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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灰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余酲
椅子上没有东西,木桌上也没有,约一米宽的小木板床上空空如也,目光触及墙角,想到易晖曾坐在那里等他,周晋珩慌乱地别开眼,似乎不去看,易晖就不在那里,就还好好地活着。
木屋只有不到十平,能称得上家具的东西少之又少,更不可能存在暗格之类的设计。确认窗台里外也空无一物后,周晋珩擦了一把额角的渗出薄汗,刚想出去换换气,转身时脚尖碰到地上的什么东西。
低头乍一眼什么都没瞧见,蹲下来俯身仔细观察,才看到墙边的床底下倒扣着一块木板似的东西。此处背光,又是藏在床底边角这种隐蔽的位置,茶褐色的木板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难怪警察都没发现。
周晋珩轻手轻脚地将那木板从床底下拖出来,翻转,正面向上放在桌子上。
重归平静不久的心率再次失衡过速,在他摸到木板上的盖布时。
他又开始洗脑般地做各种假设——或许只是一块用剩下的普通木板,或许这是房主忘了带走的装饰画,也可能是易晖想用它来画这山间的景色,他对风景画向来情有独钟。
周晋珩甚至不想掀开这画布了,恨不得现在就落荒而逃,不去看,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可他不得不看,他想知道易晖去哪儿了,更想确认易晖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喜欢到为了自己一个随口的承诺丢掉性命的地步。
稍微平复后,他深吸一口气,捻住布料一角,手一扬,盖布应声而落。
抬眼望去的瞬间,时间仿佛就此停止。
周晋珩想后退,却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呼吸滞住的间隙,有来势凶猛的洪流突破堤岸,闯进他的脑海,将他作下的那些自欺欺人的假设冲垮,一个接着一个,一个都躲不掉——
养白雪花是因为他喜欢白色;
常烧热水是因为他不爱喝凉的;
整天抱着那个哆啦a梦睡觉,是因为那是他送的;
离家出走蹲在百货大楼门口,是因为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买这所房子是为了送给他,因为他曾说过喜欢安静,想住到山上去;
被他烫伤手、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也不生气,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他。
小傻子每分每秒都在拼尽全力对他好,他的“喜欢”是全世界最单纯的“喜欢”,只要那个叫周晋珩的人高兴,他就心满意足。
可周晋珩做了些什么呢?
他一次又一次利用、伤害、欺骗这个全世界最爱他的小傻子,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将他抛到脑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别人。
连那句“喜欢”也是他先说的,他怀揣着敷衍应付的心思信口放言,小傻子就当了真,如珍似宝地揣在心里,然后千倍万倍地回报给他,奋不顾身地爱了他三年。
直到临死前,都在用最笨拙的方法为他开脱罪名,自己不去打扰他,也不让其他人给他添哪怕一点麻烦。
一束斜阳透过窗户落在桌子上,照亮了那副在黑暗里藏了很久、刚刚才得以见天日的画。
那是一副肖像画,画中人鼻梁高挺,眉目深邃,有着一副令世人艳羡的好相貌,他微抿薄唇,神态倨傲,好似天地万物都不足以让他纳入眼中。
而画外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人,颓丧得仿佛失了魂,夕阳将他的孤寂的影子拖长,涣散无神的视线落在那副画上,跟从前那个既狂妄又愚蠢的自己对视。
他才傻,他才是真正的傻子。
答应要给他东西,易晖一件一件亲手送到他面前,可他承诺过却没做到的事,再也没有重新兑现的机会了。
他的小傻子,已经死了。
第十二章
葬礼安排在三天后。
易家没再跟周家联系,想来是那位大舅哥授意的,易晖的父亲向来不怎么管这个对他来说无用的小儿子,葬礼时间还是周晋珩千方百计托朋友打听来的。
听说他要去,周骅荣在电话里骂道:“你不是早就想摆脱他吗?现在婚约作废了,还上赶着去干什么?”
周晋珩愣了下:“作废?谁说的。”
“人都死了还不作废,你打算跟他冥婚?”
