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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骨香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诀
冰室中,萧孟亏复又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了那个女子许久,他缓步走到她的身边,沿着冰床坐了下来,凝眉注视着她,温柔轻声的开口:“你等一等我……”
他伸向了那个女子的手,将她手里握着的灵珠拿了出来,这是一颗淡金的灵珠,澄明剔透,在冰室中散发着圣洁温暖的光芒,单是拿在手里,便能令人感受到其中洋溢着蓬勃的生息,和汹涌而出的力量。与此同时,那个女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一般,尸体迅速的凋萎下去,最后变作白衣中的一堆尘灰。
萧孟亏不再回头,手里握着那颗灵珠迈步走到石门边,微微侧首,又阔步走了出去。
神龙教的总坛中,此刻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旷野的风,无止息的吹着,好像想同这滔天的烈火般,将这座城池吞噬侵蚀殆尽。火海之中人们奋力厮杀着,嘶喊声,惨叫声,烈火燃绕的噼啪声,以及大刀砍杀血肉发出的狰狞声……
萧孟亏站在神火宫的宫殿前,目光清淡的望着眼前这一片杀戮,身形伫立在空旷的长阶上,落寞而孤独,紫色的长袍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妖艳诡异,未挽的墨发在狂风中微微飘着,犹若一个气势滔天却茫然空虚的邪神。
他望着血海滔滔,唇角勾起几近疯狂冰冷的笑意。杀吧,杀吧,这只是他与卓鼎天两个人的恩怨,这么多人过来凑热闹做什么?
反正来再多的人,也只是凭添他的杀孽而已,圣灵珠的力量加上他的武功,别说这几个愚蠢无知的江湖匹夫,就连整个神龙教总坛都会沦为一片废墟。到时候,所有该死的人,所有该了结的事,都将会在这场杀戮之中,随着他,永远的埋藏在神火宫的往事里。
他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恍若在他们之中看到了卓鼎天的身影。
碎云渊的雪,现在还在下着么?
在那山崖平坦的山谷中,是不是还建着几间简陋的木屋,木屋之中,会不会还住着一位白衣俏丽的女子和一个老实木讷的孩子?他们相依为命,年龄相差不大,却一直以师徒相称。是不是有一天,忽然有个浑身血污的少年突然闯入他们的生活,打破了那里的寂静?
如果是这样,可千万不要给他开门啊……他们看不到那个少年英俊爽朗的外表下,掩藏着狼子野心的丑恶狰狞,他们也感觉不到那个少年温和正直的背后,那柄森寒阴毒的刀锋……
他们收留了那个人,给他食物,为他疗伤,击退了那些追杀他的刺客,甚至还把他留了下来,教他武功,跟他一起生活,天真的幻想着三个人可以彼此依靠,相伴到老,如此的推心置腹,如此的深信不疑。
于是,悲剧就这么发生了。一群黑衣人突然闯进木屋,掳走了那个少年,他们一直追到碎云渊上,那时候天空上还飘着雪花,双方对峙,激战一触即发,她能抵挡过敌人招招致命的攻击,也能挡得了铺天盖地的铁箭,却终究没能躲得过身后心爱之人的藏在袖中的短刀……
碎云渊的风,还真是冷啊,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人推下万丈的悬崖,无论他怎么努力的伸出手,始终都触不到她的一阕衣角,他看到她手腕上流淌着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袖,他看到她的眼睛紧闭着,血肉模糊,那时候他想,她的心一定很痛吧,因为再也流不出眼泪,所以只能把它吞回到心里。
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萧孟亏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火光,映在眼眸中无比的幽凉。
是的呢,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月高风黑的夜,也是这样罪恶滔天的血海,他屠戮了一个山寨,在那些人的手中抢来麒麟角,抱着她千里跋涉去求麦药郎,麦药郎告诉他,她还有些气息,大概能够救活,不过需要这天下至珍至贵的宝物。
于是,他便开始了那场漫长而又痛苦的旅程,不断的找人挑战,伤痕累累,不断的杀人,杀到麻木,尽管在这之前,他连杀一只鸡都会觉得不忍心。
善良木讷的孩子,总是不懂得该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却是一直都记在心里的,正是因为把什么都埋在心里,所以日积月累才会那样的沉重,沉重到有一天,连他自己都负荷不了,当那个人不在了,他的世界便也就崩塌了,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一个即将失去世界的疯子,总会轻易的走上歧途,步入绝路。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够挽救回她,即使这双手上沾满血腥,身负罪恶和杀孽坠入修罗地狱之中,又如何呢?
