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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铠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老猪
“可能是卑职没钱借给他吧。”
蓝正皱眉年青人,不要那么尖酸,要有肚量,要懂得尊重前辈!你说都是新人,初来乍到就与老人结怨,这对你名声不好。”
虽然他是责备的口吻,但孟聚自然能感觉到对方的回护之意,他低声应道长官教导得是,卑职了。”
蓝正深深地望着孟聚一阵,目光中藏着某种孟聚看不明白的。他缓缓说昨晚的事,我听刘真说了。省陵署很少直接调遣我们地方陵署的军官办差,叶镇督这次却是特意点了你的名。难得她赏识,你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小孟,你年青能干,靖安陵署能出人才,我们脸上也有光。”
孟聚谦虚道卑职如何敢当,机缘巧合罢了。”
他很想把刘真抓狂揍一顿。他可以想象死胖子鼓着腮帮子口沫飞溅地在陵署里面狂吹,主题肯定是刘真大爷英武不凡只手擒凶,当然,就象红花需要绿叶一般,为了证明实力超群,刘真也会顺道把孟聚说成小白脸,光凭一张脸蛋去迷惑无知少女叶迦南——有“偶像派”才能衬托“实力派”的重要啊!
自然,陵署里最不缺的就是精明人,尤其是蓝正这种了解刘真的人,他们会自动刨去刘真的自吹自擂——就像滤掉渗在美酒里的水分一般——立即就明白重点在哪里了:孟聚被叶迦南点名差遣去执行“秘密任务”,而且做得非常出色,叶迦南很欣赏他。
现在,孟聚连上吊的心思都有了。他总算门口的卫兵为这么客气了——刘真这厮当真该杀!从靖安署总管到看门的卫兵都了,世上有这样的“秘密任务”吗?
叶迦南了,该不会真的杀人吧?无不少字
孟聚最担心的,还不是叶迦南。那位少女镇督一直对没个好脸,见面就拌嘴,但孟聚隐隐有种感觉,对方对的宽容度,应该远超过一次泄密事件。
孟聚真正担心的,其实还是六镇大将军拓跋雄——有个从九品陵卫武官在暗中给找麻烦,那位权势熏热的名将到底会如何反应呢?
当然,孟聚可以期盼拓跋雄是个虚怀若谷的世外高人,有着草原和天空一般宽广的胸怀,就像前朝名将风采一般,敌军大兵压境他还在下围棋喝龙井茶吹牛,听到大捷的消息也不过淡淡一笑小儿辈已破贼矣~”
但可惜,拓跋雄不下围棋更不爱喝茶,听说这厮喜欢的是烤全羊喝烈酒玩美女,再加上杀良冒功的前科——孟聚沮丧地想,这厮跟淡泊宁远的世外高人实在差得太远。
现在,孟聚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叶迦南真的如她所说的,确实很“罩得住”,也肯出死力保——或者能迅速把拓跋雄弄回家养老去。不然的话,不要说晋升督察,哪怕就是晋升了郡守、刺史,要想保住小命,也只能辞官跑路算了。
看到孟聚脸色阴晴不定,蓝正皱皱眉,年青人,有为难的烦心事?不妨说出来,看老夫能否帮得上忙。”
孟聚苦笑,正要婉拒,却突然心念一动,说蓝长官,卑职确实有点事为难的。这个小孩是我远房亲戚,家乡遭灾了来这边投奔我。但卑职官微俸低,要供养两个人有点为难。大人能否帮忙在陵署里面找个打杂的活给他做,也好挣一份养家银两?”
蓝正哑然失笑。侯督察的官奉是一个月三两银子,不算多,但供养一两个人也够了——这年青人未免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吧?无不少字
更重要的是,身为陵卫,哪有靠官奉过日子的?刑缉、监察、核案、审官,来钱的路子多得是,而这个孟聚又得叶迦南赏识,提拔是迟早的事,还愁将来银子不够养两个人?
不过,对陵署总管来说,这实在是再小不过的事,如今孟聚势头正红,蓝正也愿意卖个人情给他陵署不缺人,不过既然是你亲戚,那也得安排下——这小孩多大了?”
