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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代嫁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朱砂
许良圃连声冷笑,陈氏自己也觉说不下去,索性又用帕子把脸一掩,哭道:“我还不是为了老爷的前程着想。皇上才登基,头一回选秀,咱家瑶儿人才年纪皆合适,对外头又从不曾说过定了亲事,这会儿突然又跳出一门亲事来,说不得便有人疑心老爷是不肯让女儿进宫……”
她一边说,一边从指缝里偷窥许良圃的神情,续道:“更何况,若是跟别家定亲也就罢了,偏是沈家……”
许良圃额头上青筋一跳,斥道:“胡说!跟沈家定亲又怎样?沈兄是从二品的大将军,自先帝时起便战功累累,深得重用,谁人不知?你休要胡说……”
他虽然说得硬气,但陈氏与他夫妻多年,焉能看不出他的心虚?遂放低了声音道:“那可是先帝的时候,如今——”如今已经是新帝了,“皇上怕还是忌惮着端王当初的事,若非如此,又怎么会从西北调去了江浙……”
这一句话算是戳到了许良圃心窝子里,他额头上青筋乱跳,却没有说话。
说起来沈许两家,当初虽建功于同时,后头的路却是大不相同。
沈文自升职之后,屡立战功,十余年过去,竟是统帅西北十万大军,乃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而许良圃运气却是不好,才立了功劳升迁上去,便遇着老母过世丁忧三年,待出了丧,当年的功劳早就被上头忘到脑后,单是起复就费了许多工夫,时至今日,才不过是个五品翰林,说着清贵,却是个闲差。
许良圃读多了书,难免有几分傲气,仕途不得意时只怕人让人觉得他攀附,故而从不曾在外头提起这门亲事,直到他升了侍读学士,许瑶也将及笄,才着人往西北送了封信,商议成亲之事。
沈家那边倒是并无悔婚之意,只是西北离京城太远,这单是信件来回一趟就要小半个月,还没等商议出个所以然来,宫里先帝就崩了,而新帝登基不过数月,就以西北已定东南不宁为借口,一纸诏书把沈家父子调离西北,放到江浙去了。
没错,这调的正是沈家父子二人。这些年不但沈文是手握十万大军的镇边将军,便是其长子沈云殊,也在军中赫赫有名,年方二十便已经能统领前军,骁勇善战。父子二人,将西北打造得铁桶也似,北狄数次进犯都大败而归,近年来也只敢小小骚扰,竟不敢再大举入侵了。
按说西北安宁,新帝将沈家父子调去江浙,似乎也是人尽其才,乃是倚重之举。但事实上,西北乃是马战步战,而江浙则是海盗倭寇猖獗,以水战为先,两者可说是天差地别。沈家父子多年驻守西北,马背之上自然威风凛凛,可若到了水中船上——北人南调,水土尚且不服,何况战乎?
更何况,沈家在西北经营多年,江浙却是新地,沈家父子单枪匹马到了那边军中,可还能如在西北军中一般一呼百应?这一纸诏书与其说是看重,倒不如说是忌惮沈家父子在西北军中的势力,是要将他们的臂膀斩断,再连根拔起了。
朝堂之中皆是精明人物,如何看不出这诏书后头的算计?果然沈家父子到了江浙军中便吃过几场败仗,上月更是被倭寇偷袭,连沈家大郎都中了暗箭,重伤在床。宫里头已经派了御医过去,至今还没消息呢。
两家姻亲,利益相关,许良圃自是对此事十分关切。偏前些日子他跟着掌院学士去巡视考场,不在京城,这才回来,尚未来得及打听沈云殊伤势究竟如此,就听说妻子将嫡长女的名字报去应选,又将庶女许碧应了与沈家的亲事。
若说应选之事,又何止陈氏意动。新帝年富力强,尚无所出,此时送女入宫,但有儿女,前程便是大好,若不是新帝诏令只在五品及以上官员家嫡女中择选,恐怕想要参选的人会挤破了头。
“可,可这亲事……”许良圃心中百转千回,勉强说了一句,“以庶充嫡,只怕沈家不肯……”
“沈家如今只求速速成亲,哪里会不肯。”陈氏听许良圃意动,心下一喜,顿时脱口而出,“说是成亲,其实便是冲喜,老爷肯嫁一个女儿过去,已然是重诺之举了,若不然,这京城里头门当户对的人家,谁肯把女儿嫁了去?”
