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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千户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鹿谓霜
……
回到太守府,知知才露出些许疲倦,坐在软凳上,半晌都不想动。
青娘心疼她,却也没法子替她,蹲下身,替她脱了鞋袜,将她绵软的脚丫子抱在膝上,轻轻按着。
知知渐渐有了困意,乏劲儿也上来了,怀孕妇人本就容易累,更何况她今日一天都在四处奔波,走到哪里都不能松懈,背挺得直直的,身子紧紧的,绝不能让人看出丁点儿疲态,否则她今日这一趟就白走了。
因此一天下来,她是真的累的不行了,她勉强用了些粥,便在榻上歇下了,还特意嘱咐青娘,“青娘,明日卯时记得喊我起身。”
青娘应下,听到这里,她便整个人一下子陷入了黑沉沉的梦乡,睡得几乎毫无知觉。
第二日,蒋鑫攻城,知知哪也没去,就坐在前厅。
等到夜幕西下,广牧百姓提心吊胆的一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广牧守住了。
至少,今日,广牧守住了。
张猛一身盔甲来到太守府,知知在前厅接见了他,此时的张猛,早已不提送知知出城的事了,一来此时城中压根离不开他,二来,知知的存在,的的确确成为了全郡百姓同将士们的定心丸。
“夫君何时才能赶回来?”
张猛面上尤有道伤疤,还是今日守城时受的伤,整个人看着更显凶狠了几分,但在知知面前,却十分的恭敬,道,“至少还要五日。”
这还算是快的,陆铮此时在徐州,又被陈氏兄弟的人马牵制着,五日已经算是豁出去了。
知知紧紧抿着唇,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了,这五日,定要守住广牧,等夫君归来。明日起,我随将军登城门,以振奋士气。”
张猛闻言惊讶至极,但仿佛又隐隐约约猜到了她会这样做,夫人看似柔弱娇怯,实则内里坚韧。犹如藤蔓,看似柔弱,依靠旁物求存,实则再是坚韧不过。
“将军回去吧,明日还有大战,要拜托将军同诸位将士了。”
第三日,蒋鑫再度集结大军,猛攻广牧。
两年前,他曾离这座古城只差一步之遥,却败于当时寂寂无名的陆铮之手,更痛失数名大将。因此,收到陈钊来信时,说他会牵制住陆铮的军队,给他契机攻下广牧,他第一时间便答应了。
不管陈钊有什么算计,都比不过他要灭了陆铮之心。
今日便是他蒋鑫雪耻之日,当初陆铮屠了大将,逼得他灰溜溜退出兖州,今日他要拿下广牧,让陆铮成为真正的丧家之犬!
蒋鑫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策马奔直最前,一身赤红大麾随风舞动着,有雪落在他的肩上,他回身,大喝道,“我益州男儿,拿下广牧,论功行赏!”
“拿下广牧!”
“拿下广牧!”
阵阵冲破天际的吼声,朝城墙逼近,投石车、云梯等武器随之压向城墙,带着火油的飞矢漫天遍地如同箭雨般。
蒋鑫端坐马上,抬手勾起弓箭,指尖轻放,一箭射出,击落角楼的军旗。
随着那军旗落下,蒋家大军显然士气大振,守城方则仿佛一顿,气势略有萎靡,蒋鑫露出得意之色。
正这时,忽的听见一阵擂鼓声,咚咚咚的鼓声,富有节奏又激奋人心。
就那么一瞬,军旗再度被人挂上,守城的将士们气势大振,落石滚木如同倾斜而下,砸得云梯上攀至一半的士兵翻滚落地。
角楼之上,青壮年忙中不乱将巨石滚木砸下,底下□□则时不时放着冷箭,更有热油倾倒,一时之间,哀嚎之声不绝。
蒋鑫见状大怒,抬头去寻那角楼上擂鼓之人,循声看去,只望见角楼最高处,一面白底红纹的大鼓,面前是一个火红的女子身影。
那是谁?
