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坞纸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樱桃煎
令约回应声,思绪果然教后一件事霸住,直到霍沉告辞离开前院、她也转身进院时方才迟钝想到前半句——
那话分明是在说他也会觉得好笑,且极有可能是因她觉得好笑。
想通这个,她背着人怄了回气,上台阶时愤愤不平地想:若不是他越发爱逗人,她又怎会做那些可笑举动?
不过这气怄得极短,才踏进门槛就教某种惊诧替了去,她愣愣看着地上的西瓜,试着唤了声郁菀。
郁菀当下正坐在偏堂看书,闻声反扣过书,出来堂屋里。
“娘,这瓜是打哪儿来的?”
令约面上的惊诧还未散去,指着地上的西瓜问她。只见地上的西瓜从墙下堆到堂屋中间,竟比县衙前卖瓜老汉的一车瓜还要多,实属夸张。
“怎还问起我来?来人送瓜时说的可是他们家姑娘与你约好的此事。”
“……”
令约顿了顿,快便明白这瓜的来历,不觉语塞,之后无奈失笑:“哪里是和她约好?那时我只当她是随口说说,谁承想竟是做真?”
笑罢又觉为难:送来这许多,哪儿能吃得下呢?
“不若搬些去后头,就说是阿妧送来?”
郁菀温和一笑:“天真,你以为他们没有么?”
“……”也是,论亲疏她才是疏的那个呢,令约不由头疼。
“如今唯有借花献佛,将这瓜送些去纸坊里,供人消消夏也好,否则过些时日坏在家里,虫蚁非占了这房子去。”郁菀对此自然也是无奈,“不过需你写信知会声,人必然是要谢的,比这还要紧的是将她劝住,往后再别……”
话未说完,令约却完整会意,无非是让封妧再别做这憨事……
她无奈笑了下,应下此事,郁菀到这时才反问起她:“为何又去这许久?买的东西呢?”
令约抿了抿唇,去得久么尚且好说,至于买的东西……连驴带货都留在九霞斋里,小伙计说日暮时亲自将它送回竹坞,只请她放心跟他们公子走。
她将此事过了过脑,对此只送了自己两个字——
丢人。
***
虽说霍沉早便提起要回鹿灵的事,但令约全没想到他刚从苏州回来两日就又离开。
彼时令约正坐在镜台前梳头,听到底下传来动静,当即走去窗边瞧看。
入眼只见阿蒙和云飞前后脚跑出小院,角逐似的朝马棚底下去,霍沉则信步走下台阶,身后不远处跟着咕噜。
她紧盯着他,目光追随他出了小院,见他轻掩上柴门,侧身将咕噜招呼去他那儿,在月季前窸窸窣窣一会儿后忽然抬头朝她看来。
令约顿时定在窗前,不自在地拨弄下眼前的风铃,佯装成偶然间来到窗边的模样,然样子还没装够,咕噜就扑棱着翅膀飞来她窗外,嘴里还叼着张折好的信纸。
许是因天气湿潮,信纸保管不妥略有些吃墨,从背面看时墨迹极其明显,令约惊讶望着霍沉,呆呆取下那信纸,展开一瞧,意外陷入语塞。
偌大的信纸上只写下两个字,下笔极重、笔画极粗,看起来更像是初学字的小孩儿写下的大字,且以这幼稚方式告诉她——走了。
她教两个大字逗开颜,撇开信纸再看去下边儿,霍沉对着她颔了颔首,之后才转身离开。
那日后,又过五六日人也没能回来,唯有秋娘留在竹坞里,像此前那般不时去上游修筑地瞧瞧。
到第八日,郁菀不知为何突然染上头晕,令约便不去纸坊在家帮她做事,放晴之日正是浣衣的好时机,令约遂抱着满满当当的衣盆坐去清溪边。
梅雨天积攒下许多衣物未洗,令约在溪边坐了近半个时辰才洗好全部衣裳,起身前懒懒地抻了抻胳膊,正这时余光忽瞥见抹桃红过来,转眼看去,竟是桥上下来辆小轿,小轿上又抬着个桃红裙衫的妇人。
瞧清那妇人,令约不由蹙了蹙额,起身端起木盆迎上前。
竹坞纸家 第88节
“唉哟可巧,姑娘今日竟在家。”妇人匆匆命人停轿,小跑到令约面前。
令约将衣盆抱在侧边,挑眉问她:“孙婶婶作何又来?”
“瞧姑娘这话,老媳妇除了说亲还能做甚?”
