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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灰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余酲
听出与面对面时如出一辙的热情,易晖渐渐放松下来。
分别时唐文熙要走了他的手机号,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打来。当时见到杨成轩,易晖光顾着慌了,现在坐在离首都很远的家里,安全感足够,才得空细想原属于江一晖的这段朋友关系。
从之前聊天的只言片语中,易晖察觉到唐文熙是有些崇拜江一晖的,他称江一晖为“美术天才”,而且听上去只有羡慕并无嫉妒,说明江一晖的才华是得到周围人的认可的。
但是易晖不一样,他从小学美术单纯因为喜欢,加上家庭条件不错,无人给他施加压力,他便学得没什么上进心,也从不跟人比较,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绘画水平跟专业学画的江一晖定然天差地别。
底气不足让易晖十分局促,没说两句,他就着急想挂电话。
那头的唐文熙没发现他的不自在,围绕美术相关话题跟易晖又聊了几句,见易晖遮遮掩掩不愿多谈,抱怨道:“江同学你怎么回事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虽然平时话不多,提到绘画相关就来了精神,一堂课都不够你一个人发言的。”
易晖愣了下,他看向窗户玻璃,竟无法想象这张脸张扬自信,侃侃而谈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没人会听的。”
“怎么会?”唐文熙拔高嗓门,“我听啊,我们都喜欢听。答应我,以后有空,一定要常回学校坐坐啊。”
挂掉电话,易晖一个人在画室里坐了许久。
他知道,他们喜欢的是江一晖,不是他。
没有人会喜欢他。
即便曾经有人对他说过“喜欢”,那也是违心的,有其他目的的。
有谁的“喜欢”是那样的呢?粗暴,敷衍,极尽侮辱之能事,但凡聪明一点点,都能看出他有多讨厌自己。
易晖走到外面,在那盆因为天气转凉被移到室内的铁茉莉前蹲下,伸手摸了摸它墨绿色的叶片,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也好,没人喜欢就没人惦记,没人惦记,就没人会伤心了。
易晖不知道的是,在一千多公里外的s市,一切都因为他乱了套。
城南郊外,警笛声回响在山林间,高瓦led灯将周遭高矮不齐的草木照得惨白,不远处的小房子也分得一点光亮,在泥泞的地面投下低矮的黑影。
路上堵得厉害,雨天山路湿滑,上山颇费工夫,周晋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山路寻到这里,一波警察正从小屋里退出来。
山上夜里湿冷,头发、身上都被雨水打得透湿,周晋珩浑然不觉,拨开人群冲进那间小屋,环视一圈,里面空无一人。
给他打电话汇报消息的那人还在,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拽,似在嫌里面阴森晦气:“周少,周少您先出来,人已经运走了,我刚给您打了好几个电话您都没接……”
周晋珩恍若未闻的,甩开他继续往里走。
他用一分钟时间将不大的屋子翻了个遍,窗帘后面、木桌下面、床底下,能看到的地方都没放过。他紧抿双唇,一句话也不说,锐利的目光死死地在每一个角落搜寻,带着一股不找到决不罢休的气势。
最后是被现场的警察拖出来的,见他执迷不悟地还要进去,严肃地说要追究他妨碍公务、破坏现场的罪名。
周晋珩听了这话忽而有了反应:“什么现场?”
警察:“案发现场。”
“什么案?”
“命案。”警察以为他是来找事的,回答完把他往警戒线外轰,顺便扯着嗓子宣布,“开始清理现场,无关人等尽快撤离。”
周晋珩被推到外围,离那小屋近十米远的地方,他还不死心,不管不顾地往里冲,被几个人同时按着肩膀拽着胳膊,在原地动弹不得,死死盯着那座隐没在黑暗中的小房子。
他的眼中不知何时布满鲜红血丝,胸膛因为急促的喘息剧烈起伏,湿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裤腿被泥水碰脏,衣服也被雨水洇湿斑驳一片,整个人形容狼狈,哪里还有平时光鲜亮丽的样子。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掺杂着警察在给刚赶到的屋主做笔录的对话声——
“这房子多少年了?”
“记不清了,十几年总有了吧?荒郊野外的,这么多年也没人住,谁记得啊。”
“那你是怎样跟死者进行的交易?”