此次江浙派人来向宫中求御医,沈家下人也跟着来商议亲事。事涉沈瑶,陈氏自是要细细盘问,终究是从那下人口中套出了实情:原来沈云殊重伤昏迷一直未醒,请遍了江浙的名医都无起色,如今沈家来求御医也是无奈之举——新帝如此忌惮沈家,肯不肯叫御医尽心治疗尚未可知呢——来与许家商议亲事,也是无计可施之下才行此策,想要给沈云殊娶妻冲喜了。
“何况——”陈氏窥视着许良圃的神情,“把碧姐儿嫁过去,皇上那里也好交待……”
新帝既然忌惮沈家,许家身为姻亲怕是也讨不了好去。如今许家送嫡长女应选,却把庶女嫁去沈家,也算是借机向新帝表了忠心。
许良圃默然半晌,道:“碧姐儿可愿意?”
陈氏顿时便窒了一窒。她原是想瞒着将此事定下,到时候把许碧送去江浙便是。谁知路姨娘那个多事的,也不知如何探知了消息,又哭又求,还捅到了许碧处去,竟撺掇得那丫头上了吊。幸好是救了下来,否则她的瑶儿可该怎么办?
只是,这丫头敢上吊,必是不愿意的……
许良圃看陈氏这样子,就知道必是出了什么事:“你可是与碧姐儿提过了?”
许碧上吊实在瞒不住,陈氏也只能说了:“……我这里还不曾与她说,路氏倒先透了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吓唬了她,竟一时就想不开……”
眼看许良圃脸色不好看,陈氏不免为自己辩解一二:“也不是我狠心,一则是为着家里,二则她到底是个庶出的,若是嫁在京城,这身份瞒不过人,又能寻门什么亲事?老爷也是知道的,这京城里的官儿,有些连家眷都不敢接过来,若是嫁到这样人家,她只怕又要埋怨我,到时候说不定也一根绳子吊了去……”
许良圃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话……”心里却也知道陈氏说的并非假话。单说他翰林院的同僚,就有些人到现在还租着宅子住,父母妻子则都放在老家,便是怕京城米珠薪桂,人太多了养不起。便是他自己,如今能过这般宽裕,也是要靠陈氏的嫁妆呢。
陈氏听他口气又松动几分,连忙趁热打铁地抱怨道:“说起来,路姨娘不懂事,碧姐儿也是有些太……自来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姑娘自己闹腾的?再说,她也不等老爷回来……不信我也就罢了,莫非老爷也会害她不成?”
“罢了罢了。”许良圃心里也十分矛盾。陈氏出的这个主意,其实对许家倒是最好的。说实话,许瑶才貌双全,是三个女儿中最出色的,若是能进宫只怕会有些造化,若是嫁去沈家守寡,也未免太过可惜。
倒是许碧,瞧着畏畏缩缩的,恐怕也指望不着有什么大前程。但毕竟也是自己的女儿,纵然陈氏再说得好听,他也明白,自己这般做,对许碧实算不得什么慈父,在许碧心里,说不定正觉得父亲也在害她。
许良圃犹疑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既说是记在你名下,那嫁妆就按瑶儿珠儿的例来备,不能再亏了她。”也只有用这法子弥补她一二了。嫁妆丰厚些,日后不管怎样,终究有些底气。
第3章 嫁妆
许二姑娘这一吊把小命都吊没了,脖子上的伤自然也是实打实的,许碧连喝了三天药,才觉得喉咙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她被记在了陈氏名下,由庶女变成了嫡女;坏消息则是,跟沈家的亲事,还得是她顶上。
好消息是知晴一溜烟儿跑来跟她报的信,说得眉飞色舞:“……今后您就是嫡出的姑娘了,份例和嫁妆,都比着大姑娘和三姑娘来!”
许碧在窗户前头坐着看景儿,闻言只扯了扯嘴角。记名的嫡女罢了,就好像贴牌儿的商品,谁还真买账呢?再说了,份例比着嫡出姑娘来,可她还能在家里住几天?倒是嫁妆也比着嫡出的来有点意思,只不知道陈氏会不会真的这么做。
知晴汇报了好消息,看许碧并没有预想中的反应,心下不禁有些失望,想了想,拿出她干娘跟她说过的话来劝许碧:“姑娘若是在京城里寻亲事,就是记了名儿人家也知道,到时候又能嫁去什么样的人家?沈家那边……”
许碧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还有什么?”
