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千娇百媚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伊人睽睽
晚上各位女眷们回来了,罗令妤连忙起身,被一广袖流云的妇人从外迎上。此妇神采灵动大气,容颜中上,但妆容更是上等。她点着建业时下最流行的花钿,从外步入里屋时,一把握住罗令妤的手。将罗令妤上下打量一番时,她目中泪光点点:“妤儿,苦命的妤儿,你在南阳过得可好?罗家可有欺负你?”
侄女来做客,也玩到掌灯时才回,现在又有甚可哭的?坐在陆老夫人下首的陆家大房主母张明兰撇了撇嘴,跟着站起。她还一字未寒暄,便看那罗氏女极为上道。陆英才落泪,罗令妤便双目发红,泪光点点,扑在陆英怀中:“大伯母,妤儿好想您,妤儿夜夜梦到您和大伯父……”
被陆三郎叫姑母的女人,这才是罗令妤正儿八经的在陆家唯一认识的亲人——罗令妤的大伯母,陆英。罗家败后,陆英携子回了娘家,算起来有四年了,这是罗令妤和大伯母离别后的第一次重逢。
陆英与罗令妤寒暄,本是三分真七分假。罗令妤一声哽咽“大伯父”,让陆英神色一怔忡,眼眸轻缩,记忆似回到多年前的汝阳。虽然吵闹,时有不和,人却是活着的……时光如梭,陆英恍了神。这一次,陆英握着这个便宜侄女的手紧了些,眼中的泪光,从三分真七分假,升为了五分真五分假。
其余的陆家女眷再次交换一个眼神:罗氏女,好心机。
大伯母和侄女哭了半天,陆家大夫人张明兰前来相劝,又有陆老夫人开口,陆英才拉着眼角微红的罗令妤停了哭。到这时,陆英方转身,跟罗令妤介绍自己身后跟着的一众好奇打量她们的年轻女郎们:“妤儿来,她们都是你的表姐表妹们。”
才坐下的罗令妤又惶惶起来,姐姐妹妹称呼一番,亲热地拉着彼此的手:“我听大伯母提过表姐表妹们,我做了些香囊钱袋,不值什么钱,当个念想送给表姐表妹们。”
陆英笑着回头跟自己的母亲,陆老夫人骄傲说道:“我这个妤儿侄女,最是贤淑有度。她又不知家里有哪些姐姐妹妹,还准备了这么多礼。”
一众陆家女眷点头笑:“有心了,有心了。”
罗令妤当下招人抱进来一口小方匣,一个个分礼物。面上笑着,她心里发苦,想那位不靠谱的大伯母真是坑死她了:陆英什么都不与她写信,她明明听说陆家全是儿郎。可眼下一看,怎么这么多表姐表妹们?都是些谁?