听果然如此,令约眉头蹙得更深,索性转身回院,拉起晾衣绳,边与孙媒婆道:“我可记得婶婶说过,往后您就是不说媒,也绝不说我家亲,怎的还来?”
“哎唷我的姑娘欸,老媳妇一时气话岂可做真?切莫往心里记,”孙媒婆笑呵呵帮她牵起绳,继续道,“我这半辈子撮合了不少亲,独独你我说了几回也不成,老媳妇心里惦记得慌。”
“……”这话令约接不得,闷头晾起衣裳,只劝孙媒人,“我说不过婶婶,您若还想说这亲便去屋里找我娘。”
孙媒婆捂嘴一笑:“这哪儿成,我既答应了人家自是要将姑娘说服下,何况我哪儿不知你娘是要听你的。”
接着又围着令约同她诉起苦:“姑娘不知,这亲事本不是由我说,原是机缘巧合下听别人说起,我才用家里那尊观音像跟人换来这机会,结果那公子又百个不愿我来说亲,全靠我磨破嘴皮子好求歹求他才勉强应下。”
说话间令约已晾好几件衣裳,手里正捋着件水绿色褙子,隐隐觉得这话奇怪:“为何不要你说?”
“嗐,都怪老媳妇从前识人不清,竟给姑娘说方家的亲,那公子气我乱撞亲呢。”孙媒婆笑得花枝乱颤,再次绕至令约面前,“老媳妇敢担保,这位相公比那方公子俊朗出百倍,品行佳、心性儿好,与姑娘正是锦心绣腹的一对儿,乃是天定姻缘——”
“我可担不起甚么锦甚么绣。”令约打断她。
“姑娘欸,这本是我连夜备的吉祥话,你何苦为难我?”
“婶婶还是就此消停罢,您那尊菩萨改日我想法子赔给您。”
“这是哪儿的话?我那菩萨算不得什么,我只难过我自诩口似蜜钵,却说不动你,想来还是需等那公子亲自登门。”
“您就教他别来了罢。”
“这如何使得?”孙媒婆难得正色,说罢眼又一亮,重新挂了笑,“瞧,说曹操曹操便到!”
令约晾衣服的手一僵,极不情愿地在两件衣裙间牵开道缝隙,看将出去……
对岸的竹林里先后出来几辆马车,车上装的尽是花花绿绿、看似品味不佳的绸缎木匣,众多色彩中,一人骑着白马尤其打眼。
令约怔怔望着那头,只觉心跳来耳边,扑通扑通的声响比孙媒婆的吉祥话还吵,又好若远远瞧见了霍沉的眼,比孙媒婆身上的桃红还要灼眼。
“姑娘怎的面红耳赤?”
孙媒人笑弥弥打趣她,令约教这话唤回神,仓皇转过身,小跑进屋,孙媒人乐呵跟上:“姑娘是当回避,后头便交给老媳妇我。”
令约这时已无心思考,不欲接话,只想着找个地方冷静冷静,然而在她跑进堂屋的瞬间,又教别的甚么绊住脚。
只见正“犯头晕”的郁菀与秋娘坐在一处,都笑模悠悠看着她。
刹那之间,好似有朵玫瑰在她头顶绽开,洒下胜过晚霞的红光,她憋红脸送了霍沉两个字——
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第74章 儿时话
小雪前夕下了场雪, 霍沉在睡梦中教风雪声惊醒来,睁眼时三足铜炉里的炭火已经熄灭,屋子里不见丝毫光亮。
他翻了翻身,忽觉四周冰冷至极, 因唤下人前来加炭, 可是不论他怎么叫外屋里始终无人理会, 不知是风雪声大无人听得, 还是出于别的缘故有意为之。
霍沉拧起眉头, 缩在被衾里一动不动, 听了半夜的风雪声, 也想了半夜的糟心事, 终于在天亮前半个时辰朦朦胧胧睡去。
因这缘故, 小雪日整个上午他都无精打采, 坐在学堂里好若听天书……待到晌饭后人愈发混沌,以至于从来端正的他在课上打起瞌睡来。
先生年老眼花, 不曾发觉此事,他便一发不可收地睡了整个下午。
到散学时, 府里的车夫前来接人回府——兄弟三人虽不亲近, 却也不到分别乘车的地步。
霍涛头个从书院里出来,钻进马车,率先霸占去中间的车座,再抢来左右两侧的软垫垫在身后,自在吃起下人们备好的果脯,等另外二人上车时碟里的果肉已被他捣得乱糟糟。
霍沉心底弃嫌,不瞧那端,只默默取出袖中不算顶暖的暖炉,换了车上另备的一只。
车厢内极其暖和, 即便晃了些,也比昨夜的卧房舒适百倍,霍沉抱着袖炉,不多时便又靠着车壁昏昏沉沉睡去……
“三弟,醒醒!三弟!”
