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代嫁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朱砂
便是他们沈家来了江浙,一时也是绝想不到这上头。若不是这次他背后中箭,因而疑到袁家,又有平田亲口说出海老鲨的名号,恐怕再查个三年五年,也想不到真相会是如此。
“这样的人也配镇守一地?”许碧忍不住呸了一口,“军人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似袁翦这等残杀百姓的连人都算不上,更不配当军人!”
沈云殊看了她一眼。这年头当兵的大都是军户,祖、父皆是入于行伍,儿、孙们生下来也是要当兵的。在他们看来,当兵也就是吃粮拿饷,无非是一条谋生之路罢了。且军户也只有这一条出路,地位又不高,便是再苦也只得如此,这就是命。
虽则大多数人也知道,兵士们是在守卫边关、平剿匪徒,多有死伤;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这样极高的评价,却似乎很少有人用于军户身上,倒是什么“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十分常见。就是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姑娘家,怕也大多觉得武人粗鲁,若是听见有什么杀戮之事,更要惊骇。相形之下,许碧倒似是颇与众人不同……
许碧没注意沈云殊的眼神,只管接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所以你所中暗箭,也是袁翦下的手吧?大将军自西北过来,不但分了他的权,且多了监视他的眼睛,他自然是容不得的。倘若你们真的能剿了海老鲨,他岂不就养不成寇了?哦对了,还有东瀛人呢!”
勾结海匪那还算是国家内部矛盾,勾结倭寇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许碧真想一口啐到袁翦脸上去:“现在怎么办?”难道还容得袁翦继续当他的大将军吗?
沈云殊收起自己那点不怎么合时宜的念头,正色道:“此事急不得。这些倭人的话,如今是做不得口供的。”
“我知道……”这都是偷听来的,看平田那模样,也绝不会肯出来指证袁翦。更何况别看他狂成那样,其实知道得并不多,估计别人只把他当成一把刀来用,根本就不会让他知道什么绝密消息的。只是这么一说,真是让人有点丧气。
沈云殊看许碧脸都拉长了,忍不住又有点想笑:“也无须丧气。既然知道了这些,便有法子去揪袁家的狐狸尾巴。”但凡是袁翦要做,就不可能不留痕迹。且袁翦这般作法,袁氏一族难道就无人知晓?所以他们要面对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袁翦呢。要撼动这般一个大族,那是需要铁证的!
“眼下,先送你回观音堂才是要紧的。”
一品代嫁 第19节
第25章 旧事
沈家新进门的大少奶奶在观音堂跪了两日经, 沈家那位少将军的伤就好了许多。这消息没两日就传遍了杭州城里那些高门大户。
沈少将军当日重伤将死, 折腾得可是人尽皆知,连宫里派来的御医诊治过之后, 都说还是冲一冲喜的好。结果这喜一冲还真是有用,瞧瞧这才几日呢, 听说已经能进粥饭, 御医说好生将养,再过几个月就无大碍了。
这几日,议论此事的大有人在, 不少人都说,这位大少奶奶许氏果然八字好,听说她出生那年, 正是沈大将军与其父在西北边城大破敌军, 建功立业之时。就因着这个, 沈许两家才定下了这门亲事。如今她一进门, 沈少将军的伤又转危为安, 这不是带了福气来,可又是什么呢?