孟聚望了秦玄一眼十五岁。”
“有十五岁了?看不出来,个子小了点,样貌倒是蛮清秀的。”
蓝正随口说既然是你亲戚,放去干那些粗活累活也不好——看这小孩的身板骨也干不得重活。这样吧,就让他给你当个勤务,算我们陵署的杂役好了。”
“长官,这不很合适吧?无不少字各科各室的主办、带刀御史才能配勤务,我还只是侯督察。。。这样影响不是很好吧?无不少字”
“没不好的,我说可以就可以了。”蓝正沉吟着,干脆好事做到底吧,现在卖这个年青人一个人情,将来他发达了说不定也能回报这样吧,既然你在高晋那边做得不开心,不如就调出来吧,军情室那边还缺个主办,干脆就你去做了吧。虽然是个小科室没人,但也是个独立衙门——军情室主办,配勤务倒也说得了。”
孟聚大喜。主办不主办的,他倒也不是很在乎,关键是从此不必再听高晋那厮啰嗦和看他的脸色,这简直比再弄到一万两银子还让孟聚开心。他也不谦虚,躬身道谢谢长官栽培,卑职感激不尽,铭记在心!”
蓝正威严地点头孟聚,你不用谢我。国家官职,朝廷名器,老夫不会私相授予做人情。只是因为你才华出众,能力足以担当,所以老夫才推荐你——你不要高兴太早,这个委任还要经省陵署批准,你的任职太短,若是省陵署驳,那老夫也没办法。”
话是这么说,但二人都明白,地方陵署的内设科室主办,只要当地总管同意了,所谓省陵署的复核也就是个走个程序罢了。虽然孟聚的情况有点特殊,他任职的确实太短了,不过料来他得叶迦南的青睐,只要靖安陵署报上去,那边是绝没有理由驳回的。
蓝正说得大义凛然,孟聚也不去揭穿他,躬身道长官对卑职爱护有加,卑职会时刻铭记心的。卑职将戮力而为,以报效大人的恩德。”
蓝正嘿嘿一笑,也不说这个话题了听说你昨晚跑了不少地方?今天你就不用到班了,在家好好歇息吧。这几天把手头的案子整理一下,移交好了就过军情室那边了。你这个亲戚的事,找刘真去跟吏员处的人说一声,办个手续就好。”
“是。卑职谨尊大人钧令。”
“恩,去吧。小孟不,老夫很看好你,好好干。”
当孟聚躬身起来时,蓝正已经背着手施施然走远了,悠然得仿佛神仙中人。
是 由】.





斗铠 第二十五节 少年秦玄
看着他的背影,孟聚笑着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秦玄。在刚才的对话里,少年安静地倾听着,一声也没出。
“走吧,跟我回家。”
在陵署的后院,竖立着一排破旧的青瓦平房,这就是陵署的军官宿舍了。孟聚领着秦玄进了其中一间房,把门掩上行了,这里不会有旁人来的,秦少,你可以放心了。”
低矮压抑的屋顶,黑色污秽的墙面,可以望到太阳的破洞,空荡荡吹风进来的窗户、歪歪扭扭的木门——屋子里唯一的亮点是一张新床和一套桌椅,这都是孟聚搬进来以后仓促购置的。床上凌乱地堆着几件衣服,被子没折好,乱糟糟地铺在床上。
秦玄皱着眉头打量四周这里,真的是人住的地方吗不跳字。
孟聚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是鬼吗不跳字。
“孟长官,该不会是你住这里吧?无不少字唉呀,真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其实这房子也不,除了屋顶有些洞,门烂了,墙要塌了——除了这些,还真的没毛病了,不,很好的房子嘛!”
秦玄边说边望着秦玄,眼光中分明写着“怜悯”二字。少年左看右望,最后长叹一声,扭扭捏捏地在椅子边上坐下,脸上委屈得不得了,象是做出了天大的牺牲。
孟聚简直被这个惫懒小子气炸了,难道的家比后巷的垃圾筐还脏吗?他脱下身上的黑甲制服,把军刀挂在墙壁的钉子上秦少,我来靖安不久,这是署里配给我的住处,来不及布置,见笑了。”
“孟长官,看来你混得也不怎样哪。看门口几个兵那么巴结你,我还以为你很牛呢,没想到住这种房子——我家马夫都比你住得好啊,你还是军官哪!”
孟聚摇头苦笑。公家的馆舍,一直没有修缮,也只有他这样初来乍到的新军官才肯住吧。老陵卫早在城里置房了,哪里肯受这个苦。他也懒得解释,淡淡说是啊,倘若房子也跟古董一般越老越值钱的话,我说不定比你们秦家还有钱了。”
秦玄哈哈一笑,他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道孟长官,你刚才说,你我家老头和那个书呆子大哥在哪?”
“。”
“咳,老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跟我说了吧。”
孟聚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反答道秦少,你们走以后发生了事,可否跟我说说?”
