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我勒个深深去
刘符叹了一口气,随即抽出长剑,立在胸前,弹剑而歌道:“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
歌罢,长叹一声,泪落如雨,掷剑于地,倒在榻上。刘景连忙去看,刘符面色惨白,气若游丝,执着刘景的手低声道:“景儿…哥不想死啊……”刘景大哭道:“哥!”刘符“嗯”了一声,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四月三日,荧惑守心,帝崩,关中举哀,山东亦有哭之者。
第3章
“哥,你说什么死不死的呢?”刘符昏昏沉沉,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眉目青涩的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开,正摇晃着自己的肩膀,不是刘景是谁。自从他称帝后,他们兄弟两个已经很少这么行止亲密了,刘符眨了眨眼睛,一时不明白刘景怎么小了这么多。
“景儿,你……”刘符从床上撑起来,刚一起身便愣住了,他病重之日,身体沉重,现在却分明身轻力健,哪还有沉疴难愈的模样。刘符霍地坐起,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手臂上的肌r_ou_微微鼓起,其下涌动着年轻的力量,他再去瞧刘景时,对方正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刘符拉过刘景来,捏了捏他的肩膀,目光渐渐变了——眼前的刘景分明只有十几岁。
“哥,你做什么?”刘景颇有些不自在地在他怀里动了动,却没挣开。刘符脑中嗡嗡作响,不动声色道:“王公……王景桓何在?”
“哦,我正想说,先生差人告罪,说在蜀地偶感小恙,要迟几日叙职,在川中的一应事宜,一日后便行上报。”
“嗯……知道了。”刘符怔愣片刻,随口应下,心中却计较起来。听刘景话中的意思,此时应当正是王晟治蜀归来的时候。昔年他与王晟分两路入川,取川中之地后留王晟治蜀,自己引兵回关中镇守,一年后王晟奉命从蜀地归还,是以此时应是……他二十三岁的时候,他竟回到了自己身死之日的十年之前。
此时他唯有关中、川蜀二地,山东正四分五裂,诸国纷争,仍不知鹿死谁手,年轻而野心勃勃的将军日日向东窥伺,志在天下,他日后的一纸皇图霸业还未展开。
十年一觉帝王梦,千秋功业从头开。
刘符忍不住跳起来,抚掌大笑道:“彼苍者天!彼苍者天,待我何厚也!”见刘景奇怪地看着他,刘符也不解释,起身边换衣服边问:“差人给景桓送去药材了吗?”刘景道:“还没有,先生前脚传话来,我后脚就来告诉你了。哥,你今天起晚了,说是要和我比箭法,也忘了吧?”
刘符低头系好腰带,“这个不急,我现在去景桓那里看看,你差人去府库里找找,看有什么好药,都给他送去。”
“是!”刘景闻言毫不迟疑,更无意外,领命去了。对于王晟,他们兄弟二人一直发自心底地尊敬,就算刘符下令让他把府库里的药材全搬到王晟府上,他也不会觉得惊讶。
刘符未带随从,一人策马入了王晟府。此时他还未称帝,王晟自然也还不是丞相,一行人攻陷长安时王晟甚至刚刚投奔他还不足一年,但刘符还是把城中最大最好的一处宅子拨给了他。而他自己为避嫌,没有住入长安宫殿中,为自己选的私宅比王晟的要次一等,手下诸将多有不服,刘符却力排众议,对众人道:“王晟,吾之孔明,以此宅贮之,我犹嫌不足,诸将其勿复言。”王晟也不推脱,坦然受之。如今此处虽然还不是相府,但也已经颇具规模,刘符翻身下马,将马交给王晟的家丁牵好,未让人通报便进入了府中。
