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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修改版]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三更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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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冬日,昼短夜长,此时天色暗下唯有星月相伴。
余燕至与何英一人提着个木桶前往湖边打水。
何英大病初愈,时而仍会轻咳,但有说有笑精神极佳。余燕至安静聆听,甚少出言。
打满水后,两人朝回走去。
何英忽然说起明年此时自己便满十八了。
“我倒要去看看,那个圣天门是如何的牛鬼蛇神!”
闻言,余燕至诧异非常,因为他也正有同样的打算。他相信父亲并非凶手,他要调查真相替父亲讨回清白。可何英又为什么?难道他仍一心寻仇,恨圣天门逼死了自己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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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余燕至神色凝重,默然无语,何英停下脚步,抿了抿唇,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师父对我说……当年我爹娘的事确有可疑之处,真相或许并非外界所传——”
“何英……”余燕至微微睁大了眼,忍不住打断道,“你相信我爹是无辜的吗?”
何英别过头咬了咬牙:“我相信的不是他!是师父……是你。”
余燕至难得生出了一丝动摇:“如果事实当真像外界所传呢?”
何英转回头一瞬不瞬望着他,道:“是也好不是也好,你是你,你爹是你爹。”
看着何英,余燕至一时不辨心中是感动更多亦或激动:“我们一起去!”
轻笑一声,何英重新举步:“你舍得落伽山?舍得师父和月儿她们吗?”
余燕至笑着摇摇头:“你呢?”
何英突然沉默下来。舍得吗?自然舍不得……
十二年前,庄云卿出外买粮食,却带回了个丑得吓人的大肚子女人。女人一脸未结痂的刀伤,在庄云卿和五岁的何英面前抱着肚子“乌拉拉”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何英从她张开的嘴巴里看到了几乎齐根断掉的舌头,他也跟着哭,不出声,只是默默流泪。
两个月后,女人生下了孩子,师父替她取名“秦月儿”。
女人跪在庄云卿面前,用手指在地面写画,她识得的字应是极少,写了个“不”,迟疑许久后才又歪歪扭扭写下了“言”。接着她擦掉字迹,在空白的土地上磕下头颅。庄云卿不得不答应;没有人告诉秦月儿,哑巴婶是她的娘。
不言、不言。
何英不喜欢跟秦月儿太亲近,因为他肚子里藏着秘密。
余燕至见何英不再出声便也沉静下来。
无言地朝山上行走,接近住处时,两人一先一后顿住了脚步!
风中送来血腥……
何英呼吸一滞,木桶自掌心跌落,冰凉刺骨的水溅上了脚面。他拔腿就跑,余燕至紧随其后,两人回到屋中提剑直奔上山。
血腥味越发浓烈,耳畔隐隐传来刀剑相击之音!
他们深居山林,几乎与世隔绝,余燕至在此地从未见过外人,而今一切都是异样,都不寻常!
来者是谁?又为何而来?
余燕至疾步前行,脑中思绪纷乱。
片刻后拐过道弯,视野豁然开阔,只见庄云卿正被数十黑影团团包围,一身青衫已辨不出原本颜色!
“师父!”
眼见何英冲来,庄云卿一面接招一面厉声道:“快带月儿走!”
何英不管不顾冲入战围,一剑挡下了刺往庄云卿后背的暗袭。
此刻,余燕至已奔向了不远处的哑巴婶。哑巴婶半跪在地,周围大滩血迹,突然,那看似僵硬的躯体动了动,臂弯下缓缓探出个小脑袋。
三、五黑影忽而袭来,余燕至反手挥剑,横扫众敌的同时一把拽出秦月儿抱入怀中。
“燕至……哥哥?”秦月儿搂着他脖子,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并不害怕。
那边厢,庄云卿行动渐渐迟缓,他胸前有处并不明显的伤口,可流出的血却如墨一般黑浓。他心知自己中了暗器,那涂在暗器上的毒有散功之效,越是动用内力,内力流失越快。他渐感手脚沉重已跟不上何英速度。何英一心配合对方,却反倒令云惜剑法变得毫无威力;他九岁起便想与师父共舞云惜,怎料终于得偿所愿竟是这般光景!
刀光剑影,血雾弥漫,黑衣人默契无间,个个身手灵活,且全然不计生死!
为护庄云卿,何英已不知受了多少伤,他简直杀红了眼!
