,倒真真是慈母做派。
苏远蘅将头侧向一边站了一会,苏家多年来就这模样,他忍的了也要忍,忍不了就忍一忍再忍着。为什么人要被生下来,他对这一切早就厌倦,却敌不过那句“远蘅是苏家唯一的儿子,娘不叫你去,能叫谁去”
“你说什么情分来着”苏姈如将捡起来的账本搁到一旁,走到桌前,摸摸壶里茶水尚温,给自己倒了一杯。
“便是苏家不愿意作这种事,想来沈元州并不会说什么,咱们给他找个人就是了。就算他有意见,对皇命阴奉阳违,怕也不敢做的太明显。”
“古往今来,我只见过下位者替上位者背锅,从未见过反过来。”
“什么意思”
“明限暗不限,是皇帝的意思,沈元州不过是挡箭的。他一个将军,巴巴的讨好羯人有什么意思,还来管着你苏家一年到头买卖多少,你呀,当了几天官儿,也没学到那些人半分本事”。苏姈如不疾不徐道。
苏远蘅对此嗤之以鼻:“皇帝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天下什么事儿不都是他一人说了算”。他想起安城一事。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是这个光景,官字两张口,皇帝是全天下最大的官。
苏姈如并不太在意苏远蘅语气,抬手指了指刚刚算账的案桌道:“桌上有信,最底下压着呢,要是没有,也不知是你那会子丢地下了没,你且先瞧瞧,总也是要你去办的,你爹跑跑腿还行,找人我却是不放心”。说完便用手支着头闭目养神。
累,人又不是铁打的,她可是整整一上午都没个停歇。若不是儿子进来,少不得还要忙活一会。又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也不能让个丫鬟在旁边给捏捏。以至于现在在桌子这么硬的地儿靠靠,都觉得分外舒适。
可惜苏姈如的舒适没有持续太久,苏远蘅快速看完那封信,立马撕的粉碎,操起一个砚台咋砸地上,道:“你疯了是不是,你疯了是不是!”
苏姈如似乎早料到他这般反应,听着巨响,脸上细微表情都没有,还揉了揉太阳穴,才慢条斯理把眼睛睁开道:“你那会说什么人情”
苏远蘅还想砸点啥,可桌上已经没其他东西,那叠写好的账本,他又下不了手。这东西自己也是经手过好多的,知道要花多少心血才能把一本凑满。他左右看了看,冲到苏姈如坐着的桌子旁,拎起茶壶扔地上,几个杯子也砸了干净,才停下来看着苏姈如道:“你清醒些没”
里头动静太大,苏银在门口探了个脑袋,小声喊:“夫人”
苏远蘅有心再拿个什么砸过去,但桌子上空空如也,刚他已经砸干净了,只能回头大喝一声:“滚。”
他的话明显没起什么作用,还是苏姈如轻摆了摆手,苏银才默不作声的将头缩了回去。
“你那会,说什么人情来着”苏姈如看着苏远蘅重复问道。脸上表情也似乎真的不知,却让人无端生厌。
苏远蘅只觉的自己快要崩溃,没有人情,早就没他妈的什么人情了。他原想苏家退一退,让沈元州另谋高就,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实在不行,苏家不要计较眼前利益,多扶一把想要参合这事儿的人就信了。
那封信,那封信上赫然是霍家,霍家要与苏家连手。虽没写做什么,但苏家能做什么事,不就是给些官老爷源源不断的送钱送物吗霍家突然找上门来是为的什么,他这会还想不出来。
但既然信上说已经成了,那就双方已经结为一脉,明知沈家跟霍家势同水火,苏家为什么要去讨两家之好啊。若刚刚还觉得能赌半分情意,现在敢退就
九连环(五)
苏远蘅走了好久,苏姈如才起身,也没喊下人来收拾这一地狼藉,反倒自己一点点去把苏远蘅撕碎的那封信捡了起来,拼拼凑凑的放桌子上。
什么人情不人情,也就父女之间,才能没有隔夜仇呢。她本以为与霍家的事儿还要废好多功夫才行,没想到霍云婉这么快就求到自己头上,为的不过是把自家哥哥送回去。此事一成,宁城那块地,基本也就是苏家手里的东西了,只是不能做的太明显,少不得还要花功夫寻个合适的人。
花在雪色身上的银子,凭着这一桩事也就回本了,以后再有什么都是白赚的,得亏当时没让这么位美人白白丢了去。
苏姈如将手里账册整理好,放进盒子里,扣上锁。招呼外面的苏银送去库房。苏银抱着要走,却又听夫人交代了一句:“找几个人去把雪色娘亲的坟茔修一修,收拾的气派些,也别挑什么时候了,就今儿个吧。”
早些处理了也好,上次没能出来,没准哪天真出来,倒说苏家偏她,。苏姈如走出房门看了看天。她亲手捧上去的人啊,如今不仅仅是捧着就能行的了,得供着。怕是以后宫里的银子得双份,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苏远蘅急匆匆而去,一时之间却想不到找谁好。以前苏家做事,送了银子赔个笑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偷偷摸摸,不能露面。皇商皇商,合着替皇帝办事,反倒见不起人来了。
他多年不改那丁点子爱好,人一烦就往翠羽楼钻。白日里,姑娘们都还闲着,见是自家的大少爷,一窝蜂涌了上来。烈酒一杯接一杯往下灌,直至眼前人眼恍惚,他才觉得好受了些。姣好的头牌要扶苏远蘅回房里休息,却怎么也拉不动。