少年怀疑地望着孟聚我说老孟,你问这个干?你该不会当初放了我们后悔,现在又想抓我们立功了吧?无不少字我告诉你,休想从本少爷这里挖出半点秘密,少爷我可是精通伏虎罗汉拳的好手!小爷不是好惹的,别看老孟你是陵卫,要惹恼了小爷,揍你这样的书呆子五、六个毫不费劲!”
孟聚哭笑不得,他这才,不知从何时起,秦玄已经把对他的称呼从“孟长官”变成“老孟”了,这小子还真是个自来熟啊。孟聚很纳闷,秦风一身凛然正气,秦穆是个方正的书生,有父兄如此,秦玄这身惫懒的流氓气,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别胡说。我问你是有原因的,你快跟我说,有急事。”
秦玄还在犹豫,孟聚只好说你不用跟我说得太详细,只要说发生了事就好。”
秦玄考虑好一阵,最后勉强答应了我说了,你就得告诉我他们的下落啊!”
孟聚不动声色一定。”
“老孟,你们放我们离开后,我们就从后门出去,但就在那条小巷子里,我们碰到了一些人,爹爹跟他们谈了一阵,跟我说,现在外边官兵查得很紧,出去很危险。他让我出去扮成乞丐打探消息,看街上有没有官兵封锁,也听听市面上有消息,然后大家再找个地方会合出城。”
“在哪里会合?”
“这个,当然不能跟你说!我出去以后,找个小乞丐买了衣裳,扮成乞丐在城里转了半天,没打探到消息。我去会合的地方想找爹爹他们,也不见人。我等得焦急,又跑回巷子里想找父亲他们,却只看到了一大滩血。我正在那纳闷呢,突然有人来了,我吓得躲进垃圾筐里了,没想到却是老孟你——事情就是这样了。”
孟聚沉吟道秦少爷,你们在巷子里碰到的,是些人?”
秦玄答得干脆无比不,我不认识的人。”
“是官兵吗不跳字。
“应该不是。我听到爹爹跟他们打招呼,大家象是认识的。不过他们挡住路不让我们走,父亲跟他们说了好一阵,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神色也怪怪的——老孟,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问题?”
孟聚不答,继续问他们穿服装?带没带兵器?”
“他们穿着宽袖长袍,背后都背着长包裹——啊,该不是兵器吧?无不少字”
“他们说了?和你父亲谈了?”
“这个,我不,当时心慌慌的,怕官兵追来,我也没留意——啊,记得了!当时我父亲跟他们打招呼,领头的一个男的叫‘易’,就是他跟我爹爹谈的。”
孟聚一震易?你没听?”
“应该没,因为父亲叫了两次,我听得很清楚。”
“那个易,他长模样?”
“他白头发,不高不瘦不矮不胖,样子很普通,举止也很平常,说不上来有特点——反正很不起眼的一个人。但我父亲好像很尊敬他。”
孟聚叹口气如果这样,那就对了。”
他眼中流露愤懑之色,手握紧了拳,冷笑道好辣的手,好狠的心啊!”
“老孟,你说?”
“秦玄,从今以后,这件事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了,明白吗不跳字。
“你叫我不说我就不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秦玄心里嘀咕,但此时他心急如焚,也不愿与孟聚纠缠这个,从孟聚的话语里,他隐隐窥出了一丝不祥的味道。
“行了,老孟,你问我的,我都说了。我问你的事呢?我家老头子究竟跑哪去了?”
不得不亲口报告坏消息,这本身就是一桩坏消息了。孟聚叹气道秦少,有个不好的消息,希望你能挺住。”
秦玄的心一下子绷紧了难道老头子他们被官府抓了吗?真是该死!我早叫他们不要干这种事,看,现在惹麻烦了吧,又要使银子去赎人了!真是可恶啊!”