刘符对此地的布局再熟悉不过,也不需人引路,自行便寻了进去。他原以为王晟会在内室养病,却不料路过园子时便见到了这人。原来王晟叫人搬了矮榻到园中池塘旁,自己躺在上面晒太阳,刘符赶来时,他似正在昏睡,此时正是七月流火,虽已转凉,正午却还热得很。他却盖了条薄毯,一手虚虚压在腹上,另一手垂在榻旁,手底下滚落了一卷竹简,榻旁的矮几上还摞着成堆的文书。刘符随意抽出一卷展开,见上面记载的全是川中事务,又轻轻放了回去。
他静静看了王晟片刻,此时的王晟尚无老态,一头青丝乌发,眉间也不见日后因忧虑而生的深纹,但不知为何仍微蹙着,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人不过九年之后便会油尽灯枯,去世时年仅四十三岁。刘符不期在此处重又见到王晟,心中既羞愧又庆幸,万般心绪涌起,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眉间的褶皱。
王晟原本身上疼痛,睡得不熟,当即惊醒,见到来人,下意识要翻身坐起,刚一折起身子,面色倏忽一白,又即跌落回榻上。只有倚榻拱手道:“不知将军驾临,恕臣失礼。”
刘符本就不喜计较诸般礼节,对亲近之人更不在意,闻言将王晟起身时滑落在腿上的薄毯向上提了提,盖住他胸腹,笑道:“景桓和我还讲什么虚礼。”言罢,见王晟微微错愕,刘符这才恍然想起,此时的他与王晟相识不过两载,还在敬称他作先生,至于直呼其字,那都是他称帝以后的事了。只是话已出口,再改未免有欲盖弥彰之嫌,刘符脸上一热,干脆一直这么称呼下去,“我听说景桓病了,十分忧心,怎么样,病得厉害吗?”
王晟对刘符的变化虽有些疑惑,但应答仍旧得体,闻言笑道:“承蒙将军垂幸,臣无碍。将军再晚来半日,臣便能将川中情况整理妥当,报与将军了。”
刘符见他对身体的事不欲多谈,虽有意关心,但也不好再问,听他提起川中之事,回忆一番,颇有些怀念地一笑,“说起来,你在蜀地的这一年,弹劾你的人可不少。”
王晟微微支起来一些,问道:“不知众人所劾何事?”他既无法起身,只好向旁边挪了挪,给刘符留出地方,请他坐下。刘符也不客气,坐在他旁边,随手抽了几张竹简,大略扫了扫,边看边道:“说你在蜀地严刑峻法,使得川中百姓都民不聊生了。”
王晟面容微肃,沉声道:“将军容禀。夫天下大定,当行仁政,教化百姓,使其安居。方今天下汹汹,法不加于官吏,政不达于百姓,民不畏官,官不爱民,豪右纵横,劫盗充斥,皆用猖獗,积弊已久。为今之计,必先约之以法,威之以刑,剪除j,i,an恶,明正法轨,待吏民畏法,则法令自行,然后可行仁政。”
王晟顿了顿,见刘符不说话,便继续道:“况晟在蜀地,立法十二,布之道路,遍示诸吏及庶人,一月之后,有犯法者以法绳之,不敢枉杀良善,亦不敢姑息j,i,an诈,若果至民不聊生,请杀我以谢天下。”
刘符听着同上一世几乎一样的说辞,不住暗自点头,自王晟死后,就再没人对他这样说话了。这一番话,虽然看似请罪,实则理直气壮,偏又说得有理有据,令人说不得他什么。刘符一面想着,一面抓了一大把鱼食扔进池塘里,看着塘中鱼食虽多,锦鲤却互相争食,忆起上一世时他取诸人诉状以示王晟,颇有让之之意,王晟也如今日一般慷慨作答,令他初闻此言,不禁汗出如浆,大为感愧,忙起而谢之。今日却有所不同,他本就不欲对他有所责备,闻之只觉理所应当,于是只微笑道:“景桓言重了。”刘符忽然想,此时王晟对他还有所拘束,尚会一板一眼地对他解释,若是放在两三年后,王晟自觉见信日久,一身傲气便不加敛饰,听到这种弹劾,当先一句必是要骂道“竖子不足与谋”,想到此,刘符脸上笑容难敛,又抓了把鱼食扔进塘里。