一个也不认识啊。
众人这才一个个介绍:
“这两位是你大表伯母娘家的两个外甥女,姓王……”
“这是老夫人娘家的表侄女……”
“这是我拜的姐妹舅舅家的女儿……”
罗令妤懵住了,绞着帕子,忽然意识到在一众表姐表妹中,自己和妹妹的到来似乎并不那么突兀。论起来,她和陆家的关系,比这些一表三千里的女郎们好像还近一些——起码她直接叫陆家上一辈的二娘“大伯母”啊。
她当日在南阳住不下去,写信求助大伯母时还有些忐忑,现在一看——陆家热爱收留各家漂亮的表姑娘们,不是对她另眼相看。
罗令妤放心了,再一会儿,陆家郎君们来了,罗令妤重新起身——
“这是你二表哥,陆显。”
“这是你四表弟,陆昶。”
“这是你二表爷爷那边的大表哥,三表哥……”
陆家这辈,清一色为男,半点儿女香也不见。在这一辈中,陆显是陆家二郎,最是端庄持重,带领弟弟们和新来的表妹见礼。哥哥弟弟叫一通,姐姐妹妹一家亲,罗令妤被簇拥在中间,无论男女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陆家郎君们交头接耳,目光痴痴地看着美丽得过分的表妹;各位表姐表妹们看着罗令妤的好相貌好身段,神色几变。
罗令妤分发着礼物,说话细声细气。每见一人,专注望对方一眼;遇到女子,她的腰杆更挺直一分。观周围莺莺燕燕,陆家的表姑娘们人数众多,但花团锦簇中,最明艳的那个,是她罗令妤。一众平庸的娘子,衬出她的出众。罗令妤面对各位表姐表妹的笑容更亲切真挚了:辛苦你们的陪衬了……我才是表姐表妹里最招眼的那个。
表姑娘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新来的这个妹妹(姐姐)太好看,太假,不喜欢。
当分发礼物的时候,门外又有侍女报,再进来一人。郎君着银灰色的家常袴子,缓缓进屋。从他进门槛的那一瞬,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罗令妤身上移开,看向这位郎君。
皑皑山上雪,皎皎云间月。
周身笼着一层柔和光泽,他是天生的玉人,陆家所有的灵气蕴于他一人身上。之前的陆显之辈再出色,在此君来后,都被稳稳压下。郎君走进屋中,俯眼向热闹的人群睇来眸光。
这人长眉秀容,气质高邈出尘,然那一双桃花眼俯下来,却是说不清的烟笼寒江,道不明的薄情寡义倜傥浪荡——
而四目一对,瞬间万年,神识皆亡,只顾怔怔望着。过了许久许久,众人疑心看来,罗令妤才猝然面热,上前欠身行礼:“敢问这位兄长……是哪位表哥?”
陆三郎撩袍入内,盯着便宜表妹的发顶良久,目色幽深,冰唇缝间吐出两个字:“你猜。”
罗令妤一阵恍惚:“……”
锦月婉婉屈膝道:“非是针对表小姐,是我们郎君从不收女子的这类东西,怕引起误会。表小姐当也知,我们郎君那般容色……他是确实不喜和女郎们往来过多的。表小姐好生收着,日后莫要再送了。”
罗令妤美眸闪烁,心中想到:不喜私相授受是吧?那我特意加赠的花露,你也没尝出来啊。
罗令妤一时面燥,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要打发人走时,锦月才把一幅画轴拿出,说是陆三郎送的酥酪和绿茶的回礼。罗令妤被锦月看着,心中对这位难说话的三表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她随意地把画轴接过,为了表示重视,当着锦月的面,她让廊下的两个侍女过来,帮忙打开画轴——
朗月出东山,春风江南夜。
画中大片空白,只有远处青山间的月,近处江上的船,船上俯身舀水的碧衣女郎。三两条线勾出水波,乌船如同出水礁石,碧衣面容不清,然在整幅画空旷的意境下,遥遥觉得她甚是美丽。
远则群山峻岭,近则美人夜船。
用笔轻灵,大开大合,只寥寥几笔,就形神逼真,撼人心魄,留一段辽阔孤寂之韵。
