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罗马

前边带路的侍者完全不知道市长大人心中的诸多想法，很快他便领着葛尔拉斯走下了楼梯，来到大厅之中。
第一眼，葛尔拉斯就看到了静静站在大厅当中的那个年青人。
金光色的卷发披在肩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等待而不耐烦，身上的衣着有些散乱，似乎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赶路，眉宇见也有一些疲惫的神色。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怎么看，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男孩而已，二十出头的样子，实在无法让人把他和传说中的那个魔头相联系起来。
眼前景象和自己想象产生的强烈反差，让葛尔拉斯市长陷入到了一种古怪的情绪之中。
欧根也注意到了这个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大叔，午休时候葛尔拉斯市长并没有带着假发，因此现在不小心把他的秃头暴露了出来，在正午的日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明亮，就像个明晃晃的灯泡一般。
看着看着，欧根身上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他发现那个秃头看着他的眼神，似乎颇有些......幽怨？
“靠！”欧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他这几天经常见到这样的表情，不过是在玛格瑞特和玛丽亚这俩位美女那里看到的，美女的表情就算是有些幽怨，那也十分赏心悦目。
可若是这表情换到一位秃头中年大叔上，那可就有点恐怖了。
只是都已经到这里了，欧根怎么说也不可能扭头离去，因此只好硬着头皮，强行扯出一个微笑，朝着葛尔拉斯迎了上去。
“您好，您好，想必您就是本地的市长了吧，我是来自莱伯尔城的欧根伯爵，现在担任抗灾军统领一职。”想了想，欧根还是决定尽快结束对话，便把自己的情况合盘都说了出来。
葛尔拉斯市长愣了一下，似乎对于欧根的热情感到有些吃惊，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就习惯性的回应道：“是的，我就是本地的市长葛尔拉斯，欧根伯爵您好，您能担任我们的抗灾军统领，这实在是太好......”
说道这里，葛尔拉斯市长突然顿住了，然后他满脸疑惑的看着欧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对不起，欧根伯爵，您刚刚说什么？您说您是，抗灾军的统领？！”
欧根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了亲王给他写的信，交到葛尔拉斯市长手中，同时开口说道：“是的，葛尔拉斯市长先生，这是来自皇室的任命书，如今，我正是抗灾军的统领。”
葛尔拉斯市长呆住了，他知道欧根因为斩杀伯爵的事儿而被撤去了抗灾军统领的职位，可是现在，甚至连一场正式的审判都没有，欧根居然就重新变成了抗灾军的统领？！
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皇室这那里是暗中包庇，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保护欧根，完全没有把死去的米德伯爵放在眼里。
无论心中多么惊骇，葛尔拉斯都没有将这些表现出来啊，他装作查看欧根的任命书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片刻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到：“哦，欧根统领您好，那么您来到威尼斯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葛尔拉斯在心里祈祷着，他希望欧根只是路过这里，要歇息一下，或者是缺钱了，想借点儿盘缠，那葛尔拉斯也会二话不说，直接把市政里的资金交给欧根。
可惜令他失望了，欧根脸上露出一个亲切的表情，开口说道：“是这样的，葛尔拉斯市长，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就把威尼斯当成抗灾军的总部，以这里为中心建立防线，沿着波河建立防线，整条防线以南全部定为疾病区。”
纵然是以葛尔拉斯市长的城府，此刻也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双目无神的望着欧根的脸，喃喃说道：“上帝啊，欧根伯爵，您这是要把整个意大利都放弃吗？”