庄云卿预感极限将至,横剑扫过何英身前挥出一息生机,左掌击中他背心将他送了出去。
何英借力飞出,未及站稳便回过身来:“师父!”
“走!”大喝一声,庄云卿拼尽全力缠住敌人。
余燕至跃向何英身旁,将秦月儿往他怀中一送,展臂一推,转身又应对起如雨密集的攻势:“快走!”
来不及与他相视一眼,何英几乎咬碎了牙,在掩护下抱着秦月儿急奔离去。
他不知跑了多久,脑海一片空白,耳中只有师父和余燕至的那声“走”!
直奔到五里外的废庙,何英喘着气停下脚步,将秦月儿轻放地面,唤道:“师妹。”
秦月儿喃喃道:“婶……我不怕……”
“师妹?”何英察觉古怪,在透进废庙的月光下仔细瞧去……秦月儿面容苍白,双眼微阖。他视线渐渐下移,停在了秦月儿身上,粉色的衣裙在腹部开出了朵艳丽血花,鲜艳的颜色正不停朝四周扩散。何英怔然摸去,指尖是湿湿热热的感觉。
他眼睫一眨,耳边瞬间充斥了记忆里撕心裂肺的哭声。
“月儿……”重新搂起她,何英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秦月儿仿佛清醒了些,微微睁开眼帘,瞧了许久才明白眼前的人是谁:“英哥哥……”
何英唇角开始颤抖,手紧紧握住了她胳膊。
“英哥哥……我疼……”秦月儿捂着肚子,哼唧道,“晚上……豆干吃多了……肚子疼……”
何英觉得心和血一起变冷,声音全堵在了喉间,他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道:“谁让你要跟我抢……笨丫头……”
秦月儿扁了扁嘴,气息渐弱:“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你不笨,你学戏一学就会。”何英将她抱在胸前,抬手一遍遍轻抚她额发。
“英哥哥……你再教我两句,我想唱给婶听……”
何英点了点头,开口道:“我是欲爱不能心滴泪……”
“这句我会……”秦月儿笑了,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喜欢好吃的、喜欢婶、喜欢师父、喜欢英哥哥和燕至哥哥、喜欢哼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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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了张嘴,是甜甜软软却不着调的声音:“只怕我……要连累你遭难哭一生……”
四周忽然静得可怕。
何英视线已模糊一团,他低头望着秦月儿,魔怔了似的小声道:“你有娘……她一直在你身边,你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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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英抬头看那庙里供奉的佛像,是尊泥塑药师佛,发十二大愿救治众生一切病苦。他没少在这尊佛像下长跪,然而心中未存信仰,佛不保佑他。何英端端正正地跪好了,折下腰,双掌贴着地面,把额头磕在了佛脚下。他每磕一下心里就说一句:我信你。连着数十下后,他抬起头,暖呼呼的血滑过眉心,顺着鼻梁流到了嘴上、下巴上。他看起来像只从地底爬出的冤鬼,眼里冒着丝丝阴冷的悲凉与煞气。
佛容慈悲,八风不动。
目光自佛像移往身旁,秦月儿面容平静,仿佛睡着了。
何英再次将头磕下,重重三响后他闭起了双眼,不去看那佛。
他想诚心诚意地相信,然而做不到,秦月儿是真的死了。
不只秦月儿,还有哑巴婶。
何英想,师父救回了走投无路的哑巴婶,哑巴婶不愿女儿有个又丑又哑的娘,她背后的故事充满屈辱。她当了十二年的“婶”,她死前一定想要安慰女儿,甚至想听对方唤自己声“娘”。可她没有舌头,不能说话,她死不瞑目,满心的担忧与悲苦,痛楚与绝望。
他想,秦月儿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无忧无虑,像开在深山里的花朵。她不久前还在饭桌上跟他抢豆干,在灶房外踢毽子……她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要死?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死!
他又想到了刀剑下浑身是血的师父,想到了推开他的余燕至。
何英爬了起来,抱着秦月儿安放在了佛像后,他取下那支玉簪收入怀中,最后看了秦月儿一眼,提剑走出废庙。
他不知这场灾祸因何而起,不知黑衣人身份,但这些都不重要。杀人就要偿命。
他没有疑虑与恐惧,只有重新燃烧起的冰冷恨火!