知晴这几日被她的干娘很是教导了一番。干娘说得清楚,若是许碧不肯嫁,陈氏恼了,日后给她胡乱寻一门糟心的亲事,那她这个贴身大丫鬟就得跟着去受苦。可若是嫁了,沈家那样的人家,做丫鬟也比外头市井小民过得自在。更不用说姑娘若是死了,贴身丫鬟伺候不周,或打死或发卖也都是有的。
既然如此,知晴自然是要卖力地劝说,只是姑娘自打被救过来,仿佛是有点与从前不同了,就说从前吧,姑娘绝不会就那么随意地摆摆手,打断她的话的。那脸上的神气——知晴说不清楚,但就是觉得不怎么对劲,由不得让人想起来从前在乡下听到的野谈,譬如什么活人去了一趟阴间便换了心肠之类……
知晴略有点不安,便不敢再接着话头往下劝,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着急,把干娘嘱咐她暂且保密的事儿说了出来:“大姑娘报了宫里应选,正准备着呢……”
说了,知晴便后悔了,但转念一想,云居那边为了这个,又要裁新衣裳又要做新首饰,这么大动静是瞒不住的,横竖姑娘总要知道,早一天晚一天又能怎样?如此一想,她又坦然了。
“宫里?”许碧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啊。”知晴想起云居里那几个二等丫鬟,心里就忍不住有些痛快起来。因伺候着嫡出的姑娘,云居的二等丫鬟们都不将她这个翠庐的一等丫鬟放在眼里,终日趾高气扬,都指望着将来大姑娘嫁了高门,陪嫁过去享福呢。
如今可好,大姑娘若是真能选进宫去做妃子,那倒是嫁了不得了的“高门”,可能带进宫的顶多就只是贴身的一两个丫鬟,那些二等的都捞不着,只好另寻去处,那享福的前程,眼看着就要没有了。
这几日,那几个丫鬟一边要围着大姑娘转,一边还要自己找前程,有几个没根基的,那惶惶然的模样真是看得人痛快。
心里痛快,知晴忍不住就把在干娘处听的消息都说了出来:“皇上这是登基后第一次选秀呢。如今宫里头人少,选进去就有好前程。不过,家里最低也要是五品官儿,还得是嫡出的姑娘,年纪满了十五岁才成。要不是这么着,恐怕应选的就要挤破头了。”
前两条也就罢了,最后一条倒是不易。本朝虽不似前朝一般,十三四岁就出嫁,但女孩儿家及笄之前,亲事也大都定了下来。真有官宦人家年满十五,才貌出众还不定亲的姑娘,多半都是盯着宫里那位子的了。
竞争激烈啊。这么看来,敢报应选,陈氏对许瑶应该是很有几分信心的了。
许碧回忆了一下那位“还没见过面”的大姐姐——许瑶眉眼生得像许良圃,却继承了陈氏的鹅蛋脸,的确是端庄秀丽,加之饱读诗书,琴棋女红俱精,可称是“萃父母之所长”,也就难怪陈氏想着送她去搏一搏了。
相比之下,一母所出的三姑娘许珠就稍微凄惨了点儿——她生得太像陈氏,虽然有许良圃的基因拉高了一点颜值,但因为有亲姐姐比着,就丝毫也显不出来了。而且她无论是读书还是学琴棋书画女红针指都不如许瑶,简直是全面溃败。这也幸好是亲姊妹,如若不然——想一想许珠平日里是怎么对许碧的吧……
哎,扯太远了。许碧拉回放飞的思绪:“路姨娘呢?”
不管许瑶能不能入宫,反正报了应选,她就绝不可能承认跟沈家有婚约了。就算是“外来者”,许碧也知道,有婚约还参选,那就是欺君啊!既然陈氏把许瑶的名字报上去了,那姊妹易嫁的事儿,许良圃不同意也要同意了,否则难道要他大义灭亲,去举报自己老婆和亲闺女吗?
所以,路姨娘的希望是肯定要落空了。这两天都没来看她,不会是太过失望生病了吧?
“姨娘在自己屋里跪经还愿呢。”知晴不怎么在意地说道,“姑娘——病着那会儿,姨娘在菩萨面前许了愿,这会儿姑娘好了,她得还愿,这几日都不能出房门呢。”
“还愿?”许碧皱起眉头,“姨娘许了什么愿?”
“吃长斋。”知晴不假思索地回答。
“许了吃长斋的愿,还愿却要跪经?”
“呃——”知晴愣住了,她不过就是听府里婆子说的,至于路姨娘为什么不来,她哪里会去深究呢?依她说,不来更好,省得三说两说的,姑娘再上了吊。
“我去看看姨娘。”什么还愿,多半是因为她的婚事惹恼了陈氏,被禁了足吧?
“姑娘,您这身子还虚着……”知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又多嘴了,夫人想必是不愿意姑娘到处乱跑的吧。
她正懊恼,知雨小跑着进来:“夫人过来了!”