此画已让罗令妤目露惊艳色,让她拂在画上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的,是她看到画角的题名——
寻梅居士。
寻梅居士,是当世有名的名士,其心境开阔,书画一绝。每每有画流于市面,万人竞逐。哪怕罗令妤这样的俗人,内心深处也极为仰慕其才情画风。昔年罗令妤也曾千方百计想收藏寻梅居士的画,然她无财无势,一介孤女,遍寻无路,心中颇苦。
而今,这么一幅画,就在她眼前……且此画不光是寻梅居士的,还给她一种熟悉感……当是大师与她心有灵犀,合该此画为她所收藏。
锦月看罗令妤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以为自家郎君的敷衍被这位心思敏锐的表小姐看出。她面容微红,咳嗽一声,想解释这画虽然是陆昀近几日才作,但三郎绝不是随便画的……罗令妤飞快让侍女卷了画,抬眸时,水眸灿然,乌黑明澈。
罗令妤甚至面容被熏得发红,激动道:“三表哥的用心,我看到了。请你转告三表哥,令妤别无所成,日后必加倍回报表哥。表哥对令妤的爱护关怀,令妤心中已知,感激涕零。”
“令妤以前不懂事,猜错了表哥的心,竟误会表哥厌我……灵犀,你快来,把我珍藏的明大家的孤本拿来,送给三表哥。”
锦月:“……”
她目瞪口呆,罗令妤居然自称“令妤”,将自己摆于弱势来讨好陆三郎。陆三郎不过是送了一幅画,还是锦月自己挑的……锦月几次张口想解释,但罗令妤怕她要收回珍贵的画,硬是没给锦月开口的机会。
等锦月回到“清院”,跟陆昀复命时,她哭笑不得地把表小姐赠送的礼物展示给陆三郎——
“表小姐好像误会了什么。”
陆昀问锦月送了什么后,虽然眉跳了下,却也没说什么——罢了,也许合该她的东西,就该给她。
那画。
本就画的是她。
只他心中厌恶不想说,而她不知。
……
二房就陆昀一人住着,这么多年他行事风格众人心知肚明;听说陆昀回来后就没去过书院念书,陆老夫人叹口气,陆家大夫人不方便管二房的事也不说话,独独府上如今最大的郎君陆二郎听说三弟又逃课,眉头紧皱如山。
长兄如父,陆二郎约陆三郎过去谈话,陆昀再不羁,也收着性子过去听二哥训话了。
兄弟二人谈话,围炉坐于陆显的房舍中。靠阳一面门窗全开,窗外长柳垂落,在风中徐徐飘拂。几个侍女坐在廊下,就着红泥炉给屋中二位郎君煮茶。屋中陆昀与兄长对坐,抿了一口侍女端上来的茶水,舌尖清苦,顿知这是罗令妤送来的茶了。
他那里也有。
陆昀手指拂过白瓷茶盏,似笑非笑道:“罗表妹准备充足,真是给哪里都送了好东西。”
二郎陆显面容沉稳,眉目冷峻,盯着对面随意而坐的青年:“罗表妹性情贤贞文静,姝美心细,有此心思,府上上下皆是夸赞。”
陆昀挑眉:“皆是夸赞?不见得吧?”
陆显当即目露警告之意:“三弟,你莫要欺负新来的表妹。那日逛园之事我听说了,罗表妹不知被你牵了多少闲话,才有后头的这些又送茶又送糕。”
陆昀唇角一丝凉笑,他轻浮的那一面在兄长这里露出。听他漫不经心道:“我可不招惹这些女郎,我最厌她们缠我不放。那日不过逗一逗她,我心里烦她着呢……二哥放心吧,我有分寸,以后不会和她往来了。”
陆显叹气,这么多年,他自然也知道三弟有多惹桃花。只是说起分寸,陆显道:“你哪来的分寸?家里的书院课你全逃了,回来后就窝着不出门。听说你受伤了,哪里受了伤?可请过医师?为谁受的伤?”
陆昀轻描淡写:“没事,一点私事。”
陆显:“……好,那我不提你的‘私事’。父亲想为你在朝中谋一侍郎之官,你意下如何?”
陆昀眉目不抬,看着手中茶盏,毫不犹豫道:“我不去。”
陆显目中怒意生起,语气也变得几分严厉:“三弟,你已经不小了,也该做些正事,莫要整日混玩。父亲几次三番想让你入朝为官你都不去,但你今日都受伤了……呵,你纵是不说,我也知道,你又是为五公子办事吧?”
陆昀扬眉:“二哥这话可不要乱说。”
陆显语气放缓:“三郎,我知道你和那位公子情谊好。他幼时救过你,你要报答他是君子之风。但来来去去这么多年,你私下做了那么多事……就是命再珍贵,这恩也报完了吧?”
