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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食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沏骨
锦食
作者:沏骨

人人都说,北京城里辜七爷心如古井,波澜不起;有天,他开始对个小姑娘想入非非。





锦食 001章 漂亮男人
任胭的心情有点复杂。
刚才她猫在天桥底下的包子铺边上寻思生计,转头就看见了个漂亮男人。
男人穿身板正的白衬衫黑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漆黑的眼睛却和这里的市井烟火味格格不入。
不过,美人总是受上天眷顾的。
任胭觉得他冷漠的神情特别顺眼,像年画上的仙女菩萨,远远地看见就由衷地想要顶礼膜拜。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再远观一回
她抓心挠肺地合计了一会,漂亮男人竟然回来了。
不但回来,还在她面前站住了。
“啪嗒”
就在她想入非非的时候,三块银元被丢在她破烂的蓝布鞋前。
任胭低头
鞋面被灰糊的面目全非,原先绣着的顶漂亮的白梅花,现在变的黑黢黢的,在光可鉴人的银元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么个漂亮人儿当成叫花子施舍,更让人绝望
任胭觉得自己是那梅花,漂亮男人就是那银元,云泥之别
三块钱哪里是在地上砸出印子,三个坑明明是凿在了她的心坎上。
任胭伸手把钱捡起来,吹了吹上头的浮灰,土黄土黄的,跟她的脸一个色。
“刚才那是辜家七爷”
包子铺方向窜出个老叫花子,破衣烂衫拄根咧嘴的黄竹竿,左手掐着个巴掌大的肉包子,正得意地冲她笑。
后头撵上来的包子铺掌柜,拎了二尺长的擀面杖要揍这个偷包子的老贼,结果前面一溜小乞丐跑过,半屉包子没影了。
老头儿掀开包子温软的尖角,露出里面滑嫩鲜浓的肉馅,他满足地嘬了一大口,整条胡同里都是醉人的香味。
任胭看他。
老头儿以为她在等辜七爷的下文:“辜廷闻辜七爷啊,世家哥儿大才子,他爹是最上头那位跟前的大红人,像过去的宰相秦桧啊李鸿章啊,这么红”
这算好人还是坏的
任胭竖起大拇指:“叔,您懂得真多”
“皇城根儿底下讨的是皇粮,一肚子学问”老头儿骄傲地拍了拍肚子,又问:“哪儿来的,姑娘”
“保定。”
“嘛来了”
逃婚
任胭笑:“混口饭吃。”
“爹娘呢”
“没了。”她穿的麻布褂子里正露出一截白袖口。
老头儿掀了块包子皮递给她,心疼地叹口气:“吃吧”
任胭接过来嚼。
老头儿眯起眼:“这是天桥最好的包子,滋味绝了”
任胭琢磨味:“面皮饧的凑合,馅儿太次了。”
“嘿”
任胭笑眯眯的:“包子要用水打馅,一面打一面浇上汤和姜水,这包子馅是硬打的,底透漏汁就没味了,您瞧”
她伸手将半拉包子翻个身,包子底洇满了油。
“还有笋丁和香菇,要用福建的明笋和湖北的白花菇,炒熟了搁进去,馅才会香软。”
任胭乖巧地将包子翻回去,“我絮叨,您别气,接着吃”
老头儿斜眼看她:“那么样的包子只有鸿雉堂才卖,鸿雉堂知道吗,北京城所有大饭店里最拔尖儿的,东家正是辜七爷,你要能耐就上那儿白活去”
鸿雉堂
招女学徒吗