可是,那个该死的庸医却骗了他,他明明都把圣灵珠拿回来了,她却死了。
他没有杀了麦药郎,因为知道即使杀了人家,她也活不过来了。他要带着她,走到天涯海角去,在那里,没有漫天飞舞的冰雪,没有浑身血污的少年,更没有处心积虑的算计,和冷酷残忍的背叛。
天水涯上匆匆二十年,再度回首那些过往,一切恍若云烟。
是谁说过,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可知枯骨蜉蝣,朝生暮死之中,唯有心中的一点回忆是为永恒?正如那个人活在风华正茂的年代,而他,也从未曾离开。
第77章 心愿与身违(五)
月色的银灰,洒满了天地,霍斩言行走在山林之间,步调不紧不慢,素白的衣袂泛着淡淡的月华,在这幽静诡异的山林中,犹若午夜中盛放的白莲。此刻,他的腰间系着一把长剑,身姿清冷,举止优雅,却也终究有点江湖人的样子。
他走在天水涯后山的那条小路中,举头便能看到那座巍峨高耸的宫殿,上方的天空已经被火光映得通红,宛若朝霞一般,甚至侧耳细闻时,还能听到神龙教总坛传出的厮杀声,那样的嘈杂,那样的混乱,一定死了不少的人。
他的唇角勾起些许冰冷的笑意,迈着步子好像闲庭信步一般,朝着山顶的那座宫殿缓步接近,衣袖和衣襟处的银线流云,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森白阴冷的光辉,映衬着白玉雕琢的脸庞和精致好看的眉目,清贵逼人。
过了今晚,他便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神龙教的圣灵珠,以及整个武林的至尊之位,那些他答应父亲的,身为楼主应该带给江月楼的,终将会实现。每当想起这些,冰冷的血液都会跟着沸腾起来,死寂的人生中,顷刻划过足以耀亮世界的火焰。
霍斩言想到此,一向清冷的眸光中染上了些许热切,他微微顿首,加快了脚步沉默向前走着。仿佛前方正在等待着他的,不是那个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不是那场注定你死我活的拼杀,而是被他魂牵梦萦已久的冒险挑战,以及深切渴望的凯旋之音。
耳畔传来清脆的银铃声,他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望着他妖娆美艳的笑着,她的身上穿着嫣红的衣衫,裙摆的薄纱随风微微飘着,晚风拂过,脚上的银铃叮铃作响,容颜在月光下显得清丽绝然,像是一个坠落凡尘的仙子。
她望着霍斩言,幽幽开口:“这些天,我想了很多的事,关于你,还有我。”
霍斩言淡淡打量着她,又偏过头去,声音温柔却没有感情:“哦,萧姑娘想到什么了?”
萧萧倾身飞跃下来,翩然落在他的身边,迈步走到他的面前,流光潋滟的眼眸注视着霍斩言,嫣然的红唇轻笑着,似是故意逗弄般:“霍公子,为何不敢看着人家?”
霍斩言不动声色地避过她的目光,将视线别过一边,一言不发没有吭声,又听萧萧轻笑了一声,温软暧昧的语气凑近他的耳边:“还是霍公子到现在都对人家念念不忘,想看,却又不敢看?”
女子幽香的气息划过耳畔,呵气如兰,霍斩言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些许不自然的神色,甚至连躲避的动作都有些局促,萧萧望着他的失态,扑哧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走上前,悠然道:“没想到霍公子害羞的时候,竟是这般模样。”
霍斩言又避了一下,侧对着萧萧蹙眉道:“萧姑娘,请自重。”
“自重?”萧萧挑了挑眉,语气故意勾了一下,望着他缓缓道:“我早说过,你的命是我救的,那你便是我的人,我为什么要自重?”
她的语气冰凉,像是午夜中勾人心魄的狐仙:“霍斩言,其实受伤是假的吧,你不过是想利用我取来救命的药材……”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手指抵着下巴,似乎在反思,“不对,麦药郎早就说过,即使取来那些药材,你也活不长久。那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不是陆剑山庄那一战,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会武功,霍公子的武功一定很高吧,只是迫于一些原因不敢轻易施展出来,直到用那些灵药恢复了身体……不过以江月楼的实力,若要取来那些药材想来也不是难事,你做了这么多,这般处心积虑的谋划,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她嫣然的微笑着,美艳之中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幽凉,慢悠悠道:“霍公子,看在你我曾经相好一阵的份上,可否跟人家说说呢?”