这条废庙通往山下的道路,何英走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像今夜这般急迫。他奋力奔跑,远远望去只瞧得见黑影一闪而过,犹如山中夜行的野兽。
最终,他没能抵达师父与余燕至身边。他被半途出现的黑衣人阻挡了去路。
视线一扫,九、十、十一、十二……之前在山下打斗,何英估摸对方有二三十人,而此刻围住自己的数量已传达出一条信息:山下没有能绊住他们脚步的武力了。一瞬间,冰冷的火由内而外欲将他烧成灰烬。
黑衣人皆是黑色劲装,面覆黑巾,几乎融入夜下,只有手中长剑寒光锃锃、血色如殇。
何英沉默地盯着那一把把剑,喉间像哽着块烧红的炭火。那剑上的血是谁的?哑巴婶、月儿、师父、还是余燕至……无论是谁的!心没有想象中痛,或许是已痛到极限,或许是被名为“仇恨”的毒所麻痹;他脑海只有一个念头,眼前所有人都该死!
他头脑越来越清醒,似乎从未如此清醒过,他心无杂念,眼里只有一具具等待撕裂的肉体。
这是场围捕,围捕一只孤立无援的困兽。无人与何英缠斗,他们动作灵活,面对凌厉的剑影只虚晃几招便闪身躲避,再由其他方向的人做出攻击。十二个人分三批,每一次进攻都虚中有实,令人难以招架。若独对一人,甚至三五人,何英都有胜算,可十二人的车轮战是消耗战,半炷香功夫,何英出剑的威力已大不如前。他像被自水中捞出,浑身透湿,胸口一起一伏,呼出的都是疲惫。汗水冲刷身体,大大小小的伤口犹如撒盐,可他不觉疼痛,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清楚自己依旧站着,手中的剑依旧能够挥舞。
如果心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觉悟,他不该从废庙返回,留着条命兴许还有机会。可他不想“十年不晚”这回事,仇人就在眼前,要么他们死,要么自己。
他小时候怕死,因为没脸去见爹娘,还因为身边有师父、师妹、哑巴婶和小混蛋……现在他一无所有,是个心无牵挂的亡命徒。他要将命豁出,自绝生路,老天爷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何英终是力竭,长剑支在了身侧,明明听见了后方袭来的剑风却已无力闪躲。
剑尖刺入了他的背部,可他并无皮肉绽裂的痛楚,反而是铁器自身体抽离后的空虚异常鲜明。他吁出一口血气,分辨不出这血腥是弥漫在空气之中,还是来自他体内。
而原本围困他的黑衣人“呼啦”散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何英自湿淋淋的散乱的发间恍惚看到一抹身影正朝他行来。
来人头戴黑纱斗笠,着黑色长衫,他走得极慢,一步步恍如踩着棉花,最后站定在了何英面前。他朝旁伸出右手,一名黑衣人毕恭毕敬呈上了自己的配剑。
那人持剑轻轻扫过何英剑身,何英顿失平衡跪倒在地。
咬牙握紧剑柄,何英尝试着再次站起。
这一回,那人却将剑划向了他的右腕。鲜血喷溅而出,何英终于有了痛觉,他再也握不住剑,右臂无力地垂落身侧。他暗中动了动手指,意识到那人挑断了他的手筋。
“辛苦你了。”陌生的苍老的嗓音,然观身形却似是青年。
何英抬起头,他已有所觉悟,但心存不甘,他看向那遮面的黑纱,道:“我师父他们在何处?”
那人提着剑,剑尖一下一下轻点地面:“你想见他们?”
“需要什么条件?”何英不答反问。
“哦,”那人似乎笑了笑,语调变高了些,“不笨嘛。”
何英冷冷一哼:“你若要杀我早就动手了。”
那人随意将剑丢弃,自袖中取出了两枚药丸,分放左右双手,道:“吃下左手这颗,我便许你见你师父。吃下右手这颗,便许你见余燕至。”
“你什么意思!”何英愤怒道。
“当然……你也可以谁都不选。你的剑就在你脚边,你虽无力斩敌,结束自己想必非是难事。”
这人或是认真的,或只是在耍弄自己,可除了师父、余燕至、死亡,对方并没有给他“质疑”的选项。
看了看两枚药丸,何英缓缓伸出左手,拿起左边那颗毫不犹豫吞了下去:“我要见我师父。”
紧接着,在那人尚未反应过来前,又以极快速度拿起了另一颗药丸吞下:“我要见余燕至!”