岂料王晟却从榻上掩腹撑起,目光深如寒潭,问道:“将军不信?”不知是否因为起身太过勉强,他的脸色一瞬间白了几分,目光却紧紧攫住刘符的眼睛,丝毫不让。刘符虽做了十年的皇帝,但一直师事王晟,从不敢有所怠慢,此时见他目光严正,下意识地出了一头薄汗,忙道:“先生之言,皆是符心中所想,字字如出我之口,方才心自奇之,故而未答,只道言重云云,实无他意,先生勿怪!”言罢,忙扶王晟靠回榻上。刘符此时虽未称帝,只是将军,但此行也是以君事臣,王晟却坦然受之,既无失措之举,又无激奋之色,顺着刘符的力气重又倚在榻上,按在腹上的手却未再拿下,再开口时声音低了许多,“臣虽回关中,然留官吏以行臣政,将军且看,三年之后,蜀中之治,必不负将军。”
刘符乍见王晟复生,思绪万千,然又见其病容憔悴,心中既喜且悲,感慨难言。此时听他声音勉强,却句句忧心政事,毫不自惜,忆及他最后病骨支离,积劳而死,而自己却不听其遗言,全失山东之地,以至身死国破,恨之不及。刘符心绪翻涌,执王晟左手感慨道:“蜀地酷热,更兼涝旱交替,气象无常,多不见日。先生体弱,入川一年便病重至此,竟难起身,令我心痛如割。”
王晟怔愣一下,随即淡淡笑了,回握住刘符的手,道:“臣未佐将军成就功业,虽病而不敢言死,必当善加修养,几日后当无恙,将军勿虑。”刘符哼了一声道:“此次便罢了,若再染疾,定不轻饶。”王晟笑道:“惟将军裁之。”言罢,两人相视而笑,刘符心中微畅。
这时忽听门人来报,言小公子拉了一车药材,停在府外。原来众人多称刘符为主公,便敬称刘景为小公子,言未毕,刘景已进来了,望着刘符大步而来,口中道:“哥,你说的药材我给你拉来了,一整车呢。”走近后方才见到榻上的王晟,连忙变成小步,到榻边恭敬问安后道:“关中、川蜀之地还需仰仗先生,先生可要好好养病。”王晟看了刘符一眼,笑道:“多谢关心。”
刘符见幼弟虽只有十五岁,但言语已颇为得体,大有己风,心中甚悦,招呼他到自己近前,揽在怀里,感叹道:“景儿都会关心人了。”转头又对王晟道:“车中药材,景桓自择其有益,余下的就也都留在府中吧。”王晟点头道:“谢将军。”刘符替他掖了掖毯子,拉着刘景起身道:“景桓快些养病,待你痊愈,我在府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到时候叫众人都去。”王晟佯作一揖,“不敢不从。”刘符哈哈一笑,王晟性情威重,不意今日竟和他开起了玩笑,倒让刘符颇感意外,“你早些歇息,川中事宜我不急着看,迟几日也无妨。”王晟眼带笑意,不置可否,温声道:“恕臣不能相送,将军路上小心。”
王晟倚在榻上目送一大一小这二人远去,左手下意识地微微攥起,过了半晌,想起自己睡着前正在看的竹简,在身边寻了片刻,终于在地上找到。再展开时,不觉看一阵便轻轻叹一口气,又不知想起什么,微笑起来。
第4章
刘符拿着王晟所上治蜀表,一目十行地看完,收好放在旁边,问刘景道:“你去看看景桓身体好了没有,若是身体无恙,今晚就设宴给他接风。”刘景正趴在刘符脚边读《战国策》,闻言头也不抬道:“差下人去就好了,我正看到张仪说秦王呢。”刘符把书拿过来看了两眼,随即放到远处,抬脚轻踢了刘景两下,催促道:“通篇都是张仪一个人在说,有什么好看的,快去!”探病自然差何人都行,但让刘景去便能示王晟以亲近倚重之意,刘景才十五岁,一时自然想不到这层,不过他一向颇为听话,在刘符的连声催促下,闷声应了一句“是”,然后便乖乖去了。刘符看他出门,重又捡起放在地上的战国策,津津有味地读起了策士纵横之论。他少好犬马,不喜读书,上一世称帝后为作表率曾读了些《论语》、《尚书》一类的经典,但读得颇为勉强。这时看到战国策论,总觉得和王晟进言时有几分相似,一时莫名有了些好感,不知不觉便读了进去。
