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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猛子
伽蓝缓缓直起身躯,抬头聆听从秋风里传来的讯息,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开心的笑容,“雪儿,不要怕,是你狐狸叔叔来了。”接着他俯身继续给暴雪擦洗,嘴里喃喃低语,“他怎么来了?未卜先知?”
雪儿神情专注地站在暴雪身边,小手轻轻抚摩着暴雪的长毛,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应。
大角再响,警报解除,本来惶恐不安严阵以待的戍卒和商贾们顿时松懈下来。
很快,蹄声如雷,沙尘滚滚,一队骑士从北方呼啸而至,一头冲进胡杨林,飞驰河边。一个长发披散钢须如墨的魁梧大汉不待战马停稳便翻身而下,飞一般冲向河滩。
“伽蓝,伽蓝兄弟,好兄弟……”
“贺宝大哥……”伽蓝神色激动,急步迎了上去。
“伽蓝……”贺宝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伽蓝,高高举起,嘴里更是狂呼大叫,“兄弟,好兄弟……”叫到后来,竟哽咽失声。
伽蓝落地,紧紧拥抱贺宝,眼圈中隐含泪水,“大哥,一向可好?”
“好,好!我就是惦记兄弟你,担心你啊。”贺宝抱着伽蓝,大手用力拍打着伽蓝的后脑勺,“我去楼兰古城找你,去敦煌找你,去河西的西域都尉府找你,他们都说你疯了,说你被押到长安大牢去了,还有人说你死了。我知道你不会死,这天下谁能杀你?前几天鹫兄到了紫云天,我才知道你在天马河,在突伦川,所以我连夜南下急赴天马河,我要找到你,我还要骂你。”
贺宝用力推开伽蓝,怒声质问道,“兄弟,你既然流配突伦川,为什么不来紫云天?为什么不来找我?这天下即便没有你存身之地,但只要哥哥我在,只要紫云天的兄弟在,你就有家,有一帮愿意与你同生共死的兄弟。”
“大哥,我来找你了。”伽蓝感动地说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十几个彪形大汉蜂拥围上,齐齐躬身,“伽蓝……”
伽蓝微笑颔首,与众人一一拥抱。
布衣和江都候搀扶着一位精壮汉子走了过来。伽蓝躬身致礼,“师兄……”
精壮汉子眼神锐利,如鹰鹫一般冷傲,透出冰冷的杀气,咄咄逼人,让人不敢对视。
“现在清醒了?不再胡乱杀人?不再恣意妄为了?”
伽蓝面露愧色,“我的罪孽,我来救赎。”
精壮汉子黯然长叹,“突伦川的风沙虽然把你从疯狂中拯救了出来,但它无法救赎你的罪孽。如今上天既然让你离开突伦川,说明你的人性还没有泯灭,你还有救。你要学会自我救赎,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偿还你曾经犯下的深重罪孽。”
伽蓝躬身受教,正想说话,却听到江都候忿然叫道,“鹫兄,你为什么不皈依沙门普渡众生?罪孽?什么罪孽?我们何曾杀错过人?”
“你没有疯,但他疯了。”精壮汉子手指伽蓝,眼里掠出一丝伤痛,“因为他的疯狂,西北狼几乎全军覆没,因此而受到牵连的人更是成百上千,多少无辜的人惨死在他的刀下?难道这还不是罪孽?难道如此罪孽还不够深重?”