不知昏睡了多久,突然有人晃起他的肩,霍沉只觉眼皮子有些沉,费了好大力气才掀开,然后就见霍涛凑来他面前。
他不悦拍开霍涛的手,霍涛反而笑嘻嘻,道:“下车,到了!”
事出反常,霍沉猜他定是在打甚么鬼主意,但又没心思同他斗智斗勇,心里只想着尽快回府找鲍管事请大夫,于是塞好袖炉,掀开帘子预备下车。
然而车外哪儿是乘月巷,俨然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霍沉因此恼怒,回头瞪视霍涛:“你又玩儿甚么花样?”
“我瞧你没什么精神,便送你来醒醒神。”霍涛笑得恶劣,倏地伸手将人推去车下。
雪下了整整一夜,此时地上积了不浅的雪,霍沉摔得并不算疼,却懵愣一瞬,随后回想起前年冬日被他丢在城外的事,咬了咬牙,怒目而视。
“放心,今次走得不远,”霍涛笑咧咧站在车门外,仿佛看穿了他,“你若担心认不得路,跟着马车跑跑便知。”
说罢转头催促车夫离开,府上的车夫向来不敢忤逆这位二少爷,只得驾车离去。
霍涛扶着车门,立在外头冲霍沉喊:“你若不追,当心又回不了府。”
霍洋这时也掀开车帘,在窗内小心翼翼冲他招了招手,霍沉单瞥他眼,尔后起身捡起滚出一截的手炉,兜进袖里,背转过身不看他们。
“哈,果真来了精神不是?竟还跟我斗气。”霍涛笑着笑着便垮下脸,没甚么兴致似的钻回车内,而后又从窗内探出头,“你既爱斗便斗着罢!”
霍沉置若罔闻,静静听着车马离去,虽千万个气闷,却又不愿放下骨气去追,唯有等着,等车马声彻底消失不在这才回过头。
如他所料,雪地上不止留下两条车辙印,而是凌乱至极、细密至极的痕迹,为的是不让他轻易沿着车辙印回去。
霍沉耐着性子,裹紧披风走回原地,沿着条条印记寻了大半圈,总算找到马车最终离开的方向……本以为顺着车辙一路向前就能瞧见城门,然而他没料到即使是只有两道车辙印也是弯弯绕绕,更甚绕到尽头还有第二团故意轧出的车印等着他。
分明是在逗他,谁知后头还有没有?
他想着,小脸紧绷扫了眼四周,见右手边有棵老榕树,便朝树下无积雪的地方走去。
孟冬月的风吹得他越发头昏脑沉,霍沉抱紧手炉坐下,将自己圈成一团躲进黑色氅子里,皱眉想起主意,丝毫没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逼近他……
直到耳边蓦然响起阵抽噎声,他才受惊似的回神,从氅子里探出头。
只听那呜咽声断断续续,仿佛是极力忍着什么却又没能忍住,夹杂在风中吹来他耳朵里。
他听得不耐,总觉这哭声在某个时刻和他自己掺和在一起,于是猛然站起身,绕过老树,冲树下哭个不停的人凶了声:
“闭嘴!”
树下坐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瘦巴巴的,教突然出现的霍沉吓得噤了声,两只眼红彤彤的,望着他,像只脏兔子。
不过这静只维持几息,片刻后,缓过神来的小姑娘竟变呜咽为嚎淘,像是有意冲霍沉吼,哭得惊天动地。
霍沉脸色越发不好,既是烦这哭声,也是因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将别人惹哭……为了离她远些,他走出树冠遮掩的地方,坐去雪地上,盯着白皑皑的雪陷入沉思。
眼见天色慢慢暗下,小姑娘总算哭了个酣畅,抹干泪,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雪,然后从树后探出头,看方才凶过她的小子。
却见他可怜巴巴坐在雪地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里甚至滚出几颗泪珠来。
令约看呆,慢慢走近两步,小声唤他:“为何坐在雪里?你进来。”
霍沉看她停下不哭,倒也不跟自己过不去,起身挪回树下。
两人就此并坐一处,霍沉低头拭干泪,端着架子问她:“这是何地?”