第47章 主公归
角楼之上, 飘雪犹如柳絮,被风吹得直扑向人,装在衣裙之上, 沁出一个湿漉漉的小点。
知知一袭大红披风,厚重且暖和,将她隆起的小腹护得严严实实。她虽亲临战场,为守城将士鼓舞士气,但并非冒险之人, 更不会让肚子的孩子跟着一起涉险。
她的身形一贯是偏纤瘦的, 即便怀着孩子,背影看上去,依旧如此。
她的手腕虽纤细孱弱, 却仍尽力挥舞着手中的锤棒,每一下,合着战歌的旋律,一下下敲击在绘制着红纹的鼓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角楼下,是数万将士前仆后继的守城, 往城内看去,无数的百姓俱帮忙搬运巨石热油, 上下齐心,气势恢宏。
在这一刻,整个广牧所有的人,将士也好, 百姓也好,全都在为守住这座古城而努力。这座先秦时期便享有盛名的古城,在这一日, 犹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经历着生死的挑战,但是,没有哪一次,全城百姓上下一心,誓死守住这座古城。
雪渐渐大了,冷厉的寒风刮得角楼之上气温骤降,知知亦略露出疲态,专司战鼓的士兵上前一步,躬身,态度极为恭敬道,“夫人,让卑职替您吧。”
青娘亦担忧地望着她,却没开口劝,她知道,娘子不是从前太守府中那个柔弱软性的六娘子,此时亦非寻常时候,她不能也无法左右知知的想法,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她舒服些,伺候好她的起居住行。
知知倒没有逞强,这城还得守四日,她得养足精力,停下手中的鼓槌,微微退了一步。
青娘很快去扶她,那士兵也大开大合地挥舞着鼓槌,气势恢宏,战鼓声传出老远。
和着这战鼓声,城内是百姓齐声唱着的战歌,这一仗虽然艰难,但终究是牢牢死守住了,攻城的军队连城墙的边都未摸着,无数云梯被巨石砸烂,城墙之下,满是士兵哀嚎之声。
蒋鑫望着这幅场面,眉头皱得死死的,咬牙切齿道,“收兵!”
谋士追着他入了帐子,劝道,“将军不必动怒,如今陆铮赶不回来,这广牧迟早要被您攻下的。”
蒋鑫打的主意可不是艰难拿下广牧,他要的是一举攻下广牧,一雪前耻,昨日分明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竟生生折损这么些将士!他气得掀了帐中桌案,“那角楼上之人是谁?!”
谋士躬身道,“城中能登角楼,且能鼓舞士气之人,只能是陆铮的家眷。观其年岁,应当是陆铮之妻。”
蒋鑫冷笑,“区区一介女子,竟敢坏我好事!我命中就同陆铮犯冲!”
谋士未发话,说实话,他其实心中对角楼之上的女子颇有几分敬意,但各为其主,他自然不会替那人说话。
蒋鑫怒极反笑,蓦地起身,喝道,“传令下去,城破之日,谁能将那女子捉来,赏金千两,晋三级!”
且不说蒋鑫这边如何冒火,广牧城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虽守住了城,但其实广牧将士伤亡也不小,攻城用的最多的火矢和投石车,这两样杀伤力最大。幸而蒋鑫手上并没有火炮,否则这城今日守不守得住,还当真要作它论。
负伤将士大多为烧伤或是砸伤,前者最为折磨人,战事结束后,知知便立即去慰问了负伤的士兵。
军护所的大帐内,为数不多的军中大夫忙得不可开交,但更多的,是主动前来帮忙的妇孺,其中很多是在卫所时学了妇科的女大夫,她们是主动请缨前来的。还有城内的百姓,男子们去帮忙搬运明日用于守城的巨石,女子则主动来了此处,帮忙照顾士兵。
知知入内,她神色从容,声音温柔,话语亲切,丝毫没有太守夫人的架子,所到之处,犹如一盏灯,顷刻间将乱糟糟的帐子衬得明亮温暖了几分。
知知微微站定,帐中随之一静,俱等着这位太守夫人说些什么鼓舞士气的话。
血气浓重的帐子里,味道并不好闻,皮肉灼烧的味道、铁锈般的血气,夹杂着汗味尘土,地上满是乱糟糟止血的棉布,还有架着大锅熬煮着的汤药,咕噜噜沸腾着。
大帐中站着的女子,本该同这一片乱象毫无关系,太守夫人这样的身份,重要到在战事爆发的第一刻,便应该被护送着出城,同久未露面的陆府其它家眷一样,但她此刻就站在这里。
站在这乱糟糟,乃至臭烘烘的地方。