“西行……”布衣轻轻拍了一下精壮汉子的肩膀,低声劝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伽蓝能从疯狂中醒过来,我们还能看到当年的小兄弟,已经是上苍的垂怜了。天上的兄弟和我们一样,不会怨怪伽蓝,更不希望伽蓝从此沉沦下去,变成一条只知道杀戮的狼。”
西行仰天苦叹,眼中掠过一丝泪花,忽然,他张开双臂,把伽蓝紧紧抱进了怀里,“好兄弟,好兄弟啊……”
伽蓝两眼含泪,哽咽无语。
暴雪一声雷吼,风一般扑了过来。阿史那贺宝怪叫一声,一把抱住暴雪的大脑袋,脸贴着脸,兴奋地叫道,“小家伙,想死哥哥了。”暴雪又是一声雷吼,挣脱贺宝的搂抱,低头来了个“亲密接触”,忽然它看到了西行,雄壮身躯即刻飞腾而起。贺宝没有防备,当即被它撞翻在地。
暴雪一头挤进了伽蓝和西行的中间,大脑袋贴着西行的腰腹发出两声欢快的低吼。西行俯身抱住了它,一边亲热呼叫,一边抚摩着它长长的颈毛。
雪儿跑了过来,紧紧跟在暴雪的身边,寸步不离。
众人看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无不诧异。
伽蓝抱起雪儿,手指西行说道,“雪儿,这是西行大伯,你可以叫他鹫伯。”又指着阿史那贺宝介绍道,“这是贺宝大叔,西土人一般叫他火狐,你可以叫他火狐大叔,也可以叫他狐狸大叔。”
雪儿充耳不闻,两眼只是望着暴雪,嘴里不时发出亲热呼叫,“雪儿……”
众人马上察觉到这个小女孩神情呆滞,眼里也缺少一般孩童的灵秀。阿史那贺宝奇怪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路上拣来的?”
伽蓝没有回答,而是关切询问西行,“师兄,你受伤了?”
“给阿柴虏咬了一口。”西行脸色骤然冷峻,“我重任在身,必须马上去且末城。你和布衣、熊霸收拾一下,立即随我赶赴且末。”
伽蓝和布衣、江都候交换了一下眼神。布衣毫不犹豫地说道,“鹫兄,即刻出发。”

河岸上,戍卒和胡贾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一边望着这群杀气腾腾的彪形大汉,一边窃窃私语。
一个胡贾凑近石蓬莱,小声问道,“那位就是西土赫赫有名的大盗火狐?”
石蓬莱点点头,笑道,“你有幸看到他,而没有被他打劫,此生唯此一次。”
昭武屈术支看了石蓬莱一眼,会心一笑。现在他可以肯定,此去敦煌应该是有惊无险,仅凭这位名震西土的大盗火狐,北上数千里的路程就不会有生死之危。
西北狼是大隋西北军中特殊的存在,他们和西土大盗、西土豪侠,甚至和沙盗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石蓬莱的谋算中,伽蓝是关键,只是在没有见到伽蓝之前,石蓬莱也无法肯定流配到突伦川戍边的伽蓝,是否还拥有与过去一样的实力。现在看来,石蓬莱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便伽蓝流配为戍卒,他在西域的实力也没有削减,不管是西北狼还是大盗火狐,都还是他的生死兄弟。
忽然,屈术支看到伽蓝向自己这边招手,他有些犹豫,不知道伽蓝是招呼石蓬莱还是招呼自己。石蓬莱却顾不上许多,拉着屈术支就匆匆走向河滩。
“这位是西域都尉府的西行。”
伽蓝并没有介绍西行的官职,但石蓬莱和屈术支却从西行那双如同森森寒刃的眼睛和不怒而威的凌厉气势中估猜到此人必定是西北狼,没有经历过血腥杀戮的人绝没有这种可怕的气势。
西域都尉府设在河西张掖,主掌大隋与西域诸国的外交和商贸事务,执行大隋的西土策略,其核心任务则是刺探、收集和分析西域诸国的机密情报,为长安提供相关策略,并负责执行这些策略。
西北狼日常供职于西北各地鹰扬府戍守边陲,一旦西域都尉府需要他们,就奉旨征召,临时授予特殊权限,西北各地郡县和各鹰扬府则予以配合。
这在西域是公开的秘密。大隋有秘军,西域诸国也有秘军,都在黑暗中做事,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像石蓬莱这样的西域巨贾和屈术支这样的显贵王子,对此当然一清二楚,所以当伽蓝介绍西行供职于西域都尉府之后,两人立即意识到西行的出现必定和现今且末局势有关,而且很可能影响到他们北上的行程甚至安全。