锦食 002章 冰糖萝卜
老头儿给她兜头一瓢冷水:“不过,可着整个北京都找不出一个女厨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不好听,但是实话。
任胭找了五天的活,跑遍了大宅小院和饭馆茶肆,倒是有雇丫头老妈子,就是不要女厨子,甚至还有给她往八大胡同指路的
她不是瞧不起佣人,毕竟厨子在这年头也是下九流。
娘憋屈在深宅大院的角落里一辈子,教她这门手艺不容易。
日子能将就,但人不能凑合活着。
所以等给母亲出完殡,她就到处打听谁家招厨子,一来手里的钱压根不够活十天半月,二来,她不能把手艺撂下。
可辫子好剪,根深蒂固的偏见难除。
人只要男人,瞧不上姑娘,言语里占两句便宜,翻脸撵人。
也有好言相劝的:“这可不是您能干的活,回头再冒犯了灶王爷,我这两边落不着好”
说话的时候,路边墙上还贴着男女平权的标语。
发黄的纸条卷着边,笑话一样
今天是第六天,再无功而返,她真要喝西北风了。
“哎,姑娘,”老头儿瞅她,“你不会真要去鸿雉堂吧”
任胭掸掸裤子上的灰:“是啊,谢谢您”
“嘿”
她走了。
包子铺掌柜的兜着袋包子来,嫌弃地丢地上:“那姑娘给付的账。”
老头儿眯眼:“可惜了,好姑娘”
“哟,胡子是粘的,眉毛是画的,跟这儿蒙我呐”
任胭手里掐着菜刀,眼瞅着鸿雉堂的堂头把她脸上的伪装给揭下来。
堂头拎着散乱的一条胡须,俯身打量:“跟剃头匠那踅摸来头发做的吧,顶漂亮的姑娘,脑瓜含糊”
任胭耷拉着头。
刚才离开了老叫花,她找了间成衣铺买了身男人的衣裤,又生怕素净着脸叫人识破,索性贴了两绺胡子。
鸿雉堂最近新请了两位名厨,今天招收学徒,慕名而来的挤得人山人海,她得以蒙混过关。
户籍来历早有准备,考验厨艺,她更加不怵。
最后一关是刀法,她用的是剞花刀。
眼看着冰糖萝卜在刀口下被雕成盏红灯笼,谁知道这个年轻的堂头眼尖,识破她的身份。
他指了指门脸的方向:“姑娘家面子薄,旁的话我就不说了,请吧”
任胭心平气和地争取:“我哪里做得不足,您可以指出来”
堂头抱着肩,不耐烦:“你是个女人。”
盖棺定论。
任胭回:“女人就天生不足”
案前十来个爷们儿直瞅着她。
“论手艺,我不觉得我比谁次”她将巴掌大的灯笼码在盘子里,仰脸笑,“要说女人,更不比男人次”
堂头急眼了,张嘴骂了句娘,就听外面有人训斥:“吵吵什么,七爷来了”
墙壁里镶着的红木窗开着,能看见外头十几号人进门,再拱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上楼,满堂都是问七爷好。
辜廷闻还是先前在街上那副模样,清贵冷漠。
他身边的男人随口问了句:“嚷什么呢,怎么又是女人,又是男人”
掌柜的提袍子到了两个人跟前,低声回了话。
辜廷闻停了脚步,站在楼梯口向下扫量。
他微微抬了眼睛,扫到任胭这儿,目光里尽是疏离。




锦食 003章 女学徒
“廷闻,真没想到你会留下她。”
门扇推上,阳光透过窗户洒下几缕。
满室静谧里,辜廷闻将布袋中的镜头取出来,淡然地回:“男女平等。”
男人笑着脱下西装,戴上袖箍,帮他收拾将行李箱里余下的镜头:“她是天桥底下的那个女乞丐,你这是怜香惜玉呢,还是怜贫惜老”
三块银元的交情,竟然找到鸿雉堂来,要说没点歪门邪道的心思,哪个姑娘这么大胆子
辜廷闻无视挚友的调侃。
男人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又笑:“看来,你的追求者中往后得添位女乞丐,有意思”
没人接话。
他只得扬扬手中的镜头,换了话题:“上好的德国货,备着好些时候了,你要采访的人多早晚才能露面”
辜廷闻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却不经意地想起刚才那女孩子的眼神,干净又执拗。
他皱眉。
心血来潮,随手三块钱,只怕招的是个麻烦。