她轻抿着唇角,抿出了个笑容,随后肃了神色,忽的躬身,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缓缓开口,“我替夫君,替全城百姓,谢过诸位将士,今日拼死守住广牧。我知晓,诸位英勇奋战,并未为了什么奖赏,而是因为你们身后这座城里,有你们的阿爹阿娘,有你们的妻小,有你们的兄弟姊妹。我同诸位一样,以广牧为家,夫君亦如此,他会回来的,无论多远,都会赶回来。”
提起夫君二字时,她的唇角微微抿了一下,眼里多了一丝柔和之意,仿佛揉碎的星光,带着丝小女儿的明亮娇俏。
只这么一眼,便让在场的士兵,都不由得想到家中等着他们回去的,或是娇妻,或是幼子幼女,或是阿妹……
知知未停下,声音微微抬高了些,道,“守得住一日,便一日。守得住两日,便两日。只要城不破,我会和大家一起守,绝不临阵退缩。”
她话音刚落,帐里帐外俱蓦地一静,随后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应和声。
从大帐中走出,没走几步,便遇见了张猛同另外几位将领。
张猛疾步上前,恭恭敬敬躬身,态度比之前更甚,“夫人。”
他身后那几位将领,流露出尴尬神色,俱跟着恭敬躬身,态度比先前不知好了几十倍,道,“末将先前无状,还请夫人责罚。”
知知哪有功夫同他们计较这些,微微一笑,道,“大敌当前,诸位都是立功之人,谈何责罚。我为女儿,除了做些小事外,并无他法,能守住广牧,还是诸位的功劳。”
几位将领羞愧得抬不起头了,他们因为对方女子身份,做出不敬举止,但主公夫人非但没有责罚,反而大度宽慰他们。更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知知见状,生怕几位大将羞愧过头,便也不再说什么,冲张猛点点头,便走开了。
上了马车,知知立即累得靠在青娘的肩膀上,她今日真的是累坏了,敲击战鼓是体力活,慰问士兵是劳心事,又要时时刻刻摆出从容自信的模样,怎么可能不累?
青娘心疼她,忙替她揉着手臂,见她微微合拢着的手掌泛红,忙小心翼翼展开她的手,一看之下,忍不住心疼地掉了眼泪。
“娘子疼不疼?都怪奴婢不好……”
知知手嫩,打小没干过什么粗活,指腹指肚皆软白,平日里还常用脂膏护手,如今瞧着却有几分凄惨可怜,掌心被摩擦得起了泡,应当是那鼓槌太过粗糙了。
青娘不由得后悔,自己怎的没注意到,应当将那鼓槌,用棉布包上的。
知知昏昏欲睡,恨不得立即睡过去,听到青娘在耳边絮絮叨叨,也觉出几分疼来,微微皱皱眉,提不起力气开口。
她沉沉入睡的那一刻,脑子里委委屈屈闪过一个念头,夫君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真的好疼啊……
在府中歇了一夜,第二日,知知又打起精神,来到城墙的角楼之上。接下来的每一日,皆是如此。
第四日上,攻城的蒋鑫也越发气急败坏,久攻不下,而且陆铮并不在广牧,这样情况下,他都搞不定广牧,不知多少人在看他的笑话。
他伸出手,面上狠厉道,“取我的刀来。”
很快便有亲兵将刀奉上,他拿过刀,策马骑至城墙不远处,一挥手,身后士兵皆一静。
城内城外,数万的士兵,几十万的百姓,全都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呼呼的北风,刮得两方的战旗猎猎作响。
蒋鑫勒停了马,大刀直指城墙,扬声喝道,“守城何人,敢否同我一战!”
喊罢,语气极其轻蔑,态度嚣张道,“如不敢同我战,索性便交出广牧。我饶你们一命,否则,待我攻下广牧,别怪我不手下留情!听闻陆逆之妻貌美,虽不知真假,但我麾下倒有人好这一口,不如陆夫人早早投了我,也好过吃苦头……”
眼见蒋鑫越说越过分,竟牵扯到了知知,张猛怒极,抬手取过重弓,勾起弓弦,手指轻抬,弓箭破空般射出,刷地冲向蒋鑫门面。
蒋鑫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箭“蹭”的一声,牢牢钉进土里数寸,不由得让人想象其威力。
蒋鑫神色微变,继续挑衅,言辞愈发轻浮,简直犹如地痞流氓一般,说出口的话愈发的猖狂。





嫁千户 第37节
张猛气急,提刀就要下去,道,“我要去斩了这小人!”
身旁将领俱拦他不住,用力拉着他,道,“将军不可!将军莫中了他的激将法!”
知知亦匆忙奔至他身侧,神情严厉,道,“张猛将军!眼下之事,最重要的是守住广牧,其余的,皆不是大事。”
无论蒋鑫如何羞辱激怒,唯一的目的,便是叫张猛下去。无论胜败,张猛作为主将一走,对守城的影响太大了。况且只要张猛一出城门,谁又知道,蒋鑫会不会守信!