忽听人来报,言将军长史、营司马等人求见。刘符沉吟片刻,已略知其意,在前厅接见了诸人。再见到这些前世老臣,刘符也是颇多感慨,他大略一扫,来的十余人中竟有一半都在上一世的山东之乱中被杀。这些人随他起兵,历大小数十战而得中原,关系亲近非常,在周发何武举兵时不愿背叛,半数受俘而死。诸人如此待他,刘符甚为感念,令众人各自就坐,温言道:“不知诸位所为何事?”
将军长史贺统在众人中声望最高,当先行了一礼道:“方今四海鼎沸,群雄并起,主公以神武雄才,跨距三秦二川之地,正当讨逆破虏,除残去秽。臣闻名正而言顺,主公何不设旌旗、称王号,以正法统?如此则海内英雄必望风而附,人心归顺,然后东出,大业可成。”
又有一文士附议道:“长史所言正是,如今山东诸侯各自称王,主公若仍避嫌守义,恐山东诸国轻我,而关中之人心寒。”
“就是!弹丸之地,皆欲称王,主公却还是将军,我看也该称王!”又有将军应声道。
刘符听众人纷纷进言,沉吟不语,抬手欲抚胡须,摸到下巴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还未蓄须,轻咳一声,将手放在桌案上。他此前一直在闷声西拓,无暇称王,如今山东群雄各称王号,他却仍为将军,着实不妥。然而……刘符暗暗皱眉,他记得,上一世众人所劝,怕不是称王这么简单。
果然,方才一直不语的营司马魏达起身道:“主公,臣以为,与山东诸国共称王号,莫若称帝。”话音刚落,室中顿时一静。
魏达略一停顿,又道:“秦川自古乃帝王之乡,武王兴周、高祖立汉、文帝开隋、李氏建唐,莫不是起于关陇之地,发兵出关而取天下。夫圣主应际而生,与神合契,今主公若即皇帝位,正乃应天顺人,乃其宜也!不若早定正统,抚顺讨逆,诸侯如有不从,辄以天子之名发兵讨之,必无往而不利。且四海豪杰,莫不欲建功业于当世,闻天命在西,必相偕而至,如此,何愁大事不成?请主公决断。”
此言既出,如投石入水,波澜四起,众人哗然。
“这……此时称帝,未免太早了吧!”贺统皱眉道。
“臣也以为可以称帝,如今山东诸国还没人称帝,我们先称帝不就证明是正统了吗?”
“将军可曾想过,为何山东诸侯都只是称王,无人称帝?”
“啊,众人做不得,我便也做不得吗?”
刘符坐在上首,看众人吵作一团,也不制止,自顾拨弄着桌上的砚台。上一世众人也有此议,他那时年轻气盛,又颇好名,听人说起称帝的种种好处,不禁大为意动,最后不顾大部分人的劝阻,自以为“敢为天下先”,终于在二十三岁这年,践祚称帝。如今不同了,他已做了十年的皇帝,权柄的滋味早已尝过了,也不必急于一时。俗语说得好,木奉打出头鸟,第一个称帝所带来的种种麻烦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现在听他们说起称帝,刘符反而并不如何热心。
说到底,关山万里皆凭长剑取之,虚名何益?刘符心中暗自有了计较,但众人兀自争论不休,刘符也不打断,自他全失山东之地以来,朝中已经很久不曾这么热闹了。
正争吵间,正好刘景从王晟处回来,刘符招他到近前。刘景在兄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符点点头,对刘景道:“方才众人议论,让为兄称王或是称帝,一时没有定论。景儿说说,称王好还是称帝好?”