“我就住在这山脚下,喏,就南边有亮光的那块儿。那天我上山溜达,看见他在这附近转悠,就问他干什么的,他听说我是这屋子的主人,高兴得不得了,问我这屋子卖不卖。”
“然后你就卖给他了?”
“嗨,哪儿能啊,这破房子也没个产权,我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做这种买卖?是他,没过几天又跑来,说要买这个房子,我不肯卖,他就追在我屁股后面,说多少钱都行。我看他挺诚心的,就想着租给他玩两天算了,还帮他从山下搬了桌椅进去。”
“钥匙一块儿给他了?”
“给了给了,能不给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警察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给房主看:“确定是他吗?”
“是他,确定是他,长得挺俊一小伙子,说话傻乎乎的,这里——”房主指了指脑袋,压低声音,“可能有毛病,是个傻的,我给他钥匙,他跟我确认好几遍,问这房子从现在开始是不是属于他了……”
话音未落,身旁一阵嘈杂暴动,周晋珩突然挣脱桎梏,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揪住房主的衣领拽起,仰着下巴俯视他,吼道:“你说谁是傻子?他不是傻子,你看错了对吧?快说你看错了!”
房主吓呆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将周晋珩拉开。
混乱中,他看见警察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上面的人有一张白净的脸,几缕柔软的短发盖在额前,将他黑亮的瞳仁遮挡大半。
那人冲镜头笑得灿烂,跟周晋珩捏在手心里的锁屏壁纸一样,咧开嘴,露出左右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来到医院,周晋珩仍浑浑噩噩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对于自己来这里的目标却很明确,他询问过导医台,疾步来到太平间,没承想扑了个空,工作人员说遗体刚刚已经被亲属运走了。
“是他的哥哥,说要送去首都火化,他父亲也签字同意了。”
周晋珩心跳得还是很快,大脑飞速运转:“不用做检查吗?”
工作人员回答:“你说尸检?检查过了,缺氧加上体温过低引发的心脏骤停,好像没有外力伤害的痕迹。”见周晋珩神色茫然,于心不忍地补充道,“走得不算很痛苦,而且最近天冷,尸体也没到面目全非的程度。”
从医院出来,那几个词还在周晋珩脑袋里盘旋——尸体,案发现场,是个傻的,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怎么可能?易晖的模样那么清晰,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在朝自己笑。
不知该去哪里的他再次返回家中,哆啦a梦玩偶好好地躺在飘窗上,那副未完成的画也还在,周晋珩陡然松了口气。
小傻子最喜欢的东西没带走,画也没画完,怎么可能死呢?
他不会死的。
通知周晋珩消息的那个人大概怕他出事,从山上开始就一直跟着他,这会儿见他面色松弛,以为他缓过来了,说了两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又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大着胆子说:“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这都是天意,我们几个早就说您和易小少爷不配,他哪里配得上您啊。”
但凡听说过他们俩关系的,也都知道周晋珩讨厌易晖。各种聚会从不一起出席,闲下来就酒吧厮混彻夜不归,偶尔提及易晖眼神中也满是轻蔑,傻子都看出来他若不是身不由己,早就把易晖踹了。
因此那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周晋珩想要的结果,自以为是地拍马屁,没想到周晋珩反应强烈,用比刚才犀利百倍的眼神看他:“你们几个?你们哪几个?”
天已经完全黑了。
赶到酒吧,那几个人听见风声正打算开溜,被周晋珩在后门堵个正着。





飞灰 第10节
“是谁把他锁在里面的?”周晋珩脸色阴霾,声音很沉,“说!”