“……”愣了愣,那人忽地大笑出声,“我给了你机会,你却不懂珍惜,你要知道,贪心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你见不到你师父,也见不到余燕至,就算你现在选择死,我也不会叫你轻轻松松地死了。”
“你——”一字吐出,何英顿觉胸口绞痛,低头“哇”地呕出鲜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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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落伽山飘起了雨丝。
湿冷的雨水唤醒了一个人,他在雨幕中睁开双眼,一瞬间脑海一片空白。他茫然地望着阴霾的天空,任雨水落入眼底……最先传来的是后颈处的酸疼,然后是全身刺痛,最后是充斥鼻腔的血腥。
余燕至立刻翻身坐起,视线送往前方。
泥泞中,哑巴婶依旧跪在那里,空出的怀抱刚刚够藏进个小人儿。不远处,庄云卿仰面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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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接天连地,自两人身下冲出条条蜿蜒血流,那血流仿佛活物一般,带着无可诉说的怨恨爬向了余燕至。
他醒来前做了一个梦,此刻发现那不是梦。
余燕至霎时清醒,不顾曝露雨下的尸体,爬起来疯了似的往山中奔去。他在奔向废庙的途中找到了何英的剑,在废庙的佛像后找到了秦月儿;可没有何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离开废庙,他奔走山林间,寻找能想到的所有地方。他来到那片竹林,原地转了一圈,前后左右尽是望不见头的竹树……他猛地仰头,雨水冲刷着面庞,灰色的天被割得四分五裂,犹如他的心,他仿佛用尽了生命呐喊。
“何英!!!”
余燕至脚步不停,从清晨到天色渐暗,然而一无所获。
山路上有何英的剑和未及被雨水掩饰的血迹,可是没有何英。
何英不算凭空消失,因为昨晚来了群黑衣人,他们像一股黑色飓风席卷了落伽山的平静,短短一夜后带走了三条鲜活而无辜的生命。他们并未毁尸灭迹,将三个冰冷但完整的“人”留给了余燕至,所以余燕至有理由相信——找不到何英,何英就还活着。
他心中燃起了希望,不会被悲伤的洪流击垮,不至于倒下。
重返废庙,他从佛像后抱出了师姐。清晨时,师姐的身体是僵硬的,此刻却已恢复了柔软。她脸色发青,后颈和手背上泛出了紫红斑痕,她躺在这冰窟似的地方一日一夜了……余燕至看着她,还瞧得出她生前时的模样,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只是没了人气。
他想,何英来废庙的路上并未遇袭,否则便无机会将师姐安置在此处。唯一的可能是,自己从哑巴婶怀里抱出师姐时,师姐已经受了伤,然而他无暇分神,没有察觉……此刻,他耳中嗡嗡作响,似仍能听见师姐那声“燕至哥哥”……
雨依旧在下,不大不小。余燕至把师姐和哑巴婶抱入屋中,接着将师父背上山,送回了房间。
还有很多事等待着他,他不做,那就没有人去做了。
余燕至在灶房烧了锅热水,拿桶提进了哑巴婶屋子。他弄湿了帕子给床上躺着的人擦洗头脸、手脚。他没生炉火,所以屋里很冷,他来来回回地忙活,把染红了的帕子丢进热水搓洗。桶里冒出的热气都带着血腥味,直往他脸上扑,模糊了视线,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角有些发红。
将两人收拾体面后,余燕至翻箱倒柜找出了两身衣裳,同样的杏色绸子是师父去年下山扯回的,哑巴婶给自己和师姐一人做了一件。余燕至低头瞧了瞧身上滚着血泥的衫子,想起哑巴婶量他尺寸时特意做大了些,因为小伙子长得快,不经穿。
给哑巴婶和师姐换好衣服,余燕至提剑出门,在屋外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他想这件事不能潦草,所以那坑挖得又宽敞又规整。剑随手腕一沉插入泥土,余燕至转身回屋,抱出褥子铺在坑底,接着一先一后放下了哑巴婶与师姐,将被子盖在了她们身上。
余燕至不知道哑巴婶的秘密,他也不是图省事,师姐年纪小得有人照顾,哑巴婶最疼她,肯定放心不下她一个人,所以两人要在一处,是个伴,是个照应。