在这之前,不是没有人暗地里议论许氏。毕竟亲事进行得如此仓促, 据说许氏自京城过来, 连一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虽说是冲喜吧,但也没有这么不像样子的。只怕这许氏在家中并不受宠爱, 许家也未必就情愿跟沈家结这门亲了。
然而才过了几天呢, 这话风就转了。如今谁不说沈家这门亲事结得好?连沈大将军在军营之中, 听说了此事,都点头夸赞自己儿媳。之前这许氏特意要寻个偏僻庵堂,更是被赞为虔心。没听那观音堂里的尼姑们说,沈家大少奶奶可是轻车简从,正经自己从头跪到尾的。有这份儿虔心,自然菩萨就要格外保佑了。
这话传到沈家内宅的时候,许碧正在给知晴拿药油揉膝盖呢。
“你也太实诚了,何必跪那么久。”知晴这两个膝盖到今日还是一片青紫,瞧着好不骇人。刚从观音堂出来那日,连路都走不得,稍稍用热帕子一敷,便疼得直抽气。
知晴咝咝地抽气,脸上却是带笑的:“姑娘交待的事儿,奴婢自是要用心去办。不过就是跪两日罢了,总要叫外头人知道姑娘的虔心。”这次她也是下了狠心的,连厚垫子都不肯用,果然这两日,姑娘天天守着她,还亲手给她上药,想来是不再生她的气了。
“那也该多垫两个垫子。这天气还冷,跪在那阴湿的地上,受了凉可怎么好……”许碧一边揉一边皱眉头。瘀青其实倒是小事,如果得了风湿关节炎,那将来才有得罪受。再说这个虔心……既不是她自己跪的,沈云殊也根本没事儿,倒是叫她有点汗颜了。
药油揉进皮肤里,知雨端了热水进来,投了厚巾子盖上,知晴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笑道:“姑娘别担心了。奴婢们也不是没罚过跪,这不算什么的。何况这药又好,今日走路都无妨了呢。”
她一边说,一边倒想起来刚进许府学规矩的时候,的确是时常罚跪。倒是去了许碧身边伺候,许碧脾气好,便是她有什么差错也不曾重罚过,这罚跪的滋味倒是多年不曾尝过了。如此想来,前几年她也确实是有些懈怠,亏得许碧肯宽容,到底还是伺候姑娘的好……
许碧倒不知道知晴做了一个自我检讨,看她确实行动自如,才比较放心:“这药还得要擦。王御医说了擦五日,你可不要觉得能走动了就不当心。年纪轻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身子健旺无事,不知道有些毛病若是落了根,将来老了受罪。”
知雨忍不住笑道:“姑娘这话说的老气横秋的……”倒仿佛她自己老过似的。
许碧不由得也笑了:“我说的可都是经验之谈,你们都要仔细着。”她上一辈子虽然没到老的程度,但有一次采访的时候扭伤了脚没在意,之后又连扭了两次,之后就落下点旧伤,时不时就会扭到。现在想来,也就是上辈子活到三十几岁就死了,倘若真活到六七十岁,那脚踝多半是要不方便的。
主仆几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知晴忍不住问道:“姑娘那天——究竟去哪儿了?”
当日许碧与她们一起出了沈府,可等到了稽留峰下,她坐的那辆马车却半路上不见了。直到知晴跪完了经出了观音堂,那马车又半路上出现,一起回了沈家。许碧只说是去求药,却不曾细说,知晴可实在是好奇死了。
许碧轻咳一声,知雨已拉了知晴一下,低声道:“姐姐问这许多做什么,只管听姑娘吩咐便是。”这事儿可不能说,知晴那嘴太快,万一哪一句说漏了恐怕就是大祸。若不是那观音堂里必得有个人在,当初许碧其实连知晴都不想用的。
“其实我是去别的庙里做法事了。”许碧却知道,拿不出个解释来,知晴这里也是个破绽,“只是我们在宣城都能遇着倭人,谁知道在杭州会怎么样?所以这也算是声东击西,叫人都以为我在观音堂,其实我是去了别处。如此一来,便是万一有人真想使坏,我不在那里,你们逃起来也便宜。”
许碧一边说,一边觉得有点惭愧。这个借口是沈云殊给她想的。应该说这个借口很好,还跟宣城的事儿对应了起来,将来即使有人发现跪经的不是许碧,这说法也是完全圆得过去的。但是在许碧看来,这种金蝉脱壳的法子,未免有点儿凉薄,搞得她说出来的时候都有点儿底气不足。
不过知晴倒是并没有什么意见的样子,只是有些紧张:“那些倭人不是都抓住了?难道他们还有同伙?”
许碧忙道:“那倒也不是,只是以防万一。毕竟这沿海一带倭寇甚多,大将军又跟他们结了仇……”
知雨自是知道内情的,忙道:“好在如今大少爷已然好了,菩萨必是知道姑娘和知晴姐姐虔心……”
“正是。”许碧也点头,“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知晴心里欢喜,忙道:“看姑娘说的,这都是奴婢份内的事儿。”
许碧有点心虚地笑了笑:“那你歇着,我去瞧瞧大少爷。”
沈云殊现在终于可以从床上坐起来了。许碧进了正房,就见香姨娘正坐在他床边上,拉着他的手抹眼泪:“这脸色终于是好多了,真是菩萨保佑。前几日可把人都要吓死了……”
沈云殊靠着床头坐着,神色温和地看着香姨娘:“让姨娘担心了。听说姨娘整日在小佛堂里替我念经,想来这些日子也未曾歇息好。”
他这会儿说话也不是原来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香姨娘这眼圈就更红了,连连摇头道:“我这算什么呢,到底还是大少奶奶心虔——”说着,正好看到许碧进来,连忙起身,“刚说着,大少奶奶就来了。这一回,真是多劳动大少奶奶了。”
许碧干咳了一声。外头人做做戏就罢了,这位香姨娘——看沈云殊对她很亲近的样子,在她面前揽这种功劳,许碧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沈云殊伤势好转这件事,她是一点儿功劳都没有的啊。
香姨娘却不这么想,看向许碧的眼神简直满是感激,没口子地夸:“那观音堂的师太们这些日子都在说,大少奶奶每日从晨跪到晚,一刻都不停歇,一片诚心,才得了菩萨庇佑……”
许碧忍不住想摇摇头。那观音堂就在中天竺旁边,香火却是远远不及,这会儿得了这么一个由头,还不得下死力气宣传?她可是知道的,知晴跪经的确十分虔诚,但也没有到“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程度,否则那两条腿还要不要了?