“难道你还要为他赔上你的一辈子前程?”
陆昀:“朋友嘛。”
“我看你真是不知悔改,非要一条路走到底。他不过一个庶出公子,日后大位轮不上他。”
陆昀抬目,眸心漆黑。他盯陆显两眼,陆显心中一惊,气势被压得说不出口。这股压力一闪而逝,再看时,陆昀平静地喝口茶,道:“我和他走得近,又不图什么。你不必劝。纵是刀山火海,这道,我也走了。”
陆显气得倒仰:“你!”
……
陆三郎的事算不上秘密,平时大家私下里都会说。陆显在家中教育弟弟,已不是一回两回。罗令妤刚从陆老夫人那里过来,替老夫人给陆二郎稍几句话。她进院子时,陆显这边的侍女就过来告知了她情况,让表小姐等一会儿再进去——
“二郎和三郎正吵架呢。”
“吵得很厉害。”
其实站在外头也听到他们吵什么“公子”了,陆显生气,陆昀不耐。罗令妤踟蹰自己是不是该走时,看到侍女端着空了的茶盏出来,愁苦她们都不敢进去送茶了。她们在屋外看,见得三郎面色难看,几次拂袖欲走。
“三郎心情很差……”
罗令妤心中一动,问过两个茶盏是谁的后,主动揽过煮茶送水的事。
她坐在廊下亲自煮茶,看护着火,羽扇摇落,趁侍女没注意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往其中一杯子滴了一滴。等茶送进去后,罗令妤仍坐在在窗口柳条疏影下,她煮茶之位,正与屋中那两位跪坐的青年郎君相对。
陆显训斥不断,陆昀间或两句话,说的很少。大部分时候只听得陆显的声音,罗令妤偶尔望去,见陆三郎垂着眼,长发散于颊,落在脸上的浓睫阴影如扇。侍女再端茶进去时,他心烦地饮一口。
一饮之下,清冽香甜。
这茶中的清味与几日前尝过的酥酪同出一脉……
陆昀忽而抬目,向窗外看去。他扬眸时乌睫微微飞起,黑白分明的眼,看到某人后,露出有些讶意又了然的笑。他眼睛抬起得慢,目中脉脉的笑渐起,如电过心,让外头不时张望、冷不丁与他对上目光的罗令妤一颤。桃花眼易含情,哪怕他并无此意,但他质问的眼神,分为撩情勾人——
“这是跑来勾搭二哥了,还是真对我倾慕至此?”
汝阳罗家算是没了,但凭罗家大娘子这般相貌气度,入了建业城,只怕惹得郎君们争抢求爱。如此,罗氏女即便带着一个小孩子,即便寄人篱下,日子也定过得不错。比起他们这些风来雨去的贫苦人群,父母双亡的罗氏女已何其幸运。
老媪在心中赞叹这位绝世佳人时,罗氏女,即罗令妤,正慢悠悠的,与侍女灵犀一同整理着几上的物件。榻上角落里趴着的九岁小娘子,罗云婳梳着小抓髻,捧着一本书胡乱背着。九岁小女孩儿的眼睛滴溜溜转,透过书缝看她的姐姐在忙什么——
染着绯红丹蔻的玉手轻快地拨着算盘,罗令妤念道:“老君侯身在交州,听闻交州是险恶之地,我求了平安福,到建业就让人给老君侯送去;这双绛地丝履是我亲手所做,轻若云雾,质地坚实,送给老夫人;这十盒玫瑰酥给几位伯母,大伯母在汝阳时最好此酥;这本字帖是明大家的生平得意之作,送给衍哥哥;未曾见得两位表哥,不知表哥喜好,送湖笔徽墨总是没错的;还有香囊,书籍,旧画,羊裘……”
侍女灵犀忙着照娘子的吩咐整理案上这些物件,她动作快,罗令妤说的慢。主仆相处多年,侍女灵犀看一眼自家优雅可照月的娘子,再听她那黄鹂一般的声音婉婉道来……