他心里跟自己说,让她们入土为安吧,可却站在一旁一动未动,他总觉得再等一会儿,师姐就会睁开眼睛甜甜软软地唤他“燕至哥哥”。
雨势渐大,雨水模糊了天地,模糊了爱恨,只有无尽清晰的愁和着雨声不绝于耳。
师姐的脸上溅落了几点泥水,余燕至终于有了行动,他迈进一条腿支在坑中,弯下腰,指尖抹去了那赃污,可周围的土稀软不堪,一块块滑下溅起了更多泥水。他擦拭一次、二次、三次……然后再也擦不净。一大块稀泥覆盖住了秦月儿半边面孔,她依旧沉睡。
余燕至忽然跑回屋中,找出师姐的毽子放在了她身边。
他动手去推泥土,一把一把送入,掩上最后一抷,余燕至开始大口喘气。片刻后,突然将手埋入土中,一下下飞快地挖着,可挖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他低着头,双臂撑地,从头到脚都是脏的。他发出了单调的音节,压抑在喉咙深处,断断续续,不像哭泣,像受伤的野兽,被人剥开皮肉,浑身淌血。
余燕至重新堆上了那些土,堆得严严实实。
他站起身,在灶房又烧了一桶水走去山上。
这次,他放慢了动作,褪尽庄云卿衣衫,仔细地为他擦洗身体。细小的伤痕很多,数也数不清,而最显眼的是洞开腹部的窟窿,血早已流尽,唯独胸膛一处伤口仍丝丝地淌着黑水。余燕至将周围擦净,发觉那伤口的形状好似梅花一般,竟非刀剑所致。
犹豫片刻,他自屋中找来一把短刃探入其中,果不其然遇到阻碍,轻轻一撬,挑出了一样事物——梅花形的暗器,随暗器涌出的还有浓浓的黑水。
余燕至意识到这枚暗器绝非寻常,凭此物或许就能解开黑衣人的身份。用干净的帕子将之包裹,他小心翼翼收入了怀中。
为师父穿戴整齐后,他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发现了书桌上一幅展至一半的画卷。走上前,他拿在手中观看,那是幅少女画像,女子娇弱柔媚,面貌胜似芙蓉,可美中不足的是那双眼,如冰冷、如雾薄,仿佛对所视之人十分无情,轻轻一瞥便能叫人心伤、心寒。这幅画既无题目也无落款,可这般容貌,这般的目光,余燕至却是再熟悉不过……握着画卷的手微不可察颤抖起来,他心知,这名少女便是庄云卿的师妹,何英的生母。
这一刻,余燕至明白了师父藏在心底几十年的感情和遗憾。
陪同庄云卿下葬的除了配剑还有少女的画像。
余燕至不再像先前那般失态,完成所有事后,他静静站在了师父坟前。望着低矮的土堆,回忆起了八年前的初遇。
那时他父母双亡,立刻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因为余景遥残忍荒淫,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大仁大义者便决定代为教育他的儿子。余燕至年仅九岁,像个囚犯般被“押”往圣天门,正当他深陷绝望之际,途中,一人持剑仿佛谪仙下凡将他救走。
那人便是庄云卿。
他至今不知师父为何救他,也不知师父有没有像何英那样恨过他,但师父的恩情他不会忘记。
天色彻底暗下,余燕至已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他对着庄云卿道:“徒弟知道您心里的牵挂。”
“您放心,”余燕至自言自语道,“师父,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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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里那张四四方方的饭桌上点着油灯。余燕至从案板取来碗,掀开锅盖,舀了满满五碗米粥。碗沿有些烫,他端得小心翼翼,一碗一碗摆了上桌。哑巴婶和师姐的碗在右手边,师父在左手边,中间并排放着的是他跟何英的碗。饭桌中央的碟里盛着哑巴婶腌的萝卜干,被他切成了丝就着粥吃。
不饿,可不能一辈子不吃。
碗口凑在嘴边,余燕至垂眸细嚼慢咽,直到吞下最后一粒米,他将碗放回桌面,筷子搁在碗上,头尾对得整整齐齐。缓缓抬眼,他向前送出了目光,有一盏油灯陪伴他,还有四副碗筷。
冬天,粥凉得快,饭桌上清清冷冷的没了一点热气。余燕至想,太安静了。
他起身时向后退了半步,长凳倒地发出“嘭”的一声,他弯腰扶起,然后去洗碗筷,洗得“叮叮当当”,擦得“咯叽咯叽”。他像个戏台上的丑角,卖力表演,演得很热闹,可惜是强装出的滑稽,不逗趣不讨喜,所以也没人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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