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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代嫁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朱砂
夫唱妇随,何况就是发赏钱的小破事儿呢?沈云殊立了功,沈夫人这是捏着鼻子拿出钱来替他发赏呢,让她一头又怎么样呢?
“表姑娘那边也赏了吗?”许碧想起了连玉翘,“这几天表姑娘怎样?”
“表姑娘挺好的。”知雨回答,“听青螺说,表姑娘规规矩矩照着您写的那个什么‘计划表’做,一时一刻都不敢错。头一天踢毽子踢得腿酸,第二天也还照样起来踢。奴婢还听那院里的小丫头们说,表姑娘从前吃什么都是猫儿食,每天送的点心动都不动就给了她们,如今分下来的点心比从前少好几块呢。”
动得多,自然吃得就多了。知雨压低声音道:“青螺说表姑娘晚上沾枕头就睡了,也不像从前那几日,每夜都要翻腾到将近四更天。她说,捉着空儿要过来给您磕头呢。”
“这丫头倒是个聪明的。”已经看出来她只是变着法儿把连玉翘的心思引开罢了。
“哦,青螺还说,姨娘还是日日去看表姑娘,不过再也不提什么亲事的事儿了。就只拉着表姑娘说说绣花分线这些。还有,夫人那边也派红罗时常过去,比从前跑得勤些。这几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少爷立功的喜事,家里也没人再提表姑娘克——那个的话了。”
许碧叹了口气:“我早说过,克夫什么的,根本就是瞎话,不可信的。这回大少爷不但平安,还立了功,你们该信了吧?”
知雨吐了吐舌头:“是,奴婢知道了,原不该信这些的……只是,那时候实在是有些担心……”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不是?
许碧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担心。不过如今大少爷立了这样的功劳,也该给表姑娘正个名儿。去跟青螺说,过几日叫表姑娘过来跟我一起学开弓。”
主仆几个正在廊下说话,就见红罗笑盈盈地走了来,行了礼先奉上一篮子新鲜葡萄,说是庄子上刚送过来的果子,然后再说几句家常,渐渐就说到正事:“听说大少爷这次是出去练兵,半路遇了海匪,不但无事还立了功,实在是菩萨保佑。夫人想着,该去寺里好生上一上香,拜谢菩萨才好。少奶奶准备准备,明日就去,晚了就不算还愿,怕菩萨也觉得不恭敬。”
替沈云殊上香是其次,主要是现在官府那边的消息都传过来了,整个杭州城都知道沈云殊立了功。前几日因为钦差来了,沈夫人出门都有些受冷遇,这会儿大张旗鼓去寺里烧个香,也是叫大家都看看,沈家倒不了的意思。
既然是要让整个杭州城都看看,沈家的女眷们这次便是合府出动,连连玉翘都带上了。
连玉翘跟许碧坐一辆马车,这几日她看着脸色就比从前鲜亮了些,至少眼睛底下不像从前那般总带着青黑之色,瞧着就是病怏怏的。
青螺扶着她上车,对许碧毕恭毕敬,似乎随时都准备趴下来给她磕几个响头。许碧笑了笑,拉了连玉翘的手道:“这些日子,表妹可觉得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连玉翘自己提出要去庙里的,怎么能说辛苦?虽然还隐隐觉得两腿有些发酸,却也一字都不敢露。
“那书抄好了么?”许碧早看出她上马车的时候有点别扭,也不点破,“书里写了什么,表妹可看完了?”
“看完了,还,还没抄完……”主要是她的字实在平平,画就更谈不上了,人家那书写得那般有趣,用她的字抄出来,怎么看怎么别扭,哪有脸拿去表嫂面前呢?说起来,小时候父亲还跟她说过,女儿家也不必读太多书,可写一笔好字却是受益良多。那会儿她也认真练过字,结果现在写出来再看看,还不如那时候呢!
想想父亲当年说过的话,连玉翘一阵惭愧。再说,用这样的字去抄经书,岂不是对菩萨不恭敬?难怪表嫂说先不给她经书,怕也是看不上她的这笔字,只是不好意思直说罢了。
故而,连玉翘这几日练字抄书可认真了,薄薄一本游记,她已经抄了两遍。抄都抄过了,书里写的什么,自然也都读到了。
“表嫂,那游记中说,蜀中有一种竹熊,黑白两色,只食竹叶竹笋,性情温顺,憨态可掬,是真的吗?熊,不是都十分凶恶,能吃人的吗?”西北也是有熊的,虽然连玉翘没见过,却听说那熊立起来比人还高,一巴掌下来能把人的头都打掉。这竹熊既然也是熊,怎么会温顺可爱呢?