就在此时,城墙外的蒋鑫还在大放厥词,言辞轻浮,甚至将陆铮辱骂了个狗血淋头。
西北角忽的一阵灰尘,先是惊天动地的铁蹄声,而后随着那激起的灰尘越来越近,也渐渐露出了样貌。
玄色的战旗,随着马渐近,其上一个大大的“陆”字。
声势浩大的军队,骑兵在前,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有士兵喜极而泣,大声喊。
“主公归……”
“主公归……”
“主公归了!”
知知整个人一松,心忽的跳得极快,但整个人又仿佛安宁了一样,眼泪都快忍不住了。
夫君总算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谁回来了!
必须锤他!
第48章 害怕
援军犹如神兵天降, 出现在西边,将士们风尘仆仆,面上却无半点倦意, 俱是战意。
他们是广牧最精良的军队,凶悍且善战,跟着主公南征北战,未有败绩,此番憋屈了一路, 险些被人动了老家, 自是心中熊熊怒火,骑兵在前,步兵在后, 前后相应,猛地撞向攻城的军队。
张猛亦挥手,喝道,“开城门!攻!”
憋屈了数日的守城将士们,如泄闸的洪水般,冒着风雪, 冲出城外。
陆铮策马在大军的最前方,一瞬之间, 已与蒋鑫面对面。
他神色冷冷,眉间凛冽,肩上落下一片洋洋的雪,整个人犹如古神话的战神一般, 冷冽、强硬、凶悍。
蒋鑫看着逼近自己的陆铮,下意识后背生寒,心头冒出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自他十几岁打一场仗以来, 从未似今日这样胆寒。
四周的士兵已冲撞在一起,厮杀声、剑戈声、碰撞声、哀嚎声,声声不绝于耳……
陆铮却仿若无人,神色淡漠盯着蒋鑫,忽地启唇,唇边带着一丝蔑意,“蒋鑫,你非要求死,我如了你的愿。”
言罢,长戟蓦地从背后出,气势恢宏压向蒋鑫面门,有如千钧之势,气吞山河的气魄,蒋鑫勉力逃过一击,脑中清楚得可怕:
陆铮是当真动了杀意!
“听闻你下了军令,掳我妻者,赏千金,官三级。”陆铮边挥出重重一戟,边神色冷漠道,“那你可算过,你这条命,值几金?”
打斗中,蒋鑫身上已见了血,肩胛骨下肋处,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朝外冒着血。他渐渐没了力气,阻挡的动作也变得迟钝,他第一次知道,濒临死亡是什么感觉。
“你放我走!我绝不再犯兖州!”面对着迎面而来的戟,蒋鑫大声喊,见陆铮有所反应,立即大叫,“我劝我父带益州投你!”
陆铮面无表情,丢下两个字,“晚了。”
鲜血四溅,陆铮玄色的盔甲之上,亦被沾染了几分,浓郁的血腥气中,一颗人头从马上滚落,打了数个滚,缓缓在马蹄边挺住。
打斗着的军队蓦地一静,忽然有人大喊,“将军——亡了……”
随着这一声大喊,蒋氏带来的大军整个骚动起来,毫无还手之力,彻底丧失了战意,逃的有,投的有。
人群的骚乱,令失去主人的战马感到惊慌,焦灼得在原地踏着马蹄,落在马蹄边的那个头颅,不知何时被践踏得,失去了原貌
名声显赫的蒋氏郎君,年少一战成名、同陈钊并称二杰的蒋鑫,在这一日,死得毫无尊严。
无人收敛,甚至等蒋氏将领来寻尸首时,都只寻到一具无头尸首。
……
蒋鑫一死,战事便不再焦灼,没多时便见了分晓,将收尾之事交给下属,陆铮策马直奔冲广牧城门而去。
守城的小兵单膝跪了一地,右手还举着武器,左手却恭敬摆在膝上。
陆铮却无暇顾及这些,更顾不上像以前那样,说一句“无需多礼”,他的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那个从城楼内向自己奔来的红色身影。
他翻身下马,稍稍站定,双手伸开,任由女子扑进他的怀里,两人相拥的那一刻,他空荡了数日的心,顷刻之间填满了。
知知抱着男人,手搭在他坚硬的盔甲上,冷硬、膈手、甚至还有些滑腻的血,但她却丝毫不想松开,低声又柔软地唤他,“夫君……”
陆铮想这一刻,想得几欲发狂,半晌说不上话来,将人拥得紧紧,千言万语,只说得出一句,“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虽然我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出现,保护你们母子,但我到底是赶回来了。
……
内室明亮且安静,连下人走动都是悄无声息的,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主子们。
天寒地冻,屋内已用了碳,上好的银丝碳,并没有什么烟,将屋内烧得暖烘烘的。
兴许是这样的缘故,知知下意识将手脚,从被褥中伸了出来,贪图那一丝凉意。她的手仿佛有些痒,下意识在被褥上蹭着,睡得不是很安稳。
陆铮便是这时候来的,他悄无声息进来,在外间换了衣裳,才撩开帘子,入了内室,打眼便看见了榻上睡着的知知。
他下意识放轻动作,走到近前,凝视着妻子的脸,雪白的脸颊上,被屋内暖气蒸得微红,眼下却有些乌青。
她定然是累坏了。
他方才从军营回来,在那里见了张猛,张猛同他请罪,说自己违背了他的命令,求他罚他。他自然要罚张猛,即便这回他守住了广牧,其实是大功一件,但他照样要罚他!