波河，为于意大利半岛的最北部，初在半岛和大陆的交界位置，也正因此，葛尔拉斯市长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风起罗马 第161章 上帝之光
“恰恰相反，葛尔拉斯市长，我这是在拯救意大利！”欧根神情严肃的说道，然后他也不再客气，便直接命令道：“葛尔拉斯市长，现在我以抗灾军统领的名义，命令你向波河沿岸的所有城市、村庄发出通告，告知他们建立防线的事情，并且要把所有的军队全部调动起来。”
统领一职，有着极高的权威。
在这条任命下，欧根有权利征调所属辖区内的一切军事和政府力量，有权运用一切资源，并完成某项特定的任务。
大多数时候，统领的任务主要是战胜敌人，所能够指挥的也只有发生战争的一小部分地区。
可现在，欧根是抗灾军的统领，理论上来说，但凡有灾害发生的地方，那里的一切力量就都归他指挥。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米德明明和他同样是伯爵，却要听从他指挥的原因。
如今欧根来到了威尼斯，虽然威尼斯并未爆发灾情，可他要建立抗灾防线，自然有权利对威尼斯的市长下达命令。
其实欧根照理说应该去找本地的领主，然而得知疾病蔓延的消息之后，这些地方的领主早就跑光了，欧根也就没有去浪费那些时间，直接找到了市长这里。
葛尔拉斯市长闻言表情一滞，呼吸都有些紧凑起来，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欧根的命令，并开始着手安排。
开玩笑，他可不敢拒绝欧根的命令，万一欧根一怒之下把他也砍了，那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毕竟人家连伯爵都杀了，他一个小小的男爵，要杀他那还不是顺手的事儿吗？
见到葛尔拉斯市长很配合，欧根心里也非常高兴。不过他若是知道了市长内心真实的想法，必然会哭笑不得，没想到他一个举动，居然就给自己带来了嗜杀狂魔的名声，这可真是世事难预料。
不得不说，葛尔拉斯市长的办事效率确实很高。
欧根命令下达的第二天，一份份加盖了统领印章的公文便以威尼斯为中心，向着波河沿岸各大城市传递过去。
威尼斯作为一个交通运输的中心，虽然是以海运为主，陆上运输却也同样是非常的繁华，有多条通向周边各大城市的主要道路，可以快速将消息传递出去，这也是欧根选择威尼斯位中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刻，现在抗灾军的大部分力量，包括情报官蜘蛛季米特，他们都集中在了佛罗伦萨城。
虽然没有了统领，这些人还是自发的行动起来，在佛罗伦萨城构建了一条临时防线，尽量控制感染疾病的民众，减少疾病的传播。
只是效果实在有些强差人意，佛罗伦斯同样是一座大型城市，虽然不如罗马那样繁华，人口却也是十分的密集。
尤其是灾区大量难民的涌入，更是让这座城市开始变得拥挤不堪，这种情况，又极大的加重了病情蔓延的可能性。
在这种情况下，季米特他们几乎已经失去了对疾病的控制能力，他们不知道是否有病患越过佛罗伦萨向着内陆走去，也不知道疾病是否已经在城中爆发。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不断的寻找患病者，将其隔离，等待他逐渐死亡，然后放火焚烧。
这种漫无目的，没有方向的防控，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甚至就连抗灾军的军心都开始动摇，军队里更是出现了逃兵的现象。
“报告！不好了，季米特大人，士兵中又有人出现了感染症状，虽然已经及时隔离，可还是有不少士兵看到了这个情况，开始纷纷从队伍中逃离。”
一名卫兵慌慌张张的跑到了季米特面前开始禀报，由于辅助过防卫大臣和欧根，眼下的情报官季米特到成为了‘大人’，佛罗伦萨的一切防卫事务都由他负责。
听到卫兵的报告，季米特不禁握紧了拳头，眼中露出恼怒的神色。
他是在恼怒自己的无力，眼下这些情况都是无法避免的，士兵也是人，如果没有合适的方法和管理措施，他们这些经常接触病人的人自然更容易感染疾病。
他们或许英勇无畏，即使是踏上战场也不会退缩，可是面对疾病这种悄无声息的杀人凶手，不少人都丧失了胆量，开始纷纷从军队中出逃。
至此之前，抗灾军总人数有五千人左右，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变故，这个数目急速锐减，已经只剩下了三千多人。
这就意味着，在这短短的几天当中，就有整整俩千名士兵或是死去，或是逃离。
俩千名，一场大型战役死亡的士兵也大概就这么多，而对于疾病来说，这才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还不等季米特回过一口气，很快又有一名士兵冲了进来，跑到季米特面前说道：“不好了，季米特大人，佛罗伦萨南城门外不远处有大批难民靠近，目测数量在万人以上，而且已经观察到其中似乎有病患！”