当家嫲嫲见怪不怪,这翠羽楼开了这么多年,少爷一月要是不来个十趟八趟,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不过来的时间大多是晚上,大白天的来倒是头一遭。
有心上前劝说两句,进来个男人,见苏远蘅这般模样,扛起就要走。
已经大半年没人来扛过少爷了,且是个生面孔,嫲嫲犯了难,还是多问了一句:“你可知这是谁”
申屠易道:“苏家大少爷,怎么了。我找他有急事。”
嫲嫲便住了嘴,既然认识,想也是苏府里头的,倒不如以前来那个俊俏好看。脸上还多了一道疤,凶神恶煞的。
来人正是申屠易,当晚和薛凌分开之后,他回去自己的地方睡了两三日,连苏家的大小事务也不管了。醒了之后再去找薛凌,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几个下人说小姐长年不在,也不知去了哪,哪天会回。他只能又等了些时候,还是没等到薛凌。想起当苏远蘅喊薛凌“齐三小姐”,这两人肯定是认识的。便冲到苏府,想找苏远蘅问问。然后一路寻到了这,就看到苏远蘅醉的人事不醒。
男人之间的那点子事,大家都知道。只是申屠易不好这一口罢了,以往苏远蘅提起,他也懒得过来。所以翠羽楼的嫲嫲看他面生。
苏远蘅虽醉的厉害,朦胧中还是能感觉是申屠易扛着自己走,本还想由着他去,谁知眼看着离苏家越来越近,忙吐着酒气喊道:“别….别…别送我回苏家…随便啥地儿都行。你刚刚在翠羽楼要个上房…就就………挺好..”
申屠易听他如此,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不愿回苏家,自己住的地方离这还挺远,大白天扛着个醉鬼实在惹人注意。他瞧了瞧丈外似乎有个客栈,便打算先把人丢那去,问完话再做打算。
苏远蘅还在念叨些浑话:“叫上最好看的….最好看的那个天巧………你我兄弟……大被同眠….人间乐事”。酒后吐真言,苏远蘅对申屠易还真是十分欣赏。觉得此人直来直去,性子豪爽,不贪财不图利,跟日常所见的大多数商人截然不同,以前还想不明白是为啥,那日经苏凔处一事才知,原来英雄皆有过往。
申屠易拎着他的手一紧,二人认识也不短时间了。少有见苏远蘅醉成这样,不知是为了个啥。行至客栈,问老板要了间上房。把苏远蘅扔床上,申屠易便迫不及待的问:“你跟薛凌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苏远蘅本是醉的厉害,一听“薛凌”二字,立马翻身坐起,盯着申屠易道:“薛凌,哪来的薛凌,你从哪听说的薛凌”。他目光涣散,语气却十分肯定,俨然一副从未听说过此人的样子,不知道是在心里默念了几百遍。
申屠易一次没明白,还以为是他喝醉了不记得,焦急的提醒了好几次:“就是在苏大人院子里瞧见的那个姑娘啊,你明明认识的。”
苏远蘅还是坐在那,半醉半醒,说不知道。
申屠易松开手,在房里转了几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换了个方式问:“苏家跟齐三小姐有何渊源”
苏远蘅默念了一下“齐…三….小姐.”。这个人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秘密,便重重躺了下去,喃喃道:“她唤我娘亲姑母”。
这本也是句假话,不过是苏府当初给薛凌送果子编排的罢了。由此可见苏家什么光景,一句谎言念个千百遍,醉了也没什么破绽。
他说的是谎言,申屠易却不知个中缘由,自然当了真,如晴天霹雳般呆立当场。苏家是薛凌的姑母,薛凌又是薛弋寒的女儿,那苏夫人岂不是….难道,苏夫人是薛弋寒的妹妹
他抓着苏远蘅再三追问道:“你确定”
苏远蘅迷糊中不耐烦的去推申屠易的手道:“我确定…我确定。”
申屠易越发不能罢休,苏家最近在西北什么样他是知道的。且苏家还有一位状元,苏远蘅也站上了朝堂。如果苏家本来是姓薛的话,这一家子想做什么看着人事不醒的苏远蘅,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有心再问问,唯恐苏远蘅没彻底醉。便用手拍了两下苏远蘅的脸试探。
苏远蘅先是不耐烦的伸手挡,然后又嘟嘟囔囔的喊滚开。申屠易放下心来,正要缩手问,苏远蘅却是一下子变了张脸,极为粗鲁的喊:“薛凌,你发的什么疯!”
真话和谎言是并没什么差别。那就是只要说的多了,总会无意识从嘴里跑出来的。
纵然苏远蘅和苏姈如已经练习过千万次在人前决口不提宋柏和薛凌两个名字,偏偏薛凌在苏府近三年的时间,都和他近乎朝夕相处,且两人极不对脾气。
苏远蘅没少喊这句“薛凌,你发的什么疯”
这会申屠易一直拍他的脸,他挡了好几次仍然赶不走脸上的人,习惯成自然又喊了出来。
申屠易的手顿在空中,果然,苏家大少爷一开始是在说谎,他非但认识薛凌还极为熟悉。所以,他猜的都是真的。当下不敢怠慢,放下苏远蘅走到外头叫小二送了些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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