“这位是阿史那贺宝。”西行接过了伽蓝的话,指着阿史那贺宝说道,“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火狐。火狐是伽蓝的兄弟,石伯是伽蓝的长辈,此去楼兰,火狐会护卫石伯的商队。”
石蓬莱和屈术支相视苦笑。
西行这句话大有玄机。伽蓝肯定把昭武屈术支的身份如实告诉了西行,但西行只字不提,可见西行无意卷进这件事,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而置西域都尉府于被动。屈术支是石蓬莱救出来的,而主掌西域外交的都尉府至今一无所知,将来西域都尉府会拿出何种对策,谁也无法预料,所以无论从大隋利益考虑,还是从自身利益考虑,西行的做法都无可厚非。
大隋人可以保护石蓬莱和他的商队,但前提是,大隋人不知道昭武屈术支,如此则驱弊就利,将来有好处,少不了这些保护商队的大隋戍卒,反之,则和这些戍卒们没有任何关系。
“阿柴虏正从南边追来。”西行继续说道,“你们马上起程,由火狐带路,以最快速度赶赴楼兰。”
石蓬莱大为吃惊,“阿柴虏在我们的后面?何以确定?”
“因为他。”
西行、布衣、江都候和阿史那贺宝同时抬手指向了伽蓝。
“伏允曾对大雪山发誓,此生必斩金狼头。”西行冷笑道,“你们懵然不知,昼行夜宿,速度缓慢,而阿柴虏日夜狂追,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可达红峰海,如果你们宿营此地,必遭阿柴虏的攻击。马上起程,迟恐不及。”
石蓬莱望向伽蓝,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在伏俟城干了什么?污了他的女人还是挖了他的祖坟?”
“你能想到的事,他都干了,你想不到的事,他也干了。现如今伏允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一旦得知金狼头出现,就算上天入地,也要追杀到底。”
伽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石蓬莱再不说话,拉着屈术支就走,召集手下收拾东西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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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苍莽,夕阳如血。
四个骑士,四匹驼,十二匹战马,还有一只雪獒,一条大狼狗,飞奔于黄沙戈壁之上,穿行于胡杨柳林之中。
黑夜降临,四人在河边找了个避风之处暂作休息。
“且末城中有叛贼,如不及早报讯,城池必失。”西行坐在篝火边上,面色苍白,缓缓述说,“我奉命疾驰且末城,但城池已被阿柴虏包围,不得以单骑冲阵,但独木难支,受伤而走,飞奔紫云天求援。”
西行抬头看着伽蓝,继续说道,“冲阵之时,我曾以鸣镝报讯,但城内并无援兵接应,故此我推断你们三个都不在城里。考虑到阿柴虏围城之际,必分兵攻打天马戍,所以我估猜你们可能退避于突伦川烽燧。因此我请火狐护送我南下,不料我们竟在红峰海相遇。”
“幸好你来得快。”布衣笑道,“我和熊霸本打算今夜赶赴且末城,由伽蓝独自护送商队去紫云天。假如你来迟一步,那就只能见到伽蓝一人,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伽蓝一人足够了。”西行说道,“有你们两个在城里接应他,必能成功突破阿柴虏的阻击,顺利进城。”
“鹫兄,你不是说伏允发誓要斩杀金狼头吗?”熊霸笑侃道,“可以想像,伽蓝冲阵,必定地动山摇,但结果很悲惨,我可能又要失去一位兄弟。”
伽蓝笑了起来,“师兄,你从哪听来的消息?掳掠王宫的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为什么伏允要把这笔帐记在我的头上?”