刘景被问得一愣,搔了搔头发,随即兴奋道:“哥,当然是称帝了,做皇帝多威风!关东的王够多了,再多一个也没甚意思。”
刘符闻言哈哈大笑,半晌方止,若是在上一世,这番话可真说进他心坎中去了。刘景被他笑得发毛,疑惑道:“哥,我说错什么了吗,有这么好笑?”众人的争论也被这笑声打断,纷纷转头看向刘符,看刘符怎样定夺。
刘符起身道:“此事不急,日后再议吧。王景桓治蜀新还,今晚我要在府中设宴,诸位可都要赏光啊。”
偏将军朱成瓮声瓮气道:“主公,长安宫室里挖出来的好酒,今天得开一坛吧?”
“哈哈,好!”刘符笑着指了指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今晚别的没有,就好酒管够。只是朱将军别不小心醉倒在我这儿,我们可抬不动你!”
众人哄笑,被打趣的朱成重重“嗨”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称王称帝之议被暂时搁置下来,刘符命下人在自家院中张罗宴席。他暂住的府邸不大,但手下兵将同日后比也少了很多,所以倒也安置的开。刘符起兵之时,手下之人大多出身微寒,身上带着市井之气,不甚在意礼数,又一向没什么讲究,故而宴席还未正式开始便已乱哄哄的了。众人三两成群,各自劝酒,或高声嚣嚷,或纵酒高歌,更有甚者,竟将帽子掉进了汤里。如此场面对刘符来说已颇为陌生,上一世他称帝之后,君是君,臣是臣,他手握神器,权势日隆,和这些人的距离反倒远了。刘符看着众人之态,既怀念又无奈,环顾一圈,突然发现这次宴席的主人还没有来。
王晟绝不会无故如此,刘符眼皮一跳,差人去问,见那人一去后迟迟没有消息,只好先不等王晟,从桌上拿起酒樽,对众人道:“自我起兵以来,取泾阳,下高陵,破咸阳,入长安,赖诸位之功,以有今日之地,我心中实为感念。今日设宴,请诸位痛饮,来!诸位与我共饮此杯!”
“谢主公!”众人共同举杯,杯未及口,忽听自门口响起一声哭喊:“爹!吾兄为王晟所杀!”众人一惊,纷纷回头去看,见一少年闯入院中,奔至朱成面前,扑倒在他脚下,嚎哭不已。
刘符眉头一皱,转身将酒杯放回案上,众人也各自惊愕,朱成更是双目圆瞪,甩了酒杯,两手握着来人的肩膀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那少年哭道:“今日我与兄长打猎回来,兄长的马撞了人,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想正好被王晟撞见,王晟说兄长犯了死罪,令人捉拿兄长,我们兄弟不服,那王晟竟……竟令卫士将我兄打死了!”
众人纷纷吸了一口凉气,朱成咬牙切齿道:“吾儿何罪,乃至于死!王晟匹夫,我必杀尔!”
“将军容禀。”话音未落,又起一音。只见王晟大步而来,越过朱成父子,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正首,略一停顿,对刘符一揖道:“偏将军朱成之子朱子业,今日于闹市之中纵马伤人,致人死亡,按律当斩。臣欲缚之有司问罪,不料彼拔剑斫伤两卫士,卫士亦拔剑自救,不意误杀之。杀人者现已缚之院外,可随时传唤。臣自知失当,甘心处置,然朱子业按律当死,实非枉杀。”
朱成怒道:“王晟!哪条律法规定不能在市中纵马了?我看每日都有人纵马,为何独杀我儿!”