霍斩言终于不再躲避她的目光,平静望着她,语气甚是清淡:“萧姑娘已经猜到了,在下又何必多言。”
萧萧扑哧一声笑了,刚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却被霍斩言敏捷的躲了过去,调戏美人不成,她不满地撇了撇嘴,显得失望至极:“不错,从前我是不明白的,不过现在在这里看到你,大概也就猜出来了。”
她顿了顿,潋滟的目光望着霍斩言,明艳的容颜邪魅如午夜绽放的玫瑰:“其实你一开始,就是冲着神龙教来的吧。”
今晚她奉师命离开神龙教,由于前山总坛处,神龙教的教众正在和卓鼎天他们激战,所以她选择从后山的小路下山,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
卓鼎天背叛师门的事,不是神龙教散布的,而她的师父萧孟亏也从未曾想过要夺取武林盟主之位,那这些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隐隐的,她感到幕后似乎有一只手,一直在推动着中原武林和神龙教的矛盾激化,最终导致卓鼎天那帮人按耐不住攻入天水涯,两派鹬蚌相争,好教旁人渔翁得利。
那么,这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会是谁呢?
这时候,她想到了霍斩言,身为江月楼主,明明有着足以颠覆江湖的力量,却一直避世隐居在江东之地,明明与外界断了来往,从不问红尘之事,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出来,跑到洛阳参加什么英雄大会?
回想这一路走来的情景,她竟有些发冷,恍惚感觉到,霍斩言编了一张巨大的阴谋之网,把大半个江湖都困在其中。
他想借助卓鼎天的力量覆灭神龙教,也想借助神龙教的势力毁掉左岳盟,如今卓鼎天已经中计从前山攻入总坛,霍斩言不可能不过来看看自己的杰作,以他的深沉心思,绝不会跟着卓鼎天他们来淌这一场浑水,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后山的这条路了。
霍斩言微微颔首,声音清淡温浅:“既然萧姑娘已经知道在下心中所想,就请让开吧。”
他说话的时候,萧萧已经迈步挡在了前方,容颜妖娆美艳,望着他蛮横的仰着脸,像是淘气撒娇的小女孩:“我偏不。”
她的手不紧不慢的捋着鬓边的发丝,唇角勾着嫣然的笑意,语气骤然冰冷道:“江月楼主,我奉师父的命令,前来取你的性命。”





画骨香 第31节
她望着霍斩言的目光漠然而绝情,像是一个前来完成任务的杀手,唯一想做的便是将眼前的猎物杀掉,拿着他的头颅回去复命。此情此景,果然如陆剑山庄里所说,割袍断情,他们之间便再无情意在,那些缠绕在她与霍斩言之间的丝丝缕缕,终于在那一剑中,断得干干净净,断得彻彻底底。
眼见着时间流逝,霍斩言终于不再云淡风轻,甚至心静止水的神色中还有些焦急,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却还是淡淡的:“我不想伤你,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萧萧拿起手中的短剑,缓缓抽了出来,光滑如镜的刀锋在月光下映射出阴寒的光,一如她现在的语气:“霍斩言,你还记不记得陆剑山庄里我曾说过的话,再见之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现在……真的迫不及待的看着你去死呢!”
她举剑向霍斩言刺了过来,霍斩言侧身避开,正想钻这个空子甩下她飞到前方去,不料萧萧在半空中轻盈的转身,将短剑换到左手横在他的面前,硬生生的把他逼了回去。霍斩言的身体在半空中翩然回转,缓缓落在地上,目光清冷的望着她:“萧姑娘,你非要动手不可了?”