主仆对话时,一旁趴在榻上读书的罗云婳用书敲着木榻,嚎道:“姐啊,我好饿——”
罗令妤:“饿着吧。看看书,饿过去了就好了。”
罗云婳鼓起腮帮子,不满地吹了吹额上刘海。她尚是小孩子,眉清目秀,粉雕玉琢,却没有姐姐那般的美色。姐姐把好东西都送给亲戚家,念得她都饿了,却无膳可食……小娘子捧着腮,畅想到建业后的日子:“好想快些到陆家啊!到时候就有莼羹、乳猪、鲊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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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阅一半以上可即时看, 不够的等一二三天就好 靠近二郎院落, 清雾弥漫绕林。天边鱼肚白光亮熹微, 从斜角拐过来。踩着一地湿漉芳华, 狭路相逢,陆夫人与其身后的侍女,皆带点儿惊讶地凝视着对面的陆三郎,和他怀里用披风罩着脸和全身的女子。看不到女子的脸,侍女们隐约看到与陆三郎衣袖相叠的裙裾一角——
翠玉般鲜妍的色泽。
甚是眼熟, 好似见过。
众所周知, 陆三郎虽长了一张桃花相,但许是受相貌所累,他品性最是高洁, 光风霁月。和陆二郎的沉稳内敛不同,陆三郎是孤高傲物。名门出身,陆家郎君们到这个年纪,性之所好, 身边多多少少都有过女子。哪怕不好色,也定有过好奇,兴趣。
只有陆三郎没有。
陆家表小姐们花枝招展,来来去去, 没有一个能和陆三郎多说两句话。
这般性情高傲清冷的郎君, 居然有一日, 怀中抱了一个女子?!这这这……
陆夫人瞠目结舌, 一时都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就盯着陆昀看。陆昀怀里的罗令妤则扒着郎君的衣袖,抖个不住,拼命地掐陆昀的手臂,暗示他快想办法走。陆昀顶着一张俊脸,非常无辜地回望陆夫人。陆昀表现得如此淡定、理所当然、厚脸皮,陆夫人渐渐迷茫,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一丝丝不坚定的怀疑。
陆夫人:……难道是我多心了?
陆夫人还没醒过神,他们前面的院子就有小厮奔了出来,替院里的人说:“夫人,快快快!二郎这次是真的醒了!”
儿子醒来这事自然比“陆三郎可能睡了府上的侍女”更加重要,一听到陆显的消息,陆夫人再顾不上理会陆昀这桩艳.情。给了陆昀一个警告的眼神,陆夫人领着侍女们急忙从陆昀身边走过,进院子里看望陆二郎了。待人走后,陆昀揭开披风,怀里的美人儿脸已经憋得红透了。
陆昀还没说什么,罗令妤就激动无比:“二表哥终于醒了?太好了……三表哥快送我回佛堂,我要赶紧见二表哥!”
罗令妤心立刻飞到了陆二郎身上,想着如何在陆夫人等人之前给陆二郎提醒、把落水一事招到自己身上。刻意忘掉陆夫人刚才的搅局,躲在陆昀怀里,罗令妤悄悄拂了下鬓角的发丝,用袖子擦去额上的汗。她还凑到自己袖口,闻了一下。
抬头,便对上陆昀冰凉的、嫌弃的目光。
罗令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错了么?”