所有人心里也都是他这么个意思。
上到掌柜,下到跑堂,看猴戏一样,纷纷来看鸿雉堂新收的女学徒。
掌柜的再三交代,七爷瞧任胭身世可怜,大伙儿往后做事情多避讳着些就是。
事不关己,多数人也仅是瞧热闹。
真论起收任胭当徒弟,杜立仁坚决反对。
半月前,他被掌柜的高薪请来鸿雉堂做大师傅,刚到任两天,就遇上这么个糟心的事。
赫赫有名的红案师傅,收个女人当徒弟,这么羞于启齿的事叫人听去,简直威风扫地。
掌柜的劝半天,也没了耐心:“您本事比肖师傅大,照顾您才只给您仨徒弟,这原本就是七爷的意思,要不您受累跟他说去”
杜立仁皱眉,越瞧任胭越膈应。
掌柜的一笑:“这丫头的手艺俊,若是心思正,早晚出人头地,到时候杜师傅面上也有光,七爷面前讨个人情没什么不好。”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什么出人头地,什么人情,虚头巴脑的东西
杜立仁领着俩徒弟进了后厨。
任胭要跟着进。
杜立仁转头,瘦条子脸上两条粗眉毛立得像尖刀:“出去,这是你能进的地方吗”
任胭心里明镜似的,留外头鞠了一躬:“是,师傅”
“啪”
门扇差点拍她脸上。
院里有煤栈的伙计拖进来两车大煤,倒进沫煤里,再摇着铃出门。
杂工听着声,各自拎了铲和锤子出来,有人捎带着往任胭手里塞了把小个儿的。
砸煤的灰四散飞扬。
有人告诉她,各个灶膛里添的块煤个头不一,力道和准头要控制得当,否则火候失了准头,大师傅们是要骂娘的。
任胭听得仔细。
日头往西转,她才拎着锤子杵地上,清脸上的煤灰。
杜立仁领着两个徒弟重新露面,隔老远指着她:“哎,晚上打烊之后把膛封上,明儿早上三点半把火再捅开”

这光学着砸煤捅火,倒是顺手。
任胭恭敬地点头。
两个徒弟路过她身边,憋着笑,都憋到鼻子眼移位。
杜立仁压根不想跟她搭腔,皱着鼻子丢了块银元在地上:“拿去,买身干净衣裳换,跟我见七爷。”




锦食 004章 自重
灰头土脸。
任胭看着水缸里的人影叹气。
杜立仁撂了话正等着,没工夫容她委屈。
她抹了把脸,一阵风似的跑回栖身的大杂院,重新梳了条乌黑的大辫子,还从小布包里翻出来盒桂花油擦在头上。
杜立仁是去巴结辜廷闻,她虽然用不着,但是见那样漂亮的人物,还是要收拾齐整的。
怀春的心思又不丢人。
任胭对着镜子里的圆脸少女,笑出一口白牙。
她收拾利落了,杜立仁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叫了辆黄包车,让她跟在后头。
七拐八绕地到了个胡同口,打里头两个石狮子跟前起,一溜黄包车等着招呼辜家进出的客人。
任胭跟在杜立仁身后,看着车夫来往几十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才有人来领着进辜府。
进了门,还是要等。
管家说七爷在会客,稍候。
任胭垂着脑袋,趁机四下张望。
辜家大到离谱。
原先任家没败落前,在保定也算是户妇孺皆知的土财主,结果连自家正房的陈设都比辜家待客厢房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因觉得辜廷闻顺眼,所以她看着辜府哪哪都好,直到他们被叫进去。
辜廷闻正在吃晚饭。
侧座是下半晌陪他去鸿雉堂的年轻男人,这会歪在椅子里笑着看他们。
杜立仁先恭敬地行了礼,再和颜悦色地把任胭推到人前:“这是不成器的弟子任胭,小胭,给七爷和成先生请安。”
任胭心里嘀咕,新师父能屈能伸,很叫人刮目相看。
辜廷闻没抬头,只是让入席同坐。
杜立仁举起杯酒,讨好道:“能到七爷身边做事情,真是三生有幸。”
辜廷闻不应,那位成先生还是笑。
杜立仁的表情更加谄媚:“小胭是个机灵孩子,若非七爷慧眼识珠,小人也不能收这样的好徒弟。小胭,还不去陪七爷喝一杯”
话是刀子,猛地扎中任胭。
她以为杜立仁只是让她当跟班,谁知道他竟有龌龊心思,拿她是陪酒的粉头么
对座的成先生,轻飘飘地投来目光,颇为玩味。
任胭如坐针毡。
杜立仁见她不动,余光扫到她这儿,恶狠狠的。
手边就是把酒壶,壶肚上泛着的柔润光泽,却能刺伤她的眼睛。
“啪嗒”
辜廷闻撂了筷子。
悄无声息的压抑在蔓延。
杜立仁额头见了汗。
“杜师傅是南派红案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辜廷闻开了口,声音沉而冷冽,“得识,也是辜某人幸运。”
杜立仁打个哆嗦。
辜廷闻端了茶:“杜师傅刚来,最好扫听清楚规矩。”
杜立仁弯着腰,连连称是。
守在门外的管家进来请人,面无表情。
任胭攥紧了手指,跟上。
她走得快,却还是把辜廷闻最后的话听得真:“自重。”
声音轻且低。
看她是女孩子,到底是留了面。
眼睛鼻子一瞬发酸,她咬牙没哭。
外头夜色沉沉,没有星光没有月。
杜立仁恼羞成怒,满腔邪火:“伺候个人都不会,什么玩意儿”
她咽干净眼泪,扬起脸:“我来是学手艺,不是伺候男人。”
杜立仁把礼盒全数砸在她头上:“手艺也是你能学的,真把自己当人了”




