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夜

“方子建，听后就忘掉吧，还有你的至亲骨肉，方雪美，陪伴在你身边。她，就是姊妹花的灵魂化身。恕我失陪，再见。”
不歇寒风时时拂来，凄凄厉厉，暗然伴随着他的哀楚之音。
痛语完的王焕宇，昂起头大踏步向坡下走去。
远处，萧瑟荒凉的杂草地上，莫寒与方雪美并肩缓行的身影，依稀可见。
“莫寒，你的烟抽完了吧？”
王焕宇侧头问跟随在身后的莫寒。
莫寒颇为惊讶，掏出裤兜里的烟盒对王焕宇晃了晃，“没有，还剩大半包呢！”
“哦，大半包，说明不多了，再去买一盒吧。那边的小卖部应该有香烟出售。”
见莫寒双眼发直呆看着自己不动身，王焕宇再次开口婉劝：“我想和雪美姑娘单独说会话，你去别处玩会再回来。”
“那你就去吧，顺便帮我买点东西回来。”
方雪美微笑嫣嫣，柔声劝莫寒。
“你要什么？”莫寒问雪美。
雪美温声回答：“我随便，你看着买好了。就买点小吃之类的吧，瓶装水也行。”
“那你们聊，我去了。”
莫寒眼珠左右移动扫视二人，闷闷不乐无奈地转身慢步走开。
见莫寒已走远，方雪美哀哀而问：“听人说，是妈妈杀死了美联阿姨。王伯伯，是这样吗？为什么？她们俩不是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吗？”
王焕宇颜苦心愁，沉默一时方才答道：“这件事情缘故纷杂，说来异常话长。总之，你母亲没有杀害夏美联，是天意唤醒了情劫，打破了她们的恶梦，把她们从痛苦的长河中解脱出来，了却纠缠半生的心魔。虽然最终的结局悲戚又悲惨，也只能如此。雪美姑娘，莫再探究往事，只管忘掉以往所有的恩和怨，把你父亲照顾好，安心完成学业，这是对你母亲、对你美联阿姨，最好的安慰，最好的报答。”
“听懂了，也明白了。但是心里仍是痛楚不堪，郁闷难解。妈妈不在了，再也看不见了，摸不到了，找不到了，只有凄冷的坟冢陪伴妈妈，只能看视频解忧，只能在梦里，回顾妈妈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雪美停住脚步，低下了头。
她白而光润璇玉一样的手指，揪扯着胸前一缕卷曲如浪的发丝。
她娇软的唇轻柔而动，一字一字，一句一句，悲声倾诉心的苦。
颗颗热泪连成两行涓涓细流，顺着她白润脸颊，滴滴相连泫泫地滑落下去，点点浸入枯黄的草地。
哀上哀，点点滴滴载满情，轮入大地挽歌。
苦中苦，字字句句汇聚爱，融归浩野恨曲。
王焕宇肃然站定，不发一声默默聆听雪美悲惋之言、哀戚之语；静静注视哭亦雅气绕身、冰清玉洁的方雪美。
良久，无言的对站。
良久，无声的苦痛。
方雪美揩净泪痕，脸色苍白如雪。她抬眸望向王焕宇，声音柔软又虚弱，“王伯伯，还有一事不明白。那位莫雨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她也是被妈妈害死的吗？”
“不……不清楚。”王焕宇心慌意乱，言辞迟缓，“至今没有追查到她的下落，所以不能妄下定论。”
雪美清秀的脸惑色深凝，“不是有个女孩子死了吗？听说是被火车撞死的，遗骸都被发现了。”
王焕宇稳定心神，沉着婉语：“那名女孩不是莫雨，我可以肯定。警署判定也不是莫雨，我可以向你保证，那绝对不是她。小莫雨肯定还在寻找亲人的路途上，一边享受美食一边笑语不停。说不定哪一天，她就会一蹦一跳地跑到我们身前，撒娇要好吃的。”