那三个人刚才还嬉皮笑脸,这会儿被吓得节节后退,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敢吱声。
他们后退一步,周晋珩就向前两步,周身散发的狠戾气息充斥在窄道中,将几个人重重包围。明明是一对多的情况,那几个人竟没出息地吓出一身冷汗,平日里的嚣张底气消散殆尽。
直到被逼到墙角无处可退,三个人才哆哆嗦嗦地开口,开始互相推诿——
“是他,他先看到易少爷来找您,叫我们一块儿去逗他玩的。”
“你胡说!明明是你,是你说想看他是不是真的傻,还拉着我一起……”
“周少你听我说,我没有参与,这件事跟我无关,他们两个说要送易少爷上山去的时候我没跟着,我还劝他们不要玩大了。”
“放屁!当时就属你起哄得最厉害,还说要帮他看看生日礼物周少会不会喜欢。”
“那那那恶作剧总不是我干的吧?是你,走之前把门锁上了,让他乖乖在屋里等周少。”
“我哪知道你还把钥匙带出来了?那儿荒郊野岭的,叫救命都没人听见。”
“谁知道他这么傻啊,让他等着他就真待着不动,但凡脑筋正常点儿,翻窗也跑出来了啊。”
……
接下来的扯皮周晋珩没耐心继续听,崩在临界点的怒气无预兆地被点燃,他冲上去按住一个人就打,紧盯要害部位,拳头一下下落在头、脸和胸口上,次次都是拼尽全力般地凶狠。
警察赶到时那三人已经瘫在地上动弹不能,周晋珩还骑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一拳一拳不知疲倦地挥,骨肉被重重击打的闷响将耳膜撞得生疼。
被警察拉开的前一秒,他还攥着那人衣襟不肯松,用野兽般嗜血的眼神盯着他,面目狰狞地质问:“你说谁傻?你他妈的给我说啊!”
昏迷的三人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同时,周晋珩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为了迎接某个人回家特地换的新衣服上满是血污,分不清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别人蹭上去的。
递纸巾让他擦擦脸,他不接,也不配合做笔录,警察只好转过去向另一个人问话。
那个跟了周晋珩一天的人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拍个马屁怎么就摊上这一堆麻烦事,无奈地对警察编故事:“这位周少,您应该见过的吧?文艺工作者,刚才在酒吧体验生活呢,都是闹着玩的,闹着玩的。”
警察见多识广,根本不信这一套:“体验生活?这是准备翻拍古惑仔吗,不要命地往死里打?”
过不久,周晋珩的父亲周骅荣赶到,二话不说先劈头盖脸一巴掌下去:“看看你干的好事!”
周晋珩被他打得偏过头,仍是不言不语,眼皮都没掀一下。
等看清楚儿子脸上的伤,周骅荣登时心软,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交代不方便言明的话:“前因后果我已经告诉律师了,那几个人负全责,跟你没关系,待会儿警察问起来你就事论事承认错误,就说是有点小矛盾一时冲动,我好尽快把你保释出去。”
周晋珩这才有了点反应,转过来看周骅荣,张开嘴声音都是哑的:“负什么责?”
周骅荣当他打架打傻了:“易晖的死当然是他们的责任,跟我们家没有一点儿关系。你出去之后也别乱说话,先消停一阵子,别再到处惹……”
没等他说完,周晋珩打断道:“谁死了?”随后自言自语般地重复一遍,“他没死。”
他神情漠然,仔细一点才能发现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一种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麻木和固执。
一夜无眠。
清晨的首都已是秋天的模样,雾蒙蒙的像笼着一层纱,空气干而冷,风吹在身上好似夜露渗透肺腑。
循着印象找到对应的门牌号,周晋珩按下门铃时几乎没抱希望,里面可能没人在,就算有人也不一定会给他开门。
所以门从里面打开时,他先是愣住,随后忙问:“易晖呢?”
沉寂了一整晚的心脏复苏跳跃,见门里的人不说话,他急不可耐地追问:“他在吗?我要见他。”
若是他稍稍留心,便可发现被他称为大舅哥的人西装还穿在身上没来得及脱下,显然刚从外面回来,从面容的疲态亦可推测到他同样整夜没睡。
程非池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周晋珩,最后将视线落在他伤得五彩斑斓的脸上,眼神冷冽如刀:“不在。”
得到回应让周晋珩激动起来:“他被你带走了,他在你这里对不对?”
“他死了。” 程非池几乎没有迟疑,毫不留情地说。
刚扬起的一点笑容僵在脸上,周晋珩哑然失语。
程非池没打算放过他,反问道:“他怎么死的,你不知道?”