“不关官府的事。”
看着少年突然变得惨白的脸,孟聚暗暗同情。对着一个少年说出这么残酷的话,他都不知如何启齿了。
“令尊﹑令堂﹑令兄,还有其他亲人,都已身遭不测。”
秦玄从椅子上跳起来,失声叫道你他妈胡说八道?你~”
孟聚定定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同情。
“这。。。不会是真的吧?无不少字一定弄了吧?无不少字”
“东平省陵署已经了贵府人等的遗体,已经查验过了,并无误。秦少爷,天有风云不测,希望你能节哀珍重。这场飞来横祸,你能幸免于难,这本身已是万幸了。”
时候,孟聚不敢看少年那张凝固着震惊和悲痛的脸。破门﹑破家﹑失亲,遭遇如此大的悲惨灾难,任何语言的抚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不要说一个少年,即使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突然面对如此惨祸,同样会濒临崩溃的。
“秦少爷,这里是我的住处。只要你不离开,这里很安全。你现在需要静一静,吃的。。。”
孟聚望望空空如也的旧食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肚子饿的话,你找我,我就在里间睡觉。”
少年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脸色灰白,也不他把话听进了没有。孟聚摇摇头,在进门的时候,他回头说虽然这样说显得很无情又失礼,但还是请秦少爷你看开点吧,人总是要死的,早晚的事而已。这样的世道,早点解脱未必不是件好事。”
然后,不敢看少年愤怒的脸,他连忙进了里间,把帘子拉上了。
在外头奔波了一天一夜,孟聚累得每根毛孔都在发颤。他以为会象平常一样,头碰着床就能睡着,但今天不知是否过了睡意,在床上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阵想到叶迦南,一阵又想到拓跋雄,偶尔又想到了秦家老少的性命,脑子里走马灯般幻灭着无数的脸,男男女女都有,眼前闪耀着一片红色,血一般的深红,所有的人脸都浸没着浓重的血色深红中,他们张着嘴在对孟聚呐喊,却听不到声音。
看到那些冒着绿光的眼睛,孟聚如同望到了地狱的深渊,漆黑而深不见底,刺骨寒意浸透了他全身。
九月的天气,孟聚冷得缩在被子发抖。他记起了以前学过的佛经,心里默念。。。若诸众生诵持大悲神咒,堕三恶道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若不生诸佛国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若不得无量三昧辩才者,我誓不成正觉。。。”
孟聚念了几遍经文,心情才渐渐平复。睡梦中,不知是否他的幻觉,总有一阵若有若无的抽泣声萦绕在他耳边,断断续续。他捂住了耳朵,缩起身子用被子包住了脑袋,但游丝一般的哭声依然顽固地持续钻进耳中,令他心烦意乱。
是 由】.




斗铠 第二十六节 公务
孟聚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了。从破烂的窗户望出去,鲜红的太阳正在落山。
他穿好衣服,走出外间,秦玄还是坐在原来的椅子上,呆呆地盯着对面的墙壁,听到孟聚出来也没有反应。
“难道这家伙就这样坐了三四个时辰?”
孟聚暗暗咂舌。他想起睡梦里听得的哭泣声,心中隐隐恐惧。但现在对方悲恸欲绝,他也不好意思问刚才我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你在哭啊?”
孟聚试探着问秦少爷,你可饿了?我去弄点吃的?你想吃?”
秦玄毫无反应。
孟聚叹口气,转身出门。他跑去陵署的食堂吃了稀饭,又给秦玄装了一碗稀饭和一点小菜,回家开门后,看到秦玄还是在原先地方一动不动。
孟聚很想劝他:秦少爷,你就是这样坐到老死,你家人也不会活的。但看看少年脸若枯木,苦大仇深,孟聚很怕说了对方会跳起来打——秦玄现在肯定把大魏朝廷和东陵卫恨到骨髓深处了,他现在急怒之下,脑子不大灵醒,万一他把当成大魏朝廷和东陵卫的代表来个同归于尽就不妙了。
孟聚把稀饭和小菜搁到了桌子上秦少,吃点了。饿坏了身子不好。”
如同意料中的,对方没有任何应答。
孟聚叹息一声,转身又进了里间,继续睡觉去了。
第二天起来,孟聚把黑色的军官袍穿好,走出外间:秦玄依然坐在那,面前的稀饭和小菜一点也没动过。
孟聚微怒,要伤心也得有个度。一天一夜水米不进,万一这厮当真饿死在自家家里,不是给找麻烦吗?
急着上衙,孟聚简单地跟秦玄说秦玄,你满门遭祸,只有你一人幸存,更应保重。若你糟蹋了身子,你的家人也不可能活,将来谁来报仇?你祖宗的香火,谁来侍奉?”
听到“报仇”二字,“雕塑”动了一下,秦玄抬起了头,望着孟聚,眼睛里满是血丝。
“你先吃,睡上一觉。中午,我再跟你商量报仇的事。”
唯有“报仇”二字能打动眼前少年,孟聚丢下一个大诱饵,匆匆出门。
正是上衙的时候,在陵署道上,孟聚不时碰到认识的军官,对方纷纷向他打招呼孟聚,今晚一块吃饭去?”