翠庐的院子小得可怜,知雨才进屋,许碧就已经听见了院门口的脚步声,陈氏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进来。
“夫人。”许碧起身,搜索了一下原主的回忆,不是很自然地行了个礼。
陈氏没说话,倒是她身边的一个大丫鬟抿嘴一笑,过来扶起许碧:“二姑娘,如今你已经记在夫人名下,该叫‘母亲’了。”
这丫鬟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容长脸儿,虽不是什么美人儿,却是满面笑容,观之可亲。许碧记得这个就是陈氏的第一心腹,名叫流苏。跟旁边那个满月脸的丫鬟宝盖一样,都是陈氏的贴身大丫鬟。
只不过,叫夫人就罢了,“母亲”这两个字儿可不是说叫就能叫的,而且陈氏又没开口,于是许碧也闭口不言。
屋子里有片刻的寂静,陈氏轻咳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了,流苏立刻亲热地扶着许碧,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你姨娘去得早,那会儿我就想把你记到我名下的。”陈氏终于开口了。她声音颇为温和悦耳,要不是许碧有原身的记忆,说不准还真要相信她是一片慈心了:“只是那会儿家里事太多,就一直拖延到如今……”
许碧低头听着,一声不吭——这都是开场白,还没说到正经事呢。
陈氏顿了顿,看许碧半点反应都没有,心里暗暗有些恼怒。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摆出这副死样子给谁看?要知道许碧嫁去沈家,那嫁妆也得正经准备,可不能再随便千儿八百的银子就打发了。她这里还肉疼呢,许碧还给她摆这副死人模样!
然而事到如今,为了许瑶她也得暂时忍下这口气,若是真把这死丫头逼出个三长两短来,难道让她用小女儿沈珠去顶吗?若是没个人嫁过去,到时候沈家真的闹起来,许瑶的婚约掩不住……
陈氏心里也隐隐有一丝后悔,不是后悔给许瑶报了应选,而是后悔没有早些谋划此事。若是当初沈家父子被转调江浙之时,她便定下由许碧出嫁,如今岂不是就少了许多麻烦?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陈氏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继续哄许碧:“沈家这门亲事,是当初你父亲定下的。想必你也知道,沈家如今是从二品的大将军,若不是当初你父亲与沈大将军的交情,你虽是记在我名下,也嫁不得沈家大郎的。”
“我晓得你听了些话,只怕是误会了些什么。”陈氏一脸慈爱地伸出手来,替许碧理了理鬓发,“只是你父亲如何会害你呢?沈家大郎确是受了伤——领兵打仗的人,哪有不受伤的呢?好些伤看着重,其实养养也就好了。”
许碧默默听着,并不接话。陈氏的动作看起来慈爱,其实手指都小心避着不碰到她的脸颊,就这股子疏远劲儿,实在是让她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陈氏显然也不想跟她一直扮什么母慈女孝,很快把手收了回去:“这次沈家急着成亲,一则是因为沈家大郎年纪也不小了,二则——自然,也是因着他此次确实受了重伤,沈夫人忧心他,想着早些成亲,既是冲冲喜气,也是有人照顾——这丫鬟小厮们虽会伺候,总不如自己媳妇儿贴心不是?”
许碧心想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一做娇羞模样?然而她实在是脸红不起来,便只能继续摆出面瘫脸了。
陈氏见她如此油盐不进,也是有些头疼,只能继续道:“你不要以为冲喜就是什么天塌下来的祸事了,这回沈家派人进京,是向宫里求御医的,等御医去了,什么伤治不好?你这时候嫁进去,等沈家大郎痊愈,可不就是你带去的福气?到时候,纵然你不是我亲生的,沈家上下也得把你当菩萨供起来。母亲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若是你留在京城,去哪里寻这般的好亲事?从二品大将军的嫡长子,如今自己也是五品的官儿,这京城里头数一数,有几家能这般的?便是真有这样人家,可轮得到你?”
许碧终于抬起头来:“夫人说,已经把我记在夫人名下了?那便是说,我算是嫡女出嫁?”
老实说,陈氏这一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若是许碧先听了她的话,多半是不会上吊的。不过现在的许碧当然不会对她的话全盘相信——都千里迢迢到宫里来求御医了,沈家那位大郎的伤要是不重就奇怪了。搞不好没等她跑去江浙拜堂,人就没了也说不定!