萧萧依旧嫣然的轻笑着:“你若是有本事,便杀了我,否则,就休想踏入神龙教一步。”
月光下,树林的风簌簌的拂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霍斩言颀长的身姿伫立着,伸手缓缓覆上了腰间的剑柄,他将长剑拔了出来,指着萧萧:“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萧萧的眸光中倒映着霍斩言的身影,一如既往的遗世独立,一如既往的沉静优雅,像是记忆深处镌刻的温柔,却带着刺痛人心的冰凉,她细不可闻冷哼了一声,喃喃的念着:“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78章 心愿与身违(六)
萧萧首先发起攻击,身形诡异阴辣携着滔天的杀气,衣袂在晚风中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猎猎作响,剑锋相击,发出铮铮的颤音,短兵交接,每一次交锋便传来刺耳尖锐的金戈之声,两道翩然若鸿的身影穿梭在丛林之中,衣袂翻飞,你追我赶,更像是共舞丛间的蝴蝶。
霍斩言显然是不想伤及萧萧性命的,所以并未使用内力,仅用剑术压制着萧萧,企图在招式上将她打败,而萧萧似乎觉察到了这一点,每到即将落败之时,都会主动迎上他的剑锋,跟自杀差不多,硬逼着霍斩言收回剑势,一来二去,双方交战了数十招,竟还没有分出胜负。
霍斩言沉沉蹙眉,思索着目前的情况应该怎么办,现在他被萧萧软磨硬拖着,短时间内根本脱身不得,卓鼎天眼看着就要攻入神火宫,若是被他们抢占先机夺去了灵珠,他还得费心再夺回来。
他的剑迎面刺向萧萧,被对方横剑挡住了锋芒,倾城绝艳的容颜倒映在他的目光中,依旧轻笑着:“霍公子,你还说不喜欢人家,这般处处手下留情,为的是什么?”
霍斩言的眉蹙得更紧,负气般带了些内力,反手挥剑企图将萧萧的短剑打飞出去,不料对方却身形诡异,敏捷的将剑收回,还轻盈的转身直接靠在了他的怀里,含情脉脉的抬眸望着他,银铃般咯咯轻笑着。
霍斩言刚想伸手把她推开,萧萧却先行一步,踮起脚尖在他的唇瓣上轻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一擦而过,随即身姿轻盈的转了个圈,从他的怀中逃了出来。
望着对方幸灾乐祸、终于得逞的邪笑,霍斩言皱了皱眉,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剑锋的冷光一闪,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却温凉入骨:“萧姑娘,得罪了。”
萧萧终于收敛了笑,沉默的注视着他,神情冰冷严肃,仿佛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
霍斩言的剑势明显凌厉了许多,因携着内力,所以力道也比从前大了起来,双剑交接时,萧萧只能听到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自己短剑的铿锵悲鸣,手被震得发麻,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原来正在握着兵器,然而已经没有知觉的手,却还凭着强大的意志紧紧抓着剑柄,死都不肯让出一步。然而她的武功显然在霍斩言之下,眼见着对方的招式越来越迅速,她只能下意识的阻挡着。
山顶的喊声震天,卓鼎天那一行人越来越逼近神火宫,霍斩言清冷的目光中终于掩饰不了焦急,他望着这个拼着性命也要阻拦自己的女子,沉沉的蹙起了眉,终于不再留情,使出全力想要尽快解决她,赶在卓鼎天之前到达神火宫。
萧萧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剑招的变化,一个躲闪不及,被霍斩言削去了半截衣袂,嫣红的轻纱荡荡的飘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缓缓落了下来。
萧萧的目光冰冷,语气依旧:“霍公子,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呢!”
已然使出全力的霍斩言,岂是萧萧所能敌的?两剑相交,拼死抵抗,萧萧咬牙注视着霍斩言:“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踏入神火宫一步。”
霍斩言蹙眉,长剑反手一划,只听得一声裂帛声,剑锋划过萧萧的身体,在她的身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剑势的力道携着杀气扩张出去,萧萧倒飞摔在前方的土地上。
霍斩言迈步走了过去,只见萧萧又拄着剑艰难的站了起来,及腰的墨发凌乱散落在肩头,神情苍白凄楚,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妖艳诡异。她的唇边渗出阴毒的冷笑,仿佛带着玉石俱焚的勇气与决心:“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踏入神火宫一步。”
霍斩言终于被她激怒,他不明白,明知道不是他的对手,萧萧这般苦苦的纠缠究竟是为什么?不过,圣灵珠就在眼前,得到它,他便能解开困扰霍家人数百年的噩梦,得到它,他便能带领江月楼走上至尊之位,在这些东西面前,连他自己的生命都显得那么渺小,更何况于萧萧?