“什么！”又一个晴天霹雳，足足万人难民，按照规矩这上万人全都应该进行隔离，可是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手，也没有那么多可用来隔离病人的房间。“无论如何，先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进城！”
季米特立刻下令道，这是下下策，却也能够解燃眉之急。
那名士兵刚得了命令跑出去，立刻便又有一名士兵跑了进来：“报告，隔离东区的病人冲了出来，我们的人手不够，他们开始向着城市中跑去，想要逃出我们的隔离。”
“完了......”听到这个消息，季米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情况彻底奔溃，他再也想不出任何的应对措施，疾病已经完全失控。
“上帝啊，你难道要放弃我们吗？”季米特双眼无神的哀叹道。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名士兵跑进来，季米特呆呆的看着那名士兵，他现在对于坏消息已经接近麻木，仿佛任何坏消息都不可能再让他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报告，欧根伯爵重新担扰抗灾军统领，现在已经在威尼斯建立防线，这是由威尼斯发出来的通告。”
听到这句话，季米特眼前终于亮了起来，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上帝发出的光辉！




风起罗马 第162章 迷茫的路德
当即，季米特心中便涌出了强烈的信心，如果说这个时候有谁能解决黑死病的问题，也就只有那位神秘的欧根伯爵了。
直到今天，季米特还记得欧根当日离去时和他说过的话，早在那时欧根就说过他一定会尽快回到这里，重新担扰他的抗灾军统领一职。
现在果不其然，时间只过了不到俩个月，欧根就回来了。
季米特心中燃起希望，脑子也转的活络起来，想了想，他立刻对等候在旁边的卫兵下令到：“马上在城区张贴公告，告知市民疾病的传播途径，让他们尽量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全部离开城市前往周边的农村，或者干脆在野外生活。”
眼下这里的人大多数都不明白疾病的情况，很多人都以为只要来到城市，和他们的贵族领主呆在一起，领主们就能帮他们解决这次的灾难。
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信任，眼下季米特要做的就是让那些普通市民改变想法，不要在依靠任何其他人，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活下去。
佛罗伦萨依然会沦陷，疾病在这里蔓延开来只是迟早的事情，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疏散人群，防止更多的人传染上疾病。
身为美第奇家族的情报官，季米特倒是十分清楚，家族中原本在佛罗伦萨居住的大部分贵族早就已经撤离，留在这里的大都是普通管家、卫兵一类的小人物。
这就是贵族的世界，只要还有退路，那他们就绝不可能因此付出什么惨烈的代价。
教廷里的大人物同样也是这样，包括那位曾信誓旦旦要和罗马同生共死的教皇大人，也在疾病攻破防线的前几天，被他的信徒‘打昏’，带离了罗马。
因此真正因疾病而死去的大人物，算来算去，似乎也只有帝国防卫大臣一人而已，说起来有些无奈，然而这就是现实。
季米特为这些大人物处理过许多类似的事情，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防卫大臣那样的人物产生敬意，同时他也是非常同情那些无力逃走的普通人。
他虽然是美第奇家族的人，却是平民出身，后来被有幸加入到美迪奇家族当中，被赐于这个尊贵的姓氏。
然而毕竟，他身体里还有着一些身为平民时留下的痕迹，那是一些良善、朴实的美德。
此刻虽然佛罗伦萨已经岌岌可危，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立即离去，而是呆在这个地方，尽自己所能的引导那些普通人，利用自身的力量来对抗可怕的疾病。
不过他也没有贪功，每一张张贴的布告上，写的都是统领的名字，以抗灾军统领的名义发出这些公告，才能产生足够的效果。
同样留在佛罗伦萨的，还有一位欧根的老熟人，那便是马丁·路德神甫。
神甫的衣袍已经不复往日的光鲜，上边沾满了泥土尘埃，那是这些日子赶路所留下来的痕迹。
他的脸上也满是灰尘，胡子杂乱无章的长在嘴唇周围，一看就多日没有进行过打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上边甚至还粘连着一根枯黄的草杆。