陆昀:“呵。”
不提他那意味不明的“呵”是在呵什么,总之捉迷藏来去,陆昀绕了路到二郎院落后门,几次躲过院里忙碌的仆从,成功把罗令妤送回了佛堂,将假扮她的侍女领走了。之后陆昀便直接去了二郎屋舍——陆二郎昏迷了两夜一日后终于醒来,屋子里坐满了疾医和长辈。
陆老夫人抹着泪,连声:“醒来就好,你急死我们了……”
陆昀心不在焉地站到他们身后,随意看向坐在榻上、被陆夫人搂着哭的二郎陆显。陆显额上尽是汗,脸色苍白,唇起白皮。灌了药后,他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眼神却还是呈现一种“懵”的状态。陆二郎揉着额头,将母亲拉开一些:“母亲别哭了,我这是怎么……”
他声音喑哑,说一半就停住了。因脑子混沌沌的,想到了梦中的那个噩梦。醒来后居然还记着那个让他胆战心惊的梦,梦和现实的界线模糊。似乎梦的开始,就是他刚刚醒来,罗表妹泪盈盈,跌跌撞撞地掀帘而入。面容憔悴,娇喘微微,她哽咽喊道——
“二表哥!”
“二表哥!”
梦里的声音和现实重叠,陆显刚这般想,就见美丽的表小姐从外跌进来,泪光点点地扑到了他床榻边,喊他一声“表哥”。紧接着,跪在榻前的女郎抓住他衣袖,仰目将他细细打量,喜极而泣般:“我便知道二表哥不会有事的。之前我不小心推了二表哥,让二表哥落水着凉。二表哥若是有事,我万死难辞其咎。幸好、幸好你没事!”
陆显:“……”
她特意将“我不小心推了二表哥”几个字咬重,凤目盈盈而望,期待他的配合。然陆显却呆滞了,不光呆滞,望着表妹明丽脸蛋,他甚至走神了——因梦中就是这般。
梦中的陆显没有反应过来罗令妤说的是什么,他明明是阻拦四郎和婳儿表妹的打架才落水的。罗令妤说完后,他奇异的反应提醒了陆夫人。陆夫人在陆显还没弄清楚状况时,就板起脸训斥起罗令妤。众长辈和同辈面前,罗令妤羞愧难堪,被陆夫人逼着,不得不自请了话要回南阳去。
这就是罗令妤在陆家待的最后一天了……
哪怕陆显事后醒过神想阻拦,也于事无补……他母亲将话说得那么狠,哪位女郎还会走回头路?
不可控制的,因梦中情形和现实重叠,陆二郎的心脏开始跳得剧烈无比。他面涨红,盯着罗令妤的脸,心想难道梦是真的?他预知到了未来发生的事?但是这怎么可能?
将信将疑之下,第一时间,陆显没在意罗表妹在耳边的哭哭啼啼,他猛抬头,视线穿过一众人,落到站在人中的陆昀身上。哪怕站在人群中,他也如珠玉琳琅,鹤立鸡群。陆昀垂目而望,与陆二郎的视线对上。陆显心中发抖:
在梦里那个世界,陆昀万箭穿心而死!他的三弟,年纪尚轻,就那般死了……
陆显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脱开了陆夫人的扶持,丢开了表小姐抓着他袖子的手。他赤脚下了地,双目赤红,目中殷切,泪光点点,比表小姐眼中的泪还要多些。所有人懵然中,看陆显奔向了人群,抬起手臂,给了陆昀一个极热情的拥抱。
陆二郎发着抖,浑身战栗:“三弟!”
陆昀:“……?”二哥疯了?
陆夫人:“……?”我儿子怎么了?
罗令妤:“……?”二表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么?
陆二郎激动地抱紧陆三郎,陆昀目中的迷茫,和周围围观的诸人一模一样。众人看着陆二郎抱着陆昀,不断重复:“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他退开一些,看向陆昀清隽面孔,心中酸楚无比。
陆三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步之差,却被陆显向前一步追赶上。陆显握住陆三郎的手:“三弟,你放心,二哥不会让你出事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妻贤子孝。二哥会保护你,二哥绝不让人再……”
陆昀冷静的:“谁来给我二哥看下,他似乎有脑疾。”
陆夫人目中泪掉落,面色惨白地站起来,推一把旁边呆住了的疾医:“我苦命的二郎,你放心,母亲一定治好你的病……你先放开你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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