脑中连续嗡鸣,许多零散的片段自眼前呼啸而过——下着雨的荒山,低矮破旧的房子,刺目鲜红的血,还有那张被雨水模糊的笑脸。
耳畔的声音嘈杂无章,仿佛都来自另一个世界,事不关己地讲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七拼八凑地描绘出一个他不肯认同的残酷事实。
事实?不是,不可能,他不信。
嘴唇翕动几下,周晋珩咬牙切齿地反驳:“他、没、死。”
仅仅三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多的力气,再次抬头时,眼中的光彩散尽,颤抖的声音里似含乞求:“他没死,拜托你……让我见见他。”
第十一章
时隔三十多个小时再次闭上眼,周晋珩做了一个清醒梦。
所谓清醒梦,就是知道自己身处梦中,仍拥有自主意识。可即便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他也只能作为旁观者看着,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参与每一件事,哪怕其中有他曾经历的、真实发生过的。
他看见易晖蜷着身体坐在角落里,狭小逼仄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紧紧握着手机,过两分钟就点亮屏幕看时间,口中碎碎念地计算着什么。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整点,他匆匆往手心里呵一口热气,就忙不迭地点开拨号界面,拨打一个名为“老公”的电话。
绵长的嘟声转为急促,易晖一边听着,一边回想送他上山的那几个人说的话,他们说周少去找初恋情人去了,那人既漂亮又聪明还会画画,所以今晚肯定不会来了。
每回想一次,易晖的脸色就惨白一分,握着手机的手哆嗦不停,那头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梦中的周晋珩焦急不已,刚要上前抱住那具发抖的身体,画面忽而一转,来到s市中心一幢百货大楼下。
他看见自己和易晖并肩走在路上,那是三年前两家安排的相亲饭局之后,他们俩被长辈以“两个人好好聊聊”为由推出来散步。
易晖脸红得不自然,走得也很慢,明明紧张得要命,还在拼命找话题:“你、你喜欢画画吗?”
双手插兜的周晋珩还是少年人混不吝的模样,他不耐烦地皱眉,想起那个为了学画画离开自己的初恋,语气便好不起来:“不喜欢。”
易晖“哦”了一声,错愕的同时又有点失落,不过很快重振精神,继续找话题:“那你喜欢抓娃娃吗?”
周晋珩烦不胜烦,只想快快将这个傻子摆脱掉,冷着脸率先拐进路边的百货大楼,在门口的一排娃娃机前站定。
易晖小跑跟上,看见周晋珩掏钱换硬币,惊喜道:“你会抓娃娃呀?”
周晋珩没理他,换了币就开始抓,奈何心浮气躁耐心不足,大半的钱花出去也没抓到一个。
当他脾气上来抬腿准备给这破机器一脚时,易晖在旁边隔了几台的机器前向他招手:“抓这个吧,这个头圆圆的,一定好抓。”
他犹豫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投币,操纵摇杆,眼看位置差不多,下钩,果然抓上来了。
易晖像个小孩子一样鼓掌欢呼,接过那只哆啦a梦玩偶时满脸不可置信:“这、这是给我的?”
周晋珩敷衍道:“嗯,给你的。”
易晖的脸更红了,羞答答地说“谢谢”,耳廓浮上一层显眼的薄粉。
原以为这样就能让这傻子安静会儿了,谁知出去没多久又开始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哆啦a梦呀?……这个哆啦a梦好可爱呀,我要把它放在家里,放在床上,每天都能看到它……对了你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周晋珩被他吵得头疼,猛地站定脚步,易晖没刹住车,脑袋磕到他肩上,“啊”地捂住额头痛叫一声。
“我喜欢安静。”周晋珩转过去,冷着脸对他说,“最好以后能把家安在荒山上,没人打扰。”
易晖被吓得缩了缩脖子,等到周晋珩转回去继续大步向前走,他揉了揉脑袋,立刻抱着玩偶跟上:“山啊,我也喜欢山,等我卖完画有钱了,在山上建一座小房子,邀请你来玩好不好?”
旁观的周晋珩想上前告诉他这是随口说的别当真,一阵天旋地转后,无预兆地又来到下一个场景。
在一家咖啡馆里,他们结婚前最后一次见面。
易晖学着周晋珩要了一杯冰美式,张嘴喝了一小口,苦得直皱眉,见对面的人喝了半杯神色毫无变化,忙收起自己过分夸张的表情,状似无意地询问他的爱好:“你平时都喝这个吗?”