不过跟陈氏硬顶是没意思的。如今许家是非出一个女儿不可了,若她不去,可能有两个结果:第一,陈氏不肯出自己的亲生女儿,沈家闹起来,许瑶的事败露,许家全家倒霉;第二,陈氏把许珠顶上去,然后转回头来弄死许碧出气。





一品代嫁 第3节
总之无论哪一种方法,对许碧来说都没好处。
当然,也可能沈家大郎没等到拜堂就死了,婚约中断,许碧不用嫁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又何必跟陈氏拧着来呢?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嫁进去,沈云殊还是死了,她成了寡妇。但是许碧这几天仔细想过,寡妇也比留在陈氏手底下强。可以说,未出嫁的小姑娘,是这个时代最不能自主的角色了——寡妇至少还有嫁妆在手呢。
所以,嫁妆很重要。这是这个时代女子拥有私产最正当的途径。与其跟陈氏拧着或者上吊,不如讨论一下她能拿到多少嫁妆。钱不是万能的,但很多时候它的确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虽说是冲喜,但沈家总不会连聘礼也省了吧?”古代成亲好像是六礼,正规程序走下来至少要小半年,沈家现在要冲喜,肯定是要省掉许多环节,但下聘总不能省吧?
“自然不会。”陈氏微愕,想不到许碧居然一开口说的是这个,但还是答道,“这千里迢迢的东西不好都送过来,沈家便只带了礼单。你放心,这些东西家里一件都不会留,都是你的。东西都存在江浙那边,等你嫁过去就看见了。”
“那礼单呢?我可否看看?”口说无凭,她总得亲眼看看才行。
陈氏往后靠了靠,仔细打量了一下许碧。
之前听说许碧变了,她还嗤之以鼻。许碧什么样子,莫非她这个主母还不知道?不说别的,听到自己要嫁去沈家,连来她和许良圃面前说一声“不”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上了吊。如此懦弱的性情,还能变到哪里去?
因此,陈氏觉得,自己这一番说辞,定然是能说服许碧的。自尽之事,有第一回可未必敢有第二回,以许碧的性情,怕是第一回就要吓死了她,没见这些日子再也不曾求死么?只要她不敢死,再说明这利害关系,许碧定然会乖乖点头。
只是,这会儿许碧倒是没说不嫁,可这反应却是出乎陈氏意料之外。她本以为许碧只会哭,至多是求几句,可万没想到,她居然要看聘礼单子!
“宝盖,去把礼单和玉佩取来。”陈氏沉吟一下,还是同意了。虽然不知道这丫头是想做什么,但看看礼单也是无妨。
宝盖很快捧了个匣子回来,里头那聘礼单子还真是厚厚的一迭,许碧拿起来看了看,极规整的楷书,偶尔有个把字实在不认识也无所谓,反正看得出来聘礼相当丰厚。
陈氏指了指匣子里的一对玉佩:“这是沈家家传的玉,给嫡长子下聘用的。别的东西不好搬运,沈家人就带了这个过来。你瞧瞧,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沈家如此重聘,便是看重于你,这门亲事,可再没有更好的了。”
陈氏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惋惜。若不是沈家遭新帝忌惮,沈家大郎又是重伤,当真是一门好亲事。单看这聘礼单子,就知道沈家家底有多丰厚了。这里头,什么绫罗绸缎、首饰珠宝一应俱全,单那一对儿金雁就有足足四十八两重,赤金,整张单子的聘礼估一估,不算这对传家玉佩也要值到五六千两!可惜,都要归许碧了……
许碧对衣料首饰的估价不怎么在行,但单看这礼单的厚度也知道不少,浏览了一遍便道:“沈家如此厚聘,也是因要求娶嫡女之故吧?”
陈氏还以为她又要纠缠许瑶,眉头不禁一皱:“你既记在我名下,自然也是嫡女了。”这话说得就硬梆梆的,只待许碧再推却,就要发怒了。
许碧却是把聘礼单子握在手里,抬起头来双眼闪亮地道:“既然我已是嫡女,那嫁妆也该按大姐姐和三妹妹的例来吧?沈家既重聘,我的嫁妆也总该与之相当才不丢许家的脸面吧?”
陈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嫁妆丰厚,又善于经营,自然是早就为自己的儿女打算起来了。但她有一子两女,许家又在京城中置了宅子,日常也还要开销,算一算,许瑶和许珠的嫁妆,大约每人也就是五千两银子。在京城之中,四五品官家的女儿,有这样一笔嫁妆已算是相当不错。
对许碧,陈氏自是从未想过要给她花费这许多。虽然许良圃也说了要按嫡女的例来,但她想着削减些,满打满算花个两千来两也就罢了。便是两千两她都肉疼得紧——许良圃的俸禄只够自己用,这些钱还不是要她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可如今许碧一张口就说要与沈家的聘礼相当,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硬生生地在割她的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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