“听说是真的。”许碧心想何止是憨态可掬呢,倘若连玉翘生在她那个时候,去成都熊猫基地看一眼,恐怕就要挪不动步子了,“听说小竹熊更为可爱,且像小狗一般,十分亲人。”
“当真的?”连玉翘见过小狗,此刻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就是一只黑白花的小胖狗模样,“可惜不得见……”
许碧微微一笑:“若是表妹能去蜀中,自然就有机会见到了。”
“蜀中……”连玉翘觉得这说得就像是天边一样,“我如何能去蜀中呢……”
“这有什么不能的。”许碧轻描淡写地道,“其实表妹从西北过来,途中也能经过蜀中的。算一算,从杭州去蜀中,也就就有表妹从西北到九江的大半距离罢了。表妹从西北都能过来,怎就不能去蜀中呢?”





一品代嫁 第59节
她就开始滔滔不绝:“蜀中有趣的何止是竹熊呢?表妹总该读过李白的《蜀道难》,那风景之壮丽奇诡,一如形容。蜀锦蜀绣表妹也听过的吧?我听说蜀中成都号称天府之国,那天府原是天上掌管人间珍宝的官职,以天府为名,可见蜀中物产如何丰富了。那竹熊自是蜀地特有之物,可我还听说,蜀地还有一种猴子,皮毛竟是金红色的,极其好看,也是别处没有的。”
四川的动物的确很多啊,单是一级国家保护动物就有大熊猫、金丝猴,扭角羚、白唇鹿等等,另外还有小熊猫、雪豹、红腹角雉、绿尾虹雉,简直一时都数不过来。许碧随便捡几样说了说,就听得连玉翘心往神驰:“表嫂真是见多识广!”
许碧笑道:“我也只是在书中看过,这天下之大,新鲜有趣的东西不知有多少,多读些书便能看到,若是将来有机会能去彼处,那就更好了。”
连玉翘小声道:“这些书……表嫂家里都让读吗?”
“自然。”许碧面不改色,淡定地把许良圃给拎出来顶在枪头上了,“家父也好游历,只是自己没有许多机会,便买了不少游记回来,都是许我们读的。除了这些,还有《山海经》之类,也是极有趣的。我瞧着你表兄的书房里都有,表妹若是喜欢,等回了府我叫人给你挑几本慢慢看。抄一抄书,也正好练字。”
连玉翘这会儿早忘记了她练字的本意是要能抄出漂亮的佛经的,不知不觉就点头道:“那就多谢表嫂了。”
许碧话音一转:“说起来,我平常无事,一个人也觉得有些寂寞,表妹若有空,来陪陪我一起拉弓如何?”
连玉翘听见拉弓心里就有些畏怯。但许碧那么慷慨地拿书给她看,还给她讲了那么多有趣的事,现在说让她去陪一陪,难道能拒绝不成?于是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小声道:“只要表嫂不嫌我愚笨……”
青螺刚才在旁边听许碧讲话都听住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向许碧投去了又感激又敬佩的目光。这几天饶她怎么劝,姑娘都不敢出院子,结果表少奶奶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把人给弄到她院里去了,这,这实在是太厉害了。
许碧把人忽悠完,也满意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连玉翘被书里描写的东西勾起了兴趣就行,慢慢来,她总会发现生活是很有趣的。
沈夫人既是要做给整个杭州城看,自然是选了香火极旺盛的灵隐寺。
这灵隐寺在五代吴越国时曾两次扩建,虽然本朝初曾经失火一次,但重修之后仍旧是个十分气派的寺庙。
似沈家这样的人家来上香,虽说不能封闭寺庙只接待一家,但导引的僧人也会将普通香客稍稍阻挡一下,好让沈家女眷不必与旁人挤在一起上香。而那些普通百姓一般也都会避开,免得三不知地招惹了什么贵人,给自家带来麻烦。
只是这回,沈夫人刚烧香到药师殿,就听外头有动静,不由得看了知客僧人一眼。僧人连忙出去,外头的动静却并不曾消失,反而更高了些。
红罗忙跑去殿门口看了一眼,撇着嘴回来:“是有一家人要来给药师菩萨上香,僧人将他们拦在外头,他们不忿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看见僧人这般,都猜不出殿内烧香的是高官显宦吗?