王晟立在庭院正中,缓缓道:“自臣入长安,将军深患关中久经战乱,庶人豪强不识法度,将军不以臣不才,令臣修律法以正其行,臣以新法遍示长安市井阡陌,如今新法行之已有二载,偏将军独不知之乎?”
朱成冷笑一声,还未说话,王晟又对刘符道:“臣立法后便入川视事,竟不知长安法令之不行,乃至于此,有负将军之托,臣深愧之。臣闻威刑不肃,则德政不举,今不杀此人,则法令不能见信于百姓,古有商君徙木立信,臣今日效之而已。必使百姓知我新法,然后可治之。”
朱成自知理亏,只有对他怒目而视,目光如炬,几欲暴起伤人。刘符知其性烈如火,恐生不测,于是按剑走到王晟身边,以身蔽之,抚掌对王晟道:“法令不行,我固忧之已久,先生能怀我之忧,我自此无忧矣。”
王晟道:“臣不见责,已属万幸,何敢当此?”
刘符微微一笑,解下腰间佩剑,对王晟道:“自我起兵以来,此剑常伴我身,今以赐君,君持此剑,但行其是,莫问其他。”复又举剑对众人道:“自此之后,见此剑者,如见刘符。”众人应道:“是。”刘符将剑举到王晟面前,王晟跪而受之,双手将长剑举过头顶,沉声道:“臣持此剑,事事必依法度,如有离违,甘就斧钺!”刘符抬手虚虚一扶,王晟抱剑于胸,长身而起。
刘符转身又看向朱成旁边的少年,问道:“此为偏将军次子?”
朱成仍是颇不服气,但刘符已将话说死了,他便说不得王晟什么,闻言气冲冲地点了点头。刘符笑道:“我观此子少年英才,貌甚勇武,颇似乃父,我记得参军手下正好少一个裨将,明r,i你便就任吧。”
那少年脸上泪痕未干,虽仍心有余悲,闻言却仍免不了又惊又喜,下意识去看父亲。朱成脸上怒气稍减,咬牙半晌,方才重重叹了一口气,对着他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谢过将军?”那少年忙拜谢道:“末将朱子威谢过将军!”
刘符呵呵一笑,扬手道:“再取一坛长安佳酿来,今夜我与诸位不醉不归!”却绝口不提为王晟接风洗尘的事了。王晟自坦然就坐,横剑置于膝上,与诸人共饮,神色如常。
诸人亦都各自就坐,无人再敢造次。众人各居其位,直至酒宴散去,期间竟无一人有片刻离席,方才欢欣放荡之气一扫而空。刘符笑着与诸人劝酒,心里却叹了口气。
他想放肆一回,却有人来替他立威。
第5章
待酒宴散去,刘符亲送众人至门口,有几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也差下人一路送回府中。
“先生留步。”王晟走在众人最后,闻言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刘符。刘符对着门内一伸手道:“先生请随我入内室一叙,我有事情要请教一下。”王晟愣了一下,随即道:“是。”
刘符走在前面,王晟抱着剑缀在其后半步远的距离,两人一路无话。刘符知道王晟就在身后,却并不回头,仿佛完全忽视了他。但身后的脚步声一下下响起,刘符虽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思绪却被那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牢牢地向后牵去。过了一阵,他忽然觉得手臂上有一个点痒了起来,伸手碰了碰,那痒又到了别处,他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一面走一面不断看向两边,正走到一条回廊中时,突然听身后王晟开口道:“将军今日有些不悦?”
刘符脚步一顿,随即佯作惊讶,回头道:“何出此言?今日也算宾主尽欢,我能有何不悦。”王晟眼神一沉,刘符立刻敛了面色坦言道:“什么都瞒不过先生,不知先生如何得知?”
王晟淡笑,心道前几日还以字相称,今日便一口一个先生了,如何不是生气,略一思索便道:“将军恕臣今日失礼。”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