除了这些意外，他身上最大的变化，却是那双四十三码的大脚板。
他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残破了，此刻脚上穿着的赫然是一双胡乱编制起来的草鞋，白色的皮肤几乎已经看不见，脚面变得黝黑发黄，看上去就像是在地里忙碌了一辈子的老农夫的脚，脚底是一层新磨出来的血泡，以及一些砂石磨破的血痕。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马丁·路德神甫在这些日子中，始终在用脚走路。
就在这俩个月里，他用自己的一双大脚，从科森扎到罗马，又从罗马到佩斯卡拉，到圣马力诺，最后又到佛罗伦萨，这中间加起来一共几千公里的路程，他生生用自己的一双大脚走了出来。
平均下来每天要走的路，在五十公里以上。
在这种情况下，一双脚被磨成这个样子，也就显得十分合理了。
神甫，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他们大都从小生活在修道院中，虽不说是养尊处优，可也是没经受过什么大风大浪的人群。
很难想象在这种生活条件下长大的路德神甫，是如何坚持下来走过这些路程的，可他就是做到了，他并不是没钱雇佣马车，他只是想要这样去做，于是，就做到了。
俩个多月过去，路德神甫的外表看上去似乎相当凄惨，不过相比起来更加凄惨的，是他的灵魂。
此刻，神甫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之色，仿佛一个神志不清的精神病人一般，嘴里始终喃喃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书匣，里边装满了已经写满内容的纸本，还有一些空白的本子，留作备用。
他的手上也捏着纸和笔，一旦看到和赎罪券有关的故事，他就会立刻把事情写在本子上，并加上自己的一些评语。
这本书还是叫救赎之书，不过写的越多，神甫眼中的迷茫之色也就越多。
最开始，他对这些故事的评语，大都是在赞美上帝，歌颂赎罪券的伟大，救赎世人的功绩，就算偶然出现一些问题，他也会洋洋洒洒写上数百上千字，来为赎罪券辩解，最后把问题的责任归结到使用者自身的不虔诚上。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阅历的增加，神甫心中的想法也逐渐产生了一些变化。
他看到了，他看到很多人在咒骂这可怕的疾病，也看到很多因疾病而身陷痛苦的人民，有些时候，这些人民嘴里会迸发出一些不敬神的言论：比如说这场瘟疫是上帝的诅咒，再比如说赎罪券根本就是没用的废纸等等。
这让他一度非常的愤怒，只是看的多了，路德神甫也就逐渐平静下来，并且......他开始反思。
一些有些反叛，有些恐怖的念头开始在他心里滋生出来，仿佛不受控制的杂草一般，他越是想去压抑这些念头，念头便越发疯狂的涌险出来。
他感到自己像是被抓到岸上的鱼一般，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风起罗马 第163章 上帝在哪里
为了缓解这种窒息的感觉，他开始四处寻找起来，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赎罪券的故事。
为此，他开始四处游走，去所有陷入危机之中的地方，去找到那些和赎罪券有关的故事，他想要从中得出，神的证明。
哪怕所见全是反面的事件，他也依旧不愿意去相信，只是在执着的寻找着，那唯一的希望。
在赶路的时候，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身体上的痛苦，只是依靠着内心中那一股力量，执着的前行着。
只是他见到的越多，写下的越多，似乎也就越发说明了一件事情----神，并不存在。
“这怎么可能！”有一日，路德神甫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他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同时仰天高呼耶和华的名字，想要得到一些启示。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在第二天他继续赶路的时候，天上下了一场大雨，把他浑身浇了个透心凉。
“为什么......为什么赎罪券没有用处，为什么？难道上帝，真的不存在吗！”这些天里，这个问题始终在他心中萦绕，甚至一度将要摧毁他内心的信念和执着。
在过去的二十年间，他虔心侍奉着上帝，并以做好将自己未来一生都奉献上帝的准备，可是如今他突然意识到，上帝有可能是不存在的，可以想象这会对他内心造成多大的冲击。
终于，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整日就像一个幽魂一般，随着人流四处游荡着。