哪怕已经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周晋珩仍听不得有人说易晖死了。何况周家过河拆桥急于抽身的样子太难看,他作为周家人都觉得丢脸。
“你去不去我管不着,我去不去你也没资格管。”周晋珩沉声道,“我是作为他的未婚夫去的,不是代表周家。”
易晖的案子在各方的督促下办得很快,那三个人都是软骨头,拷问没多久就交代了事实经过,已经送交检方,不日起诉宣判。
那三人家里也有些来头,周晋珩知道其中必有程非池在推动,他忙活半天一点忙没帮上,回头一想才明白,程非池现在最想弄死的应该是他才对。
即便如此,他还是去了葬礼现场。
行至门口,看到灵堂正中摆着的黑白照片,周晋珩怔住许久,过往种种压缩成一幅幅画从眼前飞快掠过,一时间,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上前摸一摸照片上笑得灿烂的人,对他说,我来了。
自是没能得到机会,在里面接待访客的程非池一看到他,立刻示意身边的保安轰他出去。
周晋珩使出全身的力气咬牙寸步不让,目光紧紧盯着那张照片。
保安不敢大声喧哗扰乱灵堂,最后还是程非池亲自出马。他走到门口,用毫无温度的眼神看了一眼穿着黑色西装的周晋珩,道:“滚出去。”
周晋珩不肯走,在几个保安的围堵下徒劳挣扎:“让我看看他,一眼就好,让我进去看看他。”
程非池问:“你?凭什么看他。”
周晋珩理所当然道:“我是他的未婚夫。”
“婚约已经作废了,别忘了,你和他连证都没领。”说到这里,程非池冷酷的面色也了一丝罕见的狠厉,“之前放你一马,是因为易晖不想我伤害你。”
周晋珩忽然愣住,眼中再次浮现茫然,手一松,不再继续挣扎。
程非池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警告道:“以后别再提我弟弟的名字,最好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保证不会违背约定。”
当天中午,演员周晋珩出现在某灵堂的照片就上了热搜,在公司的干预下跟保安拉扯的那几张没扩散出去,网友的关注点都放在“这是谁的葬礼”上。
照片上的周晋珩一身肃穆正装,表情凝重,评论里各种猜测四起,什么同学、亲戚、老师,连猜情人的都有,故事编得有板有眼,顺便把曾经传过绯闻的几个女明星也安排了进去。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当事人根本无暇关心。周晋珩抵达s市就径直回了家,将那副前日刚从山上带回来的画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再小心翼翼地翻过来,伸手摸右下角的落款,面目变得柔和,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下午有客来访,周晋珩已然忘了什么时候允许过别人上门了,打开门愣了很久,才侧身让杨成轩进来。
进到屋里,杨成轩先是围观那幅画被周晋珩一把推开,再是看着周晋珩倒水漫出杯子,洒得满地都是,有些担心地问:“晋珩你……还好吧?”
“挺好的。”周晋珩边回答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又晃出一滩水。
杨成轩和周晋珩上学时期就认识的老朋友,当年周晋珩和方宥清的恋情也是他从旁掩护、亲眼见证的,算得上对周晋珩十分了解。可他这样失魂落魄的状态,这么多年来确是第一次见。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杨成轩安慰道,“我知道,怎么说也在同一屋檐下处了三年,感情或多或少有点儿,捱过这一阵就好了,人总要向前看嘛。”
周晋珩对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早就产生免疫,没搭理。
杨成轩回想这些年周晋珩最在意的人和事,又说:“你看你这演艺事业发展得正好,一蹶不振不像你的作风。而且方宥清都回来了,啧,瞧瞧这个秋天,爱情事业双丰收啊,我都羡慕死了。”
听到方宥清的名字,周晋珩微微蹙眉,杨成轩以为起效果了,乘胜追击道:“就上午,他还打电话叫我来安慰你呢。当年你们俩在我眼皮子底下谈恋爱,把我酸得牙疼,这会儿我可是冒着被酸死的危险重新撮合你俩的啊,你可别让我失望。”
“闭嘴。”周晋珩终是忍不住,让这个聒噪的人噤了声。
倒杯水就当招待过了,周晋珩转身,将那副画用盖布仔细盖上,刚搬起来要送回房间,家里的电话响了。
若是不响,周晋珩甚至忘了这个家里还有座机存在。站在客厅角落的斗柜前,他盯着座机听筒上贴着的哆啦a梦贴纸看了一会儿,接起电话时还有点恍惚:“喂。”
“您好,请问是周先生家吗?”