雪美苦涩的笑脸轻微显现。她微偏着头抬起指柔缓地拢了拢耳畔秀发，目光柔柔真情诉说：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虽然没有亲自见过面，但是我很喜欢她。听莫寒说，比我胖不少，个子也比我高些，看到她的照片就觉得很亲切，一见如故似的，就像我的妹妹。还有她的哥哥莫寒，也是这样，仿佛似曾相识，很熟悉很温暖一样。”
“呃！这样最好。”王焕宇婉言解劝，“只是莫寒非常喜欢莫雨，妹妹失踪至今没有丝毫消息，他很是惦念非常伤心。雪美姑娘，拜托你多多安慰莫寒。”
雪美垂下头，缓缓地轻轻语：“我会的。我挺喜欢……和莫雨哥哥散步聊天，愿意和他做朋友。”
沉稳聆听的王焕宇，转言它事，“雪美，那位邓海涛墓前已经枯萎的花束，是谁来祭拜留下的？”
雪美抬起头看向王焕宇，细眉轻蹙声音轻微，“是位女人，说是他的妻子。她来过很多次了，每次还给美联阿姨献花。好几次我都看到她的泪脸，问她她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静立墓前，痴痴呆呆的独自沉思哀挽。”





苍凉夜 第252章 江流滚滚（三）
王焕宇稍加推思，问：“是不是三十多岁？个子也挺高，双眉细如柳丝，容貌颇为漂亮。”
雪美眨眸道：“对。王伯伯你认识她？”
“不，不认识，只是见过面而已。”
此时的王焕宇，眉头紧皱，心乱如麻，屡次欲言又止。
残茎遍布枯黄满目的荒野草地之上，两人沉默着缓步走动。
某一时刻，王焕宇猛然站定。他转身面对方雪美冷静地说：“那就再见了。方姑娘，陪护好你父亲，多宽慰宽慰莫寒。有劳你向莫寒说一声，就说我先走了。再见。”
“莫寒也时常在劝慰我呢。”
雪美抬起沉重的头，以温柔的颜、轻柔的声与王焕宇道别，“那么，王伯伯，再见。”
凉宇之下，寒地之上，青黄色草地的中央，玄衣沉沉青丝飘飘的方雪美，清美婉柔芳姿雅雅的方雪美，静静挺立在沁骨冷风的虚幻情流中。
她戚戚幽幽酝情深深的眸，惘然注视着王焕宇远去的老迈身影。
此意此境：雪颜玉容孤芳独放的方雪美，如红日如白月如雨兰；情难自已肝肠寸断的方雪美，如花骨如醉蕾如丹露。
此时此刻：她的心房，永远地藏满她们残碎的梦，如火花的烙印，终生难消，如铁石的刻记，千秋不灭。
此生此世：她们破碎的情，丝丝缕缕融汇于她漫漫人间之路，贯穿她久远的人生旅程，恒久不离，永世不弃。
空枝风独绕，红尘枉万丈；暮夜光唯美，丝华婉千重。
高远黑透的天空，那朦胧一色肉眼难辩的乌玄云层之间，诡灵幽幻的电光火弧不停闪现，橙黄白紫变化无常，千形万状壮美无度，恍似人间世界数不尽的悲欢离合、孽缘情劫。
耀丽弧光爱抚下的宏伟大地，千千繁光密缀的人府之都，被一许华彩四溢的霓虹灯光轻轻抚揉的方雪美，娇媚无限，美气尽揽。
纤巧唇角噙满浅笑的她，用她温暖柔美的手牵拽着莫寒，欢欢然迈进宽敞明亮的中餐厅。
辉盈炫彩的餐厅门梁上，七只火红的竹灯笼，红光浓浓，红雾稠稠，春节喜气悄然依存。
灯火璀璨城市的另一处，广袤无垠的苍凉月夜中，映射在街边矮墙之上、王焕宇细长孤独的幽黑影形，蛇行般缓慢蠕动着。
天之空地之野，满盈婉婉柔柔清液般凉爽波风。敞目展望，那漫漫风华旋旋浪漾下的早春夜色，飘红飞绿奥美曼妙，震颤心扉唤动思念。
正是沐浴此宵春色的一座小峰山腰上，一栋林木掩映的小楼二层，一扇微光浅露的窗边，一盏台灯的暗淡光华，映照出一位伛偻着腰身坐在桌前椅上、似已凝固的男子身影。
虬枝当前的窗外，全是夜的幽和暗，徐来的微风也吹不散空空荡荡的它们。
清冷无声的窗内，白色镜片后面他凄恻的眸，苦苦注视着手中相框里两张异常熟悉异常美丽的面容。