其实这次她这名声能传得这么快,都是观音堂的尼姑们帮的忙,又说她虔诚又说她有福,恨不得宣扬得杭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此一来,有菩萨可以庇佑世人的观音堂,不也就跟着显名了吗?
香姨娘是个极有眼色的,把许碧赞了一番之后就自己抹了泪:“听王御医说这几天能用些荤食了,我这就去叫厨房做些鸡丝粥来,清清淡淡的,也能补养。这些日子就单只是喝药,哪里受得住呢?看这眼都要抠下去了……”
她说着就往外头走:“大少奶奶快坐,也好生说说话儿……”到了门外还把守在那里的青霜给叫走了,显然是要给许碧和沈云殊留下相处的空间。
香姨娘这一出去,许碧倒觉得有点儿尴尬——毕竟这位现在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憋了几秒钟,她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这几天就只喝药了?”她才不信呢。再说她觉得沈云殊也并没有怎么瘦,香姨娘这就是慈母心怀,当娘的看孩子,永远都觉得并不胖。
果然沈云殊狡黠地一笑:“九炼每天晚上会送夹肉火烧进来。”
许碧嗤地笑了出来。这一笑,气氛倒是不那么尴尬了。许碧左右看看,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你这样子,还要装多久?”
“好歹还得再装几天吧。”沈云殊一脸无奈,“就算菩萨真的被大少奶奶的诚心感动,也不能叫我一夜之间就活蹦乱跳了。”
“快别提这个了……”许碧连忙摆手,“这回可是给观音堂做了一回好——活招牌。看那些尼姑的架势,只恨不得把我也一起放到菩萨前头供起来,做个活龙女呢。”险些把广告两个字说出来了。
沈云殊闷声笑起来:“原是觉得那地方僻静好行事,倒没想到那些尼姑如此精明……”这些人,一边捧着自己庵里的菩萨,一边还没忘记捧着许碧。一则给沈家卖了好,二则若是有人在她们庵堂里求得不灵验,便好说是不够虔诚,横竖都是她们的理儿。也是许碧去的时候太好,正是观音菩萨诞辰,可不是要被大做文章了。
许碧瞄瞄他:“只是觉得地方僻静?”
“什么意思?”沈云殊含笑问道,微微挑起的眼尾里带着点儿狡猾。
许碧沉吟了一下,看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雨都在外屋守着,便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选观音堂,是因为夫人吗?”