“老孟,昨天没见你到衙,不会是偷溜了吧?无不少字讨人嫌说要收拾你呢!”
“老孟,走,咱哥俩好好叨叨,好久不见你,怪想你的。”
一路走,孟聚都不的人缘突然变得这么好了——刘真那厮当真是流毒无穷——从馆舍到官署这么短短一段距离,他笑得脸上肌肉都麻木了。
到了官署,一天没见的同事也纷纷跟孟聚打招呼,大家都还没开始工作,都在那边闲聊呢,而省里的头号富豪秦氏家族突然被省陵署灭门就是这两天的轰动新闻了。
军官们都在揣测秦家被灭门的原因。大家普遍认为,准是秦家太富了,引得省陵署起了贪心,把他们灭门就是为了夺他们家产——在场的都是陵卫的刑案官,说起这种话题也没好避讳的,而且这种事他们以前不是没干过,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陵卫军官动不了秦家那种豪门,破几个平民家弄点银子还是没问题的,不然光凭大魏朝廷一月三两银子的薪水,他们哪住得起豪宅养得起小妾。
到后来,讨论的话题渐渐走偏,变成“靖安府还有哪户人家榨得出银子?”军官们板着手指一个个计算,张家有良田五百亩甚富但他与边军的郭副将是亲家,李家开有酒楼但他有个侄子在洛京御史台做事,王家很富也没亲戚当官但蓝老大经常去他家喝茶,这里面的含义不用说大伙都该明白。
这时候,孟聚是没多少发言权的,只能恭听前辈们发言。往常,同僚们可不会讲得这么透彻,这些都是都是发财的秘诀,不会轻易示人。但今天,大家对格外热情,连这些都拿出来分享,还有人向孟聚推荐,说某徐姓商人颇有钱财,靠山也不甚强硬,正是下手好对象,孟聚若有兴趣,他们愿意帮忙。
孟聚心里明白原因,却只是笑笑摇头。
众人倒也不以为忤,孟聚眼下只是一个从九品侯督察,但他得叶迦南赏识,飞黄腾达那是迟早的,人家前途大好,看不上这点小钱也是正常。
辰时,差役们进来拿着一叠新案件的卷宗,分发到各人案上。今天,靖安府那边报了一个杀人案和三个伤人案。
按照程序,地方上发生的案件,东陵卫要进行初核,以确定东陵卫是否有必要插手,而初核的任务就刑案科承担。如果刑案科认为事涉重大,那该案就要移交陵卫办理,地方官府不得再插手了。
至于是否事涉重大,那也是有标准的。按照道理来说,东陵卫应该管辖的是谋逆、间谍、民变等危及社稷和军情的大案,但事实上,刑案科挑选的标准却是看案件是否有油水——简单来说,如果疑犯能榨得出油水,那一般伤人案东陵卫也接了;若对方没钱,哪怕他是扯旗造反东陵卫也懒得管。
而相反的,有些案子比较棘手,或者是责任重大,或者是当事人背景雄厚,不好得罪--不奇怪,陵卫不是神仙,也有不敢招惹的人,这些案子,那是万万不能接的。
人同此心,这类案子往往也是靖安府衙门很希望能甩的。
初审和移交是朝廷制度,隐瞒不报等同图谋不轨,靖安府衙门不敢不报,他们的应对办法就是在案卷里搞鬼,将简单的案子说得云里来雾里去,被告原告证人嫌疑人家属邻居亲戚混成一团,再加上故意的语法误、啰嗦不清和枝节拖沓,一个案卷比易经都难读。
发展到如今,初核已成为靖安陵署和知府衙门之间的智力互动游戏,这门游戏的规则就是“你想给的我不要,你想留的我硬抢”。靖安府的师爷们精通“虚者示之以实,实者示之以虚”的兵法策略,与东陵卫捉迷藏般绕着圈。这门攻防学问之微妙精深,非积年老吏难以掌握。
孟聚不熟情况,自然是没资格参加这项事关重大的工作,好在今天大伙对他很热情,纷纷向他传授起关键要领来。
“小孟,看笔迹,这是府衙莫师爷的手笔。莫师爷最喜欢的花招就是用大量废话来掩盖真正有用的,比如说这是一桩盗抢伤人案,莫师爷就先从疑犯他妈没出嫁时女红做得很好说起——别急,若你看得腻味匆匆翻过,就准会漏掉在第二页末尾的这行蝇头小字了:‘疑人谓其乡党黄氏赵氏腾氏有涉’——我就猜到了,老家伙准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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