他的剑法凌厉,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绝情和冷酷,这么多年来,带着温润贵公子的面具生活,对亲人微笑,对敌人微笑,所有人都觉得他温和沉静,他们都愿意亲近他,相信他,依靠他,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原来他的心,跟他这个人一样,一直都是冷着的。
他不曾爱过谁,一颗心总是茫然彷徨于冰天雪地中,唯一能令他感觉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间的,便是父亲临死前的遗愿,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若是有天这个目标达成,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再做些什么……
江月楼主,生来便是为责任而活,他得守护江月楼百年来的荣耀与繁华,他得守护所有聚集在江月楼门下的人们,从十岁开始,这种责任便已根深蒂固的镌刻在他的人生中,不容他去迟疑,尽管他不曾爱过那些人,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他都未见得是爱着的。
萧萧的短剑刺向了霍斩言,霍斩言迎身而上,看似是双方以全力硬拼的局面,然而在近身不到一尺的时候,霍斩言突然背转过去,长剑在手中反转,身体微侧轻易躲过了萧萧的短剑,与此同时,长剑毫不留情的刺入了她的腹中。
萧萧闷哼了一声,几乎是立即的,又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的痛苦溢出声,她皱了皱眉,不可置信的垂眸望着刺入腹中的长剑,全身由于疼痛都在发抖,却还是凄然笑了,声音虚弱荒凉,被吞入夜色的浓黑中:“霍斩言,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山上的火光耀亮了天空,紧接着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神火宫似是承受了某种奇异强大的力量般,从中央开始裂出深壑的巨纹,裂纹如一条条巨蛇很快盘踞在整座宫殿,巍峨矗立在天水涯峰顶数年的神火宫,就这样顷刻崩塌于他们的面前,悲壮而又惨烈,那一瞬间就连始作俑者的霍斩言都有些许的动容。
大地摇晃,废墟中升起的浓烟遮掩了大半个天空,甚至距离如此遥远的他们都能感受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强劲的狂风,神火宫的废墟中,顿时起了大火,在山顶之上热烈的燃烧着,疯狂而又寂寞。
萧萧默默抬头,呆呆的注视着顷刻毁于一旦的神火宫,仿佛从烈火的燃烧中看到了那个紫衣的男子,如烈火一样疯狂,像烟花一样寂寞,他负着手,伟岸的身姿逐渐湮灭于跳动的火焰里,她再也看不到他的容颜,因为最后的记忆中,他只留给她一个苍凉决然的背影。
萧萧终于流下热泪,细不可闻地哽咽了一声:“师父……”一行清泪划过,她望着霍斩言的背影悲凉的笑了两声,轻轻念着,“怎么办呢?你,好像晚了一步……”
霍斩言面无表情,脸色却冷到了极致,他缓缓站起身来,与此同时,那柄剑也逐渐从萧萧的腹中抽离,原先冷白的剑锋因染上了血红,显得妖艳而诡异。
短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萧萧的唇边溢出血迹,又被她硬生生的吞了下去,虚弱的身形晃了一下,失力跪了下来,长剑终于从她的腹中抽离,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柄玄铁末端的冰凉。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注视着霍斩言渐渐远去的背影,腹中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浸湿了周围的土地。萧萧悲凉的笑了一声,从前杀过那样多的人,她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还可以流这么多血的。
只是,她的血还是热的么?
萧萧垂着头,墨发被冷汗浸湿黏腻在脸上,更显得容颜苍白凄然,望着地面的视线越发模糊不清,她在微微苦笑着,喃喃道:“斩言,直到最后,你都不愿……看我一眼呢……”
她缓缓倒了下来,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呆呆的凝望着远方墨黑的天空,狂风还在刮着,吹散了遮掩天空的灰尘,皎洁的明月再度朗照着九洲,像是记忆中霍斩言的一阕衣袂,一袭素衣,明明那么温柔的月色,却阴寒入骨,凉透人心。
她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那个故事,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它们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然而这样的生存方式总是不对的,遨游河川大海才是鱼儿的宿命,等海水漫上来,两条小鱼也终将会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终究,不肯相忘于江湖。
第79章 心愿与身违(七)
神火宫中,一片废墟,霍斩言缓步行走在其中,入眼处皆是狼藉不堪的碎石和焦木,脚边的断肢残骸上还有温热的血腥,然而这些残肢的主人都已血肉模糊,根本辨别不出容貌,大火由于方才的强力冲击湮灭了许多,只剩下点点的火光寂静跳跃在夜色中,像是黄泉路上指引方向的死火。
除了死寂,还是死寂,诺大的神火宫中竟无半点生息,霍斩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犹若坠落凡尘的谪仙,皎洁的蜀锦靴子上沾染了血迹,惊心动魄的妖艳冰凉,他在一滩血渍前顿步,瞥了一眼脚边的尸体,那是龙懿文的尸身。
龙懿文已经死了,在萧孟亏玉石俱焚的爆破之下,尸体被碎成了好几块,仅剩一颗头颅和小半个上身侧躺在废墟之中,内脏倾洒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腥和恶心,此刻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恐和惧色,似乎在临死前见到了无比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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