他怎么敢让知知留在广牧,明明知道蒋鑫来的当日,他便应该送知知出城!
没人知道,他这一路回来,心里有多害怕,哪怕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沉稳无畏的模样,但只要一闭眼,他想到的,看到的,梦到的,都是广牧城破。他的妻子留在广牧,誓要与广牧同生共死,但在他心里,一百个广牧,一千个兖州,都比不上他的妻。
……
“夫君……”知知睡得并不安稳,大约是这几日一直绷着的缘故,因此感觉到屋内有人,便挣了眼,见是陆铮,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陆铮抬手扶她,将绵枕靠在她的背后,低声问她,“怎么不睡了?我吵醒你了?”
知知摇头,抓着陆铮的袖子不放,心里还有些不安后怕,不大想松手,她紧抿着唇,道,“夫君陪陪我。”
这一句软软的夫君陪陪我,立即让陆铮招架不住了,他何曾见过妻子这样依赖自己的样子,立即应道,“好,我陪你。”
待陆铮上了榻,知知才将抓着男人袖子的手松开,这一松开,立即被陆铮瞧出了端倪。
他小心翼翼抓住她的手,娇嫩掌心和指腹上,有几处红肿的肌肤,他细细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挑破了皮的水泡。
“怎么弄的?”陆铮当即心口一紧,仿佛这水泡是生在自己身上一样,甚至比这更疼几分,问罢,才想起张猛来请罪时,曾说过夫人亲自登上角楼击鼓,以振奋士气。
知知见男人脸色难看,反倒安慰他,道,“没什么,叫青娘给我上过药了,不是很疼。”
其实还是很疼的,但不光夫君心疼她,她也心疼夫君啊!
她知道,陆铮能在第四日上便赶回来,也一定是豁出去的,方才她叫他到榻上来,一方面是太久没见面,实在有些想黏着他,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看到他布满红血丝的眸子了,私心想让他歇一歇。
广牧虽保住了,但后续的事情还不少,除了军营的事,还要接婆母回来,总之还有一堆事等着陆铮。
主公不是那么好当的。
陆铮却不松手,甚至郑重其事捧着知知的手,但并不敢触碰她红肿的肌肤,只小心翼翼捧着,微微低了头,轻轻吹了几口。
知知感到一种被人珍视的幸福,眼睛忍不住就涩涩的,委屈劲儿就上来了,扑上去,抱住陆铮的肩,小声道,“陆铮。”
陆铮应她,“我在。”
知知委委屈屈,犹如在外被人欺负了,回家找到大人做主的小娘子。又似丈夫远行,在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总之从上至下,看不出半点前几日亲临城墙的太守夫人的气势。她极小声地道,“陆铮,我害怕。”
陆铮心头一颤,放在知知纤瘦背上的手,却不停地轻轻拍着她,道,“不怕,我回来了。”
“我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其实她哪有那么勇敢,她怕得要命,她就是个娇气的小娘子,没挨过饿,从来也没吃过什么苦。
角楼那么高,那么冷,吹得她压根拿不住那鼓槌;
打仗那么可怕,死人的尸体堆得那么高,哀嚎声那么凄惨,她每晚回来都做噩梦;
她最怕的是,城破了,她带着孩子一起死在广牧,再也见不到陆铮,哪怕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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