不过他依旧还在记录着和赎罪券有关的故事，这仿佛已经变成了一种身体自发的本能，已经变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依凭，只是写在后边的评语，逐渐变得客观了一些，同时也显得有些凌乱。
就像最近，又有一个事件发生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家三口，慈祥的中年妇女，朴实的农夫，和他们可爱的年仅十岁的金发男孩，男孩的眼睛像黑珍珠一样透亮。
他们生活在圣马力诺南方边缘处的一个小村子，曾经收留过路德神甫一晚，神甫对他们的善良友好印象深刻，没有任何证据能显示他们是不虔诚的信徒。
疾病的消息传来，农夫拿出全部的积蓄----十个基尔德金币，从一个路过此地的神父手中买下了一张赎罪券。
这些事情全都发生在马丁·路德的眼中，此刻的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旧不堪，完全没有一点儿神甫的样子，反倒更像是一个乞丐。
一家三口得到赎罪券，即使他们并没有什么罪孽可赎，心中却也是十分欣喜，在那个小村庄里过着平静的日子。
疾病到来，第一名患者在村子里出现。
三天后，一家三口身上全部开始冒出黑色的斑点。
路德神甫认识这种斑点，在这个地方，人们管它叫做：死神的徽章。
有了这个标记，就意味着，死神已经盯上你了，死亡就在即日之间。
果不其然，又是三天过去，金发男孩的尸体在父亲怀中渐渐变凉变硬，永远闭上了那双黑珍珠般的双眼。
他的父亲随后死去，下巴抵着金发男孩的额头，脸上满是愧疚和歉意的表情，仿佛是在向自己的孩子道歉，没有让他长大成人，见识到世界的美丽。
母亲是最后死去的，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妇女展露出了她那令人肃然起敬的坚强意志，病重的身躯硬是拖着自己丈夫和孩子的尸体，把他们安放在了事先准备好的葬坑之中。
然后，她自己也躺在里边，向着路德神甫露出一个带着哀求之意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路德神甫目睹了全过程，他仿佛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麻木之中，脸上已经完全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明白农妇那个请求的意思，花了一夜的功夫，路德神甫用自己的双手将堆积在旁边的泥土一捧捧的洒落在那一家三口的身上，遮住了他们已经变得冰凉僵硬的尸体。
最后，马丁·路德神甫在坟前立了块木板作为墓碑，又在他们的坟前，将那张重金买来的赎罪券撕成粉碎，揉进了坟头的土里。
他忘了自己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离开的，他只记得自己将这件事情的全过程原封不动的写在了那本《救赎之书》上，这一次，他没有写任何评语，只是在后边留下了一长串墨点。
马丁·路德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对于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他已经失去了评论的力量。
时间流失，终于，他来到了佛罗伦萨，悲剧，同样也来到了佛罗伦萨。
这里也有许多人持有赎罪券，只是这些人对于赎罪券的信心明显减弱了不少，除了赎罪券以外，他们开始准备其他的求生方式。
恰好这时季米特命人在城里张贴出了布告，上边写出了一些关于黑死病的情况，以及相应的应对措施。
路德神甫也看到了这张布告，只是他关注的并不是布告里的内容，而是那份布告最下边的那个署名。
看到这个名字，路德神甫迷茫的眼神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光亮，他的大脑仿佛重新开始运转，嘴角则是喃喃念叨着：“欧根......欧根伯爵回来了吗。”
从第一个词‘欧根’开始，念叨最后，路德神甫的情绪急剧变化，眼泪也顺势流了下来。
他还记得当初正是欧根让他去记录这些和赎罪券有关的事情，也就是说，正是欧根为他揭开了那张笼罩在他眼前的黑幕，让他的双眼得见真实。
可是现在，见到过真实之后，路德神甫陷入到了无限的迷茫之中，甚至连自己的心神都几近崩溃。
在这种情况下，他唯一可以去乞求的，就只有欧根的帮助了，因此在看到欧根名字的那一刻，路德神甫心中就顿时涌现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急切的，恨不得立刻就去到欧根的面前，质问他和这件事有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