锦食 005章 不委屈
有句老话,面条不算饭,女人不算人。
任胭头次听,是在刚会走路的年纪,大房夫人的丫头路过她住的小院子,阴阳怪气地给母亲丢下这么一句。
没想到过了十来年,这根刺又从杜立仁的嘴里吐出来。
这会她倒不气了,光呲牙乐:“老话还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我不是人,那师父是什么,老王八”
带过的徒弟边边角角加起来不下百十,个个低眉顺眼,就连在他面前大声说话都没胆子,甭提回嘴了。
杜立仁抬手就是一巴掌。
能捅娄子就得会补漏,任胭知道骂人准没好果子吃,耳朵眼睛瞬间都机灵上了,见了巴掌转身就躲。
辜府门前,众目睽睽,杜立仁没揍着她,也不好再添一巴掌,气得拂袖而去。
任胭被撇在陌生的黑暗里。
飘摇的灯笼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寞的一条。
她蹲地上把散乱的礼盒码好,再起身慢吞吞地往回走。
“任胭”
身边滑过黑色的汽车,玻璃窗上露出那位成先生的笑脸。
他下车,臂弯间还挂着整齐的西装。
“成先生好”她鞠躬,手臂却被扶住了。
“见外了,我叫成世安。”
他把西装披在她肩头,按了按她推拒的手:“夜里冷,穿着吧,你师父呢”
“先走了。”她小心翼翼地缩着身体,尽量不碰到西装。
成世安笑:“姑娘走夜路不安全,我送你。”
“谢谢成先生,师父命我回鸿雉堂封膛火,来回得耽误您不少事。”任胭隔着手绢将西装折好递过去,转身就要走。
成世安细长的眼尾弯着:“离打烊还有段时间,我送你到人多的地方,你再一个人去。”
胡同里的人影成了孤单的一双,直到融进熙熙攘攘的夜色里。
“刚才的事别放心上。”
街口有独轮车飞驰而过,成世安伸手,虚虚地替她挡住带起来的一溜烟,轻声安慰。
任胭抬起脸。
成世安又说:“廷闻向来严肃,看不惯的难免疾言厉色,不是对你。”
任胭问:“女人出门做事情,是不是真的叫人瞧不起”
不哭不闹不委屈,倒是执着这样一句。
成世安有些意外,笑了:“现在是中华民国,男女平等,旁的不说,廷闻的报馆里就有几位女记者和编辑,大伙儿一视同仁。”
任胭回:“知道,谢谢您。”
她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成先生的话记在心里了,没什么能报答您的,我的厨艺倒还拿得出手,如果您不嫌弃,我随时愿意听您的吩咐。”
乌溜溜的黑眼珠子像一双琉璃球,里头的光是干净的,直接的。
成世安想起她攥紧拳头骂杜立仁的样子,心被猛地揉了一把。
“大少爷”跟着的人唤他。
他回神,小姑娘的身影都瞧不见了:“走。”
“这西服”
成世安低头瞧,笑着递出去:“扔了。”
任胭回到大杂院已是月上中天,哪都没亮。
她摸黑进屋,擦着了木桌上的小油灯,晃悠悠的光拂过矮柜上的灵位。
任胭把一碗凉茶灌进肚里,冲那儿笑:“娘,我找了份工作,可以养活自己了。”