周晋珩不是来跟他聊天的,想着父亲的话,直截了当道:“我们结婚吧。”
刚咽下去的咖啡呛在喉咙口,嘴里瞬间溢满苦味,易晖眼泪都要下来了,心里却甜得冒泡,没等咳嗽停下就捂着嘴连声说“好”。
过一会儿后知后觉自己答应太快不够矜持,看一眼对面坐着的英俊男孩,又害羞地收回目光,然后忍不住再看一眼,鼓足勇气小声问:“那你……你喜欢我吗?”
周晋珩稍显讶异,随即勾起嘴角笑:“喜欢啊,当然喜欢。”
听到想要的答案的易晖也咧开嘴笑,错过了他笑容里一闪而过的轻蔑,就像之后的周晋珩忽略了那样真挚浓重的一份爱一样。
醒来时窗外太阳当空,周晋珩浑身冷汗,喘着气抬头看一眼时间,从躺下开始算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他却在梦里过了三年。
抬手遮住眼睛,黑暗中,梦里未尽的画面还在眼前层出迭见。
他看到易晖缩在小屋的角落里,背抵着冰凉的墙面,一遍一遍地拨打一个早已关机弃用的号码。
山间夜里阴冷,易晖只穿了一件薄衫,嘴唇冻得发白,手也抖得厉害,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中流下慌乱害怕的眼泪,然后又赶紧用袖子擦去,像是担心待会儿有人来,他不想让那人看到他哭的丑样子。
何况今天还是那人的生日,他不能哭。
他把耳朵贴在墙上,希望能听到脚步声,可山上风大,只能听见草木摇晃摩擦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随着眼眶里含着的一点泪消失,期待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他拿起手机,算算时间还没到,怕太过频繁会打扰那个人,僵硬的手指磕磕绊绊地在数字键上按下“110”,准备按下拨通时,忽而想起自己是个大人了,小孩子才找警察叔叔,挣扎片刻,还是将号码删去了。
他等啊等啊,锁上的木门始终没有被敲响。
等到浑身冻得没知觉了,呼吸变得微弱,眼睛都睁不开,甚至用力捏自己的大腿肉、狠狠咬嘴唇,强迫自己清醒都做不到。
迷糊昏聩中,他有点信那些人说的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或许是想明白了,亦或预感到什么,他强打精神点开短信界面,脑袋抵着墙面做支撑,用冻僵的手指迟钝地敲击键盘,给远在首都的哥哥发短信——
【哥,他对我很好,以后你不要再管我了】
只要这样,哥哥就不会怪他了。
发完短信,易晖最后拨了一次那个号码,在耳畔忽远忽近的急促嘟声中,努力扬起嘴角,用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冰冷的空气说:“生日快乐。”
再次来到s时郊外的青黛山脚下,警察已经撤离现场。
找到房主家时,房主隔着门不胜其烦地说不接受采访,周晋珩说要把那小木屋买下来,并报了一个不小的数字,门立刻就开了。
走在曲折陡峭的山路上,房主在前面领路,时不时回头向周晋珩吹嘘:“这房子真的不错,冬凉夏也凉,你们有钱人不都喜欢这种自然风光吗?放假的时候来住两天再好不过,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返璞归真!”
到地方打开门,又换了副面孔,一脚还没踏进屋里就着急要走,生怕撞鬼似的:“钥匙给您放这儿了啊,屋里我找人打扫过了,死人味也差不多散干净了,您要是介意,可以把这里头的家具都换掉,小心点儿,别让城管看到来查违建就行。”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周晋珩几乎没听进去,房主说的什么死人味他也没放心上。
他是来求证的,求证易晖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他对易晖一点也不好,为了人身自由哄骗他订婚,占尽便宜还不知足,由着性子骂过他、伤过他,让他哭了不知多少回,还害他被自己的朋友看不起,被那样折辱、欺负。
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易晖是有多傻,被那样对待还喜欢他?
周晋珩挖空心思搜刮借口,以此证明易晖没那么喜欢他。只要没那么喜欢他,就不会因为他死了。




飞灰 第11节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走进小屋,把那天因为匆忙没能仔细翻的地方都查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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