“是的。”
“我们这里是xx旅行社,这里有一个以您和易晖先生的名义订下的蜜月旅,时间是上个月的22号,可是出发当天二位没有来,留下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想问二位是要重新安排出行时间还是就此取消?”
挂掉电话,周晋珩直接进了房间,打开柜子在抽屉里四处翻找。
杨成轩跟到房间门口:“你找什么呢?”
周晋珩头也没抬:“护照。”
“你要出国?”
“易晖订了蜜月行。”
“蜜月……那是新婚的时候去的吧,你们俩不是证都没扯吗?”
经他提醒,周晋珩想起什么,又开始翻找自己和易晖的身份证,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轻快:“我今年二十二岁了,可以结婚了。”
自己的身份证很快找到了,易晖的不知藏在哪里。周晋珩找得着急,把几个抽屉都拽出来倒翻在地上,零散物件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见他跪在地上拼命翻找,一句话也听不进,杨成轩看不下去,冲进房间,拽着他的胳膊拉他:“晋珩你疯了吗?他已经死了啊,你跟他结什么婚,度什么蜜月?”
周晋珩大喘粗气,刚想说“他没死”,恍惚间回过神,环视满屋狼藉,像在看那些不被他珍惜的曾经。
嘴唇翕动,喉结滚动了下,他说:“他想去,他一直说想去,我……我早就该带他去的。”
出发那天,周晋珩一边打电话给小林让他再向公司请两天假,一边收拾行李。
因为只带了身份证件和几件换洗衣物,行李箱里很空,周晋珩把床头的哆啦a梦玩偶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塞进行李箱里一起带走。
去的地方是南半球的某个以蜜月圣地闻名的海岛,同行的还有其他两对情侣,见周晋珩形单影只,纷纷露出讶异的神色。
不过倒也不打紧,除了一起乘飞机,其余时间都不在一起活动。周晋珩乐得清净,只是在飞机起飞时,下意识去抓身边人的手,结果抓了个空,扭头看见空荡荡的座位,这才有了点孤单的实感。
三年前结婚时乘飞机从s市到首都,易晖就坐在他旁边,被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吓得小脸煞白,眼睛闭得紧紧的,抱着周晋珩的胳膊不吭声。
当时的周晋珩只觉得好笑,挣了半天抽不出胳膊,伸出另一只手推了下易晖的脑袋:“喂,有这么可怕吗?”
直到飞机平稳飞行,易晖才呼出一口气,慢慢松开胳膊,小声说:“怕,可怕的。”
周晋珩想不通:“那你平时都怎么坐飞机的?”
易晖低垂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就、就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忍一忍,就过去了。”
周晋珩更不明白了:“那你抱我干嘛?”
当时易晖的脸红得快滴血,多说一个字都要羞得晕过去一样,摇摇头,坚决不肯再说话了。
周晋珩现在回想,才知道在一个人最害怕的时候被他需要和依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易晖从一开始就给了他全部的信任,只相信他一个人,旁的谁都不信。
到地方下飞机,先跟随当地导游去酒店放行李。
等到把一切收拾妥当,周晋珩推开窗户,腥咸的海风灌屋里,这才有时间驻足欣赏眼前的异国风景。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周晋珩忽而咧嘴角笑起来。他想到易晖的护照许多年没更换,早就过期了,竟还傻乎乎地订了出境旅游,若是准备出行的时候才发现,估计又要当场哭出来。
想着想着,又笑不出来了。易晖定下旅行时间是8月22日,他生日的第二天,难怪他今年春天就上蹿下跳地等夏天,问他夏天要做什么他又神神秘秘不肯说,想来早就在为这次生日做准备,那副画,那间小木屋,包括这场迟来的蜜月行。
岛上人烟稀少,静谧舒适,周晋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睡不着也吃不下的时候站在门前看海。
大多时候处在放空状态,他不敢刻意去想,怕有牵扯出一串藏在记忆深处、从前他看都没看一眼的画面。这些回忆太少,他怕自己太贪婪,一次性花掉太多,以后就没有了。





飞灰 第12节
他根本没想到,还能得到与易晖有关的新记忆。
旅行的最后一天晚上,周晋珩一个人在海边坐着,直到工作人员上前劝他早点回房休息。迈着慢吞吞的步子靠近那座海边小屋时,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昏黄摇曳的亮光,他仿佛预感到什么,疾步冲进房间,入目的排排蜡烛和大片火红的花瓣险些灼伤他的视线。
然而这惊心动魄来得如同疾风骤雨,去得更加匆忙,当看到床头一束白色的花里夹着的一个信封,再联系这岛上的酒店提供的招牌服务时,随着心跳渐渐平复,周晋珩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易晖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包括这场隐秘而盛大的惊喜。
【亲爱的老公:
生日快乐!