沈云殊的笑意淡了一点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当然是因为你们家里太过复杂了啊!继室与原配留下的嫡长子,这关系自来是微妙得很。
“你们家?”沈云殊的眉毛往上抬了抬。
“我——咱们家……”许碧把眼睛往下垂了垂,一时间很不习惯自己现在扮演的这个角色,“别人不知晓,我想大少爷一定明白,我,我心里惶恐得很……”
“惶恐?看不出来……”沈云殊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摇摇头,“我觉得大少奶奶处变不惊,颇有大将风范。”
许碧差点被他气笑了:“那也都是被逼无奈。可这后宅的事儿,总不能打打杀杀的。我总得问问,大少爷是个什么意思……”她得跟沈云殊站在同一战线上啊,所以沈云殊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
“再说,如今这时候,就是咱们府里怕也有些眼睛耳朵的吧?大少爷多跟我说说,我也少出些纰漏。”沈云殊在自己家里都装得如此逼真,这沈府里要说没有奸细,鬼才相信咧。
沈云殊笑了一笑:“大少奶奶如此睿智,我看是不会出纰漏的。”
不过他好歹并没有继续东拉西扯,大约是对许碧的态度比较满意,垂下眼睛想了想,缓缓地道:“夫人此人,也不过是常人常情而已……”
沈夫人嫁进沈家时,他已经快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懵懵懂懂,却又有着小孩子特有的敏感。那会儿他虽然不懂什么端王做媒之类的话,却也能感觉到父亲与这位继母之间似乎有些异样。而香姨娘曾经搂着他,小声地与他说父亲并没有忘记他的生母,这亲事也不是父亲情愿的……
“端王?”许碧忍不住问,“端王怎么了?”一个得天花死了的王爷,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你不知晓?”沈云殊看了许碧一眼,点了点头,“是了。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晓此事也是应当的。”这倒是与林妈妈所说甚为符合。便是此事其实有许多人都知晓,但许良圃自是不会与一个庶女分说。
沈云殊直到这会儿,才觉得许碧当真就是林妈妈所说的那个许二姑娘了。想来她懦弱的性情,也不过是因在家中不得宠所披上的一身伪装罢了。瞧瞧她那几样敬茶礼,但凡许家主母用点心思,也不会如此寒酸。
“端王并非得了什么天花,而是谋逆。他毒害太子,全家被诛。只是先帝不想被天下人知道他的儿子们兄弟阋墙,所以……”拉了一块遮羞布而已。
先帝有五个儿子,长成了四个。
端王是长子,贵妃所出,本人又颇有些勇武,当年在西北也立下了不少军功,相比起生来病弱的太子,他看起来的确像是个更合适的储君。
可偏偏皇后姓袁,娘家甚为得力。而贵妃虽然得宠,娘家却早败落了,给不了端王什么支持。
端王打从十五六岁起就盼着太子一病不起了,可太子虽然是个药罐子,却总是不死。直到贵妃在宫里被皇后整治了一次,得了伤寒,御医皆说病重,端王就等不得了。他很明白,若是母亲死了,他可就再没有半分希望。
其实贵妃那次的伤寒究竟与皇后有无关系还不好说,但端王反正是认定了。他觉得皇后容不下他们母子,于是就对太子下了毒。
太子那身子,好端端的还要时常病一病,更何况是下毒呢。端王甚至没用什么特别厉害的□□,就把他送上了西天。
只是这件事他做得太急了。皇后在后宫经营数十年,贵妃再得宠都没能翻起什么风浪来,更何况端王呢?皇后查出了下毒的人,就逼着先帝将端王一家诛杀,连宫里贵妃都“暴毙”,没留下一个活口。
当今皇帝乃是幼子,封号为靖,生母是皇后身边一个宫人,原是皇后推出来固宠,与贵妃争风的。那宫人生得倒是十分美貌,只是命不大好,生下儿子没几年就去了,靖王便被皇后抱在身边抚养。
原是要给太子养一个帮手的,谁知道太子竟死了。皇后伤心了一段时间之后,便牢牢把住了靖王——毕竟皇帝还有一个儿子佑王,比靖王年纪还大些,离储位更近呢。
说起来立储这件事,无非是立长立嫡立贤立爱,佑王和靖王都是个四不沾。最终皇后以靖王为中宫抚养,记在名下身份更尊为由,将靖王扶上了太子的宝座,最终继位登基。而袁皇后也就成了袁太后,佑王则继续做他的王爷。
“端王是谋逆?”许碧瞪大了眼睛。这个罪名可是再重也没有了。他害死的可是太后的亲儿子,那他曾经交好过的人家,太后难道会放过吗?