相框里的彩照上，姊妹花默默传情的专情目光，正含情许许多情地望着他。
他平放桌面的手臂旁，有一孤然而立的高脚玻璃杯，杯里满是无色水状物。
而此物，将会伴随他走完他剩余的人生之路。
距思恋者身远心近的另一处山峦坡地，两座紧紧相邻的青石碑面上，姊妹花俏美冰清的颜，在宁静的夜色里，在安宁的月光下，微微笑着，散发出情的馨香、爱的芬芳。
远方，滚滚江流上的豪雅游轮，光华闪闪美若天堂。




苍凉夜 第253章 后记【终】
后记
今夕夏月，清新卓丽，惹几多云，几多雨，几多情，总把美来愁。
往日冬雪，飞花亮影，伴几番风，几番寒，几番恨，空将色作悲。
天色悄黑，月儿已露面；云影微现，星儿在眨眼。
青山脚畔绿溪侧伴的条形院坝里，低矮屋檐所悬吊的白炽灯泡昏淡辉光映照下的十人，依然团坐在氤氤暮色徐徐暖风中。
榆叶曳动的跹跹碎影亲抚着她们的身，沾惹浮躁的欲想。
杂花野草的淡淡清香安定着她们的神，浮染恬静的宁和。
“说完了！”
白裙长发少女水眸眨动长舒口气，轻轻转头面向旁座的花衫男子，细声而问：“真是奇怪，你的名字也叫方子建？只是你长相凶狠霸道！”
红衣少女圆眼大睁亦是旁言附问：“对呀，为何有两个方子建？难不成同为一人！”
花衫青年立即出声辩解：“不是吧！我才不是害死那对姊妹花的方子建！姓名相同巧合而已，此子建非彼子建！”
“他是对的。”
白须老者爽笑两声，用蒲扇指着花衫男子，道：“我在梦中见到的子建，不是他这张脸。”
疑惧交加袭扰下的白裙长发少女，面色沉郁喃喃自语：“梦中所见……”
余下之人面面相觑，雅雀无言，尽显惊愕不解之色。
一阵无语无声的沉寂后，花衫男子开言问道：“老伯，你在梦中所见子建的脸，是何等摸样？”
白须老者捻须大笑数声，郎声决然道：“自古美人自美自怜兮，至今薄缘薄命兮，不过依仗骨生姿、血化颜，踏波逐浪行于人间而已。”
沧颜霜鬓的他，手中蒲扇直直指向绝绝美颜翩翩身姿的白裙长发少女，昂首定眸直视着她高声箴语：
“你天姿国色惊世骇俗，美艳非凡举世无双，也最聪敏，无人能及。你是活在梦幻里的追情人、魔煞女，总有一种莫名忧伤的绝伦美艳浮跃在你全身上下，堪比凝冰水魅、舞雪花灵。幽怨执着心傲天地的你，宛如风中一缕清清冷香，飘游人间杳然而逝，只留下一片旷然苦涩的凄凉。既然如此，他的问题，理应由你来回答。”
流浪的迷动风，无休止的探觅何方是归程？
流浪的迷执心，无止境的追寻何处是归途？
仔细谛听白须老者话语的白裙长发少女，她原本浮光盈溢冰莹般的脸乍然变色，灰灰泛愁。
顺从指任的她，轻柔敛衣徐徐起身，左手抚心目波迷迷，戚语声声缓缓而言：
“这个姊妹花故事中，方子建余生以苦酒为伴，而他……”
白衣飞雾心飞梦，无爱何生恨？前世情，今生劫。
青丝飘霜魂飘零，无恨何有爱？今生爱，来世缘。
众目围视下，身比风柔貌比花娇的白裙长发少女，她一对黑黑粼亮如魔似魅锁魂美眸，凄凄惶惶梦雾似幽光灵现。
和和清风回绕中姿韵卓卓哀美怜怜的她，缓然伸出水润纤纤右臂指向白须老者，血般红唇翘然而动，放出惶惑悲悯的颓颓虚弱声：
“也是借苦酒消磨余生。整桩故事里，遭遇横死化为冤魂怨鬼之人共计九位，六女三男。而我们，恰恰是……”
烟波许许，浪迹芳踪，容纳她的沧邃穹宇，唯一曲清风诉千情。
暮华撩撩，润透玉魂，炼狱她的幻变人界，独半盏残酿品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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