锦食 006章 碗碗糖
鸡叫第一遍,任胭已经梳好了两条长辫。
对门豆腐坊的婆婆推窗叫她:“任姑娘,上大娘这来吃豆腐脑儿啦”
“嗳”
她从窗根底下拎了个小罐,扣了门栓上对门吃早饭,风正吹起她头绳上的蓝穗子。
“您上回给的韭花,我用刚磨的姜盐辣椒末给瓮这罐里了,过五天成了酱,您吃的时候舀一勺。”
任胭边说边将手里剥好的花生米拍碎,和着萝卜干撒豆腐脑里,再浇两勺卤子,就是俩人的一顿早饭。
婆婆笑:“都便宜我了,这卤子还是你做的,比外头买的好。”
“我还天天上您这填肚子呐”
任胭三两口吸溜完,洗干净碗,再把模子搬到独轮车上,拴在磨盘边上的驴子拿嘴来拱豆包布。
她薅把它脑袋上的绒毛,冲屋里笑:“大娘,豆腐给您搁好了,我上工去了”
婆婆站门口,往她兜里揣个纸包:“这个拿着,姑娘家吃了好。”
红通通的碗碗糖,看着就叫人喜欢。
任胭捻小块搁嘴里,到了鸿雉堂也舍不得含化。
后厨没个人影,她自顾用火筷子捅开了煤泥生了火,再把昨天下半晌砸好的块煤用簸箕兜来搁进去。厨里这才有洗涮的,叮咣一通。
杜立仁领着俩徒弟来时,预备着挑错。
灶膛里的火旺的恰到好处,用具摆得齐整干净,连人也是规矩地站在门边行礼,他满腔的火哑在肚里。
他挥手,把碍眼的姑娘撵到堂口洒扫。
任胭拎了比她还宽的大水桶上井沿儿,打水抄了墩布,自三楼往下抹楼梯。
二月的大清早,冷水扎骨头。
堂头抱着胳膊哈欠连天地来监工,瞅着任胭冻得通红的手指头,气得直踹懒散的伙计骂废物点心,又讲这姑娘是死个膛儿,甭干了。
任胭溜溜达达上后厨。
杜立仁正教徒弟,没她的份儿,她就扒着窗扇支棱着耳朵偷听。
“你嘛呢”偷师是大忌,她那师兄吴司海下半晌找着她训斥。
年轻轻的爷们说话老气横秋,任胭盯着他宽扁豆似的眉毛,一个字儿也没听心里去。
吴司海反叫她套出被杜立仁骂到狗血淋头的糟心事儿。
任胭说:“卤子汤里有羊膻味儿啊,好办,白瓷瓮里的纸袋存的是蒙西白蘑吧,下回加汤里一块儿煮,去膻去腻还增香。”
吴司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任胭很诚恳:“蒙西白蘑是上品,肉厚鲜嫩,味儿香得不得了,搁汤里保管药到病除”
吴司海的扁豆眉抖了抖:“你知道的不少。”
任胭还是笑:“师兄也是一时没想起来,而且同门理应,互相照应”

拿人手短在前,照应在后,偷师只当看不见。
他拿脚走人。
“任姑娘真是伶俐。”成世安不知道站后院里多久,热闹看了几成,“才来一天,鸿雉堂上下谁不说你好”
任胭鞠躬:“都是看成先生的面子。”
成世安摇摇手指:“可不是我,是那位爷。”
他身后的树下,辜廷闻站在那,手臂上挂着西装,漆黑的眼睛看向他们,也映着温吞的落日。
浮沉的余晖正慈悲地照拂着世间众生。
和他这个人很像。
守礼温和,只是表象。
好或者歹,都冷眼旁观,如昨晚也如今日。
她委曲求全,或洋洋得意,却从不能入他的眼。




锦食 007章 佛手燕菜
“你可别怕他,廷闻是个纸老虎,不咬人”成世安逆着她的目光看回来,眼睛里都是笑。
任胭也跟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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