喜欢这次旅行吗?听说这里很安静,之前的几天我应该没有吵到你吧?如果吵到你了,在这里向你道歉,对不起,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还有,我知道你不喜欢红色,但是玫瑰象征爱情,就让我用这一次,好不好?
你还记得吗,我们结婚三年啦!
时间过得真快,很多东西都变了,你长高了,更帅了,有了许多许多的喜欢你的粉丝,拍了许多许多好看的电影。
但是也有很多东西没有变,比如我还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喜欢你,一点都没有变少,一点点都没有。
听哥哥说,没有领证,就不算真正的一家人,所以,我决定向你求婚啦!
本来想等你求的,可是你那么忙,万一忘了怎么办?
看在我年纪比你大的份上,还是我来向你求婚吧!
准备好了吗?
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信有点长,易晖略显稚气的字整整铺满一页。
看到这里,周晋珩只觉得心脏被攥紧,胸口闷涨呼吸艰难,将折叠的纸翻开继续往下看都做不到。
努力了几次,好不容易将纸页掀开,露出最下面几行字,周晋珩的手倏地一松,信纸飘飘荡荡落在床上的花瓣中。
烛光的倒映在信纸上,将整封信里最端正的两行字照亮。
【周晋珩先生,请跟我结婚吧!
——爱你的易晖】
小傻子成天“灰灰灰灰”地自称,这是他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大名,郑重,虔诚,只为向一个人求婚。
周晋珩在这繁花簇拥的房间里独自站了很久,直到蜡烛燃尽,接连熄灭,刚才的灿烂鲜艳再不复见。
他抬起双手捂住脸,有液体自指缝间溢出,仿佛忍了很久,终于能借着这黑暗将其发泄。
有几滴落在信纸上,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周晋珩用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回答:“……好。”
南半球的小岛入夜时,本国南方小镇的刚迎来傍晚。
诊室的窗户朝向西北,这个时候阳光最好,推门进来,正好能看见一束光落在窗边人的头顶上,给他蓬松细软的头发笼上一层细腻朦胧的光。
“写完了吗?”他边走到桌前边问。
易晖仍保持伏案书写的姿势,认真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放下笔,呼出一口气,道:“写完了。”
刘医生在他对面坐下,把本子转过来看:“甜品,画画,养花,抓娃娃……没有了吗?”
易晖不解地眨了下眼睛:“还有什么?”
刘医生说明道:“命题是‘我喜欢的’,你喜欢的所有东西都可以写下来,包括人。”
易晖想了想:“那……加上妈妈和妹妹吧。”
“没有其他的了?”
“没有。”
“确定没有了?”
易晖被问得愣住,随后摇头:“确定,没有了。”
刘医生笑了笑,没再追问。
这是今天心理辅导的最后一个环节,易晖给用过的笔盖上笔帽,放回笔筒里。起身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住,下定决心般地转过来:“刘医生,上次你问的问题,我有答案了,现在可以回答吗?”