“因为你抢走了大雪山的神女,玷污了吐谷浑人的神灵。”熊霸大笑道,“伏允都吃不到的东西,竟然给你这个无名小辈一口吞进了肚子,你说他是不是恨你入骨?”
“那是伏允的女儿,最宠爱的公主。”西行神情严峻,冷声问道,“她在哪?你把她藏在哪?你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得罪了皇帝,你是不是疯了?”
“那是我抢来的女人,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人献给皇帝?”伽蓝笑容顿敛,厉声质问道。
“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江都候鼓掌大叫,“皇帝算个鸟?咱连一根鸟毛都不给,能奈我何?”








大隋帝国风云 第十二章 大般涅磐经
“闭上你的鸟嘴!”西行目露森冷寒光,脸颊上的肉剧烈抽搐着,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西土局势之所以迅速失控,西域都尉府之所以对危局应对迟缓,与西北狼的急骤没落有直接关系,而这都是因为你……”西行又怒视伽蓝,“还有你,都是因为你们这帮人恃功自傲,骄横跋扈,恣意妄法,目无法纪,为所欲为。在这个世上,什么事你们不敢干?掳掠阿柴虏的王宫,劫杀突厥人的可汗,置国法王命于不顾,公然违抗西域都尉府的命令,破坏长安西土策略,凡此种种,哪一样不是杀头的大罪?谁能容忍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恶魔?伊吾道之祸就是由此而生,你们知道不知道?”
布衣、江都候、伽蓝霍然坐直身躯,眼里齐齐露出森然杀气。
“谁出卖了我们?”布衣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查出来了?是谁?是哪个奸贼?”江都候须发戟张,厉声吼道。
伽蓝英俊的面孔在这瞬间变得异常狞狰,一双眼晴似出鞘长剑,杀气凛冽。
西行深吸一口气,目露痛苦之色。
“伊吾道之祸,西北狼十折七八,兄弟们大半战死疆场,西域都尉府主要官员,陇右十二卫府三位将军、四位武贲郎将、七位武牙郎将、九位鹰扬郎将、十一位鹰击郎将受到连累,或罢职,或调离西北,因此波及到的各级官吏更是达数百人之多。”
西行声音干涩,双手轻轻颤抖,脸色极度阴沉。
“当初西北狼全部出动至罗漫山(天山)护卫泥厥处罗可汗东进长安,其进京路线只有四个人知道,旅帅伽蓝,特勤阿史那钵罗,西域都尉府都尉裴弘策,弘化留守元弘嗣,绝无泄密之可能,但我们却在途中遭到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如果不是伽蓝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从间道送走可汗,可汗必死无疑。”
“伽蓝受此打击失去了理智,认定是特勤阿史那钵罗出卖了机密,更把袍泽之死归于泥厥处罗可汗,归于西域都尉府的策略,遂追上可汗,大开杀戒,差点砍下了可汗的脑袋。幸好老帅薛世雄即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帅亲自上奏皇帝,才保住了伽蓝一命,而其中最重要一个理由就是他怀疑泄露机密的人出自中枢。”
中枢?三人大为震惊。皇帝对他们来说如在天庭,而中枢同样是遥不可及。