令约又呆了呆,不知想到哪里去,答他:“宛阳,你可听说过?”
霍沉:“……”
“我是问这是宛阳甚么地方。”
“城北家具铺后头。”
霍沉闻言打起些精神:“你是说尚在城内?”
她捣了捣头,又问他:“你方才哭甚么?”
霍沉听说还在城内,心下的忧虑已然减半,又想既然遇上个识路的,不如借她一臂之力,故答道:“我迷了路,不知霍府怎么走。”
令约一听,忽地眼亮了亮:“霍府?我祖母常跟我提霍府老老爷的事,你说的可是那个霍府?”
“……”霍沉知她说的是祖父,心情低落些,“正是那个霍府,我叫霍沉,你若送我回府,我便将这个手炉送给你。”
他将怀里的袖炉拿出,令约瞄了眼,随后默不作声低下头,从脚边拔起几根枯黄的狗尾草。
“你摸摸看,好生暖和,”他又引导句,久等不到她应口,有些急,“你若觉不够,我家去拿通宝给你。”
令约听着,头埋得更低,又扯来两根莠草,只顾着编草,并不搭理他。
霍沉猜是她笨,还不知何谓值钱玩意儿,只好另想办法。
他紧盯着小姑娘冻红的双手看,见她三两下挽出只枯黄兔子,装作惊喜:“这是兔子?”
令约总算抬头瞧他眼:“嗯。”
“你教教我。”他决定换个法子教人帮他。
果然,令约听了这话当即放下手里已编好的兔子,又扯了几根狗尾草交到霍沉手上,一步一步教起他。
待他学会编兔子,又学着她问他那般问起她:“你方才为何哭?”
令约耷拉下脑袋,转着手里的兔子,想了会儿才小声同他倾诉:“他们说我不是爹娘亲生的。”
“他们是谁?”
“家具铺里的小子们。”
“为何胡说?”
话落,但见小姑娘黄绀绀的面色涨红些,好似害羞不欲启齿,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说了出来:“他们说我娘好看,阿弟也生得漂亮,独我一人丑。”
霍沉蹙额,想了想说:“许是你爹丑,你像你爹。”
“……我爹也不丑。”令约噎了噎,嗫嚅许久才憋出后头这句,尔后眼眶里又涌出两包泪,死死兜住。
霍沉挠了挠头,从怀里取出方帕子给她:“你脸上脏,擦了就不丑。”
小姑娘愣愣拿过帕子,想了想又立马还回他手上,然后低头在膝上蹭了蹭,再抬头时问他:“干净了么?”
干……干是干净了,但还是丑。
霍沉不敢说这话,看清她正脸的同时又觉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下,才想起自己秋日里曾见过她——
那日他也是与霍涛置气,下学后并不乘马车,而是自己回府。
竹坞纸家 第89节
途径栗香园时,见到个顽皮小子从一个小姑娘手里抢了泥人去,那小姑娘哭得可怜,他正迟疑要不要上前相帮,就见另一个小丫头从园里出来,没什么气势地朝那人喊话:“我舅舅就要出来,你快还她。”
“不还不还。”小孩儿扮起鬼脸,甚至还凑去被抢泥人的小姑娘面前显摆。
霍沉听闻有长辈出来,决计不管这闲事,继续往前去,可惜没走几步,眉心处便被一尖锐物什砸中,他懵怔抬手,摸下颗毛剌剌的板栗。
再往前看,抱头蹲在地上的小孩儿跳起了身,一边指着他,一边冲那护着妹妹的小姑娘幸灾乐祸:“丑八怪惹事咯!”
说完瞥见有人出来,立即拔腿跑开。
霍沉也气闷丢下板栗,不顾朝他跑来道歉的小姑娘,板着脸走开。
回想起这事,霍沉又觉脑门有些疼,再想到那日回府后霍涛对他的伤大肆耻笑,更加不喜,连看令约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偏偏令约没能认出他,也没瞧出他这突如其来的不喜,反而因他先前的话将他视作个好人,这时没等到他答话也不在意,只冲他抿出个笑,真诚夸赞句:“你真好看。”
“……”霍沉不语。
“走罢,我带你回家。”她慢吞吞起身,回头看他。
霍沉心下莫名动容,起身后低头看着她,别别扭扭说了句:“你也不丑。”
“我丑。”
霍沉想起那时她被人叫做丑八怪,又想到她适才哭的原因,不由替她不满:“就是不丑!旁人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令约转过头,堆着眉毛认真看他,沉思良久问道:“那你往后可以娶我吗?”