刘医生坐在椅子上没动,料到他会回头似的,向他招手:“可以,过来坐。”
易晖又坐了回去,被看透的不安感多少削弱了他的勇气。可总要说出来,也总要试试看,哪怕现在想起他,心还是会痛。
屋里很静,缓慢流动的空气陪着他与那段痛彻心扉的回忆做最后的告别。
约莫十分钟过去,易晖终于沉下一口气,抬头时眼神已不再踌躇不定。
他说:“我想忘了他。”
第十三章
“忘了”这两个字,说来轻松,做起来谈何容易。
每每提及这个词,易晖总会想到从前那个害怕被遗弃的自己,母亲走的时候,父亲不理会自己的时候,知道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他都很害怕。可如今想来,比起被遗弃,他更怕的是被人遗忘。
而比起被人遗忘,他更不想有人为他伤心。
当时给哥哥发短信,就是抱着悄无声息独自离开的想法。虽然现在回想,那条短信不过是徒劳挣扎,他们总会发现总会知道的,可他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希望他们也不要为他停留。
他只是他们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他的离开或许会让他们叹息、惆怅一阵子,但绝不该影响他们美好的生活。
刘医生说合理倾诉和理性分析只能起到帮助作用,关键还是在于自己的决心。于是易晖积极地行动起来,从日常开始,努力融入新生活,克服那些他一直在逃避的困难。
比如说,无法动笔画人物。
经过再三斟酌,易晖邀请妹妹江一芒做他的模特。
由于刚开学比较闲,江一芒利用课余时间把她那幅人物十字绣绣了大半,正赶上周末易晖提出让她做模特。
起初她很兴奋,说这么多年了亲哥终于发现她的美了,等到一个姿势一摆就是半个下午,她就撑不住了,哈欠连天不说,支不住的脑袋抵在墙上东倒西歪,连声问“好了没有”。
“还没呢,再等一下。”
易晖画得慢,线还没勾完,江一芒越催他手抖得越凶,越是想画一条圆润流畅的弧线,越是容易出现棱角分明的线条。
这是画多了那个人留下的“后遗症”,当时为了送他一幅完美的作品,易晖整天闷在画室里练习,废掉的稿纸都堆满了半个书架,画的全都是他。
那时的易晖头脑简单,只记得初遇时那人向他约了肖像画,他要履行约定,却没想过那人到底要他画谁。如果那幅被他藏起来的画有幸得见天日,那人看到了最多轻蔑一笑,然后便抛诸脑后吧。
他的三年痴缠在那人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这回他真的走了,对那人反而是种解脱。
无端地又想起不该想的,易晖甩了甩脑袋,深吸几口气,精神集中在眼前的画纸上。
画板后面坐着的模特已经快睡着了,用手支着下巴勉强让脸正对画师,眼睛时而闭时而睁,嘴里咕哝着:“再给你……一个小时啊,我、我还要去修图呢。”
易晖怕她真的在这儿睡过去,边画边跟她聊天:“修什么图?”
说到这个,江一芒来了点精神,揉揉眼睛坐直身体:“珩珩的图啊,上次见面会我拍了好多,昨天熬了一整夜都没选完,珩珩太好看了,每张都舍不得放弃。”
哪壶不开提哪壶。
易晖无奈道:“那就都修了吧。”
江一芒仰天长啸:“那我会累死的!啊——都怪周晋珩这个男人该死地有魅力,怎么能无论正面还是侧面,笑还是不笑,睁眼还是眨眼,每个样子都那么好看呢?连后脑勺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大写的帅,啊——”
易晖手中的笔顿住片刻,在总算把模特弄精神了的成就感中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这或许就是刘医生口中的“脱敏疗法”。
也好,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有没有效果。
刚要附和江一芒几句,外面的大门被敲响了。
这个点江雪梅在外面工作,易晖还以为是隔壁来串门了,一溜小跑出去,没问门外是谁,直接拨动门闩打开铁门。
然后还没看清楚来人的脸,就被扑上来抱了个满怀。
“江同学,surprise!”
半个小时后,新模特唐文熙手捧热茶坐在江一芒刚才坐的位置上,摆了个非常专业的姿势,除了嘴巴在动,其他所有部位都保持静止。
“江同学你家环境真棒,院子里那是枇杷树吧?……住在这种地方是不是特别容易产生创作冲动,灵感山呼海啸喷涌而来?……唉,要不是我爹妈都在首都,我也来这里定居了……画得怎么样了啊?记得把我画帅点啊……这幅画回头我能带回去吗?……啊,不能啊,那我拍张照带回去给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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