“老帅奉旨迎接可汗,来去匆忙,但在离开河西之前,他召见了我,叫我不要追查真相,以免惹上杀身之祸。”西行继续说道,“老帅说,泥厥处罗可汗如果死了,长安三分西突厥之策必然失败,如此则西土战事再起,皇帝东征高丽之计必然无限期推迟,而长安反对皇帝远征高丽者非常多,根本不可能查出泄密之人。”
“我拒绝了老帅,发誓追查到底,血债血偿,并跪请老帅相助。老帅无奈,提醒我说,如果执意要查,就从弘化留守元弘嗣查起。”
“当时元弘嗣新任弘化留守,掌陇右十三郡军事,上任伊始必定要对西北军进行一番调整。西北势力盘根错节,难以下手,但就在此刻发生了伊吾道之祸,使得他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了对西北军的调整。这事看上去与元弘嗣脱不了干系,但仔细一想,此事痕迹过于明显,元弘嗣不致于明目张胆到此种地步,显然是有人想故意嫁祸于他。”
“长安以此推断为理由,轻描淡写地掩盖了此事,一则是为了远征高丽,其二则是为了确保西北的稳定,但由此推测出,此案的关键就在获利最大的元弘嗣身上。伊吾道之祸后,元弘嗣已经掌控了西北军,长安如果深入追查,必然引起西北军的震荡,这对整个西北局势非常不利。我据此认定元弘嗣就是背后黑手,对其展开秘密追查。”
“弘化留守你也敢查?老帅的话你也敢置若罔闻?”布衣摇头叹服。刚才西行还在义正严词地叱责他们,但实际上,若论恣意枉法,西北狼里当首推这位鹫兄,只不过他的违法之举都披上了一件合法的外衣而已。
“杀我兄弟者,必诛!”西行咬牙说道,“一年多来,我殚精竭虑,耗金无数,总算查出了一丝眉目。”
“是否那老贼?”江都候厉声问道。
“我查到了一个人。”
“谁?”江都候怒目圆睁,吼声如雷。
“蒲山郡公李密。”
布衣眉头紧皱,目露疑惑之色,他根本没听说过此人。
“此贼在哪?何方鸟人?”江都候连声追问。
伽蓝却是一脸惊诧,“李密?蒲山郡公?”其神情清晰地表露出他知道此人。
西行、布衣和江都候齐齐望向他。
伽蓝剑眉紧锁,仿佛想到什么久远的事,目光迷离,渐渐地,他似有所悟,但眼神惆怅,眉宇间更是露出深重的忧色。良久,他叹了口气,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中土的天要变了。”
“你知道此人?”西行问道。
“我听师父说过。”伽蓝说道,“此人家世显赫,贵胄之子,身处长安,不知怎么和西北扯上了关系?”
“以慧心和尚的身份知道此人也在情理之中。”西行说道,“此人祖上是前朝八柱国之一的魏国公李弼,其父为我大隋骁将蒲山郡公李宽,其为李宽嫡长子,袭父爵,今居于长安,专研兵法经史而无意仕途,在京都颇有声名。”
布衣、江都候相视冷笑。管他是何等权贵,只要手上沾了我兄弟的血,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之所以盯上此人,是因为他与元弘嗣过从甚密,两人不但书信往来频繁,还常常互派亲信奔走于金城和长安之间。”西行说道,“他与礼部尚书杨玄感、兵部侍郎斛斯政关系亲密,经常秘密相聚,议论时局。据我得到的消息,两人都反对皇帝远征高丽。”
“杨玄感是楚国公杨素之子,而杨素生前权倾朝野,门生故吏不可计数。现任西域都尉、陇右十二卫府诸多将军、武贲郎将、武牙郎将、鹰扬郎将、鹰击郎将都是杨素的故旧。”
西行的话说到这里,答案已是呼之欲出,虽然证据严重不足,大都是通过一鳞半爪的消息进行臆测和假设,但对于西北狼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只要找到目标,接下来就是以武力寻求证据。只要所获证据能大致推断出真相,那么他们就要付绪行动,大开杀戒了。
“此趟事了,我们去长安。”西行的口气不容置疑,“杀人者,必被人杀。血债血偿!”