沈夫人不悦地微微皱眉,但还是道:“罢了,菩萨面前众生平等,让他们进来吧。”虽然不知是哪里来的乡下人如此不识相,但倘若闹大了,传出去可对沈大将军的名声不利。
红罗点头出去了,可半晌也不见外头有人进来,反而似乎是引来了一些香客,喧哗声更大了。
正好沈夫人已然上完了香,众人往殿外走,便见台阶之下果然有不少人,方才为沈家知客的僧人双手合什站在那里,额头上似乎有些冒汗。他对面是一家三口,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儿一女,衣着都甚是普通,瞧着便像是普通小户人家。
沈夫人走出去,正好听到那少女朗声道:“菩萨面前众生平等,你等僧人却要将香客也分成三六九等,竟是不许我们进去上香,是何道理?”
红罗在一旁,便驳道:“这位姑娘,方才我家夫人叫我出来,就是请三位进去上香的。你不肯进去,却在这里喧哗闹事,又是什么道理?”
那少女却冷笑道:“你出来先问我是哪家的。我倒想问问,若我家是个一贫如洗的乡下人家,难道你就不许我进殿不成?这里这许多香客,都不是什么高官显贵,难道就不能进殿烧香了?我倒要问问,令主人是哪一家,竟这般跋扈嚣张,莫非这灵隐寺是你家开的,还是将菩萨也算做了你家的?”
许碧站在台阶上,循声往下一看,顿时就叹了口气。好嘛,她就说谁会这么较真,原来是熟人呐——这不就是司秀文吗?她身边那男子就是司敬文,那中年妇人,估计就是司夫人了。
她低声跟沈夫人一说,沈夫人面色就微变了:“是钦差夫人?”没听说司俨带着家眷来的啊?再说这三个的衣着,哪能叫寺里和尚看出是钦差家的女眷呢?
许碧走下台阶,柔声细气地凑过去:“原来是司姑娘。不知道司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杭州?这位——是司御史夫人吧?真是对不住,家里下人不认得几位,失礼了。”
司秀文轻笑一声:“我道是谁这么大手笔,占了药师殿不许别人进去上香,原来是沈大将军的家眷哪。真是得罪了,我们这就退出去,可不敢跟沈大将军家的人相争。”
她说着反话,却是下巴抬起,目光锋利,一副满身风骨不畏强权的模样,引得旁边有些香客就悄悄点起头来。
他们中有不少人都听说了新来的钦差身份,加上司俨的名气实在大,他们一听说司御史夫人,就猜出了这一家三口的身份,有人甚至还在小声说:“真不愧是御史大人的女儿……”
许碧很明白仇富心理这种东西。司秀文虽然也是官家女,可她穿得这么朴素,这些平常百姓自然会把她划做“自己人”,从而对沈家同仇敌忾起来。哪怕沈家并不像有些勋贵人家一般,出行就会封了整个寺庙,带来更多的不便。但沈家既然是“富贵人家”,那就是天然会引起他们反感了。
“司姑娘怎么这么说……”许碧拿手帕往眼睛上一抹,眼圈就红了,“我夫君刚刚与海匪激战受伤,一家人都担心得不得了,才来寺里上香求菩萨保佑。寺里的师傅们也是体谅我,行个方便让我在菩萨面前多磕几个头,才拦了一拦姑娘。后头我家夫人听了外头的声音,就觉得这样不好,立时叫人出来请姑娘一家进去。若是我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在这里给姑娘一家赔罪了,还请司姑娘嘴下超生。我们武人家里头,只知道拿着刀枪上阵杀敌,忠君报国,守护百姓,实在是不会说话。司姑娘家里与袁大将军府上交好,想必也是知道武人不擅言辞,我若是说错了什么,还请姑娘别跟我计较,容我今日把香好好上完,替我夫君求了平安,回头我亲自去给姑娘赔礼可好?”
司秀文眼睛都瞪圆了:“你——”这许氏在京城那回是如何咄咄逼人的?怎么今儿又装出这么一副柔弱模样了!
司敬文脸色有些阴沉:“妹妹,不要说了。”这位沈少奶奶话说得刁钻,人却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跟自己那抬着下巴的妹妹站在一起,看起来仗势欺人的倒好像是司秀文了。
而且听她说了些什么?先挑明沈云殊剿灭海匪还受了伤,这事儿已经传遍杭州城了,单凭他挑了盘踞海上的匪帮,灵隐寺里的和尚给她特殊待遇也就算不上趋炎附势,反倒成了慈悲为怀了。
这寺里的和尚真的都能将众生一视同仁吗?不可能的!不要说和尚们终究还是红尘中人,仍旧要对权势富贵有所妥协,单说经文里头,那布施了的跟没布施的,在佛陀那里的待遇还不同呢。如果真是众生一视同仁,又何必有极乐世界呢?