“当然不能!”霍沉似是听到甚么骇闻,扬声反驳,脚步随之一急,竟让路上的石头上绊了下,扑倒在地。
“嘶……”
他倒吸口凉气,苍白了整日的小脸这时总算浮起血色,一来是因他从小到大从未这么丢人摔倒过,二来则是教方才那骇人话吓的。
哪儿有这样的人?她才多大?
霍沉红着脸起身,侧身去看留在雪地上的痕迹时又一次愣住,倒不是没想到地上会留有痕迹,只是没想到这石块前后两侧都有这么一道人形——与他反向扑倒的人甚至脸也着了地,雪水与泥水勾勒出模糊的人脸。
他想到什么,抬头看对面的小姑娘,见她果真也烧红脸面,就知这坑的确是她摔出来的,一时间竟觉好笑。
难怪她脸脏。
令约也盯着两个坑看了许久,末后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埋头往前走,霍沉不紧不慢跟上,想说些什么,但又没能开口。
二人沉默着,赶在天色大暗前回了城区,到家具铺前恰巧撞见前来寻人的鲍聪,见到霍沉,鲍聪即刻上前询问几句,知其发热,便要带他去附近的医馆瞧大夫。
霍沉却叫停他,回头寻觅起令约,然这时早已不见她踪影。
“少爷?”
霍沉静默须臾,末后垂下眼眸:“走罢。”
可能真是个笨丫头,也不知找他要点好处。
……
主仆二人拐过街角,令约总算从家具铺外的木板后出来,用手背冰了冰滚烫的面颊,撇嘴想:果然不会有人喜欢她,他也是骗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他喜欢你!!
(下一章比较长,有一半内容是令约亲爹亲娘的故事,但是也很可爱就对了!剩下一半约等于婚后旅行叭,末尾有彩蛋。
第75章 仓州行
(上)
令约在孩提时的确怀疑过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 但那怀疑是因一些小孩儿的促狭话而起,等她慢慢懂事,便也觉得那话可笑。
然而她万万没料到,多年后当她也成了亲, 她爹娘竟告诉她:她的的确确不是他们亲生的。
她的生身母亲原是贺家长女贺巧若, 而她叫了十来年爹的人其实是她舅舅……
贺巧若人如其名, 最是灵巧, 自小活泼机灵, 常逗得家里人开怀大笑, 等到年岁长些, 众人才发觉她极善手艺, 不论学什么都快极、好极。
于是有人劝她学习刺绣, 她不肯听, 倒是及笄后忽对调妆粉生了兴趣,日日抱着本不知从哪儿翻出的残卷看, 而后又对着米粉钻研。
可惜宛阳没人懂这个,她无处拜师。
后来贺丰听说鹿灵有个会调香粉的老人家, 道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宫女, 是以便趁年后闲暇带女儿去瞧瞧,顺道拜访拜访有些年不见的韩家老友。
贺巧若扮成男儿装束,到鹿灵后寻到机会去街头闲走,到底是头回离开宛阳,见到外头的事物总觉新鲜,途径香料摊、或是闻到什么从未闻过的气味时尤其欢喜,定要找人问清楚是甚么气味才罢休,否则便浑身不自在。
故而当她与一人擦肩而过时,整个人定住脚步陷入沉思, 细细回想那人身上的清香,未果,只好调头追了上去。
春日街头行人众多,她仅凭着那股淡淡的香气将人认出,此人身材高大,却不显壮,着一袭青衫,甚至有几分文弱气。
巧若从背后品评番,深吸口气才上前搭话——搭话的方式是从背后拍了拍那人的肩,放粗嗓子唤了声兄台。
那人回过头来,紧皱的眉头还未来得及松开,见叫住他的少年矮得出奇,挑了挑眉:“小兄台何事?”
答他的是一阵沉默,巧若静静望着他,两眼失神,竟似到了人群乌有、只余眼前这人的境地。
她还从未见过这等模样的男子,漂亮得像个狐媚子。
“狐——”她开口时险些咬到舌头,所幸及时改了口,“敢问兄台用的什么香?”
眼前的男人不敷妆粉,这香必然是从熏香而来,倘或是能与妆粉齐用的,倒是新鲜。
“我不用香。”狐媚子老实答她。
她疑惑皱了皱眉头,又动了动鼻尖,确信这香是从他身上传来,不过这回闻要比先前闻时熟悉些,就好似这清香曾是她熟悉的。
久久没等到她吱声,那人有些着急:“小兄台既然无事,在下便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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