“你们从西北被调到江浙来……”许碧想起当时路姨娘那些语焉不详的话,不由得有些明白了。路姨娘只是隐约听人说了几句,说皇帝忌惮沈家人在西北功高震主,原来不是什么功高的事儿,是因为跟端王有过这么一点关系啊……
第26章 内情
“所以袁家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算计你, 原来是有太后这一层关系……”许碧喃喃地说,“还有许家……”
原来端王谋逆人尽皆知, 难怪许良圃敢以庶充嫡, 把她塞到沈家来。原来倚仗的不是许瑶要去应选, 而是觉得沈家被九龙宝座上那位忌惮着, 被后宫那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恨着,估计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所以正好借着冲喜的借口把嫡长女捞出来,一则能有个更好的前程,二则还留个不毁旧约的好名声——文人嘛, 要是见风转舵得太过明显,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云殊扬了扬眉毛。许碧说起自己娘家,用的却不是“我家”, 而是“许家”, 就仿佛她不是许家人似的。女儿家, 再怎么倔强或是能干,娘家都是她们最大的依靠, 可许碧……
“听说你生母早就过世了?”生母过世,嫡母苛刻, 生父凉薄, 也难怪她对许家如同外人一般……
“是。”许碧随口回答, “一直都是路姨娘照顾我。”这倒不用思考, 完全是原身的许二姑娘的记忆, 在她心里, 路姨娘跟没见过面的生母一样,都是最亲近的人。
“我也差不多……”沈云殊笑了笑,“六岁之前,我只记得香姨娘……”母亲去世之时他还太小,模糊地还记得有那么一个温暖的怀抱,但更多的却是香姨娘温柔的笑脸,和一句句的嘱咐。
“听说香姨娘是……”
“是我母亲身边伺候过的人。”沈云殊微有些怅然,“她过世的时候,将香姨娘给了父亲,嘱托她好生照顾我……”香姨娘也的确是做到了,便是她亲生的沈云婷,怕是也不如他所得的关注更多。
“夫人自有子女,一人精力有限,也难免有些疏忽。”沈夫人运气是极好的,进门不久就有了身孕,那一年里他还生了一次大病,也是香姨娘照顾的。那会儿香姨娘也有了身孕却不自知,只顾着照顾他,险些便滑了胎。之后他病才好不久,父亲便将他放到前院,亲自教导了。
“自那之后,夫人对我甚是客气。”沈云殊微微一笑,下了结论,“这也不过是常情而已……”做继母的,有几个会对前头原配留下的孩子真心喜爱呢?更何况她还有沈云安。若说什么谋财害命的事儿她大约做不出来,但一些小手脚却是做得的,譬如当初她的病,譬如他屋里伺候的人,再譬如这次的亲事。
不过……也许沈夫人这一次的手脚做得……有些意思……
沈云殊心里刚冒出这么个念头,就听许碧叹了口气:“你比我强……”
虽然没有了亲娘,可沈云殊至少还有亲爹,且看着沈大将军对这个儿子还是十分看重且关心的,不然也不会打六岁就开始亲自教导。不像她,看着是有爹有娘,其实两边的家庭都嫌弃,说她是爹不疼娘不爱,真是再准确都没有了。
当然,许碧想的还是她的上一辈子。至于这一辈子——她总还没有自己是许家女儿的自觉,对她来说,许府里头也就只有一个路姨娘对她有意义罢了。
沈云殊自然不知道许碧的想法,还以为她说的是许良圃呢。
也是昨天他才知道,许碧这次还真的几乎是两手空空就来了杭州,除了成亲当日和第二日敬茶,她竟然再没一件新衣裳了,可见许夫人对她是何等的怠慢。而许夫人之所以敢如此怠慢,自然是因为许良圃也并不把许碧放在心上,当然,大约是也没把他们沈家放在心上。
这会儿,许碧身上就穿着件八成新的湖蓝袄子,倒是绸面的,却只有些碎花,无论是年轻女孩儿,还是新妇,这衣着都素气了些。幸而许碧生得白净,这颜色穿着倒是好看,再配上一根镶红宝石的累丝簪子,一对儿红玛瑙的耳坠子,便多了几分喜庆,把那清淡劲儿冲去了些。
不过这宝石簪子,好像还是沈家给的聘礼。而那对耳坠子上的红玛瑙也有些杂质,好在颜色还算鲜艳,在许碧雪白的耳垂下头晃来晃去,倒是显得十分鲜亮……
“咳!”沈云殊咳嗽了一声,把目光收回来,“我现在既好了些,你又有这个福星的名声,只怕过些日子杭州城里的花会酒会,便少不得要出去应酬了。”
他往许碧的身上看了一下,意有所指:“你怕是得准备准备。杭州这里,从花朝节起,就少不了热闹……”花朝节是二月十二,那会儿许碧没赶上,然后马上就是三月三的上巳节,之后各家的花就要开了,那会儿什么牡丹会芍药会玉兰会的,可谓名目百出。
“这么多……”许碧稍微有点头疼。倒不是怕应酬,这她是不怕的,而是在外头如何演好懦弱的许二姑娘,这倒是个问题。装一次两次还好,一直这么装下去可就有点让人不耐烦。
“不必怕。”沈云殊显然理解到别的地方去了,“你是新妇,多听多笑少说话便可。少不得是夫人带你出去,你只管跟着她,至少如今她该是护着你的。”这可是沈夫人自己挑来的儿媳,若虽不好,可不是在打她自己的脸?沈夫人此人便是如此,既想做点手脚,又生怕在沈大将军面前露了形迹,便是有什么事也不肯痛快地说出来,总爱在背地里用些弯弯绕绕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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