这道理其实大家都知道,且多年来也都接受了,若不是司秀文方才质疑,一般人也就在心里略有几分不平罢了。
司秀文以此事质疑沈家,做得是很漂亮的,不管沈家如何辩解,都抹不掉他们将其余香客拦在殿外的事实。然而许碧这么一解释,只要是受过海匪荼毒的百姓,或者家中有人受伤,也曾经这般提心吊胆的人,就会觉得这也有情可原。说到底,这药师殿也并没有封起来,只是要他们在外头多等一会儿罢了。
且这沈少奶奶到了最后,还要把他们司家与袁家交好的事儿揪出来说。里头更还有一层意思——袁沈两家同是武将,自然都该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之人,若是两家都不会说话,那司家就是有所偏向;可若说袁家会说话——一个武将能言善辩,怎么听,都不免让人觉得是靠嘴皮子出头的……
司敬文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许碧。在京城茶楼里那一次,他的注意力大都放在了沈云殊身上,对许碧只觉得是个普通妇人,哪怕很会顺着夫君的意思说话,也不过就是那般罢了。
但这次,他忽然觉得,妹妹在园子里被这个许氏驳得话都说不出来,恐怕不是偶然。
不过他拦得已经有点晚了,司秀文狠狠瞪着许碧,脱口而出:“杀良冒功,还装什么守护百姓!”
“秀文!”司敬文脸色大变。秀文这个毛病还是没改,此事父亲也只是刚刚得了点消息,正在暗中调查,为了避嫌连袁家都不曾告诉,秀文怎么就说出来了!
许碧本来已经打算见好就收,柔柔弱再谢一谢司敬文的体谅,就可以跟着沈夫人往下一处殿里去了。碰到司秀文虽然惹了点麻烦,可也算借机把沈云殊剿匪受伤的事宣扬出去,结果并不算坏。
谁知她还没说话呢,司秀文就蹦出这么一句来,让她猛地站定,紧紧盯着司秀文:“司姑娘说什么?”
第70章 教导
杀良冒功, 这可是个大罪名!这个罪名一出来,沈云殊不但剿匪的功劳全部被抹了,还得背上罪名, 被杀头都是应该的!
司秀文话一出口, 自己也后悔了。这事儿是来给司俨治伤的王御医偷偷跟司俨说的, 说是他在外头医馆里看人治病的时候,听人说起的。
这话司俨是不信的。这王御医的来历他也清楚,知道他在袁家住了有小半年呢。再说这样大的事,怎么他没事去医馆站站就能听见了?若是那样, 早该传得满城风雨才对。这分明是袁家得了消息,借王御医之口来告诉他罢了。
杀良冒功是极大的事, 司俨最恨的就是这个!一得了消息,他立刻就叫人去查了。
他才出京城没多远就身子不适,硬挺着赶路到杭州, 就病得更重了。他又不要袁家派人来伺候, 袁家没办法,只得悄悄通知了司夫人,于是司夫人留下长子在家中,带着次子和女儿就赶了过来。
人过来, 司俨是打算给撵走的,但司夫人看他这一路断断续续腹泻, 虽然王御医说不是什么大病,可人仍旧瘦了一大圈,那是根本就不肯走的。一边在驿站里住下来给他熬药炖汤, 一边还惦记着往寺里来拜药师菩萨,求菩萨保佑他的病快些好。
司俨撵不走她,只得罢了。他确是吃不惯杭州这边的口味,司夫人来了,按他的家乡口味给他做饭,他吃了就觉得受用好些,连水土不服的症状都轻多了。究竟是为了避免闲话而把夫人赶回去,从而继续病得起不了身耽误巡查;还是宁可叫别人议论他带着妻儿出行,却能赶紧好起来办差?司俨在这种问题上,从来不犹豫。
何况子女也素来是他的臂膀,儿子能帮他在外头应酬一二,女儿则能帮他整理些东西。所以沈家杀良冒功的事儿,司敬文和司秀文也就都知道了。
原本这种大事,在未有实证之前谁也不该往外透露一个字。不说别的,万一沈家晓得事情暴露,抹去了痕迹,这事儿不就查不出来了吗?