布衣和江都候轰然应喏。
伽蓝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星空,眼神复杂,有痛苦,有迷悯,也有对未来的畏惧。母亲,原谅我,这一次我必须去中土,必须去,我没有选择,原谅我。
“杀!”伽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冷冰冰的字。

且末城中,气氛沉重,街道上秋风低啸,残叶飞舞,人迹罕见,仿若生机寂灭,只剩下仰首问天的枯黄树桠,还有几只落在残垣断壁上闭目假寐的鸟儿。
伽蓝喟然低叹,目光随着一只孤单飞翔的鸟儿越过城池,望向天际边一抹艳红色的晚霞。或许是心情的关系,那抹晚霞就如炉中渐熄的火,又如弥留之前的美女,要把自己最美丽的瞬间铭刻在生命的记忆中,无比瑰丽,又无限凄凉。
耳畔仿若又响起了晨曦中吹响的大角号声,战场上轰鸣的马蹄声,眼前仿若又出现了在千军万马中纵横捭阖的骁勇身影,又看到了长刀之下飞舞的一片片猩红血花。
那些死去冤魂的凄绝悲号,那些孤儿寡母的绝望哭泣,那些在荒漠风沙中颤抖的招魂幡,那些正在痛哭流涕的吐谷浑人战士,那个挥舞着长矛发誓要杀死自己的伏允可汗,此刻,大概都在诅咒自己,把最恶毒的咒语加诸在最凶残的敌人身上。
伽蓝缓缓低头,张开双手,默默地看着,他看到了一双沾满鲜血的大手,看到刀下的冤魂正在血海中咆哮,看到自己的心在炼狱里饱受煎熬。
他痛疼难忍,艰难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诵《大般涅磐经》,“……尔时琉璃光菩萨摩诃萨。及八万四千菩萨摩诃萨。闻是法已踊在虚空高七多罗树。恭敬合掌而白佛言。世尊。我蒙如来殷勤教诲。因大涅槃始得悟解闻所不闻。亦令八万四千菩萨深解诸法不生生等……”
渐渐的,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开始淡去,吟唱声逐渐响起,“……尔时世尊告无畏菩萨。善男子。随意问难吾当为汝分别解脱。尔时无畏。菩萨与八万四千诸菩萨等俱从座起。更整衣服长跪合掌而白佛言。世尊。此土众生当造何业而得生彼不动世界。其土菩萨云何而得智慧成就。人中象王有大威德。具修诸行利智捷疾闻则能解……”
门帘掀动,布衣和江都候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屋内很黑暗,伽蓝高大的身躯站在窗口,挡住了昏黄的光线,只看到一个黯淡的轮廓,听到一个清澈和雅的梵音。
布衣无声叹息,轻轻摇头。
“咱就知道他好不了。”江都候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咱也杀人,他也杀人,为什么咱能坦然面对血腥,而他就不行?”
“你是野兽,早已不是人了。”布衣说道,“而他杀人的时候是野兽,不杀人的时候是人,这就是原因。”
“既然无法面对血腥,又无法接受残酷的杀戮,为什么还要征战沙场?”江都候不屑地说道,“他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这天下的寺庙多如牛毛,哪里没有存身之地?”
布衣微微皱眉,问道,“早上他杀了多少人?”
“不知道。”江都候说道,“他先是独自闯阵吸引阿柴虏主力,掩护我们率先进城,接着又冲破阿柴虏的重重包围,杀出一条血路,你说他杀了多少人?”
布衣不再说话,冲着江都候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江都候转身就走,“咱去收拾一下。这城里处处透出一股诡异,恐怕要出事,还是早作准备为好,以防不测。”
屋内安静下来,伽蓝的梵唱在暮色里回荡。
“……尔时世尊即说偈言:不害众生命,坚持诸禁戒,受佛微妙教,则生不动国;不夺他人财,常施惠一切,造招提僧坊,则生不动国……见他得利养,常生欢喜心,不起嫉妒结,则生不动国;不恼于众生,常生于慈心,不生方便恶,则生不动国……若为是经典,自身及财宝,施于说法者,则生不动国;若能听书写,受持及读诵,诸佛秘密藏,则生不动国……尔时无畏菩萨摩诃萨白佛言。世尊。我今已知所造业缘得生彼国。是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摩诃萨。普为怜愍一切众生先所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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