司敬文狠狠瞪了司秀文一眼。这个妹妹自幼聪慧,有些事上反应比他还快,父亲一直引以为傲,说她若是男子也能做个出色的御史。可到这会儿他才发现,或许父亲真不该这么说的,妹妹毕竟是妹妹,她或许有做御史的才能,但做御史还需要很多东西,父亲却并没有教过她。
当然这也不是司俨的错。司秀文一个女子,怎么也不可能真的出仕为官,所以父亲没有教她那些——有些东西也是教不会的,必须是自己出外与人交际,慢慢摸索而来,可司秀文一个女子,除了在家中与父兄谈说之外,又哪里能与别的男子随意来往,自然就更不必说别的了。
所以妹妹是个闺中御史。这是父亲的原话。妹妹当时听了很高兴,但闺中,就是闺中。妹妹脱不了闺中女子的习气,比如说眼下,就为了在沈少奶奶面前落了下风,她就忍不住把自己认为最锋利、最能打击沈家气焰的武器搬了出来,却没想到这消息是不能现在说的。
“司姑娘方才说什么?”许碧紧盯着司秀文,又问了一句。
司敬文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司秀文也讷讷不知如何回答。
司夫人一直在那里站着,一句话都没说过。这会儿忽然抬手按住额头,一言不发地就往后倒了下去。
幸好司敬文就在她身侧,后头还有丫鬟跟着,连忙七手八脚扶住了,连声呼唤。
司秀文的声音不算大,听到的人也不算多,但知客的僧人就站在一侧,当然是听见了的。此刻也是额头上有些冒汗,不知该如何收场,一见司夫人倒了,如释重负,连忙道:“这位夫人怕是在日光下站得久了,快送到禅房去歇一歇罢,小僧这就着人送一壶凉茶过去。”
这都八月初了,哪还需要喝什么凉茶。但司敬文哪里会反驳,反而顺着便道:“家母的确身弱怯热,多谢师傅了。”
司夫人这会儿才慢慢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声谢,被儿女扶着往后头禅房去了。
似灵隐寺这样香火旺盛的寺庙,那禅房要进来都是需要香油钱的。只是今日情形不同,知客僧人听见是钦差大人的妻女,哪还要提什么香油钱,忙忙地寻了一处僻静禅房,将人送了进去。
僧人才走,司敬文就忍不住斥责司秀文:“你方才说的是什么?父亲平日里是怎么教我们的呢?《太公金匮》你不曾读过?”
《太公金匮》里说:武王问:“五帝之戒,可得闻乎?”太公曰:“黄帝云:‘予在民上,摇摇恐夕不至朝,故金人三缄其口,慎言语也。’”
司俨教儿女们读书时,就曾拿着《太公金匮》给他们重点讲过这句话,便是说言语出口无法收回,因此必须谨慎开口。此刻司敬文拿出这《太公金匮》来问,司秀文就知道他问的是这一句,不由得满面羞惭:“二哥,我,我错了……只是那许氏实在是太会装相,我——”
司夫人进了禅房就再没半点病相,一直倚着禅床床头默坐,这会儿才忽然道:“你这时再□□又有何用,还是赶紧回去告知你父亲,看后头要如何行事才好。”
司敬文只得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先扶着母亲出了灵隐寺,赶回驿站。
谁知进了驿站,却听说司俨正在与同来的人议事,关起门来不许打扰。司敬文虽是他的儿子,身上却并没个一官半职,自不能随意进去,便先扶了母亲回房,等司秀文告退回了自己房里,才埋怨道:“母亲也不能这般袒护她,她这次实是犯了大错。”
司夫人却冷笑了一声:“我袒护她做什么?只是她这错是怎么犯的?你以为你就无错,你父亲就无错?”
司敬文被她说得怔住了。司夫人冷冷道:“当时在药师殿前,她听说里头是沈家人在上香,就在殿外吵闹,你为何不阻止?”
“沈家人拦着不许别人入殿——”
司敬文一句话还未说完,司夫人就打断了他:“若在京中,多有勋贵为家中女眷上香而令寺庙闭门谢客,你可见你父亲上奏折弹劾过?又或者皇上驾临大相国寺,必封闭全寺,方圆数里之内不许人靠近,你何不去问皇上为何不许百姓同去烧香?”
司敬文哑巴了。司夫人淡淡道:“无非是你们看沈家不顺眼罢了。若是袁家女眷在殿内,必然也要先拦一拦外头的香客,那你们可也要去吵闹?还说什么菩萨面前众生平等,在你们心中,沈家与袁家可平等?”
“儿子,儿子——”司敬文只觉得明明是凉爽的天气,后背上的汗却在一层层地往外冒,头都抬不起来,“儿子错了。只是,只是沈家无耻……”
“沈家无耻无行,欺瞒圣上,杀良冒功,自有你父亲查清实情,上本弹劾。”司夫人仍旧是淡淡地道,“到时自有国法裁处,该杀该流,自有定论。如今你父亲还在着人四下打探消息,不得实证都未敢具折参奏,你们却怎么就先给沈家判了罪?”
“父亲也说沈家——”司敬文不自觉地吐出这句话来,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对,赶紧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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